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林风泽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冬天、暖气充足的宿舍内,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现在的时间快要到上课了,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穿上校服直奔教室。

这次并没有迟到。只不过在教室里等待着他的就是无趣的日常和一个新的让人完全提不起精神的同桌了。

不过,如果是这样……如果一直是这样无聊到让他想要把自己的课本扔出窗外的无聊日常,那他宁可再次参加社团「恶作剧社」的会议。

例如把电脑病毒放置进信息教室的电脑里,于是下次不知道哪个倒霉的班级去上课的时候就只能灰溜溜地回教室自习。接着就是技术人员的焦头烂额。

如果是之前的他,大概会认为这种事情既无聊又恶劣。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林风泽反而想去做这既无聊又恶劣的事情了。

果然,情绪真的是一种奇妙的东西,甚至可以轻松地把人的精神摧毁、让身上的干劲全部消失。以至于连去做恶劣的事情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林风泽感觉自己的大脑又开始昏昏沉沉了……是的,中午的时候表哥打来的,或者说是他打给表哥的那一通电话根本什么作用都没起到,表哥那一堆怪里怪气的发言反而让他更憔悴了。

整个人糟糕到了极致。他感觉天旋地转、就像是从头到脚都坠入了生命的低谷。想要爬起来、但是身上的力气已经被抽干了。

这些都是楚立羽害的吗……?怎么会这样啊。还有,不仅是楚立羽,那通电话也很可疑。为什么冯灿华会知道自己表哥的电话座机号码、为什么他又突然转学、在那之前和自己的朋友连句道别的话也没说呢?

虽然是有几句若有若无的暗示,但是这种突兀的现实他仍旧不能接受。

距离那通电话打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林风泽发现自己开始怀念和冯灿华扯皮的日子了。

那些时候的确很无聊没错,可是现在这样的生活更加无聊——因为这个讨人厌的新同桌、因为以前明明是关系很好的可以谈心的表哥给他打了那样一通怪里怪气的电话——虽然可以说是林风泽自己打过去的……

但是一想起来自己已经习惯的日常突然就这样在生活中消失得一干二净了……总觉得,很烦躁。

很焦虑、很不习惯、甚至,很伤心……伤心为什么自己好不容易习惯的日常又一次离自己而去了。

是的,林风泽的确在一开始并不是「赤钟市市民」,而是在外地过着不为人知的生活。那个时候的他根本不会想到所谓的「天城都市」居然是真实存在的,直到自己的「异能力」被一些人给发现了。

就在自己11岁的时候,不知为何父母相继被迫辞去工作、然后一家人搬来了这个城市。

对于「被带离了自己生活了很久已经熟悉的环境」这一现实,当时的他出现了不情愿的心理。但是能够在这个地方意外的和与自己几年不见的表哥再次见面,林风泽又觉得很兴奋。

因为自己的表哥和别人不一样,从小的时候他就会耐心听自己说话、也会表现出超越常人的见地和知识储量。不知怎么,那个时候的林风泽觉得有能够和自己谈心的人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毕竟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追求的目标,仅仅是觉得平凡的谈话很有意思。

现在看来当时的自己还真的是土爆了。就像是没有任何特长的小孩找自己的哥哥谈话一样,过着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因为表哥在自己5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原本的住所去了「其他的城市」定居,当时还很伤心的林风泽在得知自己又能够和表哥见面的时候,真的很欣喜。

后来的初中时期,就是一边和表哥讲述很多自己的想法和思考、一边在「囫囵吞枣地完成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中度过了。现在想来那些事情还真的是不可思议,可如果没有一个能够和自己沟通心灵的人,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出心理问题。

好歹有自己的表哥帮助自己,所以尽管在学校里与人交流遇到了很多困难,也还是勉强地依靠着这些撑下来了。

可是,到了高中的时候——林风泽的「异能力」被彻底重视起来。因为据那些相关部门的人员称,自己的那个「探知电子数据而且不被加密阻挡」的能力对于维持城市的正常运转来说具有很严重的威胁性,从而借着这个契机把他隔离在了学校里面。

为什么。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吧。因为除了隔离,暂时真的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了。

但是这样像个小孩一样烦恼、发脾气的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能、丝毫没有任何成长。

无能、弱、无聊、一无是处。那些在学校里面拿到的业绩对自己来说其实什么都不是、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需要什么业绩。早就知道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离开了利益关系就不能维稳、所以从来不会让自己和他人交心……因此没有真正的朋友,也不相信这世界上存在着什么「真正的朋友」。

原来离开了可以交谈的冯灿华,自己居然是这么一个没有一点用处的人,就连异能力也派不上用场。不如说在这个学校里上学的目的——本身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异能力发挥任何作用。

凭借着「异能力」才来到了这个如梦似幻、想都不敢想的城市,却又在这里发挥不了自己「异能力」的任何作用,甚至在学校里连朋友都没有。这就是真实的林风泽。

就像是可有可无的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土。

「你从刚才起精神就一直很不好,如果是在走神那就注意不要被老师发现了。」

欸……?

林风泽惊讶地偏过头,但是发出声音提醒他的人此刻却面无表情。就好像,说话的人根本不是他自己那样。

「你很烦耶,这种时候也要多管闲事吗?」

楚立羽没有反应。但是林风泽看见他嘴角出现了之前眼熟的讽刺笑容,似乎打趣他能让这家伙很开心。

这算什么……啊?

成心激怒自己吗?

为什么?

算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目前我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了——你故意隐藏自己的实力其实是被迫的对吧。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强——那总比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有意思多了。」

楚立羽依旧坐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发言,讲台上的老师已经开始讲话了、甚至已经讲了一个知识点。但是老师与全体同学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或者听见似的,依旧正常地继续上课。

不应该是这样的。刚刚楚立羽的音量完全压过了老师的讲课声。难道说听见他说话的人,只有自己吗?而且——自己的声音也没有被他们听见。

教室内的氛围一直很平和。

不、不对……

为什么,那些话谁都没有听见呢?他们的「模范之花」可是在课堂上大声喧哗——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谁都没有发现?

「你还不明白吗……是否要我解释一下当前的情况?」

楚立羽的表情重新变得可怖、甚至是,直接坐在了课桌上面——那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风泽。被那样的眼神盯着,林风泽感觉自己就像浑身都浸泡在了冰水里面。

「我不明白……楚立羽同学。为什么会缠上我这样的人……不过我可以扯句题外话吗——」

「你难道是可以让他人产生幻觉的那类异能力者?」

林风泽听见自己第一时间说出了自己心里的问题,根本没有过多地考虑什么。明明楚立羽的眼神那么可怕,那自己应不应该表现出被吓到了的样子呢?

不……若是自己这么想,那么是否意味着自己其实并不觉得这很可怕?

啊,果然。如果是想着要不要「配合他装作自己被吓到」,那么很有可能是并没有被他吓到。

「哈?」

坐在椅子上的林风泽看见楚立羽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不过扭曲也仅仅维持了短短的一刹那,而在那之后他的脸色则是完全黑了下来。

「幻觉……你觉得这是幻觉吗?」

强烈的呕吐感、头晕目眩感、浑身就像是被名为「难受」、「痛苦」、「恶心感」的感触悉数浸透冲撞了一样,那一刹那林风泽就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大脑一片空白,除了这些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索性那种可怕的感觉只是出现了数秒就立即从身上消失了。结束之后,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皮肤上出现的紧绷感和四肢无力以及恶心感残留的后遗都告诉他——

刚才那个,绝对不是「幻觉」。

「哈?你觉得这个是幻觉吗……?我刚刚只是想了一下,想让你体会一下你自己能想象出来的最痛苦的感觉罢了。」

说不出话。说不出话来。

脸颊旁畔不断落下生理性的眼泪、四肢颤抖。旁边的楚立羽还依旧以轻描淡写的语气,云淡风轻地讲述着刚才发生的事实。

「你觉得我的能力,是『令他人产生幻觉』吗……?很遗憾啊,不如说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太好了吧。」

如果自己的能力真的只是让别人产生幻觉的程度,那就太好了……

楚立羽一瞬间这么想。

「我的能力其实是——只要想就能做到的能力。很不可思议吧……你应该会觉得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对吧……如果真的是那样,不就是全知全能的神了吗。」

「这样的能力根本就是作弊,是不是?只是想想就能够让别人——你明白的吧?」

楚立羽说出来的那些话,此刻听着就像是天外传来的不可思议之音,就算是一字不漏完整地听完了,林风泽也觉得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现在是,在做梦吗?哈。就像是,比梦境还要荒诞一般——

这家伙真的很让人讨厌啊……楚立羽。

「你在开什么玩笑呢?如果真的如同你说的那样,你倒是自己变成我的样子试试看?想做什么就能够做到什么,这样的话也真敢说得出……」

林风泽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最后归于无声。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理由,而是眼前的楚立羽确确实实变成了林风泽的长相。

虽然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出缺陷——

但是的确是,就连林风泽自己都认为完美的「变化」。

可惜并没有维持很久,楚立羽很快变了回来。不过也只是这样就让林风泽吃惊不已。

「啊……原来你真的是那样。不过该不会真的是想什么都能做到吧。」

「……」

楚立羽沉默着,似乎不想对他多说什么。

「你很苦恼我『缠着你』吧,不过能不能听我说一下理由。我并不是因为什么癖好还是别的无聊的理由那么做的——」

「而是因为你用你这个『全知全能』的能力探测到了我是个『和你能力相当的人』,对吧。」

林风泽低着头接着楚立羽的原话说了下去。他此刻的感受意外的有点复杂,因为……虽然的确听闻了冯灿华那些对楚立羽的不满、也看见了之前那个男生对楚立羽本人的不屑态度甚至是「嫉妒之花」的称呼……

他也依旧没有觉得楚立羽很可怜。就算今天这一番对话确实让他感觉到楚立羽的确有某些苦衷。可是相比这样一个似乎在处处针对他的让人发难的同桌来说,林风泽甚至觉得那个「模范之花」的形象都要来得更好一些。

果然是因为……过去的他们之间的确有些瓜葛吧。可是让他说出「楚立羽让人感觉既麻烦又火大」的事情,似乎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也许是在初中自己适配电子零件的时候受到过楚立羽的刁难什么……这之类的事情。

总之,林风泽觉得楚立羽仍旧是让他完全不想亲近的一个人。无论是那些可怕的眼神还是其他的什么特征,都让他反感。不对——与其说是反感,不如说是楚立羽身上天生就带着一种他不愿意接近的气息。

那么可怕地瞪着别人看和处处刁难人的性格……真的是完全让他无法接受。

「确实如此。」

楚立羽从课桌上跳了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接着他悠哉地翻书,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就在林风泽以为一切事情都结束了的时候,他突然幽幽地开口了。

「因此我很想不通啊——你这种看着就有问题的又阴暗又无能的家伙怎么会有『和我相当的实力』呢……?因为搞不懂所以才想,嗯…」

「把你激怒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呢。不过我这次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原来他还有自知之明的吗……林风泽一头黑线。所以估计那些怪笑也是为了激怒自己所以才那样做的吧。

「咳、那个,楚立羽啊。我倒是想问你…」

「嗯?」

「把你的异能力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这样做真的好吗?」

「啊?哦,你说这个啊。」

楚立羽似乎是若有所思了一下。

「就算是给什么别的人讲了,也不会信吧。」

「啊、也、也是。」

吃过午饭之后,林风泽推开了自己宿舍的门。

他一瞬间惊得说不出话来。理由很简单——因为有个原本不该存在于那里的一个年轻男人,正坐在他的写字台前。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叫做柳夜凌,今年二十二岁,是『月见草』的重要成员。」

「把这个穿上。」

正当林风泽还在原地发呆的时候,对方扔了一件看着很破旧的衣物过去。他接过来抖了抖,发现是一件斗篷。

面前这个自称是柳夜凌的人,手中还握着一柄短短的手杖。虽然林风泽不想这么认为,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中世纪油画里面的魔法师。

「为什么……」

口中的「为什么找我?」还没有说完,对方便把衣服迅捷地披在了他的身上。那斗篷紧紧地吸附在肩膀上,让林风泽感到非常不适。

「斗篷虽然时效只有十分钟,但是这点隐身效果还是可以做到的。抓稳了,我们要离开这个学校了。」

穿上那件斗篷之后发生了骇人的事情:林风泽发现自己无法看到斗篷下的身体。要不是还能够感觉到此时此刻被人抓着一只手臂,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掉然后灵魂出窍了。

听这个人说,他是「月见草」的重要成员。这个词在表哥那通电话里也听到过,莫非在那一通电话之后,自己真的和「月见草」扯上了什么关系吗……?

接着、更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那柄短短的黑色手杖在这个人的操纵下触击地面——他们直接从开着的宿舍门中飞了出去!

「等等,你给我关上门——」

林风泽听见自己的声音淹没在了高速移动中,整个身体完完全全失重了。那柄手杖似乎能够让人受到的重力产生奇妙的变化、结果现在变成被这位柳夜凌带着高速移动和跳跃的悲惨状况了!

「会有人关门的,不过现在应该优先考虑的是您的安危啊,『首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