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袭击那些人?”
“……”
“你就早点招了吧!”
“为了我们的革命……”
“你还会说些什么!”
警察气的用力拍响桌子,茶杯里的茶水都溅出来一滩。
已经过去整整三个小时,审讯没有任何进展,这个凶残的连环杀人犯要么缄默不语,要么只念叨着一句“为了我们的革命。”
门口的刘元畅听着审讯室里面同志的怒吼,自己心里也憋了股火。
这么凶残的连环杀人犯肯定是要扔进监狱里等着死刑的,现在在这里居然一句话都不说,无论是强硬的审讯还是心理医师的话术和催眠都没法让这个变态杀人犯说出一点有用的话来,看这情况,接下来就得移交精神科了,让这么个人渣因为精神原因脱罪!
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十点,快到了和同志换岗的时间了。
警方对这个案子还是一筹莫展,犯人唐博是独身,无父无母也没有往来密切的亲戚朋友,调查取证也收效甚微。
这时,走廊的尽头传来了脚步声,刘元畅朝那边看去,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消瘦男子,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网络安全组的组长……七夜。
七夜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看起来是临时被叫来工作的,今晚本来没有他的排班。
“网络安全组特别行动组组长七夜。”七夜收起了散漫的表情,敬了个礼,“我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能将对犯人的审讯转交给我吗,你的上司已经给我发了许可,顺便把审讯记录的副本发给我一份。”
刘元畅一怔,转身推开审讯室的门,向里面正在审讯犯人的同志示意,两人便很快离开了。
“他能查出个屁来……”
“你傻啊,不知道这个唐博就是他抓住的吗……”
“啊?!”
七夜远远听到二人嘟嘟囔囔的交谈,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拉上了审讯室的门。
唐博生了一张国字脸,只是有半边被打肿了——那是七夜干的。除此之外怎么看都像是个憨厚的人,只有那深陷的眼眶和布满血丝的双眼让他看起来有些恐怖,这个人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
七夜点了支烟,翘着二郎腿,看也不看对面的犯人一眼,只是把手伸出来,脑神经网络就在他的手上AR成像,赫然是刚刚的审讯报告。
见鬼了,这都写的是什么玩意儿……一点有用的都没有,犯人和警察都像复读机一样只重复那几句话。
七夜瞟了一眼对面缄默不语,只是低着头的犯人,把烟头按灭到烟灰缸里。
“还真是给我找了个麻烦活啊?”七夜不满地给局长发了条语音。
“这不是只能找你了吗!你来这这么长时间,也该干点工作,别光挂个名吃白饭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我这不是来干活了么?再说,你可别忘了下午的人是谁抓的!”
“那就好好干,说吧,想要什么!”
“独立-支援调查权。”
“用得着这么小题大作吗?”
“灵魂黑客可不是小题。”
“好,那就批给你!可别办砸了。”
“是,是……我会定期提交报告的,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七夜关闭了脑内通讯,从椅子上站起来,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半截砖头大小厚度的黑色仪器,俨然是一个加大加厚的智能手机。
他绕到了犯人身后,把犯人的头向下压,犯人挣扎了一下但还是被强硬的按到了桌面上,露出了后颈。
“老实点,现在你没有申诉的权利。”
七夜不耐烦的看着唐博后颈和后脑交界处的脑神经网络化模块的保护外装,极力克制自己把他暴打一顿的冲动。
“是八方科技公司产的啊。”
现如今世界上规模最大,产品最为普及的科技公司巨头八方科技公司,他们产的民用模块按理说质量最好,安全性能也不错,要是这次真是灵魂骇入的事件,恐怕我们这边就要和八方科技公司联手升级防火墙了。
“克莱因,用官方权限扫描他的隐形二维码,我们把他的辅助AI抠出来检查。”
七夜手里握着的辅助机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少女的脸,那少女讥讽地说道:“这么温吞的检查怎么能查出来嘛,你也骇入他的灵魂结构检查一下,如果不是不就可以直接收工了嘛!胆小鬼。”
“闭嘴,中了病毒你负责吗。”
“是是是,胆小鬼七夜。”
在脑神经网络系统之中,有一个将近十年都无解的黑箱,就是将全部人脑数据化之后,还是有一个文件,缺少它就无法驱动整个系统像人一样行动,而单独只有它的话却又没有任何用处无法运行,那个文件被称为——灵魂结构。
关于灵魂结构的研究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进展,现在已然成为了最尖端的研究课题。
缺了这个东西不行,只有它却又什么都做不了,脑神经网络自成体系的复杂系统似乎昭示着人类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
虽然灵魂结构严格意义上说的应该是哪个脑神经网络学里面的无解黑箱文件,但对于七夜这样的程序员来说,他们通常用这个来代指记忆,精神,心理,逻辑结构等等的已经解明的内容的总和,这也算是整天面对枯燥代码的他们的一种浪漫吧。
究竟什么才能代表一个人呢?至少不应该是那个鸡肋一样的文件。
很快,屏幕上显示出了数据正在录入的进度条,辅助AI这东西的容量并不大,主要是以八方科技公司开发的人工智能架构和积累的那些个性化数据为主,一般人是不会自己改造辅助AI的,所以也很少出现辅助AI上挂了一堆其他内容的情况。
显然,这个人就是那种普通人,只用了五秒钟就成功录入了。
“从这些记录看的话,这人的生活还真是平平无奇……爱好无非是流行的电子游戏,电视剧之类的东西……这样的人怎么就突然犯下这么大的事?”七夜看着辅助机解构AI得出的结果,甚是不解。
“说不定是个隐藏的心理变态哩,现在这样的人还少吗?”克莱因阴阳怪气地说道。
七夜冷哼了一声,没接她的话,继续向下看。
和警方数据库那边提供的网络浏览记录进行比对,这个人的社交也谈不上多可疑,虽然在社交论坛上的帖子发帖时偶尔会说的很脏,但也不过是一般网民的水准,连网络暴力都算不上,也没做过什么人肉搜索和黑客行为。
翻到距今两个月的记录时,内容开始渐渐变化了。
这个人浏览的内容渐渐出现一些涉及血腥暴力和轻微精神污染的文章和视频,从一些限制级电影的画面到一般的鬼畜视频都有所涉猎。
七夜皱了皱眉头,看来异常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吗……
“对AI程序结构的分析,情况怎么样了?”
“和你那边的情况类似呢,也是从那个时间点开始渐渐应和着主人的爱好推送这些内容了。”克莱因冷静地分析着数据。
记录到最后,唐博所浏览的内容就已经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甚至还有暗网的记录,其内容之扭曲和恐怖绝非常人所能理解的。
看来这案子八成是要以心理变态之类的理由收尾吧,不过还不敢那么说,要把他脑神经网络系统里的数据也拷贝回去检查才敢做最后的敲定。
“克莱因,把他的记忆,控制系统之类的也都拷贝走,不能放过这个。”
七夜总觉得这个案子或许还有些内容他没有注意到,但一时又想不出来点什么。
毕竟这种案子总是在发生,只不过这次他格外上心而已。
“嘁,最后还不是要检查这个,之前搞那么温吞干嘛。”克莱因不满的咂嘴。
“这是工作的一环,不爽我就把你格了。”
“吓唬我?信不信我反过来把你格了?真敢说大话!”
“行了行了,拷贝完我们就走人吧。”
…………
把犯人交回给原本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刘元畅管理之后,七夜来到大街上,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正是夜生活的开始。
哪怕网络上正铺天盖地的对这终于落幕的连环杀人案进行过度消费的报道,对于民众而言也不过如此罢了……看着这街上的行人,哪像是有一点忧心忡忡的意思。
但这恰好也是现代社会的优越之处,这种杀人案不过是投入水中的小小沙粒,无论再怎么吸引人的眼球也激荡不起足以影响社会这台效率机器的水波。
更何况,这样的案件每天在全世界都有发生。
七夜又点了支烟,准备去案发现场看看,他坐上自己车的车后座,设置了目的地之后就翘起二郎腿开始闭目养神,自动驾驶的汽车平稳的驶向海滨公园地铁站C出站口。
等克莱因检查完犯人的灵魂结构,赶快把报告提交上去吧。
七夜看着附近的街景,本来想更改目的地,就这么回家去,但转念一想决定去见一见老朋友,虽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战友,但他并不在乎这个,也完全不在意现在这个时间去会不会给人家添麻烦。
车停在了附近旧城区的一家教堂外边,教堂里面没有开灯,漆黑一片,附近的街道也比商业区要来的冷清很多,只不过隔个两条街就是远川市老饕们都爱来的大排档一条街,那里可比这热闹多了。
七夜把烟掐灭,随手从车里的储藏格里摸出一瓶漱口水来漱了漱口,没办法,满嘴烟臭味干什么都容易招人讨厌,他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小节上异常的在乎,可是却连下巴上的胡茬都不管。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七夜一个人朝着午夜寂静的教会走去。
没有叩响大门的礼节,他将古旧的木门推开,令人不悦的吱呀响声响彻教堂。
没有信徒,没有祈祷,没有低头沉默的羔羊,此时只有一排排看不真切的长椅充当着神前的仪仗。
黑暗的礼拜堂如同沉睡的棺木,颓废,沮丧,既不欢迎,也不拒绝,只有肃穆渐渐的包围这深夜寻求告解的来客。
站在礼拜堂中央,七夜的眼睛正渐渐适应这份黑暗。
然而如同欢迎来客一般,礼拜堂更深处,管风琴突然奏起献给神的颂歌,悠扬的乐声胀满整间教堂,将静谧的黑夜挤破。
七夜正惊诧时,身后教堂的大门吱吱呀呀的慢慢关闭,将最后一点光亮都拒绝到门外,他条件反射性的转身看向大门时,什么冰冷的硬物抵上他的后脑。
是枪口。
在最后一点光亮也断绝之时,七夜把双手慢慢举过头顶。
像是响应他的手势一样,礼拜堂的电灯突然点亮,将这里照耀的宛如白昼。
“啧!”
趁着持枪者对这亮光毫无防备的空档,他飞快的转身从腰间抽出手枪对准身后的人。
深夜的教堂里,优美庄严的颂歌下,两人在这此剑拔弩张的对峙。
“你这是耍赖啊,刚才我要真开枪还能让你转过来吗?”
“我早知道是你了。”
“嘁,没劲啊。”
渐渐适应光亮,用枪互指对方的两个人看清了彼此的样貌。
七夜自不必说,对方是一个身高近两米,壮硕魁梧,扎着马尾的男人,穿着标志他神父身份的黑色法衣,硕大的银色十字架挂在胸前。
管风琴悠扬的乐声仍不停息,只是演奏的内容从颂歌变成了一首时兴的流行歌曲。
七夜吹了个口哨,把枪收起来,对面的男人也露出了微笑,放下了枪。
“看来我不该把礼拜堂的旧电灯换成智能灯。”男人转身坐在礼拜堂的一张长椅上。
“也不该让机器人帮你弹琴。”七夜坐到另一侧的长椅上。
“弹琴交给辅助AI的话,其实比白天来的修女弹得还好一点。”
男人名叫古卡·洛里兰,目前是这家教堂的神父。
“这么晚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古卡毫不拐弯抹角的问。
七夜翘着二郎腿,那副悠闲的样子好像他才是这间教堂的主人一样。
“今晚被拉起来办案,顺便路过你这就进来看看。”
“案子?”古卡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你说是今天下午刚刚结束的那个连环杀人案?”
“怎么?你知道?”
“现场离我这这么近,我刚听完信徒忏悔就听人说这件事了,这人被抓住了真是太好不过了。”古卡看起来很开心。
七夜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盒口香糖,自己吃了两粒就扔给一边的古卡。
“哼,人可是我抓的。”
古卡接住盒子,也从里面摸出两粒扔到嘴里。
“你抓的?我记得这种案子不用你办吧?不对,难道?”
七夜点了点头:“还不好说,至少从辅助AI的记录上看不出什么名堂,具体要等克莱因把灵魂结构也检查完才能敲定。”
他们说的,自然是七夜现在的专职,远川市网络安全组特别行动组,实际上是以调查棘手的电子网络犯罪和灵魂黑客为主的工作。
“怎么回事?方便讲讲不?”
“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
……
七夜简短地讲出了案情直到现在的经过,再一次整理思路,他发现这还真是个没什么可谈的案子,唯一的疑点就是那个精神明显不正常的犯人。
古卡听完也很泄气,还有点愤愤不平的意思。
“现在这种无差别伤人的案子越来越多了。”
啪。
七夜用口香糖吹了个泡。
“哼,谁知道呢……”七夜百无聊赖地搭了一句,“我们局里有研究社会学和犯罪心理学的专家,改天我去问问吧。”
古卡把手指节掰的咔咔响:“研究……研究,结果完全没解决现状。”
“也别这么说,实际上没有他们和他们的研究,我们对犯人的审讯和对案件的审理有不少都要陷入僵局或者走错路。”七夜摊摊手,苦笑着说。
“你没懂我意思,有问题的是犯罪者,这种莫名其妙的犯罪者越来越多,既不是谋财也不是为了劫色,也不是愉快犯,到底为了什么?”
古卡冷酷的质问声在礼拜堂回响着。
七夜没有搭话,慢悠悠地嚼着口香糖。
“对你现在办的这个案子,我还有一点好奇”古卡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把手背到身后。
“好奇什么?”
“你有没有注意这个犯人开始变质时的顺序?”
七夜闻言皱了皱眉,他隐约猜得到古卡的意思:“你是说,是他先主动去找的那些不正常的东西看,还是辅助AI先给他推送的那些东西?”
古卡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打从几年前,个人定制的辅助AI系统刚刚问世的时候,社会上就有相当的反对者了,这东西比你娘都了解你想要什么,做过什么,更比世上一切人都能贴心的给你推送你想得到的信息……”
“你是想说……它们就像它们所服务的主人自己一样吗?”七夜迟疑地说。
神父一边朝着大厅前面的十字架走去,一边说道:“没错,现在社会上也有呼声很响的民间抗议组织……协会之类的,他们以那些科技公司巨头为攻击目标,希望政府能停用现在的辅助AI系统,回到三十年前的普通智能聚合时代。”
听他这话,七夜哑然失笑,翘着的二郎腿都抖了一抖:“现在这辅助AI系统说到底和三十年前相比没有多少进步,还不是基于大数据的弱人工智能?居然有人害怕这种东西抢了自己做人的高贵权力,科技进步就进步成这样?”
“那你说弱人工智能和强人工智能的差距和界限在哪?”
“我要是知道了那我还在这吗?”七夜反嘲一句,“至少从现在看来,脑神经网络分离出来的人特有的就是一个名为‘灵魂结构’的文件,没有这个人就不能像人一样,光有这个人也不能是人,我这么说你明白吧?这就是个说不清楚的黑箱,研究快十年了不也没什么结果。”
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现在那个机器人在用管风琴弹奏《Canon》。
七夜把自己揣在风衣口袋里面笨重的辅助机掏出来,准备看看克莱因的分析进度如何——屏幕上是克莱因挂着招牌营业式微笑的死妈脸,一看就知道她其实在忙。
“别人的辅助机都轻薄小巧造型款式多种多样,怎么就你这个像上世纪的古董?那叫什么玩意儿来着……大哥大?”古卡看着七夜手里那半块砖头,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哼哼,是啊,国家科技院最高科技成果,便携式量子计算系统,有着超强的计算能力,羡慕吧。”七夜用自暴自弃的语气说着酸溜溜的话,要不是工作需要,谁没事随身带这么个玩意啊。
“怎么样?”古卡问道。
“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七夜把辅助机塞回风衣口袋里面,那个口袋是他自己后来改的,又深又结实,“克莱因那边还在检查,现在辅助机拒绝我访问了。”
“哈哈哈哈哈,那你这也太惨了。”
“是是是……”听着古卡在那大笑,七夜又郁闷了几分。
和辅助AI不同,克莱因并不是设计出来为人类服务的程序,而是一个失去了身体,意识,记忆和精神都化作数据的如假包换的人类。
但现在的她或许不能再称之为人类,而是生活在电子世界里的信息生物。
“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你觉得那个‘顺序’是哪种?”古卡又把话题拖了回去。
七夜瞟了古卡一眼,不慌不忙的说:“那当然是人的问题,人在先。”
古卡像是来了兴致一样,摇了摇食指。
“不对呀,不对,我猜是AI的问题,AI在先。”
“少鬼扯了,嫌我工作不够忙的是吗。”
“那赌点什么?”
“赌点什么?这才是你的目的吧?”七夜撇了撇嘴。
“嘿,你别管那个,就说赌不赌吧?”
“呵,好啊,那就赌啊,赌点什么?”
“最近俄罗斯产的新型战斗辅助系统,我相信你们那肯定也搞来研究了吧。”
“算盘打的倒是不错,不过外骨骼我可弄不到。”
“你给我把软件搞来就行,外骨骼我自己想办法弄。”古卡一脸阴险,像是个老练的二道贩子。
“那玩意能弄到?那我寻思你也用不着从我这骗软件吧。”
“我自己在工作室里面改装一下就成了,怎么样,我就要软件,干不干?”
“行倒是行,那我赢了呢?”七夜干笑了两声。
“你要什么?”
“一盒古巴产的雪茄。”
“哼……也不是不行,反正我能弄到。”古卡皱了皱眉,显然这个赌注并不轻松,但想想七夜那边是要窃取军中机密,便也应了下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
“你晚上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古卡问道。
“没有了,我闲的很。”
“那我们去隔壁街上吃点夜宵吧,庆祝庆祝你抓住了那么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我发现有一家大排档的蚵仔煎味道很棒。”
“那快走,我正好也饿了。”
二人说走就走,离开了寂静的教堂,管风琴的声音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此时已过凌晨,远处的城区,不夜之城依旧繁华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