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多,我们还是别做朋友了……我觉得你这个人很没劲。’

当初,鹿几对张多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一时兴起,冬霖离开岁州以后,他就一直在忍耐自己的情绪,在和张多绝交前,也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自己要不要那么做。

果然,鹿几心想。

他和张多早就回不到从前了,那以后他们虽然没再见过,但彼此的人生竟然都一致地在走下坡路。

说到底都是自作自受,只要不解开最初的结,鹿几和张多最后都只会深陷泥沼无法自拔,但这个有能力解结的人不是鹿几。

所以即便多年以后,张多带着对鹿几的歉意前来,鹿几能给予他的,也不是他期望中的原谅。

因为张多需要寻求的谅解,他的解救之道,只能也只该由陈冬霖给予。

为什么张多就是不能够明白呢?

只是绕个弯那么简单的事,他为什么就偏要一头撞到南墙上呢?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拳头已经攥紧到发出骨骼摩擦的声音,但也许是因为头顶的雪花融化成了冰水,这时候的鹿几语气出奇得平静。

其实鹿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张多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拳头,或者态度的转变而妥协。

过去他是这样,现在更是……这一副场景,简直就像极了那天绝交的复刻,只不过故事的主人公,都已经成长为少年了,既不是可以被说服教育的小孩,也不是尝过世态炎凉,懂得各退一步的大人,仅仅只是意气用事的少年。

“鹿几,我之前就说了,这次的结果绝不会和以前一样,一点也不。”

张多把拳头从口袋里拿出来,也准备好了要还击。

“鹿几,算了……被欺负的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在双方的剑拔弩张之中,陈冬霖的劝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拉着鹿几的衣服,只想让他有个台阶可以下,但似乎适得其反,鹿几还是一动不动地瞪着张多。

梓予和阿苑见此,也赶紧把鹿几拉开了,随后让他和张多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张多站起来后拍了拍自己背后的雪花和尘土,他看了鹿几一会,心知自己这时候留下来也只会自讨无趣,于是就决定离开了。

冬霖见鹿几还望着张多,明显怒气未消,便又安慰他:“鹿几……”

“你没必要为我的事这么生气,其实我一直在想,我那时候被欺负应该是自作自受……”

听到这句话,鹿几感到愕然,转过头来看着冬霖,这个外貌特征与寻常人截然不同的女孩,此刻皮肤在冷风中冻得发红,尤其是鼻子和脸颊,如同被粗糙的物体剐蹭到一般,呈现出秋枫般的季相,左眼的泪痣点缀其上,白色的长发此刻也在风中抖动着。

鹿几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与众不同,会成为别人加害她的理由?

“我从以前开始就不懂得看气氛,自以为可以融入到周围的圈子里,那时候明明鹿几你给了我建议,我却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的处境很快就会改善,所以才会导致后面的事情……”

‘我说你,要是对自己好的话,跟老师说不就完了吗?’

那不是建议啊……那算哪门子的建议,只是缺乏勇气的我,那时候用来自我安慰的拙劣手段。

冬霖她,为什么要为我的软弱找借口?但是我也已经和那时候的自己不一样了。

鹿几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随即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双手插在手袋里,不急不缓走在雪地上的张多。

鹿几最终还是朝他冲了过去。

“张多——”

伴随着喉咙中嘶哑的声音,在张多回过头来的同时,鹿几的拳头挥了过去,结结实实地在颧骨上面砸了一下,张多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好半天以后,才发觉面部火燎般的疼。

感觉到口腔里的不适,张多往雪地上吐了一口痰,血丝混杂着口水,在雪白的冰晶上异常明显。

“你玩真的啊?鹿几。”

鹿几望着自己用力到发红的拳头,也发觉了自己的冲动,但这时候停手也已经晚了,因为张多选择了回击。

拖拽,膝撞。

对方只是轻描淡写的动作,就已经让鹿几捂住了肚子,蹲在地上短时间内没法直起腰来,在腹部剧烈的痛楚中,鹿几听见了张多的声音。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在学校只会闯祸和打架,不是只有你和那时候的自己不一样了啊鹿几。”

论拳脚功夫,张多虽然是野路子,但自己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想明白后,鹿几趁他正在说话,借着原本的姿势抱住了张多的腰部。

没有什么路数可言,这只是最原始最狼狈的扭打,但往往非常有效。

侧方就是长长的、角度呈45°的河堤,鹿几只要把张多推下去就够他好受的了,张多也察觉到了这点,稳住脚步的同时,用胳膊死死地勒住鹿几的脖子,他倒要看看是鹿几先因为受不了窒息松手,还是自己先被他给推下去。

“别打了,你们再这样打下去会出事的!”

冬霖三人赶紧过来阻止,但鹿几和张多都已经冲昏了头脑,两人多年来心中的不平,似乎揭开以后就再难平息,如同逃出牢笼的野兽,狼狈而又凶狠。

但下一刻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没曾料想过。

因为鹿几和张多的角力,过来劝架的冬霖没有在湿滑的地面上稳住脚跟,一下子侧身摔下了河堤,鹿几几人眼看着她在堤面上滚了一阵,最后整个人都被抛到了结冰的湖面上,躺在冰面上久久都没有动静。

“冬霖!”

鹿几吓坏了,推开张多后,立即滑下河堤。

望着躺在冰面上的冬霖,鹿几下意识想要冲过去,但脚一踩在冰面上,还没将身体重心完全放上去,冰面就发生了龟裂,鹿几只能将脚收了回来。

“阿霖!阿霖你还好吗?”

其他三人也跟着滑了下来,看到冰河上的裂隙,本想过去的他们顿时也止住了脚步,梓予隔着冰面呼喊冬霖的名字,她急坏了。

然而在呼喊中,冬霖只是身体轻微动弹了一下,也没有传来任何话语的回应,她已经陷入了昏迷当中,更糟糕的是,似乎受到体温的影响,她身下的冰面开始发生了细微的龟裂,冰面的厚度显然无法完全支撑她的体重。

鹿几把身上的厚衣服一件件丢开,将自己的体重降低到几乎只剩净重,三人很快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张多也跟着脱,鹿几却喝退了他。

“你别再给我们带来麻烦了!”

张多动作一顿,他心里有气,但此时明显不适合吵架。

“……我只是想帮忙。”

“我觉得我们最好不好轻举妄动……当然非要去的话,还是一个人去好一点,万一冰面裂了,也不至于全掉下去……”

阿苑真是服了自己,这时候她竟然还能够理智分析,其实她觉得非要有人趴到冰面上去救人,那也应该是张多,她不想让鹿几去。

“让我去。”张多下意识说。

“你给我乖乖待着!”

说完这句话后,鹿几趴到了冰面上,将四肢张开以分摊重力,减少压强,虽然在他开始移动的时候,还是会有细微的裂缝产生,但不至于造成大范围的连锁,鹿几于是松了口气,开始向冬霖的方向分多次进行短距离的滑行。

刺骨的低温透过单薄的衣物钻进鹿几的身体里,冰湖表面不是完全平滑的,那些凸起的地方剐蹭地令人难受,也许是低温降低了鹿几的痛感,也许是焦急的情绪让他无法顾上太多,鹿几将这些难以忍受的地方都忽略了。

在冰面上匍匐到一半的位置时,他的身体和牙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了。

梓予拨打了露露的号码,冷静下来以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应该通知露露姐,她只希望鹿几能够顺利把阿霖带回来,但阿霖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是否有需要送医的可能,而且万一冰面裂开的话……

就在梓予浮现这个想法的时候,冰面开裂了。

从冬霖身下裂开的缝隙,以着她为中心形成了范围巨大的连锁,噼里啪啦的裂冰声像极了玩具手枪的出弹声,这连绵不绝的声音顿时让众人心脏为之一紧。

‘响冰不裂,裂冰不响’的说法似乎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完全不适应,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陈冬霖就坠入了冰湖之中。

最后,梓予等人所看到的,是鹿几奋不顾身扑过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