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回转如时针舞蹈。
我心追赶其后——
却未料到,不能翻越山丘。
……
……
幼年时,曾做过一个梦。
是飞翔在天空中的梦。
飞翔在天空中的梦,很平常吧。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平常的孩子。
看见纸风车的时候会想,手中的纸风车是不是应该飞在天上。
对它来说,大概认为自己在随风飞翔吧。
但是
稍微长大一些以后,明白了它只是在旋转而已。
被吹动的声音,既可能是欢悦,也可能是悲伤。
无穷无尽,随风而止
究竟,哪一边比较幸福呢?
……
……
巨妖突然从它习以为常的上下弹跳中停下来。章鱼小姐呆呆地趴在鳄鱼头顶上晒太阳。
“唉,假如能从不同方向再喷出一道光束,我也许就能打破一点墙壁把那玩意召回来。”
“我以为我学习神语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呢。”鳄鱼说。他没有眼睛,不过此刻好像看透了巨妖想要干什么。
“不,不,不。我想采取一个别的方法……唉,要是我们能有一只眼球就好了。”
“眼球?”
“眼球是我施法的好道具之一。唉,原先我曾经被逼过用我自己的。不过我们的囚牢对此早有对策。”
“我猜,我知道谁有眼球。”鳄鱼轻声说。
“谁?”
鳄鱼没说话。章鱼小姐清脆地说:“大怪物!”
“大怪物?我不是说了嘛,我的眼球不行——你是说哨兵?”
“原来它叫做哨兵,很贴切。”
鳄鱼所指的,就是那只吐出绿鲨的巨眼怪物。
“这不行!”巨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为什么不行?他会丢掉那只大眼球。”鳄鱼问。
“它……其实从根本上说,跟我是同类。”
“啊——”爱德华发出明了的感叹,“不过,你不是已经想出脱逃的办法了吗?”
巨妖说:“我的朋友,告诉我,人类在什么时候才会杀害同类?”
“战争。”爱德华回答,“其次,在有些人需要有些利益的时候。”
“那么,是什么阻止了你在遇到某种危险的时候,为了避免这种危险,去杀一个人代替?”
鳄鱼慢慢地说:“对我来说,是我的自尊。”他又笑了笑,“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能不是。”
巨妖说:“对我来说,杀死哨兵,用它的眼球作为媒介,打破一部分牢房的墙壁,直接召回我们所说的那把短杖——我可以轻而易举做到这些。但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我真没想到,你还具有这种怜悯。”
“这不是怜悯,这是天然的本能。”巨妖说,“我绝不会为了我自己能够逃出这里而去杀死一名同类。如果我杀了,那我就输了。这也是他们派它来的原因。”
“不错,你比大多数人类要高贵得多。”
“如果你吃的鱼是他们原本的人形,你还会吃吗?”
“虽然实际上没有区别,但如果是人形,那么我宁可饿死。”
“这就是了。对于我来说大概差不多。”
“哈,”鳄鱼说,“我倒觉得我自己挺虚伪的。”
他们结束了这个话题,又过了几个月。
“你的神语学习的怎么样?”
鳄鱼的回答是张开嘴,他立刻画出了三圈法阵。
“啊呀,啊呀。”
“其实,我们的哨兵不一定会死。它只是变成瞎子而已,”鳄鱼冷酷地说,“变成和我一样。”
“如果碰巧有一个瞎子哨兵在这里,那么我会同意。”
“他会瞎的。”
“不!不!我不要这样!”巨妖猛烈地弹跳起来。
“那么,好吧。”鳄鱼说,“我猜,你也注意到了,我已经瞎了。”
巨妖说:“如果你要这么做的话……那你必须要自己来念动法阵才行。”
“当然可以。不过,我不知道我的速度问题怎么样。”
“这倒不用担心,我来教你阵式。你只需要刻画在空间里,最后再念一个字就行了。”
“听上去真简单。那么我们需要多少时间呢。”
“至少一年。”
“我们可以立刻开始?”
“当然可以。”
章鱼小姐“扑通”地从鳄鱼头顶掉到水里。再慢吞吞地爬上来,然后再掉下去。
她一直沉迷于这种游戏。
“那么,我们现在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六年。”
“我们应当已经逃出去六次了!”
“我的朋友,你以为过去几年里我们什么都没做吗?”巨妖温和地责备他。
“那当然不。”爱德华低声回答。
“别灰心,我只是说说而已。”巨妖说,“如果你也是个魔术师,那你就可算是人类魔术师中最好的一块标本。”
他们立刻就开始做这项工作。鳄鱼已经掌握了一些神语,巨妖阿芙拉西亚则教授他应当刻画的阵式。他们不得不使用神语为媒介,以最古老的魔文在魔境的空间处刻画法阵。巨妖告诉鳄鱼它需要的坐标,鳄鱼则缓缓念动神语和几种古老符文来刻画。需要提到的是,这些古老魔文的念法都是由巨妖借由神语直接念给鳄鱼听的。爱德华自身完全没有资质来使用这些魔文和符文。鳄鱼可以使用神语,却无法使用魔文,这本身可能就是等级差的证据。爱德华甚至无法记忆其中几个字,只好记忆和它相同意义的神语来加以代替,这花费了他们很长时间。
巨妖挑选了一个时间取走了鳄鱼的眼球。现在爱德华的眼眶彻底空了。他也不再能看见那些或嘲讽他,或吸引他的光影了。他的心变得安静无比。这是一件好事。
他们的计划是刻画出繁复的阵式组合。其中有一部分是镜子,用来反射他们喷出的光束。有一部分是计算阵,用来计算光束反射的角度,另一部分是增幅阵和连接阵,用来增幅力量和连接力量。还有一部分是用来欺骗和削弱魔境反击的防御阵。
他们还在水面上做了一个大洞。一旦哨兵发现前来,就会被拉入水面上阵式引发的漩涡里,这点束缚是没法威胁到那个怪物的生命的。巨妖选定了魔境天空的两个角落作为目标。
最后他们又多准备了一个月,来检查这个繁密的、巨大的阵式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一年多的时间在这漫长的工程中消磨过去了,章鱼小姐稍稍变胖了点。对于鳄鱼来说,他所做的事情只有按照巨妖的指示念动神语而已。对于他念动的这些音节和文字,有时他自己都不甚明了。巨妖继续指导爱德华,大多数时候他们用巨妖那时代的古语交谈,之后一段时间他们用现代语,巨妖向他讲述他曾接触过的历史名人的故事,并向他讲述各国历史。对巨妖讲的那些人名,爱德华一概不知,感到很佩服。像什么佑国宰相索尔仁尼·科士兰啦,苏比特三叉戟亚图尔·达·卡尔顿、维玛·康拉尔、鲁道夫·卡洛曼啦,反逆的名将彭特拉·魏德严啦,格希尔德·丽琴莎女王啦,王叔阿伯恩哈特啦,“闪耀者”曼巴斯钦……最后一个他倒知道。
“不就是当今圣上嘛。”
“圣上?你身为法兰斐人,竟叫苏比特皇帝做‘圣上’!没有知识多么可怕啊!”
“我是什么人,同你这巨妖有什么关系。”
巨妖摇头叹息,他每次做这个动作总要转来转去,他金属般沉重的声音让人感觉不到什么叹息的成分。
巨妖向他讲述法兰斐、苏比特和德维纳国的由来,后来又专门讲很多人的传记。爱德华没有用心在听,但他却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巨妖讲话的语调。如何使最难听的声线,化作娓娓道来或者激情澎湃,用这种语调就是了。这是一种自然、亲近的说话方式。他越来越笃定巨妖是一名历史学者或者语言学者,又或者是一个博学的哲学家。因为巨妖几乎告诉了他所有它在虚空中自己思考所得到的道理。
“理性,与婚姻。这两个词看起来根本没什么联系,不过我的朋友,我巨妖最喜爱的就是思考人类感情中这两者的关系。”
“我没有兴趣听。”
“这些都是人类独有的几个特点之一,拥有全知全能的神明并无理性、逻辑与感情之分,我巨妖身具千眼,与全知全能也差不了多少啦,人类具有这些特点,也许在奥秘真理、根源之涡看来,这些特点的存在就足以与全知全能相匹配了。人类即进步,前进,消费,消灭。神明只有生存而已。”
“哲学家的特点就是创造名词,然后去解释他们这套名词。”爱德华辛辣地评价说,“有一些人完全不管他们这套名词跟他们要解释的东西的区别。”
巨妖发出雷鸣般的笑声。
“我巨妖的平生夙愿,就是用我这套歪理,取代掉伊梅·伊达伊通行大地的那套规律。你觉得如何?”
“符合邪恶魔王的想法。”
“哈哈哈哈,吾友啊,再没有比这贴切的赞誉了。”
他们完成所有工作了。
在魔境的太阳仍然悬挂在天空中的时候,不会有任何异样。可是当太阳消失,魔境便不再变得像原先那样黑暗了。无数的魔法阵层叠刻印在天空之中。魔境内本有乱窜的魔力气息,巨妖和爱德华布出引导阵,将魔力凝聚成环流,再使它们形成两个气旋。他们的咒文将会穿过这两个气旋,击碎天空的一角。
蓝色、红色和银色的法阵在旋转。他们栖身的小岛也已经刻满了符文阵式,地面就像白色玻璃,鳄鱼趴在这片银色光辉上。这也不是为了加强攻击威力,而只是单纯地保护和引导爱德华,地面上的符文阵保存了巨妖的魔力,用以支持鳄鱼。
远看像群星。但又比群星近得多。
爱德华看不到这些漂亮的情景,不过章鱼小姐可以看到。“漂亮漂亮漂亮~”只要听到这些就够了,他想。
章鱼小姐伸出腕足,她想让法阵在掌中随风旋转。
她蹦跳前进,也无法如愿。
魔境像一个蛋壳,现在爱德华决心要打破它了。
“进行的时间有规定吗?”
“没有。我们可以随便找个时间就开始。”
“那么……”爱德华说,“你还不讲讲你的过去吗?”
“嗯?哈哈哈哈哈哈!我巨妖没有想到,我的朋友竟真的如传奇小说一般行事!”
“——不想讲也罢。”
“我倒并非此意。在决战之前互倾衷肠,这一般都是我敌人扮演的情节,我只是为此感到好笑罢啦。”
“你的脑袋里有肠子吗?”
“我倒要问问你,你真的决定要离开这里吗?”
“离开?不应当是‘逃出’吗?”
怪物的千眼,闪烁着意味深长的目光。
“正是因为如此呀,才叫做‘离开’。也许,外面的世界比这里更痛苦也说不定。”
“人总要迎接痛苦的。”
“也许是超乎你想象的痛苦。”
“我的想象?”鳄鱼回答,“我已经没有什么想象,也没有什么期望了。”
“你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因为你还没有过更恶劣的经历。”
“有什么恶劣呢,阿芙拉西亚。”鳄鱼平淡地说,“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就像你说的,我的生命实在是太短了,短到……短到几乎没有什么可回忆,也没有什么可纪念的了。除了自由的活动,除了视觉,我在魔境囚牢里和在外界没有什么不同,我不愁饿死,我拥有朋友,和朋友交谈,我获得快乐,我的确没有什么可求的了。因此我理解你的意思,阿芙拉西亚。”
“即便——你曾经珍惜过的,和在意过的发生变化,你也肯定吗?”
鳄鱼空洞的眼眶中,没有显现出痛苦。
“我肯定它。”他回答,“变化,自然是会有的。”他随后,又低沉、痛苦地说,“我接受这些变化,我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即便——”
“即便我心爱的女性因年华老去而改变,或者嫁给别人,我都能理解。我的亲人和朋友死去,我也能接受。这样,我就认为,对我的惩罚就是,在快快乐乐的囚禁生活之后,他从身边很多人,变成自己独自一个儿了。”
巨妖轻声说:“也许比你认为的改变更加剧烈……”
原来巨妖的声音可以放到这么轻。
章鱼小姐躲入水中。他们开始了。
——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轰击天空。
自太古以来,将魔力以魔弹的方式投射进攻,是魔术师基本功中的基本功。
射出足以洞穿天空的魔弹,则是这种攻击方式的最高形式。
鳄鱼趴在刻满地面的纹路中央。他在这番壮举之中只扮演副职。
主角是巨妖。
巨妖缓缓升上天空。魔境好像感应到了它似的,云层缓缓汇聚。
魔境没有月亮。但在此时,云层之后,露出一颗极为明亮的星星。
不,是两颗。两颗明亮的星星,彼此相对,悬挂在夜空之中。
注视着如风车般旋转的法阵。
那就是魔境的眼睛。
“宣告——”
鳄鱼念动咒语。
云层汇聚地更急了。
“世上事物,万种千般。然我只把四种挑选。”
“其一,是为朱唇爱语。”
银色的法阵亮起,开始吸收魔境中充斥的魔力。
“其二,是为竖琴之低吟。”
蓝色的法阵纷纷展开,化作深蓝,形成巨大帐幕。
“其三,是为瑰色春风。”
红色法阵化作千百镜面,将魔力投射在巨妖身上。
“其四,其四是为……”
“其四,是为信者之悲叹。”
天空中的挑战者,接续了最后一句咒语。
云层汇聚,仅留出两个孔穴。
孔穴之后,是魔境的双星。
天空化作巨脸。
这并非是巨妖第一次挑战天空。
圆球怪物滑稽可笑,因此天空露出嘲讽的笑容。
——不自量力的挑战者啊,结局只有一个。
太古的魔术师,通常都有两个梦想。
其一是如神明般飞翔。
另外一个,则是挑战最古老,最强大的神秘。
或者说,这两个“梦想”其实是一个也说不定。
身为追求神秘的术者,总要尝试挑战神秘的终极。
天空是神明的领域。飞翔,则代表人类已经到达了神明的领域。
神明不容侵犯,因此曾经有过飞翔者被神明击落的传说。
但在这个时代,天空已经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据说苏比特皇帝已经造出能够飞翔的空艇。天空已经成为了人智能够到达的领域,而不再是神秘的专属。
因此,另一个梦想就格外被重视。除了那些未知的魔法之外,还有什么术式能够到达天空。
现代的魔术师还没有什么答案。自太古就有记载的巨妖会不会有呢。
巨妖的触手不见了,彻底变成暗黑色的巨球。
双星的魔眼没有急于发起攻击,而是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不自量力的囚徒。
这是它犯的第一个错误。
巨妖的身体开始延展,表面泛起黑色浪潮,浪花层层堆起,它的一半身躯展开扁平,再向下坠,聚成了一艘巨船的底部。
中间是甲板,上端则是帆。
——说是帆并不准确,那是巨妖凝成的一座人像。
并不是变成了船,而是人像的下半身是船。
它漂浮在魔力的浪潮之上。人像紧蒙双眼,伸展手臂。
——魔术战,是概念战。
因此,谁先把握住概念的胜利,谁就能把握先机。
天空是神域,天空的掌控者天然地具有优势。
无论这优势是什么也好。可能是能够掌握分配的魔力量的多少,能够直接击落飞翔者的概念压制,或直接将攻击压落的优势。
其隐含的魔术原理,是“下级”和“上级”的对比。妄图征服天空者,世界认为属于“下位”。“天空”可以指代“顶端的神秘”。
而“海洋”就不是了。
与“天空”的传说相反,挑战者对“海洋”的传说总是占据优势地位。
海神发怒,只要献上祭祀就可平息。
在海洋中虽然有诸多忌讳,但只要遵守这些契约,人类就能在海洋中安然穿行。
海怪也多数能够被勇者讨伐。
虽然传说中的海底可能沉睡挑战者无法应付的怪物,但这些怪物都与世无争,只要不去惊扰。
与“天空”相比,“海洋”是慷慨的。
征服天空是狂妄。
征服海洋则是勇气。
所以,巨妖阿芙拉西亚化形船舰,动用阵式,将魔境中散乱而丰厚的魔力汇聚成环流,进而使用化形,将“天空”的概念,化作“海洋”的概念。
这样就能够弥补挑战者的劣势。
但是,魔空的掌控者毕竟还是魔境本身。“天空”的标志是“星星”,只要魔境拥有双星,“天空”的概念就不可能被真正的化去。
巨妖人像张开手掌,对以其为帆的巨舰进行指挥。巨妖的千眼就分布在人像战裙化作的船身和身后的甲板上。千眼亮起。
巨妖将千眼视作舰船的炮台。
从效率上来讲,将千眼汇聚成一眼,成为舰船的巨炮较为强大。但这样更容易遭到双星魔眼的反击。
云雾和魔力环流的流动更加剧烈了。
鳄鱼也有要做的事,他双目已盲,无法确认战况。因此他的工作就是作为庞大阵式的总指挥和策动人,他只需要念动事先准备好的神语咒文。
魔力越来越多地汇聚在巨妖的身上。它将指挥塔和炮台分开,也就是,将有可能干扰到输出的因素全数排除。
矗立的人像,是女性的人形。
这里要提明的是,这并不代表巨妖就是雌性。
双星开始绕动。巨大的云层被搅乱,云雾随同魔境的心意搅动,天空的中央,出现漩涡。
魔境决定要提前动手。
如果,双星的魔眼真的如同它的自然存在那样,和地面的距离以光年计,那么魔境真不愧魔境之名。
但,显然不是如此。
——天空的挑战者啊,低吟己名:
我即为巨妖阿芙拉西亚。
高傲云天本无过错
触碰天空,只因我的贪欲
闪烁项链悬挂在夜空之脖颈
我欲探取群星!
云层的漩涡之中,开始酝酿雷电。
很平常的方式,最平常不过了,天空就应有雷电。
与之相对的,人像以裙为帆,张满魔力之风,千魔之眼对准夜空。
“坠落吧!——”
“——”
进攻的雷电自天空落下,但千数炮台射出的魔弹和雷电相对轰击。
化作实质的冲击力甚至冲散了虚化的魔力浪潮。
落下的雷电就如同城堡般粗细。
倒不如说,已经没有粗细这种概念了,落击下来的,是一座尾迹延长至穹顶的雷之城堡。
千数的炮台射出的光束,只是稍稍阻碍了它落下的势头。
鳄鱼感到了法阵的律动。
“可恶!没有阵式的加强,根本无法抵御吗?”
他的心情好像传到了巨妖的身上,千魔眼再度亮起。
“还来得及——!”
鳄鱼无法看到战况,但他知道现在应当做什么。
“红唇”和“琴弦”吻在一起。
这样就给“瑰色之镜”留出空间。
“阿芙拉西亚!散射!散射!我能感到你的魔弹,只要交给我就好了!”
人像听从鳄鱼的指挥,发出第二轮炮弹。
雷之城堡已经快要压到巨舰之前。
红色的反射法阵开始律动,第二轮魔弹攻击看起来好像是毫无轨迹的,但它们都打在了魔镜之上。这些法阵刻印的“镜子”互相反射,最后千数的轨迹汇聚成了巨大的横截面,在雷之城堡面前,好像脆弱的和纸板一样。
但是,成功了。
雷之城堡并非实质,只是魔力,魔弹盾牌不足以击散这股魔力,但拦住它却足够。
城堡的底端碎成颗粒,上端的大部分雷电被引往海面。
击碎水面的波涛声几乎要盖住天空中巨量的魔力交汇和吸收的风声。
“下一轮!阿芙拉西亚!快!趁它还没反应过来!”
——我之明眸,深埋地底
自人世远行,身赴太虚
只因,人间寿命有时终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明月欲往苍穹——
阿芙拉西亚的千眼亮如明月。从数层,变成两层,最终叠成一层。
向魔空发出第三轮,也是最后一轮攻击。
增幅和汇聚魔力的法阵,已经无法支撑了。
夜空的双星仿佛发出嘲讽,云雾遮起。这层云雾是魔力的实质化,比雷电的城堡更强。
这是魔境犯的第二个错误。
雷之城堡也还远远没有达到魔境的极限,如果它此时反击,阿芙拉西亚和爱德华都无法抵挡。
但魔境的智识过于接近真正的智识了,拥有了“轻视”的感情。
它决定运用云雾抵挡。
双星的光芒消失了,它完全躲在云层的后面。
不,还没有完全遮住。它的一只眼睛露出一点边,仔细瞧着这个胆大妄为的挑战者的结局。
自出生以来,它就与巨妖相伴。
它生活在神秘之中,不理解人世的感情。
它只会完成自己的职责。
击落巨妖,或者被巨妖击落。
结局只有这两种。
双星魔眼有不被魔弹穿越云层的自信。
这些云层,可以说是组成魔境空间的魔力本身。
吸收魔境的魔力将云层击穿,就跟拽住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离地一样不可能。
于是,它犯了第三个错误。
挑战者,有两位。
对于魔境来说,爱德华是没有异能的低血统,普通人。哪怕学会了几句神语,也无法和能直接动用魔境本身权能的它相比。
它就是魔境的神明。魔境就是它的世界。
它忽视了一件事情,虽然它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两个囚徒的越狱行为,但它的职责中,并没有直接干预这个选项。
只有面对直接危险时,它才能出面。
它忽视了,地面上的符文阵式确实只是保护爱德华不被魔力所伤,同时让爱德华能够引导整个阵式,让巨妖的魔力能够传到爱德华这边。
这些魔力,也包括巨妖阿芙拉西亚从魔境中吸收的部分。
“如果只是让你当阵式的中心,那么教你神语就没有意义了。”巨妖说,“你使用其他的方式一样可以指挥阵式。甚至,我直接给你留几个刻印就好了。”
“那么,我要做什么?”
“哈哈哈,我们的狱卒有个毛病,它瞧不起你。我们可以利用这个。”
“把计划这样说出来真的好吗?”
“哈哈哈,没关系没关系。它还未达到能理解人话的程度。它只能从本质上理解我们做什么,因此我们可以从形式上骗它。”
在魔境看来,巨妖的魔力就算传到鳄鱼身上又如何,鳄鱼的魔弹,不可能比巨妖更优秀。
身体在吱吱作响,他张开嘴。
牢记巨妖教会的咒文。
不,根本不需要什么咒文。对于自己要做什么,他已经明白了。
他的眼睛还是瞎的,根本看不到巨妖最后一轮攻击的成果。但阵式的律动能够告诉他需要的信息,巨妖已经告诉了他进攻的时机。
对他来说,使用魔力,就像往山顶爬行。
陡峭的山顶,稍不留神就会掉落深渊。
力量并不是自己的。
但他早已经习惯了,毕竟,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身体不是,力量是不是,那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既然躯体都不是,那生命还是属于他自己的吗?他也觉得无所谓。
只有心是属于自己的。
他为曾怀疑这一点而羞愧,随后,升起勇气。
脑浆好像都麻木了一样,喉咙像火烧一样热。
他知道,自己将会像火龙喷出龙息那样发起攻击。
这样,帅不帅呢。
想必会非常丑陋吧。
他大张起嘴,全力地张,下颚都痛了,还是用力地张。
就在这时,一只巨大的黑影从远处的海面飞速靠近他。与之相对的,一团小小的黑影从岛屿附近迎上去。
他的心还属于他,没有错。
因为,恐惧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胜过恐惧的,是留恋。
如果没有留恋,那么待在魔境之中,与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
他记得巨妖说过的话。他已经在魔境之中至少度过六年了。
是他三分之一的生命长度。
也许,出去之后,跟在魔境里没有什么不同。可他还是想出去。
并为此张大嘴巴,发出吐息。
蠢,蠢透了,他眼瞎了,看不见自己的状况。但他这么觉得。
地面上银色的阵式,光辉更加强盛了。
巨妖的第三轮魔弹,飞行和反射的速度似乎比之前慢了一些,双星耐心地等待。
神经发出剧痛的哀鸣,不过,说起来,他也并不知道神经是个什么玩意,只是觉得身体很痛而已。
高贵神秘对低能的排斥,充斥了他全身。
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
一个声音劝他。
另一个声音则劝他死。
他遵从了另一个声音。到死为止都在吸收魔力。
地面上的刻印开始运转,随着,整个天空的魔阵都开始运转。银色的法阵吸收,蓝色的法阵增幅,红色的法阵反射,但是——目标改变了,真正的目标是地面上的那小小鳄鱼。
双星魔眼感觉到了不对。
如果,云层是整个空间的魔力本身,无法自己击碎自己。
那么,只要把需要击碎它的魔力,源头改变就好了。
从“大源”改为“小源”。
“大源”就是外部的源,玛纳,以太。
“小源”是术者的生命力。
普通术者生命力,就算是全部,也无法抵得上外部玛纳的一个零头。
魔术回路和血统,既可以动用术者自身的生命力,也可以吸收外部的魔力。
但是,这两者不能互相转化。
爱德华没有魔术回路或者血统,他只是在使役巨妖借给他的力量。
因此,他是最理想的炮身。
炮弹并不是炮身的生子,单纯将魔力当做炮弹射出,外部的魔力还是外部的。
但,转换概念就不同了。
巨妖教给鳄鱼的是使用神语驱动的化形咒文。
与其说是化形,对于爱德华来说,相当于“变身”或者“觉醒”。
将“龙”的概念加诸己身。
龙是高端神秘的生物,甚至,其是否真正存在,连诸神也没有答案。后世确实有诸神使役龙种的传说,但在神秘书籍中,龙的真正的存在并没有得到确认。
不必使用“真龙”的概念,只要呼出大众所认知的“龙”就可以了。
更准确地说,是要呼出“造物”的概念。
龙息是龙的吐息,来源于龙,是龙的造物。
进攻的来源,并非是从外部汲取的力量,而是自身的造物。
这种取巧方式,也必须要有巨妖的帮助作为媒介才能实行。
爱德华想象自身为龙,——不过,他也什么都想象不出来。
他只是一味地完成吸收,和吐出而已。
双星的魔眼从本质上了解了爱德华在做什么。
云层彻底散开,魔空现出怒容。
神祇的愤怒,必须用毁灭来化解。
它想再度降下雷光,但是,晚了。
巨大的人像飞向夜空,张开怀抱,好像要投向银河似的。
双星距离地面并不远,至少是巨妖可以触碰到的距离。
如果它不保护自己,那么会被巨妖直接进攻。
大脑和心,都到达极限了。喉咙也到极限了。
再继续下去,他就会原地爆炸。
嘴大张着,他说不出什么帅气台词。
独眼怪物“哨兵”已经很接近岛屿了,但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它追逐那小小黑影而去。
接受我的绝望吧,他想。这是我的怒骂,我要将它打在你的脸上。
体内的魔力冲破他的眼眶,他的眼眶向外爆出血光。
背部的鳞片撕裂
肚腹现出裂纹
整个脊背的神经都已经没有了感觉,他的尾巴也爆开了。
他喷出吐息。
瑰色魔镜按照录入好的轨迹,反射他的吐息。他的吐息和千魔眼的最后一轮魔弹交相辉映,互相缠绕,射入双星魔眼急忙聚集的云层之中。
云层一阵翻搅,和一人的绝望相比,这层云似乎太薄了。
云层被击穿的声音,好像魔境发出的怒吼。
两道炮弹准确地同时打入双星魔眼。
怎可能,怎可能,不自量力者,无辜低能者,竟能到达神迹!
“胜利了!”
独眼巨怪追逐那一团小小的黑影,陷入水面的陷阱之中。它在海面的漩涡里挣扎,掀起滔天巨浪。
爱德华一边在巨浪翻滚声中发出大笑,一边昏迷过去。
巨妖阿芙拉西亚凝聚的人像,好像叹了口气。缓缓向下降。下半身的船型,也逐渐收拢回原形,身后披散的千只魔眼,也缓缓向它们的主人汇聚。
星星碎掉的地方,好像变成了两个空眼眶似的黑洞。
——不,还没有碎掉。
双星之魔眼,还没有毁坏!
魔空发出它的震怒,两颗星星,开始向下坠落。
目标是——巨妖!
巨妖张开怀抱,摇曳裙角船舷,好像在迎接星星的坠落似的。
人像的面容,惟妙惟肖。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明月应当回归苍穹。
魔境啊,你也愿回归人的怀抱吗?
星星坠入怀中。
天空中飞舞旋转的三色风车,纷纷破碎。
整个魔境终于黯淡下去。
风车般转动的法阵,化作一颗一颗星星,逐渐坠落。
这是魔境之中唯一比外界美丽的时刻。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巨妖的下半船身渐渐破碎,仅余人像,怀抱两颗流星陨落。
千眼长裙扫过天际。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