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踏上战场的半神(Chapter One)
(南良树视角)
教堂里,两个娇小的身影对峙着,杀人的凶手沐浴在月光之下,而解开谜题的侦探却隐匿于黑暗之中。
因此作为局外人的我,处境异常地尴尬,尤其在这种只有我一无所知的时候——
绘姐的话一直没有脱离“那个女人”,我猜测,她指的应该是在秦舞羡家中时让我回想的女子。
那个人,是预言师吗?我暗自忖度。
占卜,或者预言,是联系相位的途径之一,也是难以涉足的禁绝秘境。
从宗教的角度来看,这是只有神赐的御使才能承受得起的重负。
从自然的角度来看,这是窥伺自然程序运转终极奥秘的作弊器。
从魔法师和惑的角度来看,预言则是肆意往返于相位之间的空洞。
当然,对于大多数人类来说,它是一把宿命论下具有赌博性质的双刃剑。
遂心愿者情绪自然高涨,而注定无法成功的人,难逃一切努力全部被摧毁的结局。
即便如今大多数已经沦为笑柄,但是我依然对“世界上存在真正的占卜师”这样的论述怀有高度的自信心。
毕竟,我见过了太多超越于人类的异状,和它们之中有些比起来,也许占卜真的并不算什么。
回归正题。
刚才绘姐所说的,什么“卑劣”“陷害”之类的,全都不是好词。
值得她说出这样恶毒的评价的人,想必和绘姐的关系极其恶劣。虽然我知道绘姐的性格一向如此,骂起人来丝毫不留情,但在说话的时候,她的情绪激动得像是准备张开血盆大口把我生吞活剥了异样。
已经算不上是高傲了,像是杀红了眼的刽子手,这显然不是她作为淑女的姿态。
我看向那个仍在不断流血的与远萃一模一样的“人形机器”,现在称呼她秦舞羡也许更为合适。她的表情很僵硬,尤其是在听到”预言师”这个词汇后,脸立刻煞白起来。
绘姐手上挂着的阳伞哆,哆地敲击着地面。
“那个女人的脑海里根本没有怜悯可言。她一定是用预言做为交换诱骗你进入了被Geis所束缚的人偶里吧。”
“......是的。”
“怎么样?秦舞羡,你那庸俗到令人反胃的动机,你那遮遮掩掩又扭曲变态的嫉妒心,是不是被那女人一眼就看穿了?她是不是告诉你,只要你按照她所说的做,就能得到那个黄毛小子的关爱,就能弄死那个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爱与重视的远萃,你的挚友,你暗恋的对象所最钟爱的妹妹?”
“求求你,别说了.......”
“哼,”
绘姐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
“喔?感到羞耻吗?感到后悔吗?为自己愚蠢可笑的行径而忏悔吗?被欺骗了吧,你就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不,是马戏团里被铁链拴住脖子的猴子一样!”
秦舞羡的身躯开始剧烈的颤抖,她用双手捂住脸,发出低沉的喘息。
“等一下,绘姐,再怎么说也太过分......”
“闭嘴!你懂什么!!!”
绘姐猛然回过头来对我吼道,声音大得出奇。她的脸在这个时候居然因为盛怒而抽搐起来,眼神也可怕到令人脊背发寒。
很明显,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绘姐转过头,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我需要你当面回答我,秦舞羡。那就是你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尸体破坏成那种样子,明明只要挖去眼睛就可以了......你就如此地憎恨自己吗?”
“......也许吧,有的时候我回头去想,我到底是在憎恨什么呢?我憎恨远萃,憎恨她的不劳而获,憎恨她的无所顾忌。但是随着意识被惑所侵染,我也因此能够直面自己的欲望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对于远萃的态度也许并没有那么可怕,就像是......就像是差生艳羡优等生的可望而不可及。”
她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其实,是在憎恨自己的无能,软弱和品性恶劣啊!!我所厌恶的并不是远萃,而是‘憎恨和嫉妒远萃’这样的想法本身啊!!而这样的想法居然在我的身体里膨胀,然后暴走成为妖邪,这样的肉体又有什么值得存在的意义!!”
“于是我最后还是接受了预言师的提议,放任了惑的觉醒,然后在她的帮助下进入了远萃模样的人偶里。即便一开始的时候,我处在混沌期,完全丧失了理智,但是,这样的冲动已经深入我的每一寸肌肤,哪个犯人会珍惜囚禁自己的枷锁呢?”
秦舞羡说完之后,教堂里再度陷入寂静。
“匹配不上能力的过度自尊,你这疯狂的女人。”
绘姐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肺里像是吐出烟圈一般地发出沉重的叹息。
“那么,交出来吧,远山的灵魂,别告诉我你把自己深爱的男人吃进肚子里了。连自己都容纳不得的人是要堕入地狱的,我救不了你,用剩下的时间尽量赎罪吧。啊,对了,还有远萃在哪?”
“......您误会了,我完全没有想要吞食远山的灵魂,它一直完好无损——”
秦舞羡伸出右手,掌心处开始聚集起藤蔓,然后藤条逐层剥离之后,在手掌上空悬浮着的正是凝聚而成的黄金果实,在漆黑的角落里闪着纯净的光亮。
秦舞羡接下来的表情却很诧异,
“等一下,你们难道并不知道远萃她也觉醒了惑吗?我是拼尽全力才从她手里夺下远山的灵魂的,毕竟处于混沌期的惑会漫无目的地杀......”
就在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一束藤蔓从她身后突然窜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秦舞羡的右臂连同手上的果实被整齐地切下。
并不是秦舞羡那种黄金色的,那作为凶器的藤蔓仿佛漆黑的金属。
她的身躯无力地倒在地上,血从茬口处泉涌般溢出。
果实则咕咕噜噜地滚落到台阶前面。
“秦舞羡!”
我和绘姐刚想往前迈步,脚下的大地突然发出轰响,周围毫无预兆地向上窜出藤蔓,像是拔地而起的柱子,击碎周边的地砖,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围栏,上端的藤蔓则纠结成了网状的穹顶。
尘土落下后,我和绘姐被困在密集的藤蔓鸟笼之中。
然后从教堂另一端的阴影里,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掌声。
“一切顺利,听那女人的话果然没错,跟着你们确实能找到我需要的东西,伪装成陌生人对我而言真的好累啊,又要哭又要装作被无聊的恶作剧惊吓的样子。”
有人从秦舞羡背后的阴影中缓缓地踱步而出,月光照在她脸上的刹那,绘姐的鼻息因为惊异而稍微加重了。
但那毕竟是见多识广并且无所顾忌的绘姐......
对我而言,毫无疑问惊得连下巴都快掉在地上——
因为那个操纵者藤蔓的另一个人,啊不,很难定义她是不是真的“人”。
毕竟她操纵藤蔓的能力,仅凭刚才的几秒钟,都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完全不是同种能力的秦舞羡所能比的......
即便是“惑”,这能力也过分强大了些。这点,看绘姐的反应就知道了。
但是最令我震惊是另一件事,那个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人是——
“远萃!你居然也是惑吗!!!”
我失声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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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啊,预言这种东西,确实还是少碰比较好。额,要形容的话,我想就像18世纪泛滥在不列颠的鸦片,无虽然像是马斯·悉登汉姆之流,狂热地称颂其对于医学的贡献,但是怂恿这种罪恶的交易就像和魔鬼做生意,在某种意义上,比起奴隶贸易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个远萃一边自顾自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一边走到秦舞羡身前。捡起果实之后,从她的手腕处伸展出藤条将果实分解成光粒吸收进自己的身体。
“回答我啊!远萃!你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哥哥啊!还有你那藤蔓是怎么一回事啊!”
“啊,少年,话说蛋糕和咖啡都挺不错的,好久没有享受到这种轻松愉快的下午茶了。可惜我那不争气的哥哥总是说错话,再这样被你套话,他说不定会把自己妹妹外出的事情给泄露大半了。我当时还想着怎么帮他圆过去呢,结果秦舞羡帮了我的忙。”
“命运的天平果然还是倾向我这一侧呢。”
她侧过脸瞟了我一眼,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半边的眼睛。
但我也很清楚,那眼神绝不是一个初中女生所能展现的。站在我和绘姐面前的,偷袭秦舞羡的,试图杀死远山的,是完全的另一个人。
“你不是远萃,为了取得远山的灵魂还特意附身在他妹妹身上,你有什么目的?”
绘姐阴沉着嗓子发话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会绘姐,微笑着说:
“喔~人小鬼大的侦探小姐你好啊,我听到秦舞羡称呼你是王女,你是哪国的公主吗?”
“回答我的问题。”
“哼。”
她嗤笑了一声,走到绘姐和我面前,隔着藤蔓的围栏直视着绘姐的脸。
“确实,我不是远萃本人,只是借用了一副方便行动的容器而已。但是劝你分清主次,你应该知道的吧,监狱可不管你是什么王公贵族,玛丽·泰瑞斯·夏绿蒂在监狱里的时候......”
绘姐眯着眼盯了她一会儿,突然举起手里的阳伞朝女人的眼睛戳过去,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阳伞的尖端在距离那女人的脸只有一公分左右。
但是仅仅如此,那个女人并没有受伤。
从鸟笼周围延伸出的数根藤蔓缠绕住了绘姐的阳伞,在绘姐将其扎进那女人眼睛之前阻止了她。即便绘姐咬着牙用尽了力气,手臂也仍然无法再向前移动分毫。
“劝你还是省点心,我这具身体可是完完全全的远萃本人,你想看到无辜者被戳穿眼球吗?”
“小鬼的身体会怎样和我毫无关系,我又不是没杀过人。”
绘姐左眼上的镜片,像是燃烧着的火焰,变成极为灼热的深红色。
“但我现在只想杀了你。”
绘姐话音刚落,我听到脑后嗖嗖传来风声,身边则瞬间闪过几条黑影。
于是我想都没有就把绘姐往我自己这边用尽全力拽过来。然后就在绘姐刚刚站立的位置,四边从黑暗中蹿出的藤蔓像是箭矢一样猛地扎进地砖。
地砖顷刻碎裂成几块,碎片甚至贴着我的脸颊飞溅出去。
但是绘姐也没能完全躲开,锋利的藤蔓还是擦过她的右臂,渗出的血将黑色的灯笼包袖染成了绛紫色。
她靠在我身上,刚才似乎耗费了不少体力,现在正面色微红地喘着气,虽然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远萃,那些摇晃着直立起来的藤蔓像是九头蛇的躯干在她身后张牙舞爪。
与其说从远萃身上伸出来的是植物的藤蔓,不如说是杀人的钢索,使我想起在明清通俗小说里见到的血滴子。
那女人像是很失望似的跺跺脚。
“啧,偷袭失败。没想到你的情夫挺能干的,不仅仅有巫的体质,反应也很不错。”
绘姐轻轻地将我的手从身上拿开,深呼吸了几口气。
“蝎子。”
“嗯?”
“如果秦舞羡是用蛮力绞杀捕猎的蟒蛇,你就是潜藏在暗处发动偷袭的毒蝎。连惑的性质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从夺取灵魂变成了毁灭肉体。再加上连我都能瞒过去的气息隐断,你在自己的灵魂中混杂了其它什么东西吧,混蛋。”
“嗯哼?挺形象的比喻,我倒并不讨厌,与其......”
“Druid(德鲁伊德)”
绘姐压抑着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在一旁的我并不认识这个词汇,但是就只光听到绘姐说出来,我全身就起了鸡皮疙瘩,莫名有一种被锁在阴暗潮湿的地穴里看着肥大的蠕虫爬来爬去的恶心感。
“是谁教你的,我不相信你有这种自学成才的天赋。”
“......”
那女人突然陷入沉默,面色阴暗地与绘姐对视了着。过了一会,她无言地背过身去,边走边说道。
“很遗憾,你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秦舞羡,你,还有你的情夫,当然还有远山和我这具人类少女的身体。将死之人不需要知道什么,带着遗憾下地.......”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血泊中一动不动的秦舞羡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脚腕。刚才我一直以为她已经在突如其来的攻击中气绝身亡了。
“把......那个,”
秦舞羡气若游丝地说道:
“还......还给......”
“你也是可悲的怪物啊。”
说完这句话,远萃叹了口气,一脚将她的手踢开,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绘姐咬牙切齿地凝视着她的背影足足有一分多钟,然后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会,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咳咳咳......咳咳......呜!”
“等等......等一下,绘姐,你怎么了!绘姐!”
我一下慌了神,赶紧去扶着绘姐坐起来。
“别慌......只是......是诅咒而已。”
我顺着绘姐的视线看向她的右臂,刚才被藤蔓擦伤的地方被刻上了类似图腾的黑色纹样。
“怎么这样......绘姐你全身都在发抖诶!!”
“都说了不要大喊大叫......我还没死呢。真是的......”
她扶着我的肩膀喘着气,很虚弱地说道,
“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被你给救了,如果被沾着诅咒的藤蔓贯穿身体的话,可能用不了十秒我就死透了吧。”
“有什么办法吗?!绘姐您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破除诅咒吗?”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无论是诅咒的方式,还是破除诅咒的方法,本来都应该失传了......咳咳......不过,既然那女人知道的话,她,她应该也能明白如何破解才对,但是......”
绘姐话音刚落,我们的头顶便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我抬头一看,原来鸟笼的正上方的藤蔓正在相互缠绕成一根巨大的突刺,正对着我和绘姐。
“你看,哪能这么容易......”
绘姐靠在我的肩上,颤抖着手轻轻地碰了一下的我的脸,凄惨地笑了笑,
“会没事的,对于你而言......”
她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头缓慢地歪向一侧。
与此同时,那根突刺仿佛是坠落的陨石,向我和绘姐的头顶砸过来,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臂——
但是没有被穿刺的痛感,准确来说,是完全没有和那铡刀一般的凶器触碰。
冷静下来看过去,我发现几束藤蔓像是蜘蛛网一样挡在了我们和突刺之间,我顺着它们寻找源头,果然是从秦舞羡的手腕处伸展而出的。
然而这样只不过是按下了延迟键,对于那女人饱含杀意的藤蔓来说,秦舞羡显得过于幼稚和无力。突刺像是被困在木质牢笼中的猛虎,正在逐层地挣脱着将它束缚之物。
绘姐曾经告诉过我,惑的生命力,来源于灵魂基盘的强度。
被吞噬的人类灵魂,会融为它们灵魂基盘的一部分,就像在地基建筑高楼,通过不断地巩固和融合,获得永恒的生命力。相应的,若基盘有所损毁,惑就会像人类一样受到病痛的折磨。如果基盘完全被破坏无法复原的话,惑就会死去。
彻底,毫无保留,完全的物理意义上的消失。
此刻,在我眼前的构筑成网的藤蔓,则明显透露出患病的兆相,使我想起那些将死的植物,比如秋天那碰之即碎的丝瓜藤须。也就是说,秦舞羡的灵魂,已经处于濒死的边缘,即便如此,她还是......
正想着,随着藤蔓网的最后一层被扯断,挣脱束缚的突刺向着我的眼睛笔直地扑过来,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我完全没有时间闭上眼睛。
但正因如此,我看见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一道漆黑的闪电宛若天罚般从天而降。
同时浅亚麻色的长发微风般拂过我的脸。
毫不相关的两种触觉,像是往滚烫的沸水中突然倒进冰块,令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无法动弹。视线中,那些锋利如剑刃的藤蔓,在短裙少女的面前,全部如同易碎的玻璃般粉碎。
漆黑,漆黑,漆黑,漆黑。
咬噬着整片区域的暗,只在零点几秒内,将整座牢笼连同那些接踵地涌来的藤蔓洪流啃食成苍白的骨骼。
然后成为粉末。
宵仪的表情,没有怜悯,同时也没有慌乱,只是理所当然的冷漠。侧脸上彤色的眼睛在此时的氛围里,明星一样闪耀。萦绕着毁灭气息的剑被她攥在手里,像是被撕裂的次元一角,连温情的月光都无法使其散发的气势稍有动摇。
毫无破绽地斩灭一切的冲击......
那就是,晓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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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消同调后,映入眼帘的怀抱着绘姐呆呆愣住的良树。
他将昏迷的绘姐搂在怀里,像是父亲在保护着自己的女儿,身体好像完全僵住了,瞪大着眼睛看着我。
我惭愧地低下头去,是我的样子太过可怕了吗......
这次剑性侵蚀的深度确实要比平常深一些,毕竟有点愤怒,也有些担忧。
但是更多的,可能是焦躁。
因为和那女人的对话,一直,一直在脑里盘旋着......
“喂!宵仪,快过来!”
耳畔突然传来良树的呼唤。我甩了甩头,把那些冗余的想法抛在脑后,赶紧来到他的身边。
“绘姐,她好像伤得很重......”
“嗯,当务之急是破除她手臂上的诅咒。”
我和良树交换了位置,小心地解开绘姐的衣袖后,我嘶地吸了一口凉气。
“这究竟是......”
黑色的扭曲的图案像是匍匐在绘姐身体上的章鱼,触手末端深深扎进绘姐的血管,此时正在有节奏地搏动着。它正在从绘姐的器官和组织中汲取她的灵魂。类似这种既恶心又危险的生物咒印,我并没有相关的知识。
“怎么会这样......”
之后,良树言简意赅地向我描述了事件的全部经过。
“用你的剑,可不可以拔除这个东西。”
他谨慎地提议道。
“恐怕不行,咒印和绘姐的联系过于紧密,如果用晓谕的话,绘姐也会受到损伤的。”
我是完全不敢尝试的,毕竟晓谕自身携带的邪气,稍有不慎,顷刻就会完全摧毁绘姐的灵魂基盘。
那么,根据绘姐所说的,想要救她的话,只有一个办法......
我和忧心忡忡的良树交换了眼神。
“可是在哪里,才能找到远萃呢?”
我们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完全完全完全没有头绪,关于那个远萃的一切。仅凭我愚钝的头脑,冥思苦想数年都未必能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吧,而绘姐目前的情况,可能在天亮之前就会.......
我不敢再想下去,转而将求救的眼光投向良树。
他盯着绘姐的脸,紧锁着眉头思考着,牙齿似乎咬的很紧。像这样极度认真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时候,那个女人的话又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心情立刻烦躁起来,如果是绘姐的话,应该能够轻松地看出来吧。到那时,她还是会像之前一样,冷若冰霜地说着“哼,真是个愚蠢的家伙”,有条不紊就地吩咐我做好相应的准备,然后带着自己的阳伞,毫不慌乱地向着目的地走去.....
但是,但是,但是,我为什么这么没用呢!连像良树这样专心致志地思考都做不到......
就在我反复地强迫自己深度思考的时候,我听到了微弱的呼喊。
“喂!喂!”
我腾地站起身来,朝声音的来源望去,果然,远萃,不,秦舞羡动了动手指示意我过去。
她的情况比绘姐更为糟糕,并不是危言耸听,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不仅被洞穿了身体,还被切下了手臂。
据说,魔术的人偶与真实的人类的身体几乎没有差别,至少在痛感上是如此。
我扶着她坐起来,她的声音脆弱而无力。
“我以为,是远萃自己觉醒的惑,那样的话,在她还处于理智混沌的时期,我想阻止她伤害远山......毕竟,我在那个时期,也滥杀了无辜的人。”
“但是,但是我无法战胜她......只是勉强抢在她之前得到了远山的灵魂逃了出来,本来是,想在她恢复理智之后,再放回远山的身体里的,现在的话......”
良树这时候也来到了她身边。
“远山家的血......绘姐提到过,远山的身体没有损伤......”
她将头转向我,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你明白的吧,宵仪小姐,那种,为了一个人的幸福,甚至都无暇顾及自己的感觉,不是甘愿受苦,谁想满身疮痍地过活呢?只不过,只不过有的时候,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啊。”
我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虽然我听得很仔细,但是心里还是很抱歉让秦舞羡小姐失望了,对于她所怀抱的感情,我完全无法感同身受,或许说,我是个赝品,至少在惑的意义上是如此的:不仅完全体会不到,自己诞生时所吞噬的情感,也完全不记得宿主的样子。
而且我也完全没有责备秦舞羡小姐的资格。
在也许短暂也许漫长的混沌期内,我也不知道曾经屠杀过多少与我毫不相关的无辜路人.....
惑生来就是情感暴走的产物,而我却连最基本的资格都不具有。
不过,在这种环境下,我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因为实在是不忍再看见她再露出绝望的表情。
秦舞羡像是得到宽慰一般地笑了,接着说道:
“你能明白,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就赎罪而言,有件事,哪怕是现在的我,也依然能够做到。”
她抬起头望着从教堂的缝隙中漏进来的,依然圣洁和明亮的月光,表情严肃起来。
“你们听好了,就在刚才,我将自己藤蔓的种子埋入了远萃的身体,由于裹挟着我血的气味,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发现。”
“那么你的意思是......”
“没错,种子与我的灵魂直接相连,虽然不是特别清晰,但我能模糊辨认出远萃的方位。稍等一下,嗯没错,就在那里——”
她闭上眼睛沉吟了一会,
“高塔,极其尖锐的高塔,她就在那上面!”
当她说出“高塔”时,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十字架形状的建筑......
“明白了,宵仪。”
同时回答的还有良树,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也得出了相同的答案——那座没有竣工的,本意用于城市观光台的铁塔。
秦舞羡点点头。
她低下头想了一会,继续说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良树先生。”
“请说。”
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摸索出一串心形的手链,颤颤巍巍地递到我的手上。
“拜托了,代我送给远山,是圣诞节的礼物。”
“你先在这里躺着休息会儿,我和良树抓住她破除绘姐的诅咒之后,一定有办法再让你恢复过来的,之后就什么问题都不在话下了,而且......而且,惑的生命也是很顽强的,不会就这么结......”
她突然伸出手来轻按在我的唇上,阻止了我继续说话。她的脸上挂着极为纯真和无邪的笑容,视线投向教堂上方的天穹。
“挺可惜的,看不见星星。”
手,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