“咔擦”一声,像是老式电影点映机开始播放胶片。
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大人们,以及,站在玻璃后的,另一群白色的大人们。
他们用我听不懂的文字交谈着、议论着,宛如群聚的蜜蜂在耳边盘旋起八字舞。
“这里是……哪里?”
想撑起手臂从床上坐起,却发现四肢与腰部都被绑上了固定用的拘束带。
上身的衣物被解开,带着细线的贴片被乱七八糟地贴在我的胸口处。
“咦……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
试着挪动双手挣扎出来,可直到手腕快要被勒出血痕,拘束带也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
天然的恐惧在我心里逐渐滋生,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与眼泪一并流出。
“喂!这是怎么回事!?喂!”
“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我带着哭腔朝那群大人嘶吼,可他们却只盯着仪器上的参数与手里的报告单,不管我如何哭叫,他们都像听不到一样对我置之不理。
“样本A1098-3号调整完毕,注射开始。”
白色的怪物们低语着。
银色的针管刺入我的皮肤,无色的药物在我的血液内流淌。
仿佛被人用利刃插进了脑组织,连带着白色的浆液一起旋转,冰冷的刺痛与逐渐发烫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光与影被搅得一团乱,过度充盈的色彩一股脑地灌入到我的眼睛里。
像是掉进了一个支离破碎的万花筒,单纯的白被解析成无数层重影。
那无疑是——“地狱”的景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堕入无边的黑暗之前,最后听到的,是我自己凄厉的惨叫。
……
…………
………………
我在白色的空间醒来。
“呼……呼……呼呼……”
我对着自己的身体一阵乱摸,确认全身都完好无损后,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冰冷的残痛仍在脑内不断回响。
“刚才那是……什么?”
那像噩梦一般的体验,我今生绝不想再来第二次。
那绝对不是我的记忆,但是,如果单纯解释为幻觉的话,那份临场感却又无比真实。
光是回想起来就是一种痛苦,我或许会对注射针剂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比起那个……”我努力让自己的脑袋清醒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眼望去,是延展至无限的纯白。
就连支撑着我坐起的地方也不像是实质的地面,仿佛这个空间本就没有方位的概念。
“哟,你醒啦?”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
“嗯……?”
我努力聚焦视线,发现在这一片纯白之中,出现了一位除自己以外的人影。
纯白的长发快要与背景融为一体,略显稚嫩的脸庞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年纪,但纯黑眼瞳中涵盖的深邃仿佛能让人忘却时光。
薄薄的嘴唇没什么血色,隐约能看到的锁骨形状也显得她有些消瘦。
但与那憔悴的外表不符,她的神色却十分有活力。
黑白分明的少女与我一样坐在地(?)上,只不过我是因为双脚无力站不起来,而她则是被人为地套上了一层束缚。
少女穿着一件囚犯用的黑白拘束服,双手被固定在背后,看起来完全无法自由行动的她却对我露出了开朗的微笑。
“你……是谁?”少女散发出的气场过于诡异,让我忍不住对她发问。
“被选中的勇者大人,在这里忘却前世的不幸,于下一个世界展开属于自己的冒险吧。”
“……哈?”
“你……已经死了。”
“我,是前来迎接你的女神。来,说出你想在转生时获得的特殊能力吧,不论是绝顶的魔法才能、屠杀魔龙的圣剑、还是能莫名其妙让各路美少女投入怀抱的吸引力,只要你能想得到,我都会满足你。”
“……诶?”
“就是这样,这个故事接下来就要变成正统的异世界后宫冒险了,请务必做好心理准备。”
“搞什么鬼!?还有哪里会产出穿着拘束衣的女神啊?”
“噗……”少女脸颊微鼓,“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我因搞不清状况而陷入呆滞的表情以及下意识的吐槽,少女开心地大笑着。
“哈、哈哈哈……抱歉……我一直想这么玩一下……啊,眼泪都笑出来了,能帮我擦一下吗?”
“请认真地给我解释一下情况——”被看起来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嘲笑,我有些恼羞成怒,但随即又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
“等等、你……是那个时候的……”
在脑海里突然冒出的,叫我“别躲开”的那个声音。
“啊,没错,是我。托我的福,你被一枪爆头,脑液和鲜血大概已经渗到百货大楼的地板下面了吧。”
“你还幸灾乐祸啊……”我有些后怕地摸摸自己的额头,庆幸的是上面并没有出现弹孔,“话说回来……我是死了吗?这里是……地狱之类的……?”
意识在星光界中被杀死后会变得怎样,是艾柯姐也不曾知道的事。而且,哪怕是在现实中,这方面的问题也未成定论。
“不不不,你才没死呢,别说那么晦气的话嘛。”
“你刚才还说我被爆头来着。”我没好气地说道。
“要是在现实世界中你绝对死翘翘了,甚至还会给周围的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她像不倒翁一样摇晃着自己的身体,“但那是在星光界里不是么?你觉得纯粹的意识会有被‘爆头’的概念吗?”
“……”
理论上,少女的话听不出什么毛病,我们的意识在星光界中运作的原理目前还是个偌大的谜团,因为没有实质上的物理法则,会发生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甚至相悖的现象也不足为奇。
但是,意识是能被“杀死”的,不然,那个名叫红思彗的初中生也不会因幻灵丧命。同理,哪怕我知道现实世界中的身体安全地正躺在网咖的包间里,可我的潜意识却不认为自己的脑袋在被零距离枪击后还能活下来。
“确实,你已经认定自己被‘杀死’了,那虽然只是主观认定,却无疑会导致真实的死亡。”少女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但随即,她的嘴角又轻轻上扬,“然而,我还没有那么‘认为’哦?”
“你……?”
“我就是你,森世晓。”
“你就是我……?”我看向自己伸出的双手,有些不能理解她的话,“我……是女孩子?”
“没错。”
“骗谁呢!?”
“才没有骗你,”少女摇摇头,“你能来到这个地方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的意思是……这里不是星光界么?”
“至少不是你熟知的那个,硬要说的话,类似‘固有结界’那一类玩意?”
“你是在说我的内心空白得跟纸一样吗?”
“是……那样么?”少女闭上眼,皱了皱眉头,“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别问啦。”
“……原来你不知道哦?”
“别把我当成RPG游戏里用来解释设定的NPC,只要是人总会有不知道的东西吧!”听出了我揶揄的口吻,她抗议似的扭了扭自己被固定住的腰。
“总而言之,我就是你,只有这点绝不会错。”只在说出这一句话时,她带着一股没来由的自信,“不过,看起来你好像很难理解的样子,既然这样,就做一个简单的区分吧。”
“我也不是很想用‘森世晓’这个名字,听起来土爆了。”
“……我也没同意你用啊?”
“Es,这就是我的名字,大写的‘E’加上一个小写的‘s’,读音要念成‘艾丝’而不是‘伊艾丝’,别记错了哦。”
“Es……?”
“这是德语,就是英语里的‘Id’,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提出的精神三大部分之一的‘本我’,遵从快乐原则的人类潜意识。”少女自称为Es,并为我解释这个名字的涵义,“对了,你有玩过《Xblaze》系列吧?里面有个金发巨乳萝莉女角色和我同名哦。”
“不,我不喜欢萝——唔……”少女,抑或Es,她的话过于跳脱,让我不能好好理解,“等等,也就是说,你是我……我有多重人格?精神分裂?”
我回顾了一下至今为止的人生,除了最近几个月被赫连茜欺负得有些惨以外,剩下的部分,我都算得上是一个乐观积极的好青年,哪怕在其他人眼里看来稍稍孤僻了点,也完全没到需要分裂出一个人格与自己对话——而且还是个女孩子的程度。
“本我”在心理动力论中代表人的完全潜意识,也就是欲望,这种摸不着看不见,连人格也不可能有的东西怎么看都与眼前的白发少女相去甚远。不过,如果要从她的话里寻找逻辑,我才是真的没救了。
“你……待在这里有多久了?”我问Es,试图从她的答案中推导出我的成长在什么地方出了错。
“谁知道呢,我一直用你的眼睛来看东西,这里似乎是只有你我需要对话时才会产生的场所。”Es盯着我的眼睛,“这样子以其他的视角看着你,总觉得有些新鲜。”
“因为太可怕了,我就不继续往下问了……”我有些心虚地撇过头,如果Es所说属实,那么我在她面前可谓毫无秘密可言。
“但是,你貌似一直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呐,所以说,我才试着要让你‘死一遍’。最后能让你听到我的声音真是太好了。”
“才不好……”
现在想来,以往的我确实没有在星光界内受到过危及生命的威胁,换言之,在我心中的不知哪个地方,一直有个穿着拘束衣的少女在期待着我的死亡么?不管怎么说也超现实了,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自己所不知道的谜团?
是什么时候……
“算了,我不想了……”我放弃了思考。这个人说话的方式比起艾柯姐还要让人摸不着头脑,与其跟她钻牛角尖,不如直接干脆接受她的说法。
反正都有像星光界那样的异世界存在了,身上再多一两个奇怪的东西似乎也并不打紧。
真正令人心急的是眼下的问题。
“Es……你是说‘我还没死’是吧,换句话说,我只要一离开这里,就能从现实中醒来吗?”
“不,”Es摇摇头,“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好的事,你只会在脑袋破了一个大洞的情况下回到星光界,可能在一瞬间就会因剧痛‘弹’回到这里吧。”
“这样不就和死了没两样吗……”
而且,即使我有着能顶着汩汩冒血的脑袋爬到试衣间的惊人意志,那个黑斗篷也会在一旁守我的尸。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要不要来听听我的建议?”Es的眼里迸出了小星星,她似乎老早就在等我发出这一声抱怨。
“你有办法?”
“倒不如说,我就是为此才让你‘别躲开’的,你想要逃过那个科学疯子的魔爪,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依靠我。”Es轻轻扬起下巴,看起来好像在炫耀什么。
“我虽然不能前往现实世界,但只要有你的同意,在星光界中行动还是没问题的。”
“让‘我’来代替‘你’苏醒,把那个黑斗篷痛揍一顿,你觉得如何?”
“欸,让你来?等等……这算什么?人格切换……?”
“要不然,先让你体会几次‘死亡’的痛苦再来考虑?小脑被一枪击碎的死法没什么痛感吧?但因失血过多而死就不一样喽……”Es发出阴险的笑声,脸上灿然的笑容宛如恶魔。
“唔……你不会骗我吧?”
“怎么会怎么会,”她看到我欲拒还迎的样子,高兴地将身子换成正坐的姿势。
“哪有人会自己坑自己嘛,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