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上热度超高的那个视频,衣织姐看了么?”
“哪一个?”
“我发给你。”
结束之后,衣织似乎没有二回目的意思,与青尾并排躺在床上刷手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对此青尾见怪不怪,时代在变化,科技在进步,贤者时间的处理方法自然也会越发高级。
不过初次见面的时候,青柳本该找些话题笼络金主的感情,比如聊些对方的事情来慢慢溶解女人的防备,对方若是求知欲强盛便用技巧处理金主抛过来的问题,营造神秘感或亲切感乃至惹人怜爱的错觉。可是如今对方不开口,他的话术也被封印了。无论是巧妙的打探还是轻浮的称赞,话到嘴边滚了两下,青尾全都咽了回去。
——因为说不出口。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这种话怎么可能对老师说的出口。而且,还是自己曾经告白失败的,那个温柔的衣织老师……
就这么沉默地刷了一会,忽然,青尾发现了话题的突破口。
“自杀视频啊……”
屏幕中,高中生打扮的女生在座椅上放下手机。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她旋即转过身跑向不远处的铁轨,就那么纵身跃下。
夕阳的光芒中,列车呼啸而过,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刹车音和短暂的撞击声。
随后,视频戛然而止。
“这就是衣织姐列车延迟的原因呢。在推上有不少转发,据说是家暴的受害者,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青尾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很可怜啊。”
Nice ball。青尾在心里给自己叫了个好,即为自己的演技,也为自己对话题的选择。事件本身对衣织老师产生了影响,作为话题毫不突兀,而值得同情的遭遇是博得共情的好方式。再加上作为学生的身份,一定可以打开衣织老师的防御,顺水推舟引出她本人的话题——
“原来在这个国度,自杀还会成为新闻呀。”
“诶。”
得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回答。青尾眨了眨眼,硬着头皮接下话题。
“那个,我不是很明白……”
“因为是jk又拍了视频,才会有人关注的吧。”赤坂衣织淡淡地说,“明明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跳轨自杀……就算在日本也不至于烂大街吧……”
那个衣织老师,会说出这种话么。
记忆似乎微妙地错位了,青尾努力回忆着老师鼓励自己的过往。每一句柔和的语声都仿佛仍响在耳边,如今听来却像是掺入了杂质,并不怀着纯粹美好的意愿。
“一年半以前,我遇到过跳轨自杀。”衣织说,“就在那边的站台上,是个上班的早晨,和一个穿着西装的人擦肩而过。我记不清他的脸,不过有点像那个姓香川的明星,所以当时下意识注意了一下。”
房间里忽然变得很安静,隔壁传来的细微声响也清晰可闻。不禁因这异样的空气感到某种不安,青尾欲言又止,最后只抿了抿嘴唇。
“没过多久列车进站,然后身后传来响声。我再回过头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有些人凑了过去,有些人开始抱怨。又过了会,广播响了起来,通知要封站。说实话,那还是我第一次理解广播里人身事故这个词,想着原来跳轨自杀也算是人身事故啊,还真是委婉的说法。”
她顿了顿。昏暗的光线中,她的瞳中映出手机屏幕单调的光。
“我又在推特上搜了搜。没什么人悲伤也没什么在意,甚至没什么谴责跳轨自杀给大家添麻烦了的声音……大家只是知道运休的通知,在意再开的时间,觉得运气真不好。那个男人的死在一篇简短的通知里就结束了。嗯,大概算不上人祸,是天灾。或者说,是这个国家的自然规律。”
衣织用手肘撑在床上,衣织探出裸露的身体,看着青尾的脸,露出若有如无的笑意。
“我这样的人要是死了,在那样的风声中死了……也会被风君这样的人可怜么。”她幽幽地说。
青尾怔怔地看着赤坂衣织的眼睛,沉默着伸出手,抚过对方的面颊。他曾经无数次做过这个动作,知道该用什么力度,该用什么眼神。
但不对,衣织老师是不同的,她和以往那些客人不一样,抱着一个难解的谜题而来。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无法交付衣织老师想要的事物,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些许冷意,抚着衣织面颊的手轻轻颤了颤。
“似乎不是适合在这种时候说的话呢。”衣织笑了笑。
她拨开眼前这个男孩的手,轻轻叹了口气。但下一瞬,青尾又抓住了她的手腕。
“现在去一趟吧。”衣织听见他清澈的声音,“去一趟车站。”
“诶?”
“我想拜祭一下那位大叔,虽然就衣织姐和我两个人。”他说,“本来今天结束的也早,离末班车还有时间。”
似乎在哪里听过,男孩这么认真着一字一顿的语声。
衣织呆呆地注视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又看向男孩那不知为何让人怀念的,镜子般的黑色眸子。
“好啊。”
她轻声回答。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雨。就算是冬天,横滨依然只会下这种寒冷的雨。
被云层遮掩的沉重天空下,青尾撑起一把黑色的伞,与自己的老师走向车站。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注视着地上的积水,小心前行。
收起伞,走上台阶,墙壁映着昏黄的光芒,有些陈旧的站台空无一人、下一班列车还有十分钟进站。把伞靠在公共座椅旁边,青尾偏过头向衣织问。
“是在哪里跳下去的?”
“这边吧。”衣织大概指了个位置。
站在有些危险的边缘,他们低着头,默默地看了一会。铁轨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痕迹留下。附近的铁轨亦是如此,地点自然也无从查明。青尾从怀里掏出买来的啤酒,给了衣织一罐,自己拿了一罐,又打开一罐伸手倒在铁轨上。带着淡淡颜色的酒液慢慢晕开,混在从天空倾洒而下的雨水中。
“抱歉,附近买不到花。”他低声说。
缩在大衣里,衣织小口啜饮,液体中的热量随之慢慢流向四肢,流向身体的每一处。她忽然有点想笑,伸手却摸到了眼角的泪水。实在是诡异的很,末班车来临之前,卖身的男人和自己这种女人就因为一句话来到这里,祭拜一个连脸都记不清楚的人。
青尾仰起头一饮而尽,握起衣织那只空着的手。衣织僵了一下,慢慢放松身体,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放到他大衣的口袋里。透过这种连结,她清晰地感受着另一个人的温度。雨仍在下着,他们便握着彼此的手,默默听着哗啦啦的雨声,直到远方的灯撕开雨幕。
“今晚就到这里吧。”在风声中,衣织抬起手,用酒罐指了指站牌,“风君要回东京,就坐这一辆吧。”
“衣织姐呢?”
“有点累,回情人旅店睡一会。”她抽出手,像猫儿似的轻轻挥了挥,算是告别,“我会再用Line联系风君,希望很快能再相见。”
“嗯。”不知为何,青尾有些害羞似地红了脸,“我也很期待,和衣织姐的再一次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