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忍冬学姐休息的坐席离我和顾念的观看位置很近，我清晰地看到她不屑地轻哼了一下，但紧随其后露出了一瞬间的微笑。
片刻过后，主持人上来疏导观众有序离场，而后台的兵器社成员早已经开始收拾器材准备结束上午的展览了。时间已经接近正午，虽然国实验的教学楼内并没有什么自然光导入的机制，但所有的灯光都是根据一天中阳光的角度和亮度自动调节的，而且每个同学的生物钟又不会欺骗自己，我们所处的二层，也就是食堂所在层，人逐渐多了起来。
“诶……这两个人的关系太复杂啦，怎么回事嘛。”顾念嘟嘟着嘴，好像不太理解的样子，但看了我一眼……
“怎么看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没什么啦。你还小，不要在意啦。”我揉了揉顾念的脑袋，顺便拨了一下她可爱的马尾辫：“去吃饭吧。”
“真是的……”顾念一边捂住自己的脑袋，一边乖乖地跟我走向了美食广场一边。
国实验的第十一层，是纯粹的美食广场。严格意义上，国实验的每一层都应该有各自独特的分工，但国实验的每一个横切面面积都实在太大了，堪比一个综合商圈的占地面积，因此很多楼层都会兼有多个功能分区。譬如之前的社团活动教室所在的21层，就兼有一部分教室、研讨室、会议室和一些读书角。
但相比之下，最为纯粹的两层，一层是寝室为主的10层，另一层就是餐饮为主的11层了。光是纯粹的食堂窗口，就有将近五十个，除此以外还有各种外包给外部商业化的餐饮集团，包括各种人们耳熟能详的快餐企业。这部分窗口用了很大程度的自动化，需要雇员极少，且有些学生兼职，少数的工作人员同样在这一层的封闭区域有职工宿舍。
学校里不仅有全国各地的精英，更有世界各地的人才，为了满足每个人的口味，学校也是煞费苦心，下足了心思呢。最起码的，八大菜系每个菜系都有一两个代表性的窗口。
空气中飘着混杂的各类香气，虽然是混乱的感觉，但我完全不讨厌。
这也算是一种极端的烟火气吧。
国实验为了聚集学生强调学术研究和科技感，必然会强调很多领域的清冷感觉。但毕竟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这些人集聚带来的烟火气息就在这一层，与外界不同地，集中但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哇！好多好吃的！”随着各个窗口的煎炒烹炸声音逐渐响起，大厨们纷纷出场，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新生开始嚷嚷起来，赞叹声也此起彼伏络绎不绝。自然，此刻在我身旁傻乎乎地冲着一个烤地瓜乐的是顾念小朋友。
“喜欢烤地瓜？”
“嗯！”
国实验的餐饮需要用代餐券，但代餐券要么是极其便宜，要么是免费发放，因此可以基本等同于免费的午餐。只不过有时候特定食品的代餐券极其难获得，需要抢代餐券就是了，这也是敖麟那个情报贩子告诉我的。
这两天，不需要考虑这些。
“能吃饱吗？”我看着走路都要颠起来的顾念，她额旁的两缕头发有规律地摇晃着，显得尤其可爱。
“嘿嘿，当然能啦。”顾念笑着回复我，随即俏皮地转过身，对着另一个窗口的阿姨说：“阿姨，请打一份这个！”
呃。虽说能吃并不是需要吐槽的重点。
但是意大利面加烤地瓜，顾念小朋友你是要闹哪样呀？
“嘿嘿。”看她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的笑，我也只好无奈地耸耸肩。
“你在这里窗口先等着吧，我往前看看。”
“嗯……”
“一会我回来找你。”
“嗯！”
我独身一人向前走去，没了这个小累赘，感觉很自由，松了一口气呢。但是……
随便找点吃的然后赶紧回去找她吧。
食堂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但已经坐下正在吃饭的人仍然属于极少数，毕竟刚才还在看社团展览的人是多数人。
此刻我看见前面，食堂一个角落里的木桌旁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拿着盛满咖喱的勺子呆滞在座位上。
“沈决？”
在角落中极其无力地一口口吃着咖喱的，无疑是那个刚刚凉下去的网红，沈决。
一个人坐在那里，算是什么意思？很落寞么，还是说，他在后悔并且反思呢？桌子上盘里的咖喱已经早没了热气，凉掉的咖喱我也不讨厌……但果然还是热血的家伙更让我喜欢呢。
不自觉地叫他的名字叫出了声。
“程渊？”他抬起了头。
“诶，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沈决勉强地笑了笑：“毕竟见了不止一次了。”
坦白地讲，他这种理所当然让我感到了一丝尴尬，毕竟我属于那种见了人无数遍也依旧脸盲或者记不住人家名字的人。我的发小曾经说过，我的思维就像一个阁楼，定期地丢掉一些无用的信息，而至于他人的名字，我干脆就把它认定成无用的信息因此干脆不记。
我丢下一句“我先去买点吃的”，潜台词就是“你在这里等我，咱俩聊聊”，于是沈决索性放下了勺子，靠在椅背上。而我也在一路上走走停停，随便看了点，在一个普通的东北菜窗口点了两三个肉菜，也就是东北人常说的“硬菜”，加一碗白米饭。
由于是普通窗口，饭菜直接就盛好了，我把它摆到沈决对面，顺便坐下。
啊好像忘了点什么事情。
算啦不管了，肯定就是什么小包袱，无关紧要的啦。
好吧，开玩笑的。
我伸出手，对沈决表示抱歉：“稍等一下。”随后打开了校园卡内的即时通讯界面，给顾念发了一条消息：“我在和沈决说话，要不你过来？实在抱歉！”
几乎是瞬间，顾念发回来了一条消息，是一个鼓着腮帮、撇嘴、斜着眼的猫咪表情包。
“不光违约，还让女孩子拿餐盘走那么远，哼。”在看到这条消息的同时，熟悉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回头，并低头一看，顾念小朋友真的好像表情包上的那只猫咪。
“诶，什么时候来的。”定睛一看，顾念居然就在隔壁的桌子边坐着。
“哼！让我等了那么久我当然来看看了！”一边说，一边还在往嘴里塞烤地瓜，而意面已经吃了将近一半了。
“诶……这也算违约吗……好认真。”
说到这里，顾念好像炸了毛一样，用恶狠狠的小眼神紧紧地盯着我。
“一份华夫饼，一个热甜瓜汤。”我回头对最近的窗口的工作人员说。
“喂！理不理我！”
“给你的。”说着，我把接来的华夫饼直接递到了顾念的面前。
顾念瞪着我的眼神没有变，但气氛逐渐变得怀疑，最终变得妥协。我继续把华夫饼向她嘴前递去，她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竟“啊呜”一口用水嫩的小嘴咬住了华夫饼的一角。这样看下来，仿佛是我在喂食一样。
不过，怎么说，好歹控制住了局面，堵住了小家伙的嘴。
我冲着顾念使了个眼色，回头看向沈决。
他一脸苦笑地看向我，想必心里不太好受，但还是不忘了调侃我：“程叔叔，虽然早就觉得你们两个有点不太对劲，原来你好这口。”
啊啊，虽然我是萝莉控，但是绝对不是什么变态萝莉控啊！明明连和小孩子谈恋爱我都觉得并不OK的好吧！
顾念也松开了嘴，露出洁白的小牙，仿佛想说什么。我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坐下。”，她冲着我又是做鬼脸又是吐舌头，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坐下了。
嗯，可算是哄好了一个，其实懂事是顾念的常态，刚刚只是因为我没有去找她在闹脾气吧。
“别在意啊。”
“没事，看你俩打打闹闹反而开心了点，很下饭。”沈决笑着舀起一勺咖喱饭，塞到嘴里。
“信得着我不？”
“什么意思？”
“愿不愿意说点什么，随便聊聊？把我当树洞之类的，虽然是个同性的啦……但是哥们更容易理解你和帮到你哦？”
沈决笑了笑：“你是说confide in？你肯定不是只是想随便聊聊吧，是不是对我和薛忍冬学姐的事情很好奇啊？”
“当然……当然不止是好奇了！可以帮忙当然会帮忙，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沈决的表情变得更加苦涩，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我也知趣地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沈决开口：“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除了你，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问过我了。除了校园里各种小报的学生记者，还有我认识的各种新朋友，就连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
“很头疼吗？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却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有些不同。”
“有什么好头疼的呢？既然已经决定了破坏氛围去表达自己的真挚情感，当然是越多人知道越好，就算影响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也是自己的选择吧，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疑惑道：“什么问题？”
“问我，是不是真的爱薛忍冬学姐啊，什么的。”
“当然是真的啊！”
沈决抿了一口配餐的橙汁，仿佛是在饮着烈酒，表情变得愈发苦涩。
“是啊，当然是真的啊。但是人们不信啊。人们不信我会那么短的时间里就陷入那么深的感情，他们宁愿相信我只是赌气为了玷污学姐的名声，或者纯粹只是为了赚回来自己被抢走的人气和风头。”
“唉。”我们俩一同叹气。顾念探着小脑瓜满脸疑问地看着我们，我把甜瓜汤推到她面前，她就不再纠结我们在谈什么了。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相信。”
“即使是从理性上？”
“当然，我一直是一个，自诩理性的人。”我如此论道：“人的爱情完全可以归结为简单的生理反应，而这种生理反应又可以归结到原始时期人类的各种习性和本能。但这种理性只不过会让爱情没有那么多人描述的那样浪漫，却完全改变不了爱情美好的本质。”
“那和一见钟情有什么关系？”
“这种理性思考下，人择偶或者恋爱的标准一定是分为内外在。由于我们活在现代社会，内在会有更长远的必要性，但由于我们从原始人以来长期的本能积淀，在第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外在属性了呗。”
“你是说，因为薛忍冬学姐外貌好看而且潇洒，让我爱上了她？”沈决露出了略微有些失望的神色。
“当然不是，其实我们一直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要想大概了解一个人的品性，只需要一点外化的表现就可以了解了。更何况我们智商情商都不低，那段时间，足够你对学姐有一定程度的认识了。”
沈决若有所思地点头。
“还有，虽然是分开的，但你们已经互相展露出了武技。你们的品性全都凝固在你们的一举一动中，更何况你们兵家，想必短兵相接就对对面知根知底了。”
“是倒是这样，但我自己也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认识到了薛忍冬的样子。”
“所以……她是什么样子？”
“很坚强，自尊心很强，很潇洒，很无畏。还有，很喜欢热兵器，排斥冷兵器？”
“那只是表面罢了。”
“对。你也看出来了。那只是一层壳。大多数人都会有几副面具，会在最真实的自己外面套上一层又一层的壳，但她不同，她有一层极其厚重的壳，且只有一层。”
“像坚冰一样。”
“嗯，像坚冰一样。但换句话说，也就是说她的壳下是最真实的内心，像小孩子一样单纯，但也脆弱柔软。”
“所以……”
“嗯，我爱的就是那一点。我不想她一个人在坚硬的壳里，一定很孤独吧。而且这层壳一旦从外部打破，后果不堪设想。”
“说白了，你还是想看学姐天真可爱，最本真的一面。哪个男生都那么希望吧，尤其是择偶的时候？”我看了看身旁正在小口偷吃我的锅包肉的顾念：“不像某些家伙一样，单纯得过分，近乎于蠢了喂。偷吃也掩饰一下好吧。”
顾念“嘿嘿”一笑，我便为之折服，随她去了。
“也就是说，保护欲吗？”
“当然也有占有欲，但是怎么说呢，保护欲几乎占了百分之九十九吧。我渴望着去了解她，保护她，最终和她并肩在一起。”
能让一个这样的男生这样和我认真地坦白，真的是不容易呢。
“可是，壳很厚呢。也算是好事，目前看来薛忍冬学姐没有男朋友，也没有人敢追求她，就是说你没有情敌咯。”我打趣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自己也无法进入她的内心啊。”
“你为什么担心她的心的坚冰会被敲开，会有危险？”
“当然了，如果是哪个渣男，很容易就可以伤到她脆弱的孩子一样的内心，更容易毁了她的自尊啊！”
“和你有什么不同？”
“我可以发誓，如果我窥探到了真正的她，我会保护她，永远。”
年轻人，真是血气方刚。可以随随便便，不，这是对青春的爱意的不尊重，可以为了他人说出“保护”，可以为了情感说出“永远”，真的是了不起呢。
“那就去证明。”
说出了这句老生常谈的话，我长舒了一口气，看着沈决陷入深思。所以我这个讨厌麻烦事的人，到底为什么要跑来做人生导师呢？说不定，我才是那个实实在在的傲娇，说着自己不喜欢麻烦，却又期待着非日常的日常生活吧。
我开始低头吃我已经凉掉了的午餐，准确地说，是和顾念抢食吃。
“三道菜全是肉，太不健康啦。”顾念的这句吐槽我听过不止一遍了。
“管的着呀，我又不是女孩子，不需要减肥。你看我BMI指数都已经偏营养不良了。”我瞥了一眼顾念，懒得搭理她，却又还是和她开始了你一句我一句的贫嘴日常。
“嘭”的一声，沈决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还不忘了往嘴里送着最后的几口咖喱饭。我和顾念都被吓了一跳，看向他。
“谢谢！”
我不禁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反正，很欣慰吧。
“准备去干什么？”
“屡败屡战。”
沈决说着，向前大步流星走去，他手中握着的勺子仿佛一把刀的柄，即使瘦弱平凡，但在遇到爱的人的时候，他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刀客。
“人生而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不知从何时起，从哪里，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卢梭的自由观不太方便用在爱情领域吧，任性和偏见是一种自由，但还处于奴隶的境地……”说着，我转过头，竟然是……
“叶紫……娜斯婕卡学姐？”
学姐清冷的气息瞬间减弱了很多，但仍然罩着一层冰霜般的屏障，不愿意告诉我她为何在这里。
“少年，做的不错。人离自己最近，也离自己最远，沈决真是交到了一个好友呢。”
“哈哈，过奖了。学姐最近很喜欢引用啊，这句也是黑格尔？”
娜斯婕卡学姐笑笑，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回去休息吧。晚上有个心理协会邀请的专家学者做的报告讲座，欢迎去看热闹哦。”说罢，学姐离开了，仿佛一阵从未出现过的南国的暴风雪。
我端起餐盘：“回去吧……嗯？”顾念戳了戳我。
“那句话是，维特根斯坦的观点……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