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5
久违的，七夜做了个梦，梦到了他曾经当佣兵的日子。
六年前。
那时，七夜还在外籍兵团当雇佣兵，现在他们公司负责在中东的某国为神州的基建公司担任安保工作。
终于到了换班的时间，七夜到工地附近的一处山坡上眺望风景，顺便上网看看最近的新闻。
神州和合众国正在扶桑及附近的地区进行着激烈的战争，这是美国妄图重返亚太地区，恢复对太平洋的统治权，同时转移国内矛盾而掀起的战争。
而这家神州的基建公司，也准备在这个工程竣工之后就回国，因为中东的局势也不甚稳定。
“你就是七夜君吗？在这发什么呆呢？”
听到身后有人用日语和他打招呼，七夜转过身去，用汉语说道：“霍诚先生，我能说汉语的，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虽然对方好像不认识他，但七夜早就认识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他是随行保护基建公司的神州军队的上校，也是和外籍兵团交涉的负责人。
“没事，我就是好奇，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呢？”霍诚手里还端着个钢化玻璃杯，里面泡了枸杞和杭白菊。
“我在看风景。”七夜指向不远处的城市，那边前几天才被反对派武装进攻过，现在有好些地方变成了废墟，“霍先生，他们为什么整天打来打去？”
霍诚纳罕地看着身边这个年轻人，在这个国家当雇佣兵的人怎么可能不了解本地的局势，他的问题显然另有所指。
“原因有很多……归根结底说的话，就是不够强盛吧。”
七夜摇了摇头：“即使在强国，也有犯罪，欺压，无论在哪里，人和人都在相互争斗……”
霍诚喝了一口热茶，问道：“你是哪里人？”
“扶桑首都圈，逃难到这里来的。”
“首都圈吗……”霍诚若有所思地说着，“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七夜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战友，古卡·洛里兰和高风远在前几天的战斗中受了重伤，现在正在城市的医院里进行救治，而古卡为了保护高风远受了尤其严重的伤，恐怕只能更换义肢了。
从他原本的生活破碎到现在为止已经四年了，少年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像今天这样过着这样危险的生活是为了什么。
看到七夜沉默又忧心忡忡的样子，霍诚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
“你是个在和平年代出生长大的孩子，对你而言，构成你价值观的应该是和平，正义，秩序这些东西……这些并没有错，我们确实一直都在追求这些美好的事物——但这些美好的东西，在这个国家，在这样的战区，也不能说是对的。”霍诚看着远方刚被战火洗礼过的城市说道，“我们所追求的那些在我们看来是正确的，美好的东西，是只能在一个和平，稳定的社会里才能实现的梦想。”
“可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国家，总是有不幸的人。”七夜叹了口气，坐在地上，“我觉得这些问题，一定都是因为人和人之间不能相互理解才产生的。”
霍诚把茶喝了一半，问道：“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如果所有人的记忆，思维，想法都能互通的话，那一定就不会再有争端和矛盾了。”七夜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的脑神经网络化模块的保护外装。
“那是鸵鸟行为，是逃避。”霍诚的语气带了不满，“把脑子里接上电路，把身体换成机器，把感觉和思维共享出去？那人也就不再是人了，和蜂巢社会里面的那些蜜蜂有什么区别？”
“当你不再是你，人不再是人，你不觉得这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吗？你将会再也分不清真实与虚假，爱与恨，那也就谈不上活着了。”
“你说的对……”七夜不知道该从何反驳霍诚的话，但也没办法发自内心赞同，这个问题或许该问问克莱因的意见，但他一直不敢问出口。
“好了，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来，别着凉了。”霍诚摆了摆手，从山坡上下去，准备回工地去。
“等一下！”七夜站起身来，叫住了霍诚。
“霍诚先生，那你觉得什么是对的？你相信什么？”
“哪有什么对和错？看开点吧。”霍诚看着山顶上的少年，和那片铅灰色的天空，“我们无权评判对错，但只有罪恶无法饶恕。”
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霍诚先生就转身回去了，那孤独的背影显得格外坚强。
……
今天七夜起了个大早，他要回邻市的总部一趟修好他的辅助机。
昨天晚上的事最后由肖琳上报给了局长，听说局长大为光火，说是非要严查到底不可云云……反正现在也不关七夜的事了。
七夜真正隶属的，是国家安全局下属网络安全部Soul Engineer计划，专门针对重大电子网络犯罪和灵魂黑客的特种组织，虽然国家明面上不可能承认灵魂黑客的存在，但背地里也不得不有着相当强力的应对措施。
灵魂黑客是伴随着脑神经网络化而诞生的新型电子犯罪，但若是因此就放弃脑神经网络化技术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和科技进步的话，实在是因噎废食，但一方面又不能对此置若罔闻，只能明面上坚决否认，将那些全部都藏在幕后，不让民众知道。
如果不这样做，恐怕带来的损失会不可估量。
总部是一片高新科技园区，试验区以量子超算“千手观音”为核心，在那之上是一栋众多天才程序员们办公的高科技大楼，实在是非常气派。
从远川市到邻市的总部去大约要两个小时的车程，他早上六点半便出发了，回想起昨晚的梦，走的时候还特地带了一罐铁观音。
昨天晚上一晚，克莱因都没有任何反应，他实在放心不下。
将自己的车交给自动驾驶系统之后，周明来了通话。
“老大，你出发了？”
“是啊，怎么了？”
昨天七夜把开发辅助AI补丁的工作也推给了网络安全组，总不至于这么快就搞定了吧。
“关于之前的那个暗网网络论坛的事，我已经能够锁定每个成员的IP了，通过卫星定位的话可以随时抓到这些人。”
“干的漂亮。”
这大概是这两天七夜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了。
“这次干的还真像样，有你的啊。”
“哈哈，跟你比还不行啊，每次模拟网络攻防我都比不过你嘛。”
“哼哼，那你可还得再练个几年。”七夜喝了一口自己带着的矿泉水。
“对了，昨晚出什么事了？我听网络安全组的同事说他们那边都忙上天了。”
七夜一听这事，立刻又没了精神，但还是原原本本的把这些事告诉了周明。
“别让我抓到这个黑客，我非让他好看不可。”最后七夜以他惯例的狠话作结。
“你觉得你和那个黑客相比谁更强一些啊？”
“这个还不好说吧，不过他这手法换我也能做得到，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全力呢。”
虽然这个黑客的手法的确干净利落，绝对是个高手，但和自己相比嘛，七夜还是有一点自信的。
“有这么强吗？老大你也算榜上有名的高手啊”
“什么？什么榜上有名？”七夜疑惑地问道。
“咦？你不知道吗？就是从脑神经网络普及之后开始计算，黑客的实力排行榜啊。”
“还有那种东西？没听说过。”
“其实也是非常小众的啦，在暗网里的那些IT宅和黑客们聚集的论坛里面的统计榜，老大你可是排在第九位的高手哦！”谈到这个话题，周明好像特别感兴趣似的。
“这个榜不会只排了十个人吧。”
“岂止！这个榜可有一百人呢！而且是全世界范围的！”
“那还挺有意思的，那第一是谁？”七夜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听他讲这无聊的都市传说算了，至于他自己榜上有名这件事他也不痛不痒，谁能保证自己的个人信息就完全安全呢？
“老大你不知道？”周明诧异地问道。
“废话，我要知道还跟你在这扯皮。”
“哼哼，说到这个第一名可真是传说一样的人物，要说整个榜的排名一直在变，但唯有第一名永远不变——”
“好了快说吧。”本来就是个都市传说一样的玩意，怎么像个小孩一样较真了。
“她就是，人称上帝的触手，降维的女神的”
“幻之克莱因。”
听到这个名字，七夜没再说话。
“据说十年前世界大战的时候，那时候扶桑的首都圈整个城市的居民都使用了由扶桑最先开发的世界上第一批脑神经网络系统，当时世界上可只有那有这个东西，据说还是极高级别的机密，那个克莱因就是当时单枪匹马闯入那个城市，一个人与将整个城市几十万人都连接起来的云系统抗衡，最后还将整个系统击溃，留给全城居民两个星期的撤离时间，那些居民才没被合众国之后的突袭计划抓起来当小白鼠……老大，你还听着吗？”
“啊，啊，我还听着，真是够传奇的啊。”七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然！事后那个黑客也消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到现在也没有被人抓住呢，她可是全世界第一个灵魂黑客，又有这么传奇的壮举，真是……”
周明所说的事，真的像是天方夜谭一样的故事，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传说能让全世界的黑客都当作“降维的女神”来顶礼膜拜了吧。
不是亲历者的话，又有谁信这种故事半个字呢。
七夜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辅助机的屏幕。
她还没有醒来吗？
……
到了邻市的总部，七夜在地下停车场停完车之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老师！霍老师！”七夜向那位中年男人热切的招呼着。
这位正是七夜电子战的老师，也是他加入Soul Engineer计划的引路人，霍诚上校。
“哟，七夜？你不在远川市管你的清水衙门，跑这儿来干嘛啦？”老先生看到七夜也很高兴的样子。
“哈哈，这就说来话长啦……”七夜把远川市最近发生的事，和辅助机出问题的情况全都告诉了霍诚。
霍诚听罢，也不多说，直接拉着自己的徒弟奔着总部最好的超算去了。
走在繁忙的总部大楼里，七夜忍不住问道：“老师，你也换了Cyborg的身体吗？”
“啊，是啊，人上了年纪身板就是不行，不然也不至于换上全身义体当生化电子人呐。”霍诚一边感叹，一边敲了敲自己的胳膊。
基于仿生学和机械骨骼制造的生化电子仿生躯体，统称为Cyborg，由于需要对使用者的个人定制需求来进行制造，它们一般造价极高而且很难获得批准制造，对于一般民众来说，在自己身体还完好的情况下，像霍诚老师这样得到一个全新的备用Cyborg身体根本就是奢望吧。
至于普通人，如果他们只是因为事故失去肢体，那么只需要定制身体相应的部分即可，而更换一般质量的局部肢体的造价，比起全身仿生躯体来说要低廉很多，，这些操作自如又栩栩如生的义肢让残疾不再是困扰人类社会的难题——宁可残疾也不换义肢和没钱换义肢的人除外。
“不过我听说现在连内部都很排挤义体人吧……尤其是老师这样直接换成Cyborg的话，以后的发展怎么办？”七夜担心地问道，虽然他记得老师以前一直很排斥Cyborg，但人的想法总会有变化，老师的选择也不让他意外。
“哼，你小子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这一把年纪也不惦记晋升的事了，倒是你，跑到远川市当什么特别行动组组长，说是什么打头阵深入第一线，我看你就是躲清闲去了！”霍诚先生笑骂道。
七夜嘿嘿笑着，没再反驳，毕竟他真的是为了偷懒才跑去远川市的，留在总部当个死程序员实在是太累了。
不过有一件事七夜还是没能问出口。
前段时间他听说霍诚老师一度因为严重的抑郁症而几乎停职，自己去探望的时候也被护士挡在门外，但今天见面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看到老师振奋了精神，他也放心了很多，这种会引起老师痛苦回忆的寒暄，不说也罢。
一路上七夜也见了不少熟人，一时间竟有那么点归属感。
到了总部的试验区，霍诚接过七夜的辅助机，连上中央电脑开始分析。
“嗯？这怎么把防火墙上的这么夸张？”一时间连霍诚都感到棘手，“看来得等上一会儿了，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四处逛逛去吧，大家都还挺想你的。”
“这……”七夜乍着手站在这，也不能就让老师一个人在这帮忙，他自己瞎串门去。
这时七夜才想起来，自己早上特地带着要送给霍诚的茶叶还落在车里了。
霍诚毕竟老辣，一眼就看出七夜在这纠结什么，故意像轰苍蝇似的摆摆手说道：“快走快走，你在这耽误我干活了！别跟块木头似的杵我旁边。”
七夜闻言，只能讪笑着离开了超算试验室。
总部大楼实验区的中央是超算试验室，周围围绕着网络安全实验室，人工智能实验室，脑神经网络实验室等。
看到老师精神还这么好，七夜的心情也明朗了不少，便开始在实验区闲逛起来。总部的装修采用了简约而充满科技感的设计风格，白色的压电陶瓷地砖被设置好路线的清扫机器人打扫的干干净净，适当的室内绿化点缀着走廊和办公室，增添了不少生活气息。
全息标识和AR视觉系统结合作用，让每一个员工都有着智能的路线提示，不至于迷路或搞不清自己该去哪里，要做什么，而没有权限和任务则禁止出入的区域前面也会在相关人员的视觉系统里成像一个漂浮着的“禁止通行”标志。
七夜走着走着，走到了人工智能实验室前面，周明的妹妹周小鹭就在这里工作。
“这不是七夜吗？你怎么回来了？”
一个戴着鸭舌帽和黑色方框眼镜，端着一杯咖啡的男人从七夜身边走过去，又迟疑地回头看了看。
“老邓？”七夜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以前和自己邻桌的程序员邓致远，“我辅助机坏了，回来修。”
“啊？那玩意咋还能坏了？你拿它干啥了？”邓致远稀奇地问道。
“好像是中病毒了，霍老师帮我拿去修了。倒是你不好好写代码，来这干什么？”
“最近网络安全组要帮八方科技公司优化算法，我就暂时调到这负责人工智能部分了。那个新算法贼难搞，整天出BUG。”邓致远推了推眼镜，七夜已经看到他深深的黑眼圈了。
政府和八方科技公司合作紧密，除了技术之外，更多的是对这个大规模科技垄断企业的控制和监视，如果放任这样的企业自由发展，结果可想而知。而国家安全局下属网络安全部Soul Engineer计划的成员更是有不少还担任了八方科技公司的官方合作顾问，像这样携手研发新技术几乎是家常便饭。
当然，七夜这种凭借着自己出色的黑客技术而以个人身份担任安全顾问的人恐怕只有他一个了。
“最近过的怎么样？”
“天天加班，太累了，你呢？”
“天天放假……最近才来活。”七夜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早知道我当初就跟你一块偷懒去了。”邓致远忿忿地喝了一口咖啡。
“别这么说嘛，我也不是整天都在玩……对了，周小鹭最近怎么样？”实在受不了朋友嘲弄的眼神，七夜赶忙岔开话题。
邓致远一愣，旋即笑眯眯地看他：“咋了，你想她啦？看不出来你好这口，啊？”
“呸，别乱说啊，我就问问。”
“问我干啥，你自己去看看不就得了。”邓致远直截了当的怼了回去，“不跟你闲扯了，我回去干活了。”
说罢，邓致远便摆了摆手直接进了实验室，看来工作是真的很忙，这让整天都在摸鱼偷懒的七夜不禁有几分惭愧。
实验室里面的大家都在全神贯注的工作，角落里还有满脸倦意地窝在睡袋里小睡的同事，七夜小心翼翼地绕开他们，朝着最里面的房间走去。
人工智能尖端研发组。
七夜由于自己高超的技术，在总部也有着不低的权限，但显然这个研发组的主人——周小鹭，有着比他还高级的权限，七夜只能无奈地看着门前显示的禁止入内的标识。
门上有着全息成像装置和权限二维码，显示了访客的访问安排顺序和相关人员的工作，研究项目的排班表。
七夜把手伸到识别区域，AR视觉便在他的眼前呈现出了一张访问申请函。
“再怎么说这也忒夸张了……怎么把自己搞得像什么珍惜保护动物似的？”七夜在心中吐槽。
“闲人七夜，申请参观人工智能尖端研发组。”
在申请函上写下了这样的内容后，七夜发现自己的申请前面还有着七八个各色各样的申请，从算法编写的求助，AI逻辑结构搭建的求助，建模项目的相关问题，到试验数据的提交等等……说不定今天是见不着这位大天才了。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虽然周小鹭在这个实验室里玩自闭，但她超人的智慧还是很好的带领着人工智能实验室全体的方向，这应该就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典范了吧。
正当七夜在这唏嘘感叹的时候，面前禁止进入的红色标志变成了绿色的许可通行。
嗯？这吹的是什么风？
七夜也不推脱，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好久不见，娜娜。”
刚进来，就听到实验室的主人没礼貌的招呼声，七夜翻了翻白眼，说道：“你要么好好叫我七夜，要么就老老实实地说扶桑语的‘nanaya（七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叫别人呢。”
“对不起，不小心顺口说错了。”
“少来，你就是故意的。”
“不对，是刻意的。”
“玩我呢！”
双方进行了亲切的问候（拌嘴）之后，终于开始正经说话了。
“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周小鹭直截了当地切入主题。
七夜看着这个扎着马尾辫，穿着白大褂，戴着白色边的圆框眼镜的年轻女孩，心中暗叹。
“没什么事，顺路过来看看，替你哥问候你一下。”
“礼物呢？”
七夜一皱眉，歪着头问：“什么礼物？”
“你来看望朋友都不带礼物吗？活该你单身。”周小鹭撅了撅嘴，一副不满和嘲讽的样。
这话听的七夜差点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五十步笑百步，你比我年轻几岁，正是大好时光不也是单身。”
笑话，就她那性子，连那么好脾气的周明都被折腾的受不了，哪位那么不长眼敢来招惹她？
周小鹭叹了口气，喝了一口桌子上的早餐奶。
“我不稀罕。”
七夜撇了撇嘴，打量着这个房间。
除了两台总部标准配置的高性能个人电脑，相关办公器材之外，这里和七夜走之前相比唯一的变化就是多了一台像是核磁共振仪的机器，只不过是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斜着放置的，看起来特别像旧时代科幻电影里出现的那种休眠仓。
休眠仓里面正躺着一个看起来身高只有一米四左右的金发小女孩……但她额头上露出来的识别码，肩膀，手肘，膝盖，,等处明显的球形关节暴露了她的机器人身份，即使周小鹭不知道从哪给她弄来了一套少女心爆棚的可爱洋装又细心给她打扮好，可那些部位还是有着明显的机器的特征。
“这是我现在的试验项目，饼干一号。”周小鹭知道七夜关注的是什么。
“这是机器人吧？”
“嗯，要不是预算不足，我就给她换个更像样的身体了。”周小鹭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那台机器旁边开始操作。
“预算不足？你还能缺经费？”
周小鹭瞬间换上一副怨怼的表情：“也不知道人事部发什么疯，根本就不拿我这个项目当回事，也没人愿意加入我这个项目，财务部给的经费也少，我现在就这么个地方，这些东西，哼，真是气死人了……”
七夜知道这事八成是他老师霍诚从中作梗才会如此，倒不是老师不惜才爱才，而是他对那些以模仿人类为主要目的开发的人工智能和辅助AI有着近乎偏执的厌恶感，要不是看周小鹭天才过人，恐怕都不会批准这个项目，当然，Soul Engineer计划里面抱有类似观点的人也不在少数。
“不过我听说那个人形机器人管制法案管的很严来着，太像人的机器人好像很难弄到手吧。”七夜看着饼干一号这台看起来很漂亮，但却明显不是人类的机器人说道。
“没用的，限制的实在太严了，凡是有着人类水平的活动能力，搭载了有语言交流功能的AI的人形机器人，只要TUV指数超过50就必须去审批报备并且在身体上印上识别码，不然警察可以无条件将其射杀，拆毁并没收……你是不知道申请那么个试验品编号报备究竟有多麻烦。”周小鹭摸着饼干一号的脸蛋，忧愁地说。
“TUV指数？”
“就是The Uncanny Valley指数，恐怖谷指数的缩写，也有叫类人指数的，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不幸的是，饼干一号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机器人，但根据现在的评定指标，她的TUV指数还是达到了60。
这时，挡住饼干一号的休眠仓的玻璃外壳向两侧打开，里面那个穿着洋装，像洋娃娃一样的小机器人也睁开了眼睛。
“姐姐上午好。”饼干一号用甜甜的声音说道，“你好，我叫饼干一号。”
“你好，我叫七夜。”七夜也友善地自我介绍。
“七夜叔叔好~”一边这样说着，她从那个休眠仓的台子上爬下来，乖巧的站在周小鹭旁边。
七夜的内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他似乎还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人叫哥哥的年纪，可他真该好好照照镜子把胡茬刮干净，梳个精神点的发型再说——不过三十出头的人就别瞎想了，四舍五入一下奔四，凑合着算一下人生已经过半，算是老头了。
“你们俩先聊着，有人找我问AI逻辑结构的事了，很快回来。”周小鹭离开了她的办公室，去给别人的实验项目帮忙了，“饼干一号，你留在这里和七夜叔叔聊天哦。”
“好~”
……这也太雷厉风行了，把我一个人扔这和一个小机器人聊天是什么意思啊。
七夜还是保持着一副亲切的笑脸，但心中却尴尬不已，他知道周小鹭是想给他展示一下自己的得意之作，但他哪知道该和这个高科技产物聊什么……
“饼干一号，你今年几岁啦？”
要是现在有个地缝，七夜肯定立刻钻进去来掩饰自己现在羞耻的心情，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六岁了！”
七夜敢保证，这个项目绝对没有六年的时间，这个年龄应该是周小鹭预设进去的数据。
“你平时都在实验室里做什么呀？”
“姐姐只让我在总部里活动，她会给我看一些照片，童话书和漫画书。”
从这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育儿内容看来，周小鹭恐怕是想正儿八经地做一个不断成长的“强人工智能”，怪不得人事部那边对她的项目那么不友好。
嗯……接下来问点什么好呢……
“饼干一号喜欢姐姐吗？”
“喜欢！”
“为什么呀？”
“不知道……七夜叔叔知道为什么吗？”饼干一号扑闪着蓝色的大眼睛，看着蹲下来和她身高平齐的七夜。
“……这……叔叔也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我喜欢姐姐！”
看着不假思索说出亲爱的话，没有一点怀疑和困惑的小机器人的可爱脸庞，七夜突然感觉有点不适。
喜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说不定人类自己也说不清楚，最后还会告诉你“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七夜觉得自己可能是问错了问题，但一种阴暗的冲动在他心中涌起，让他问了一个最不该问的问题。
“你知道自己是机器人吗？”
话一出口，七夜就后悔了，强烈的罪恶感和矛盾感折磨着他，他刚刚不知不觉地对这个举止和外观都与幼童相似的小机器人产生了移情心理，开始真的将其当作孩子看待了。
“知道。”
饼干一号乖巧的点头，自然地回答道，好像七夜刚才问她的问题是“你早上吃饭了吗”一样稀松平常。
“你知道机器人是什么意思吗？”七夜赶忙问她，想要再确认一遍。
“嗯。”
“我是机器人，是姐姐造出来的。”它指了指自己，又把手指向七夜，“七夜叔叔是人类，是灵长类哺乳动物。”
“你懂的真多啊，还知道这些呢？”七夜强忍着自己心中不适的感觉，亲切的摸了摸饼干一号的头，“那你知道姐姐为什么要造你吗？”
这次它干脆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呀？”
“……姐姐制造你，应该是为了更好的了解我们人类自己吧……”
“了解……是和研究一样的意思吗？”
“啊……嗯，是的。”
“研究……研究……我学会啦！原来姐姐经常把我拆开又再装好是为了研究人类呀！”饼干一号开心的跳了起来，但很快就又一次发问。
“为什么研究人类要把我拆开又装好来研究人类呢？我明明是机器人呀。”
七夜刚想说点什么，但饼干一号接下来的话让他语塞。
“为什么人类不把自己拆开又装好来研究呢？”
“因为人不能拆开来又装好——”
“为什么呀？饼干一号就可以。”
“人被拆开就会死啊。”
“什么是死啊？”
七夜僵住了。
他该怎么跟这个小机器人解释，什么是“死”？
看着它那好奇的表情，七夜一点都不觉得可爱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是那样的空洞，恐怖，像是两颗有机玻璃珠一样，让人看着浑身发冷又战栗。
“七夜叔叔，什么是死呀？能告诉我吗？”
七夜已经不想再和这个机器人交谈了，那天真可爱，活灵活现的举止让他毛骨悚然。
“饼干一号，你知道什么是说谎吗？”
“嗯，知道。”它立刻就放弃追问“死”的涵义了。
“那接下来叔叔会说一句话，你来判别一下是真是假，好不好呀？”
“好~”饼干一号灿烂地笑着。
“我这句话是谎话。”
说完之后，饼干一号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开始还露出了一副思考中的困惑表情，但很快它就像是被人关掉了开关一样，僵硬的站在原地，和一具人偶无异。
七夜松了口气，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
看来这家伙还没学自涉问题。
这时，周小鹭推开门回来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机器人妹妹，纳闷地问七夜：“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我这句话是骗你的。”七夜有点心虚地眨了眨眼。
果不其然，周小鹭立刻拉下脸来，把饼干一号抱到休眠仓上：“你脑瘫吧，为什么问她这种问题！”
七夜就趁着周小鹭修正小机器人的AI程序的时候把刚刚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你以后再也别想进我的实验室，你进来一次我就给霍主任写一封举报信。”
看来她真的是气坏了，本来她那个实验室要是没有她本人的许可，七夜就进不去。
尴尬的沉默了良久，七夜开口说道：“恕我直言啊，你这个AI调试的不太像人。”
周小鹭也冷静了一点，虽然七夜刚才对饼干一号说的话严重打乱了她培养这个AI的计划，但也同时暴露出了不少问题。
“要是能这么轻松就触碰到强弱人工智能之间的那层壁垒的话就好了，我也知道她现在离人还差得远。”
诚然，就算最开始的表现非常具有欺骗性，但只要深入交流起来，就会发现她终究还是AI，是机器，只是按照设定好程序做事，而其学习的内容有多少，就决定了她的极限究竟在哪里，就更不要提去让她面临一些人类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的哲学矛盾了。
“那你现阶段准备怎么办？”七夜对人工智能并没有太多了解，还是很想听听周小鹭的想法的。
“我最近在申请带她出去，有些东西只看书是学不到的。”休眠仓缓缓关闭，周小鹭终于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我们人类是社会性动物，所有的经验，知识，都是为了适应社会生活而不断的从长辈那里继承下来的。我们所谓的人性，道德，虽然一直都在随着时代而变化，但始终都是为了更好的适应社会生活，就像深居简出的小龙女永远都学不会杨过的滑头和世故，因为那古墓里面根本没有别人。所以我觉得，想让AI像人，最重要的就是让她和人接触。”
或许从社会心理学和发展心理学的角度来看的确如此，但七夜还有别的疑惑。
“这个我能理解，但就像刚刚的那个自涉问题一样，我们自己的行为都会轻易出现矛盾，那你要怎么让AI也能理解？”
周小鹭点了点头：“你说到问题的关键了，现有的模仿人类行为的AI，基本都不能通过图灵测试，因为这些弱人工智能就如你所想的那样，如果不事先预设好一套又一套的逻辑，将所有的经验分门别类再排好指令优先级就没办法正常工作。而我们现实中的情况远比程序化的AI要复杂……或者说混沌的多。在一些单一的问答场合还好对付，我们又不需要知道中文房间里的人是不是真的会说中文。”
说人工智能“不像人”，这三个字可没那么简单，研究了将近百年都尚且如此，人们在不断的迫近那道墙壁，却始终摸索不到通往对面的门，但在前进的路上却收获了不少意想不到的惊喜。
“那你觉得人和机器的那个界限是什么？”
七夜终于问出了这个最麻烦的问题。
“我觉得……是目的。”这次周小鹭显得没有刚才那么有自信了。
“目的？”
“对，目的……我们是怎样看待我们造出来的机器的？它们无论是要用来砸东西，搭房子，观赏，都包含了我们人类的目的在里面，它们只需要有效率地，完美的完成我们的目的，那就是台好机器。如果不能，或者出了故障，那我们要么修好它要么直接再造一个新的机器。”
“而人不一样？”
“对，我们活着难道有什么目的可言吗？朝秦暮楚的人大有人在吧？整天迷茫度日，甚至因为绝望而自杀的人都有不知道多少……我们这种智慧生命活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生命本身没有一个像机器那样明确的目的吗？”
“嗯。”
或许从这个角度看来，人创造出了多种多样的价值观，或许就是为了给自己迷茫的生活找一个或远或近的目的，我们既尊重每一个个体的特殊性，又强调集体的统一性和分工的重要性，人究竟该怎么活着？连我们自己都很难回答。
“至于人工智能的目的，对于我们这些追求强人工智能的研究者而言，那就是希望通过研究他们再反过来解释我们自己所谓的智能究竟是什么——可这样的话问题就兜了个圈子回来，我们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周小鹭有些忧郁地总结了她的观点，又回头去操作休眠仓了。
七夜听她大讲了一通哲学迷思，心情也苦闷了不少，这时他又想起手头那个关于辅助AI的棘手的案子。
“对了，你对辅助AI这玩意怎么看？”虽然可能对判断案件没什么帮助，但他还是象征地征求一下专家的意见。
“不如我可爱的饼干一号。”
“嗯？不对吧，辅助AI可比你那个萝莉机器人人性化多了。”
“辅助AI系统是上一代的版本了，你觉得它们像人是因为这东西有大数据做后台，群策群力，全民调教的AI还能不像人吗？”周小鹭毫不客气地说道，“那个东西就是我带着八方科技公司的研发部门做的，我当时模仿脑神经网络的程序结构搭建了辅助AI的逻辑框架，记忆区，语言区，功能控制区之类的基本都是按照人脑的思路来的。”
“那饼干一号呢？”
“我吸取了开发辅助AI那会儿的教训和经验，思路没变但改动了不少细节和框架……平时的饼干一号的网络功能都是关闭的，我要是把她接到辅助AI的数据库上，保准比人还像人。”
这时饼干一号又一次启动，周小鹭把门打开，让她去进行每天例行的散步环节。
七夜看了看时间突然惊觉，居然已经快到中午了。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啊对了，你哥挺想你的，你没事也多跟他聊聊。”
“等我有闲心的吧。”
“对了，最后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七夜似乎想到了点什么，回头看着这位孤独的天才。
“你觉得AI会变成人吗？”
“可以，但没必要。”周小鹭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没必要？机器和AI的计算能力比人类强多了吧？”
周小鹭皱着眉头，不满地看着七夜。
“又玩这套担心机器人统治人类的老掉牙的阴谋论，我说的是，‘可以，但没必要’，能不能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之后，她又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面，开始工作，不再理会七夜了。
告别了周小鹭之后，七夜先去停车场把那罐要送给老师的铁观音带上，又回到了超算试验室。
一路上，七夜一直都在琢磨着周小鹭给他打的这个哑迷。
机器可以变成人，但没有必要？
看着超算前面的显示屏上的画面，老师的工作也快要接近尾声了。
又等了将近十分钟，屏幕上的克莱因终于有了反应。
“七夜？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
“你终于恢复了，这里是总部——”
“什么？总部？该死，你快逃！”克莱因看起来焦急万分的样子。
“什么快逃？你说什么呢？难道意识还不清楚吗——”
“笨蛋，快逃——逃逃逃逃逃奥奥奥奥奥奥aaaaaaaaa——”
话还没有说完，显然又宕机了，最后连表情也恢复成之前宕机的僵硬模样。
“看来你这辅助AI坏的不轻啊，已经开始从语言库里乱抽词汇了啊……”霍诚苦着脸看着屏幕，“我看你还是用官方刷机包刷机算了，应该还有备份吧？”
“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七夜还一头雾水。
“我用超算强行扒开了她设置的防火墙，但现在看来你辅助AI的结构已经全毁了，所以才会像结茧一样一层层地叠防火墙，坏成这样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用我帮你刷机吗？半天就能完事。”
七夜苦笑着摇了摇头，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辅助机，把另一个存储盘递给了霍诚。
“这是我从唐博的辅助AI里提取出来的病毒程序，如果交给总部的话应该几天就能做出补丁吧。”
霍诚点点头收下了，问道：“你难得来一趟，不跟你那些老同事们吃个饭再回去？”
七夜苦笑了一下说道：“还是不了，远川市那边要是再出点乱子可怎么办，我可是从局长那要了独立-支援调查权的。”
霍诚叹了口气：“你个小没良心的，平时也不来看看我，算了算了，下次来我请你吃饭。”
“那可使不得，哪有让您请我的……”
最后霍诚还是一直把七夜送到了停车场才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