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七夜在办公楼休息区的沙发上醒来，时间已近中午。
和古卡一起吃过夜宵之后，昨天晚上剩余的时间，他都在网络上调查犯人唐博的人际关系，但还是一无所获，没有什么共犯从犯，也没有谁教唆他，除了所有人都作证他的性格从两个月前开始慢慢孤僻起来之外，这一调查就快到凌晨四点。
休息区这边还没什么人，估计等同事们吃完午餐才会来这边休息吧。
正当七夜这么想的时候，他就刚好看到休息区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像是翘班来这玩老式游戏机的人。
刚起床的七夜没什么发脾气的心情，他悄悄地走到那个翘班怪的后面，突然双手压上他的肩膀——
“呜哇啊啊啊啊，干干干什么！”
看他电视屏幕上的画面应该玩的是黑魂，怪不得拍他一下反应这么大。
翘班怪战战兢兢地把脸转过来，是个梳着蘑菇头戴着方黑框眼镜的男人，仔细一看，眼睛里还有血丝。
这不是周明么！
“嘿，嘿嘿……老大你醒啦？早，早上好？”
“唉。”七夜捏住这个可怜人的下巴，“我一觉睡到中午就见你在这翘班打游戏，嗯？”
“你不也翘班一上午在这睡觉……”翘班怪支支吾吾地说道。
“啊……算了，你说的也是。”七夜颓废地叹了口气，坐到翘班怪旁边拿起另一个手柄来摆弄。
“老大，你没事吧，要不要请个假回家啊。”见七夜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周明反倒关心起他来了。
“要是以前我还真就请假回去了，这次不行，我要是还请假非得被局长请去喝茶不可。”七夜按着手柄，退出了游戏界面，开始在菜单里来回搜罗。
“怎么来活了？局长看不下去啦？”
“算是吧，就昨天那个连环杀手的案子。”七夜找到了一个双人赛车游戏并点了进去。
“这我倒不知道……不过按理说应该不用你管吧？”
“我把记录发给你，你自己看吧，要说不查就太草率了，要说查总感觉像是大炮打苍蝇，算了算了。”七夜翘着二郎腿开始给自己选车，“对了，你那边追查的情况怎么样了？”
周明喝了一口桌子上的咖啡，说道：“还好吧，一直到昨晚也没多大动静，虽然是暗网里的匿名论坛，但我还是设置了自动记录和语言学分析程序的，不要担心……”
“再怎么说也有外籍兵团的前成员，那个叫高风远的危险分子混在里面，不盯着点我实在不放心。”
“老大，我记得你以前不也是……”
“是啊，我也是……但现在我是警察，立场变了，在其位谋其职……就是这样的。”
七夜死死盯着大屏幕上的画面，慢吞吞地回答。
其实七夜没有告诉他的是，这条线索就是古卡提供给他的，古卡在两个月前告诉七夜暗网里这个只有几十人的可疑论坛，他们这才开始一直监视这里。
周明一个漂亮的漂移过弯把七夜的车甩在身后。
玩了三局，最后以周明全胜告终，气的七夜把手柄扔到沙发上，从兜里摸出烟来刚要点火，就看到电视屏幕后面的墙上贴着禁止吸烟的标志，他只能长出一声鼻息，悻悻地把烟收回盒里，再和打火机一起揣回兜里。
“再来一把？”周明试探着问他。
七夜瞪了周明一眼，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走了，去食堂吃饭了，你自己玩吧。”
“我也不玩了，该吃饭了。”
“哼，算你识相，走吧。”
……
午休过后，七夜坐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正愁该做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想起昨晚和古卡的赌约，他把辅助机接到电脑上，试着呼叫从昨天开始一直工作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回应的克莱因。
“奇怪，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七夜连续呼叫克莱因，但和之前摆出一副臭脸不跟人说话不一样，现在的样子要么是宕机了要么就是自己偷跑出去玩了。
也不知道克莱因有没有完成对犯人灵魂结构的分析，但现在至少没有像之前一样把整个辅助机锁死成一块砖头，现在可以查看她之前分析好的辅助AI结构了。
七夜开始查询克莱因整理出来的辅助AI结构可视化报告，比起之前自己翻看记录要方便了许多。
翻到距今两个月之前的记录时，克莱因在这里用醒目的红色字体和边框标注了一个外挂文件。
“来源不明的逻辑结构病毒？”看到这个，七夜一下就紧张起来，现在针对辅助AI的病毒入侵并不少见，但一般都是以用户的隐私为目标，逻辑结构病毒？来源不明？古卡的话在他脑海里回响，没有外部感染病毒的记录，就只能说明这是来自内部的某种改变吗……
向下继续翻，七夜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记录。
所有能引起人心理变化的过激内容，全部都是由辅助AI系统一步一步加深并推送的。
“呵，这还真是摊上大麻烦了……”
事已至此，七夜连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不少，这时候还偏偏联络不上克莱因，连她偷着出去玩常用的通讯线路他都呼叫过了可还是没有回信，这让七夜越发的不安了。
“嗯？”七夜看到自己电脑屏幕上显示的辅助机状态，cpu的运行状态几乎占用了百分之七十，而整台机器现在处于只能访问部分资料的状态，其余的功能全部被锁定无法使用了。
“娘的，这下真麻烦了！”七夜立刻开始试图黑进被锁定的区域，但他办公室里的普通电脑的运算能力完全对付不了这台堪比超算的量子计算机终端。
嘁！
七夜把辅助机从电脑上拔了下来，推门而出，直朝着网络安全实验室跑去。
“该死该死该死！”七夜急冲冲地冲进实验室里，这里现在只有周明一个人，看起来还不像是在工作的样子。
“靠，老大你怎么了？”周明头一次看到自己上司急成这个样子。
七夜把辅助机接到实验室里性能最强的大型计算机上，粗暴地拉来一把椅子坐下就开始操作。
“我的辅助机可能是被黑了，现在我的辅助AI和整台机器基本都被锁死了！你要是有工夫就过来一起帮忙！”
“什么？！你那个机器还能被黑？！”周明知道七夜的本事和这个辅助机是多高端的机器，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有其他解释了，只能靠我们两个把被锁住的部分撬开。”
七夜流利地操作起键盘开始对被锁住的区域进行分析和骇入，周明则从不同的方式试图破解锁区。
然而，二人越是进攻就越是绝望，防火墙的强度和复杂性实在是太过棘手，足足两个小时过去都没有取得什么像样的成果。
“老大，这防火墙好像不太对劲啊。”周明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
七夜依旧快速敲击着键盘，但他此时的焦躁已经让他乱了阵脚：“你想说什么？”
“这个防火墙，像是由内部设置的，而且刚好把辅助AI完全与外界隔绝开了……”
周明说的话其实七夜也已经注意到了，可究竟为什么？为什么克莱因要把自己和辅助机整个锁起来？
无论怎样思考都得不到答案，无论怎样进攻，防火墙都纹丝不动，最后两人颓然的坐在屏幕前面，束手无策了。
七夜用力砸了一下桌子，到屋子角落里的饮水处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像是要泄愤一样往杯子里放了四块方糖——平时的二倍量。
周明也终于放弃了，他看向沉默不语喝着咖啡的七夜问道：“现在怎么办啊？这玩意硬的像块铁桶似的。”
七夜叹了口气，把滚烫的咖啡一口气倒进喉咙里。
“还能怎么办，明天早上我开车回总部一趟看看吧。”七夜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他真正隶属的单位，国家安全局下属电子信息安全部了。
“回总部吗？”周明若有所思地复读了一遍。
“嗯。”七夜看着周明，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
“用不用我帮你捎点什么东西过去？你和你妹妹挺长时间没见了吧。”
周明有个比他小三岁的堂妹也在七夜隶属的总部工作，七夜和那个叫周小鹭的坏脾气年轻人还挺熟的。
但后来他认识周明之后偶然得知他们两人的关系，让他不由得感慨世界真小。
“那就不用了，她能正经工作，不惹事我就万幸了。”周明苦笑着摆了摆手。
虽然她有着脑神经科学和人工智能科学双博士学位的光辉头衔，是个不折不扣，谁见了都要说一句“前途无量”的天才，但可能是由于她有着相比于同龄人过于超越的的思维，她的言行都有着相当的攻击性和优越感，一心求学研究的她不仅在同辈之间罕有朋友，连长辈的学者们也都对她不由得敬而远之。
这份过人的天赋后来终于被国家安全局下属电子信息安全部看中，国家既给她提供了适合研究的环境，也保护了这个孤高的天才。
唉，真是让人不由得感叹，人和人之间真是有着天堑般的差距。
正当此时，七夜接到了远川市公安局长的电话。
“你干什么呢！看看你干的好事！”通话刚一接通，就听见局长气急败坏的大吼声。
“怎么了怎么了，有事说事别喷人啊。”刚刚还因为辅助机的事烦躁不已的七夜也没什么好声气。
“还问怎么了，你没看网上现在闹得最欢的事吗！就昨天那个连环杀手唐博，他的全部个人信息被曝出来，现在正全网处刑呢！你还在这装孙子，连他辅助AI的记录都被挖出来了，现在那个最大的反对辅助AI的民间组织‘反辅助AI协会’已经发出律师函，要把八方科技公司告上法庭！我让你调查，你这速度还不如上网快！现在网络安全处已经要压不住了，来，你说说，你都调查了些什么！”
这一连串的事件像连珠炮一样打的七夜不知所措，明明以他的速度都才只调查到这一步，居然有人先他一步将这些信息全部泄露出去了？是谁干的？又是怎么做到的？理由又是什么？
七夜将他这边的现状整理了一下，开始跟局长说明。
“我调查到现在，他的人际关系非常干净，只查到他的辅助AI记录有问题，他的辅助AI感染了病毒，但这病毒的来源不明。”
“什么意思？”局长也发现了七夜发现的违和之处，“什么叫病毒的来源不明？还能是凭空长出来的？”
“就是字面意思……这个病毒并不是经由网络途径感染的……”
“你敢确定吗？”
“我敢确定。”
局长沉默了许久，问道：“对于这些记录的泄露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没有，不是我干的，我也没有留下会被黑客盗走数据的漏洞。”
“那好，你继续查，那边交给我就行了，这事我们先保持沉默。”局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妈的，这到底怎么回事？”七夜气呼呼地把自己摔进椅子里，转椅被砸的喀拉拉响。
周明关心的走过来；“你这又怎么了？”
七夜把局长说的事跟他复述了一遍。
周明听过之后，开始搜索相关的新闻，又打开了AR视觉分享，将自己查询出的结果并列出来分享给七夜。
现在各大论坛的信息管制几乎已经失效，以这个事件为起点，各种各样关于辅助AI，犯人生活，社会现象，还有反辅助AI协会状告八方科技公司，网络上热闹的像是过年。
“不成啊……这根本无从查起啊……”早期的信息管制已经把最开始曝出唐博个人信息的帖子删的干干净净，现在他们只能对着快速膨胀发酵的社会舆论无能叹气了。
于是二人又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
然后，七夜又接到了通话，这次是古卡。
“你应该看新闻了吧，就你现在正在办的这个唐博案。”
“看了……这次算你赢了好吧。”
“先不提我赢了这事，我说这破事怎么发展的这么快啊？你们警察都不管的吗？”
“呵呵，管了管了，早不管晚不管，给我把那些能拿来查的线索全管没了，现在正跟这儿愁呢。”七夜又开始翘着二郎腿说风凉话了。
“那你们这手玩的可真捞。”古卡也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
“对了，关于那个什么‘反辅助AI协会’你知道点什么吗？”
“嗯……这个嘛，我对这个协会倒是没有了解，但我知道这群人也会出没的情报交易的地方。”
“……你说的不会是New Typer酒吧吧？”
“对，就是那，你也知道？”
“废话，我常去。”
“那好吧，这回我可不知道些别的什么了。”
七夜喝了口水，思索片刻。
“那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在New Typer那见吧，我把你赌赢了的东西送你。”
“嗯……好，可以，那待会见。”古卡干脆的应下了要求，结束了通话。
……
虽然赢了赌约，可古卡还是有些高兴不起来，毕竟他是个对辅助AI持反对态度的人，之前还给一个民间组织捐过一笔不多不少的钱。
在脑神经网络技术普及的现代，记忆，隐私，思维全部都被算法变成程序结构和电信号储存在硅晶蛋白里，所谓的隐私早就已经成了一个笑话。人类真正实现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万物互联”，而辅助AI又把控制这个网络的任务从人类手里接管过来，究竟是人终于实现了对机器也如臂使指，还是人终于成了自己所创造的技术的奴隶？
古卡从教堂下面的地下室里出来，脸色阴沉的思考这些问题。
“你要去New Typer酒吧吗？路线已经规划好了，我会为你导航的。”
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少女出现在古卡的视野里，那是古卡的辅助AI的虚拟形象，名叫格林。
“不用了，我都去过那么多次了，还能不认识路吗，你怎么一点都不智能。”古卡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毫不犹豫地奚落自己的辅助AI。
格林不急也不恼，慢悠悠地解释道：“现在正是晚高峰时间呀，如果你还按照以往的路线开的话，恐怕一个小时都到不了哦。”
毕竟格林也整合了智能交通系统功能，如果她这么说，那就肯定是对的。要是还跟主干道的车流较劲那就是他傻了。
“在前面的路口右拐。”
但是呢，管他傻不傻，偏要对着干才是古卡的性格——他按照老路线直走了。
“再转回岔路要耽误很长时间的！在新民路右拐回去还能挽回……”
古卡无视了正为主人担心着急的格林，在她话才说了一半的时候就把声音掐了。
结果不出所料，古卡的车还没等开到新民路路口就被塞住了。
机器是不会对人说谎的，古卡的经验主义这次彻底败在精准的科技之下了。
好不容易等了五分钟，车开到了十字路口前面，被古卡暴力静音的格林这次拿出了一块牌子，上面用可爱的字迹写着“请不要忘了右拐！”
古卡黑着脸踩下油门，直着开过去了。
格林委屈巴巴地把刚刚的牌子收了起来，又从身后拿出了一块新牌子，牌子上这次画了个“(╯-╰)”的颜文字表情，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
“哼……明明就是个程序而已……”古卡看着格林的样子，心里也有一丝不忍，但他很快就又烦闷起来，明知对方是AI还对对其表现有所触动，这种矛盾感让他颇为不爽。
当然，无论古卡再怎么不爽，他还是塞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