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我和她变成一个人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被幸福所伤。——太宰治

最近班里谈恋爱的人多了起来,年纪比较大的人称之为开窍。课间的小团体话题都离不开谁喜欢谁、谁跟谁 成了之类的。我觉得这种行为幼稚又无聊,而他们对我倒是没有什么看法,因为我几近透明。哥哥刚去世那会儿,还是有很多人关心我的,不过没多久大家都忘了。

父母离婚后,我越发不想被别人关注,便故意把成绩稳定在班级中间的位置,既不给自己惹麻烦,也不给别人惹麻烦。于是真的变成了很透明的人,像一个守望者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男孩子间打斗、女孩子间的冷漠,男女间的小秘密,我见过很多次,但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比如有个身材矮小的男孩子,被班里高大的几个男孩子欺负、勒索,最奇怪的是,即便他们如此对待他,那个男孩总是会主动迎上去,甚至在老师面前替他们开脱,像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今天前桌的一群人依然在谈论女孩子。

A:“女孩子胸部那里很软啊。”

B:“真的嘛?”

C:“真的,我大哥经常跟我们说他女朋友那里摸起来很舒服。”

B:“那A你摸过了吗?有吗?”

A:“那肯定的啊,我跟你们说的难不成还有假?”

C:“是隔壁班那个女的吗?”

A:“不是,那个女的太丑了我才不喜欢,是一班的那个。我们已经接过吻了。女孩子的唇啊,温温软软。”

B:“真羡慕啊。”

A:“你们以后就会懂了。偷偷告诉你们,像我大哥他们,都是以睡过几个女孩为荣的。”

C:“睡过?就是XXOO?”

A:“就是XXOO啊,我仔细跟你们说……”

他们声音小了下去。

我轻声冷哼了一声,小孩子才会去幻想期待这些东西。如果告诉他们,我每天都跟一个高年级大姐姐亲密接触,家里甚至住进了一个红发大姐姐,他们肯定会羡慕死的。

我脑袋里不禁闪过月子的脸。她散漫却富有魅力的眼睛,粉嫩的嘴唇,蓝白色T恤下可见的隆起……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恶心极了,恶心极了。月子是我哥哥的女朋友,我却对她产生了色色的心思。

一下课,我背上早就收拾好的书包,默默从后门离开了,进入喧闹的人群。

今天晚上要不要去找月子呢?忽然有点打退堂鼓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这种关系,怎么想都会很奇怪吧?这样下去,就算没有被人撞见而说三道四,我自己也没办法面对月子。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个奇怪的关系终止。

走到了小区外面的小路,一辆自行车从我身边慢悠悠地行使过去,没走多远忽然摔在了地上。我吓了一跳,看了看四周也没其他人,便赶紧跑了过去。

地上那人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看了我一眼。

“透明人,这么巧啊。”

如果早知道是她,而她开口又是这句话,我就不来多管闲事了。

水晶黑,我的同班同学,穿着黑色T恤衫和红黑色网格裙子,梳着单马尾,看起来虽然很可爱啦,但是表情实在太臭了。她住在我家隔壁,虽然是邻居,我们关系却没有多好。仔细分析的话,我们两个都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

她扶起自己的自行车,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膝盖擦破了,血已经流到小腿了。

“你流血了。”我撇了撇嘴,吐出四个字。

“我知道。”

她就这样站着看我。

“去我家吧,我拿创口贴给你。”

我胸口闷得要命,跟她说话可真是难受。我从她身边走过去,没有看她,但能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应该是跟了上来。

话说,这还是我印象里第一次带同龄的女孩子回家呢。

回到家打开门,鞋柜上有一个信封和一张纸条,看来老爸回来过了。信封署名是我妈,里面是我妈寄给我的抚养金,纸条上则是写着“不够留纸条跟我说,最近比较忙”,这个男人真的是连一个句号都不愿意多写。

他们心里只有哥哥和自己。

令人作呕。

我抿了抿嘴,走进客厅,昨天晚上在垃圾堆捡到女人正横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哟,回来啦。”美叼着棒棒糖努了努嘴,暗问我谁来了。

“同学。”我小声说。

我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得好好的,什么东西在我房间的什么位置我都了如指掌。找到创口贴,顺带拿了几张纸,便跑到院子里,黑已经用院子里的水龙头清洗过伤口了。

“擦干了再贴吧。”我把东西都递给她。

她面无表情地接过纸擦了擦还在冒血的膝盖,就把创口贴粘在了上面。

“我回去了。”

她一瘸一拐地推着自行车往外走,背影瘦削,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我也没有多余的怜爱之心,毕竟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伏特,今天吃什么?”

刚走回客厅,美便趴在沙发上问我。

“还没想好。你怎么还不走?”我反问她。

“因为、还没有想到去哪里嘛,怎么,不想和大姐姐待在一起?”

她故意撩起了暗红色的长发,装出极有诱惑力的样子,像个笨蛋一样。对我来说,她只是个麻烦啊,而且是那种想迫切解决的麻烦。

晚饭是土豆炖肉和西红柿炒鸡蛋,我并不是很喜欢吃这两个菜,只是很熟练。不管怎么说,美都算是客人,我应该做好待客之道。

“再来一碗!”

结果,这家伙比昨天还像饿死鬼,把三人份的菜都吃完了,我只抢到了两块土豆。

美叼着牙签满足地靠在沙发上,摸着自己的肚子,一点都没有美女的气质,像一个好吃懒做的大灰熊。

我洗好厨具,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撑着脖子看电视。

“我说,美你是做什么的?”我没有看她,直接问。

“昨天不是说了嘛,是附近工厂的学徒,那个厂叫啥来着,我都忘了。”

“那为什么不回家?”

“因为啊,因为没钱付房租嘛,被恶毒的房东赶出来了,一时间找不到住的地方有没有钱,所以就在外面流浪啦。”

“还有……”

她凑过来打断了我,“这些话你昨天怎么不问?”

“我……忘了。”

昨天她强行要睡在我家,甚至不管不问冲进了浴室洗了澡,披着我的浴巾就赖在沙发上。她嘴上虽然在向我道谢,但一点没有在求我的样子,我没有办法应对这种家伙,只能应允她睡在沙发上。不过洗完澡后,我才发现她的头发是红色的,这家伙到底多久没洗澡了?该不会是被绑架的女大学生吧?听说最近有工厂拐卖女学生做苦力呢,18个小时不停工作的那种,简直惨无人道。

“心动了?”她咧嘴一笑。

“怎么可能。我才对你没兴趣,只想你早点离开。”我脸烫得要命,但嘴上一点不认输。

很快到晚上九点了。我拿了晒干的毛巾,准备出门。

“这么晚去跑步吗?”她在沙发上仰着问我。

“是。一会儿回来。”

“要我陪你去吗?天这么黑,小男生一个人不安全的。”

“不用。”

虽然她说的是关心我的话语,语气却是赤裸裸地挑衅,好像没有她不行一样。

怎么可能要她这种陌生人陪我,就算没有家人陪我,我还不是一样好好的。

我撇了撇嘴没有理她,出了门。

天上的月亮一如往常,被工厂的烟染成了灰绿色,路两边的树上满是蝉的叫声,真的有够扰民的。

公园的秋千上,月子已经坐在那里了。

她看起来疲惫极了,但头发是干的,可能今天不那么热。

她看到我,向我招了招手。我径直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她立刻靠在我的肩膀上,打起了哈欠。

“晚安了。”

她这么说着,闭上了眼睛。

月子鼻子轻轻的呼吸弄得我有点痒,一转头不小心看到她脖子,我想起了早上听到的对话,顿时脸开始发烫。

不行不行不行!

我心里默念了几百遍不行,一边在大腿上把毛巾叠来叠去。

睡着的月子好像猫咪。

身上有淡淡的柠檬香味。

我摇了摇头长呼了一口气,今天晚上感觉格外漫长。

……

“卡拉卡拉!”

我揉了揉眼睛,没想到我居然也睡着了,歪头看了眼月子,她还在睡。

“卡拉卡拉!”

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金属片挤压在了一起。

不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大,是从公园旁边的树林里传出来的。

“月月月子,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有点害怕,想叫醒月子。

一个人影从树林里跑了出来,被健身器材绊倒在地上,浑身都黑乎乎的。

“救救我……”黑影向我伸出了手。

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你你你等下,我我我去找警察!”

我倏地站起身才想起来月子还没醒呢,赶紧回身托住她的上身,慢慢把她放在秋千木板上。等我回头再看那个黑影的时候,他身体里钻出来许多许多的彩色电线,远比他的身躯庞大!他的身体轰然崩碎,变成无数金属的颗粒,随着电线重新组合,最后变成了一层楼高的黑色机器人!

“啊!”

我的下巴忽然被人顶了一下,吓得我叫了出来。

“少年,你的下巴快掉到地上了。”

说话的是鸣雷美,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面前,用手托住了我的下巴。

“你怎么来了?”我慌张地要命,要是被她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要出门,让一个女孩子睡在肩膀上,她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变态。

“买啤酒。”她晃了晃手里的六听啤酒笑着说,“钱是在桌子上拿的,不过我已经打好欠条了,明天就可以还给你。”

听到她拿了妈妈寄来的钱我有点生气,这家伙真以为我们是很好的关系了吗?

“你!”

“先对付眼前这个大家伙吧。之后我再道歉好不好?”她把啤酒放在了地上。

“他好像是个人变的。”我说。

“我知道。”

美收起了一贯戏谑的态度,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机器人。

机器人头部发出了红色闪光,接着红色的光芒从胸口沿着电路通向了身体各处,看起来非常帅气啊!

“快跑。”美推了我一下,“他要失控了!”

“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机器人的嘴部裂了开来,发出了吼叫。他举起机械双臂,充能声响了起来,要发射什么了吗?

“这哪里是机器人,根本就是野兽啊!”

我被吓了一跳,大叫着转头就要跑。

“把她带走啊!”

美也提高了音量,两只手护在胸前,她难不成想用身体挡住机器人的攻击?她那细胳膊细腿,挡住一个自行车都难,还想挡住眼前这个机器人?

“你有毛病啊!快趴下!”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心一横又转身回来,扑到她的身上,两人趴在了地上。

滚热的光束擦着我的后背射了出去,我疼得抱紧了鸣雷美,却不小心亲在了她的嘴唇上。

不等我体会她的嘴唇,她就推开我,还瞪了我一眼。我慌张地想从她身上下来,胸口忽然开始剧烈痛了起来,接着左边半个身体都开始发烫。

左眼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失去了知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地粉碎,形成一个小漩涡,卷入美的心脏里。

与此同时,美的身体也像那个黑影一样,膨胀出无数的电线,混合着金属,变成了另一个机器人——主体为白色和灰色,眼部灯光为红色。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

灼热的蒸汽从新出现的机体背后喷涌而出,机体本身宛如一尊石雕像一动不动。

“吼!”

黑色机器人大叫了一声扑过来,炮管状的手臂向新机体的脸部砸了下来,却被新机体握住脸部,硬生生被提到了半空。

“亚瑟醒醒,我是美!”新机体大声喊道。

但是黑色机器人对美的呼唤没有丝毫反应,像一只野兽挣扎着寻找机会要给抓住他的猎人致命一击。

两人合二为一的新机体背后再次喷出两管蒸汽,然后将名为亚瑟的黑色机器人砸在了地上。亚瑟却趁此机会,两门光束齐发,在美的左肩炸开,一时间电流四散,美闷咳一声,右手狠狠地插进了亚瑟的胸口。

她知道眼前这个失控的人是那个乐观爱笑的男孩,他想尽一切办法逗所有人开心。现在他变成了一个黑色的野兽,嚎叫着,狂躁着,与自己为敌,想杀死自己。

“如果病毒提前暴走的话,你们就会失控,变成没有自我的怪物,最后只有一个结局——死,被防卫队杀死或者自己灭亡。所以,你们最好谁都别想着偷偷离开工厂,都给我好好记明白了!”那个白大褂说的话重新在美的脑海里炸响。

他说的是真的,我们错了,我们不该逃跑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美发出痛苦的吼叫,将亚瑟的心脏部位贯穿,扯出了一颗圆形部件,并且拉断了上面的电线。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火焰朝着空中扩散,又瞬间被不知名的力量压缩回亚瑟的身体上,最终声势浩大的爆炸只是摧毁了他的残骸。

鸣雷美跪在地上,大声地哭着,两只机械手臂攥得很紧,以至于瑟瑟发抖。

不一会儿,新机体也不见了,空地上出现了鸣雷美和伏特。

鸣雷美低垂着头,没有了之前那副乐观戏谑的面孔,两行泪隐藏在头发后面。她回头看了一眼爆炸留下的大坑,抱起倒在地上的伏特,捡起地上的啤酒,蹒跚地往伏特家走去。

伏特在她的怀里疲惫地眨了一下眼睛,被美的泪水砸在了眼睛上,彻底睡了过去。

进了屋,名为电电的猫便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绕着美的腿转来转去。美完全没有理会这只猫咪,把伏特放在沙发上后,自己拿着啤酒爬到了屋顶上。

如果仔细看的话,天上还是有星星的。

美打开一罐啤酒,仰头灌了下去,嘴里冒出了一堆气泡也没有停下手,结果呛到了吐了一身,咳嗽个不停,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混蛋!”她低声咒骂了一声,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混蛋”。

说到底都是工厂那群混蛋的错。

一边骂着一边喝酒,不一会酒喝完了,她也骂不动了。

美收拾好捏扁的啤酒罐,下了楼,简单地冲了个澡,穿上男孩子的T恤和短裤,不过型号明显比伏特的要大。美躺在另一个沙发上,头发上还滴着水珠,眼睛出神地看着没有开机的电视机。

从工厂逃出来后,伙伴都分开了。自己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像一个透明人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亚瑟因为机械病毒爆发变成了机器怪物,在这样下去自己肯定也逃不掉一样的结局。

人生一直都是这么凄惨吗?还是只有年轻时这样?还是只有部分人这样?

太不公平了!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伏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美语气里有一丝恼怒。

“我不知道。我感觉你很难过,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抱抱你。”伏特慌张地说,“我在机器人身体里面,一切都看到了。他对你很重要?”

美愣了一会儿,刚想说一声谢谢,却感到脖子一沉,转头发现伏特倒在她后背上睡着了。

“还是个小鬼嘛。”

美无声地笑了笑,把伏特抱回了他的房间。

此时公园里的月子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发现脖子落枕了,伏特不见了,公园中心还出现了一个坑。

“月亮掉下来了。”她自言自语道。

这时候一个戴着眼镜,穿着深色制服的女人从坑里跳了出来。

“你是谁?”月子歪着头让自己舒服点,漫不经心地问。

“特殊搜查官。”女人掏出证件甩了一下就收了起来,“你在附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现象?”

“星星掉下来了?”月子指了指大坑问。

“不是。小妹妹没事的话赶紧回家吧,晚上不安全。”女人放弃了询问月子,回身去检查大坑。

“怪人。小伏特怎么先回家了。”月子嘟着嘴小声说了一句,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慢吞吞走向自动贩卖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