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龙头发出突击步枪的响动,向水槽里喷吐大量洁白的浪花,站在洗手间外听得一清二楚。门缝中飘出几缕富含尼古丁的烟雾,分明是几个“闲人免进”的字样。

空荡荡的走廊,除我与一只垃圾桶外别无他物。我盯着垃圾桶里的某物,半晌没作动静。

“你说那个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写着也就图个好玩而已他看不出来吗?”

“他就是情商低,恐怕他还弄不懂为什么要让他这个伤员送作业去呢。”

“老子脸色难看成那个样子他都读不懂?成天板脸孔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些啥!”

“这只能算你倒霉吧?居然让他动真格了,会发生什么事你也不是没见识过,搞不好他这是故意报复你咧。”

“他倒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评价还会掉的更低哦?我就不该可怜这个扫把星!”

“你也省省吧,跟一个孤儿发什么火——听说爹妈死得早的小孩脑子也会发育得和正常人不一样,搞不好是真的。”

“嗬,他那都不能算是人之常情了好吧?我猜根本就没有父母双亡这回事——其实他的真实身份是23世纪天网制造的机器人,穿越时空前来气死我这反叛军的领袖。”

“哈哈哈哈哈你这什么鬼比喻,比女生们说的那个‘一不小心设在凌晨四点的闹钟’还要过分诶。”

洗手间里两人的谈话,站在洗手间外也听得一清二楚。尖利的笑声沿着走廊这巨大的空腔向外跌宕,消失在午后干燥的空气里。

我几乎是毫不费力地从垃圾桶中抽出了那本打印物。

差点没认出来。它的封皮与封底帖在一起,书页胡乱暴露在外犹如一条松鼠鳜鱼。它与我几十分钟前递出去时的样子又不尽相同了——书缝中夹杂橡皮屑与铅笔的刨木花,纸张沾染发酵果皮独有的泔水酸味,书脊的一角浸透某种黏泞如蛞蝓的浆液,近处还有一只苍蝇不识抬举地打着转;花花绿绿的便签纸,每一张都由我亲手书写并粘贴,现在七零八落地飘下。各式各样的崭新痕迹,其中唯独缺少当事人再次翻阅所遗留的指纹。

可真是富有创见的比喻啊,“凌晨四点的闹钟”——刻板、笃定,绝不怠慢,说好敲打一分钟就绝不会在五十九秒半途而废;它的使命是惊醒一双朦胧的睡眼,它一定会完成任务,就算会在恼羞成怒的铁拳下粉身碎骨。它是不通人情的完美主义的机械。

我不通人情。我完美主义。我是机械。

无论从哪个角度想,此时拔腿就走似乎是最明智、最识时务的做法。

于是我一脚踹开洗手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