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0年的冬天,注定与往常不一样。

今年,也是我回到母校,成为正式教师的第一个年头。

虽然现在没有什么经验,但我有能让我克服各种困难的信念。

因为比较娃娃脸,所以比起教师反倒常常被学生们当作姐姐,在同事面前也像个学生,不过这些却正是让我努力下去的动力。每当上课时,看见台下与我相差不多的她们,我便会想起她——我第一个学生(妹妹)。

如今,多年不见的她找到了我。

其实,当见到她时,我便猜到了一二。

她现在一定是独身一人,独自生活在那个对我们来说也是充满回忆,如今却有点空旷的大房子里。

看到她镜片后有点红肿的眼眶,心脏都好像慢了半拍。

明明这种时候她一定想找一个长辈撒娇,但明事理的她一定不会在这种时候打扰伯父伯母他们。

她为他们而骄傲,她也是他们引以为豪的女儿,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了。

那么,我来让她依靠吧,就像几年前那样。

并且我现在可已经是一个高尚正直的正式教师了!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肯定!

那时,我也有点孩子气的将她拉进屋内。

不过,虽然我很想让她直接做到有暖炉的卧室,但却有两个原因让我无法这么做。

不仅仅是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更如她以前告诫我的那样,对于卫生安全的防范无论何时都要铭记在心。

为她做好全面的消毒,碰到那在手套下也冰冰凉的双手,眼角不禁有点湿润。

而后,当她提起要在我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时,我当然欣然答应了。

其实,若是前几天她就愿意过来的话就更好了。

不久前我曾联系过伯父伯母,当然她是不知道的。

当时,我提出了以防万一,这个冬天我来照顾她的想法。

伯父伯母不想过于打扰我的生活,便希望由我联系,并让她自己来决定是否前来。

现在,我很高兴她想起了我,想起了以前的约定,想起了前几天我发给她的住址。

虽然有很多话想和她讲,但因为她也是刚留学归来便遇到这么多事情,现在也不便如此。

那么有自尊心的她,洗完澡便穿上我的衣物,倒头就睡,一定是很累了吧。

以前就觉得比起我,她穿上毛茸茸的睡衣肯定更为可爱。

不过,以往的话,她肯定不会放下面子穿这个与我相同款式的连体睡衣的。

想到这里,我感觉今天的好事有点多了呢,不过以后肯定会有更多的好事的。

不久后,远方的伯父伯母也一定能平安归来吧。

“姐姐,不要走……”

身旁传来有点微弱的啜泣,是瑞尔她在说着梦话。用手轻轻帮她拂去泪水,是以前经常做的事。

每当这么做,她的嘴角都会微微的动一动,让我一直都疑惑她究竟是否处于梦乡。

“哈啊——”

看见这样的她,我也有些困了。

昨晚看小说而熬夜,现在也是强提着精神,作为教师来说还真是有点失格。虽然有点后悔租的房子所带的床有点小,但与她靠在一起睡却并不觉得拥挤。

那么,我也稍稍脱离一下现实,沉入空想当中。

很快,我的脑内便呈现了一个梦,美好的梦,是关于相遇的梦。

2

四年前,同样是冬天,是我们的初遇。

那年,也是流感爆发,虽然没有现在那么严重,但伯父伯母都因这个突发的状况加班。加之他们也没有其他可以托付的亲戚,于是以家教的名义找寻能陪她们孩子度过一个假期的教师。

正巧那年,寒假封校,又为了某件事必须尽可能存钱。

于是便接下了这个不仅能提供住所,还能得到不菲工资的兼职。

兼职比我想象的容易的多,因为小孩十分听话,学习成绩也一直很不错,我能做到的,仅仅是帮忙准备饭菜和做家务还有每天提醒一下她不要睡得太晚。

因为个人原因,从小为了节约用钱,早已学会了一手看得过去的厨艺。我对自己做的菜肴还是比较自满的,尤其是红烧翅膀,高中的同学都夸我比食堂做的好吃多了。

想必,当时也是看中了我这一点才爽快的聘用了我。

如果一直这么波澜不惊地度过那个假期,我可能永远不会与这个如同妹妹一般的她相识了吧。

那是过年前的几日,为了给教授通提交资料而出门。

因为事情比较复杂,归来时已是披星戴月。

见到窗户还透着光,认为家长今天应该是顺利准时归来,也松了口气。

但是,打开门我所见到的是她——李瑞尔。

“您,先在那里等一等。”

没想到进门所听到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比我小一些的女孩的训斥,这让我直接愣在了原地。

接着,她拿着一个罐子,口朝下,从脚部,从下到上一点点,宁可浪费也要铺满地喷着。

“这是什么?”

我条件反射般问出了这个问题。

“酒精。”

她专心地继续作业,似乎这件事是一件十分神圣的工作,而她就像那教堂的修女一般虔诚。

“那么,请问我的大小姐,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消毒。”

她理所应当地回答着,似乎不懂得这件事的我才更显得奇怪。

“那么,为什么要口朝下呢?”

“免得您不小心吸入。”

“嗯嗯,这些我懂了。那么大小姐那么晚不睡觉,反而在这里等着我呢?”

“因为母亲说了,现在流感爆发,我在这里等着您,给您消毒。”

“这我知道,待会儿我会去把衣物都放进专门的洗衣机消毒。喷那么细致又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今天是大扫除的日子,您的被单还没有干,可我不知道用于更换的被单在哪里。”

虽然她不想和我交流太多,但从简要的话里我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到她一个人收拾了这么大的一间屋子,我为我仅仅托付了几句就离开而感到十分羞愧。

“不过,这和我洗衣服又有什么联系呢?”

“这么晚了,我想,您应该也不想在洗衣服上耗费太久,所以直接全面消毒,明天再洗也不迟。”

“大小姐是一个人干完这些的吗?为什么当时不和我说一下,或者明天交给我来做呢?”

令我吃惊的事实接踵而至,让我只能机械性地应答。

“没事,您出门办的事情肯定比扫除重要多了。母亲说过,定期扫除是必须的,尤其是流感时期,并且洁净舒适的环境也能提高人的免疫力。当然,您也不用自责,我都习惯了。”

习惯了,她像是说着早餐要吃什么般轻描淡写地说着。

那一刻,我完全理解她的感受。她不是对我冷漠,相反的,这是她对我这个“食客”的关心,只是她还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方式对待我。

不如说,冷漠的是我才对。

因为不是兼职范围内的职责,就没有与她多多交流。因为她很优秀,就忽略了她作为普通少女的一面。因为司空见惯,甚至忽略了她,每次都坚持等我来关灯才睡的原因。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时我少有的咬了咬嘴唇,那股味道至今也不会忘记。

“等一下,瑞尔同学,你的话里有一个错误。”

“嗯……什么错误?”

不知道说被我奇怪的称呼还是真的在思考自己话里的错误,她犹豫了一下才加以回问。

“其实呢,老师我也不知道用于更换的被单在哪里。今天走的太急也忘记向你的母亲问这件事了。”

这是谎话,我当然知道被单在哪。虽然这种时候还装出一副为人师表的可笑嘴脸,但即便是伪善我也想为她做点什么,最起码也算是报答她帮我完成了理应我完成的家务。

“确实是个问题,这可就困扰了,母亲她们今晚回不来。不过让您睡客厅的沙发我也会过意不去的。”

“虽然有点厚脸皮,但瑞尔同学如果不会觉得不适的话,老师我可以睡在瑞尔同学的屋子里吗?”

“嗯……那好吧,我也不在意,只要您不嫌弃就可以。但是……”

“但是?”

不知道哪里出现纰漏的我,不由的咽了下口水。

“嗯,我突然想到我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您想要怎样的称呼呢?”

我这才察觉原来她一直都对这件事有自觉。语气相对先前明快了许多甚至有点调皮,但这是好事。

“不用贴太拘束,叫我老师就可以了,瑞尔同学。”

“好的,老师。”

她嘴角的一丝微动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

3

沐浴更衣后,我便来到了她的房间。

与一般少女的房间不同却又相似。

不同的是,她的房间内有个一般书痴都赞叹的巨大书橱,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

而相似则在于她自身。

她半躺在有点大的双人床上,身穿与门口时见到相异的珍珠白的睡衣,因为地热的缘故,穿着这种轻飘飘的睡衣也不会着凉。

手中捧着一本有着漂亮白色封底烫金文字的《指匠》,相必是在等我的时候用于打发时间。

原本在床上陪伴着她的玩偶们,现在正被整齐放置在毯子上,像是守护着公主的近卫军。

“啊,老师您来了。”

似乎是因为地热,书后的脸颊有点泛红。她将设计精美的白色花朵状书签夹在《指匠》间,似乎意犹未尽地闭眼沉思了片刻。

将书放在床头柜后,她将视线转向我。

“那个,老师,原来您其实是个巨大的狗头公仔!”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适应力强,还是仅仅因为先前对我不熟,她已经能流利地和我开着玩笑了。本来是想安慰她的我,反而被她弄得面红耳赤。

“瑞尔同学!这只是普通的睡衣而已!仅仅是样式稍微可爱一点,但它的性能完全比一般睡衣好上很多,老师我体温较低,比较怕冷,这个睡衣正合适。但最重要的一点,你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

“老师,我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呢?”

“这身衣服不是狗,是狼,是正直高尚的狼。”

“原来如此,是狼啊~”

她似乎想笑出来,但不用多久便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她拍了拍身旁,似乎迫不及待的希望和我多聊聊天。

在瑞尔的身旁,我发现那睡衣虽然轻薄,但并不像普通那样类似休闲服或连衣裙。虽然不失可爱,但有种制服的感觉。

“那瑞尔同学的睡衣为何是那样的呢?我先想想,肯定不是因为像是公主一样这种理由。应该有瑞尔同学独有的道理吧。”

“老师果然厉害,对我来说,这件睡衣就像护士服一样。那么,老师知道挑选这件的原因吗?”

“是因为瑞尔同学的母亲吗?”

“嗯,我最尊敬作为护士长的母亲了。当然,作为医生的爸爸也十分尊敬。”

谈到父母时,瑞尔同学会非常开心,但也有点寂寞感。

“都是老师在问,我比老师有更多更为重要的问题想要问您。”

“是我叨了扰瑞尔同学,有什么问题尽管来吧。”

“那好,老师您比我大几岁?”

“呜呃……大5岁。”

“比想像中大一点,老师有被说像个高中生吗?”

“有倒是有。”

“老师您的爱好是什么?”

“读小说。”

“太好了!我这里有很多有趣的小说,老师您可以随意借走去读。对了,老师读过《指匠》吗?”

“嗯,谢谢瑞尔同学。这部的原著确实是没有,但电影版还是看过的。”

“您觉得如何!?”

像是询问自己的珍宝一般,瑞尔同学的眼睛里似乎都散发着光芒。

“嗯~我觉得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故事的每个情节都难以预料,但最终能有个好的结局比什么都好。”

似乎对我的回答颇为满意,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

应该是在回想书中读过的情节吧,时不时的会遮住自己的嘴角。

看着这样的她,便觉得她比起学生,更像是一个比我小一点的妹妹。

“那个老师,有一个比较奇怪的问题想要问您。”瑞尔同学似乎有点犹豫,“看您那么会照顾人,我就在想,您有妹妹吗?您为什么要在新年的时候来照顾我?您不去陪您的家人吗?”

“第一个问题的话,我想,大概是没有吧。”

“大概……为什么?”

“那就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老师我,是福利院长大的。如果是福利院里的孩子的话,应该也能算是我的妹妹吧。”

“这样啊……”

似乎是自己问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瑞尔同学的神色失去了先前的光彩。

“没关系的,老师我并不在意这件事。”

“可是我还是问了不该问的事情,让老师痛苦也是事实。”

看着消沉的她,似乎我也变得消沉了。

“虽然若是说能完全不在意这件事肯定是骗人的,但说是痛苦也还算不上。老师我啊,最不愿意看见别人愁眉苦脸了。”

“可是……”

“对于不听话的孩子就要施加挠痒痒刑~”

彻底抛下本来就没多少的长辈的威严,我趁瑞尔同学不注意时将手放在她的咯吱窝里。

“嗯~老师……老师别闹了,咯咯咯……”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瑞尔同学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笑容也回到了脸上。

我想那时的我也和她一样吧,孤独占据着内心,用虚假的礼貌掩饰着自己。久违的像孩童那样打闹,心中的喜悦肯定不亚于瑞尔同学。

不久后,可能是闹累了吧,瑞尔同学想试试膝枕。

没有必要不答应,但我担心那没有多少肉的大腿,会让她感到不舒服。

“老师,能握着我的手睡吗?当然,不要挠痒痒,我最怕痒了。”

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但并没有对“枕头”的质量有所不满。

“好的。”

将灯关上,黑暗让她打了个哆嗦。握着的手,很快便放松开来。

随之,她便进入梦乡,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快。

4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的关系便越加亲密,完全看不出不久前我们也仅仅是陌生人的关系。

伯父伯母也这么说:“我们像是多了一个女儿一样。”

结果,即便到了开学的日子,我也被挽留下来每当有空时来陪一陪瑞尔。

我们如同亲姐妹一般一起读书,一起出去游玩,甚至睡在一个屋子里。

这样快乐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瑞尔生日那天,正好也是那个学期的末尾。

那天,伯父伯母恰好都加班。

可能正因为如此,瑞尔的脸上并未有庆祝生日的喜悦。

不过,我的到来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但依旧有种无法言喻的违和感。

为了让她高兴起来,我做了迄今为止都是最丰盛的一顿菜肴。

“老师,您的理想是什么?”

在定做的蛋糕前,瑞尔插着蜡烛。

“我的梦现是成为一名正直高尚的教师。”

虽然这件事她问过许多遍,但我还是坚定地告诉了她。

“可是,我一直不明白,正直高尚与教师有什么关联呢?”

“做就要做到最好,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就愧对于自己的梦想了。”

“我懂了,老师。能帮忙关上灯吗?”

在烛火前,瑞尔取下了眼镜,少有的揉了揉眼。

烛光的映衬下,她虔诚的样子就如我们深交的契机那时一样。

呼——

我们一同吹灭了蜡烛。

“老师,您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真的可以告诉我吗?”

“嗯,因为与老师有关。”

“还真是让人开心,是什么愿望呢?”

“我希望老师能实现您梦想,”瑞尔顿了顿,吸了吸鼻子“老师一定能成为真正正直高尚的老师!”

说完,她露出了与以往不同但却同样灿烂的笑容。

相遇,终究会迎来离别。

就在瑞尔生日的几天后,我即将踏上飞往国外的航班。

说起来,这也是我与瑞尔一家相遇的契机——作为交换生前往国外。

虽然我也很舍不得瑞尔,离开这个住了一年的家对我来说也会倍感寂寞。

伯父伯母知道我的志向,因而也没多做挽留。

安检前,面对着我的瑞尔却并未撒娇,而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下次见到时,我希望老师已经成为了正直高尚的老师。那么,若是老师达成了您的梦现,您能以此和我做个约定吗?”

“当然可以,若是我真正成为一名正直高尚的教师,以此做下的约定肯定不会食言,”

“那么,老师,若是您达成了您的梦想,我们能成为真正的家人吗?”

她的愿望让我稍有些吃惊,也解释了她先前的异状。

家人吗,离我遥远又熟悉的词。

虽然我没有家人,但若是有肯定会像是瑞尔一家一样吧。

不过,现在确实还早,还不到时候,瑞尔一家已经给予我了太多了。我能踏上梦想的道路,也多亏了她们的帮助。

“那当然,我保证那时,我们会成为如同姐妹一般的家人。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我的身边也是你的家。”

就如瑞尔说的那样,下次见面时,当我成为正直高尚的教师后,我一定能自豪地说出我是她们的家人。

“再见,我未来的妹妹。”

不过,现在稍稍任性一下应该也没关系吧。

“嗯,保重,我未来的姐姐。”

说完,她背过身去,此地一别,便是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