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不朽城,此时万籁俱寂,柔和夏风吹过下城区的街道,路灯照出重重叠叠的房舍的影子。一位母亲轻轻唱出摇篮曲:
“睡吧、睡吧,闪烁、闪烁的小星星……”
她温和的声音传出窗户。一名正要去堂会的教士正从窗边经过。他背着一架手风琴,听闻这母亲的歌声,他露出微笑,回手解下风琴。就沿着窗下突出的花坛边,他坐下,轻快、带着些许沉郁的手风琴声如飞纱般传出。那位母亲朝窗外望望,教士对她点点头,双方显然熟识。那母亲略显疲惫,她索性打开窗户。风琴声便盈满了这所小小的、穷人的房子。教士的指尖苍劲而有力,此时却仿佛飘在琴键上似的,带着无限慈爱。琴声乘着夏风,溜过这片温馨的场景,吹向肃杀的区域。
西比拉隐隐约约地听到远处风声呜咽,但此时,她站立在机兵手掌上,身后顶住阿妮拉温软的背,眼前望去却是一片深邃。达·班度中将足有半分钟一言未发。西比拉强忍住心中惊慌,为了不让声音颤抖起来,她压低嗓子笑道:“副尉,你可要保护好我。”
迎着火生副尉疑问的目光,西比拉坦然道:“达·班度中将没准会射杀我,他就是那种人。那时候你可得保护好我这个人质。”
火生副尉也随着她望向基地中心,西比拉感到身后的阿妮拉有点没力气了,手被绑在背后,她只好紧紧攥着阿妮拉的手臂,她感到阿妮拉又朝她靠了靠,背脊挺直了点。
足有数分钟之久,基地中心依旧沉默。查拉克副校高声喊道:“中将!一分钟之内,如您再无应答,不得不取贵千金性命!随后我等将开始强攻!”
“秘密武器之类,绝无此事!”班度中将的声音传来。
“事已至此,您还在为科士兰、尼涅师等奸徒张目吗?元帅与您在朝堂上多被这些奸徒排挤,我等早已尽知!”查拉克副校座驾指挥机挥手示意,火生副尉的手铳顶上西比拉的太阳穴。
“阁下!同这些奸徒、虫豸混在一起,怎能搞好政治呢!“
“副校,科士兰、尼涅师等人或许是虫豸,但你们这些手段,我不可能赞同!对我来说,天上虽有二日,我心中却只有圣上一个太阳!”
“我等也是同感!我等教导军将士都是很单纯的,都是为了为国尽忠而生!最后一次警告,达·班度中将!您是否交出近畿司令部的秘密兵器?”
“队长,真的要向班度小姐开火吗?”火生副尉低声问道。
“不会,”副校在他耳机内回答,“班度小姐是意外之喜,弄死小女孩咱们面子上过不去。你虚开一枪后把她们拽回舱内,准备照原计划强攻。”
“是。”
西比拉完全没听到这番对话,火生悄悄望着她,一边拿手铳指着她脑门,另一只手攥紧了绑住她们的绳子,随时准备把她们拽走。
他心里有点佩服这女孩。
司令部室内,窗户均已被铁板遮住,这是为了防止敌人十二磅野战炮确定司令室的位置。达·班度低声骂道:“操,国家怎么变成了这么个样子!”他夺过卫兵的魔导铳,犹豫了一阵,还是举起枪口。西比拉仿佛与其父心有灵犀,就在中将拨开窗帘的一刹那,她向漆黑的基地中心指挥厅射出凌厉眼神。司令扣动扳机,西比拉瞳中闪过一丝猩红赤色,她盯准那颗子弹——圆头,底部插入导能热片驱动。这枚特制的魔导狙击子弹钻头般旋着向她刺来,难道这只魔瞳竟能令子弹停止吗?火生副尉轻喝一声将她拉倒,子弹击飞了他的头盔,他的面容很年轻,是个少年。
西比拉只觉得好笑。火生的头发是稻草色,在夜色中飘动着,自他额间流下一缕鲜血,黏在发间,渗入发根,使他有些枯黄的草堆似的头发有了一抹焰色。西比拉哈哈大笑,一方面是笑自己竟觉得能瞪停子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阿妮拉也“呵哧”“呵哧”笑得喘不过气来,阿妮拉甩甩脑袋,她金发刘海儿一直遮着的脑门正中,交叉贴着两条大大的棕色宽纱布。她尖声笑道:“哥儿!您跟我一样啦!”
西比拉立刻收住笑,假装呵斥阿妮拉一句:“别笑啦!疯婆子。”阿妮拉佯怒道:“你才疯!你才疯!”她用屁股一撅一撅地往后顶着西比拉,“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老爹都要把你毙啦!”
“行啦别挤!再挤我真的就要掉下去了!”
火生压住她俩的脑袋,把她们塞到舱里去。西比拉看出火生副尉似乎觉得有些离奇,甩甩遮脸的红发,露出冷笑:“副尉,这是必然的事,谢啦!达·班度中将怎么可能给你们那‘秘密武器’呢?肯定是干掉我,这下同仇敌忾,你们的名声也就完喽!”接着她直起身子,“哦对不起,你们教导军现在的名声就已经完啦。”又自失一笑:“毕竟我是个女儿。”
火生副尉低声地说:“我们也有苦衷。”他低头伸手去解开了两个女孩的绳子。西比拉在阿妮拉胸前摸摸,掏出阿妮拉的一只发圈,将自己的头发扎起来,捋到耳后。
“接下来不是要强攻?解开我们没问题吗?我们是敌人。”
阿妮拉在红发朋友身后挥拳作势:“弄死你!”
“金狮”中队队长华特·查拉克副校透过机内魔导通讯高亢地下令:“‘金狮’准备作战!赶快!各机进入战斗位置,巡02,三角箭头推进,进入突击中锋位置!狮尾班!”
——“‘狮尾’班收到!”
自混沌夜色中,逐渐显露出一对对血色獠牙,那是猩红色的头部监视器,五架高大的机兵从基地指挥厅的背面突然杀出,并实行火力推进,以十二磅野战炮接替发射。黑云早已经遮住两块黯淡的月亮,只剩下十二磅炮弹凶悍的啸声在耳边回荡。偶有一束月光从云中钻出,依次扫过五架机兵,犹如抽出一道凌厉展开的尾鞭,它们的机体颜色顺着月光的流向,化作灰白再恢复深黑。
“指挥厅射击位置确认了吗?”
“已确认,队长,现申请向指挥厅开火!”
“可以开火!巡02、03、04,配合狮尾班,以三、三段交替轮射!”
“收到!”
达·班度中将厉声喊道:“夜战机兵班‘狮尾’!帝国官兵呕心沥血研发的夜间迷彩涂料,优先调给你部队配装,现在用来对付我!”
“深感歉意,中将!”“请尽情体验我等辛苦的夜间训练的成果吧!”“尝尝我们的夜战炮术吧!”“还有夜间监视!”
狮尾班成员们一边回答着,一边摆出前二后三的射击阵型。夜战涂装的“贵人”型机兵肩头挂载的37管机铳向前喷射出汹涌弹幕,像张饱胀的巨网般朝指挥厅扑去。
达·班度中将问道:“这里能承受几次攻击?”身边的军官立刻回答他:“两分钟!敌人在一分钟内可能有六门十二磅野战炮齐射,最多两轮基地大楼倒塌。考虑填装时间,最多两分钟!”
“现在,我命令近畿司令部指挥室所有参军,即刻向地下撤离!开灯!给我开灯!”
他一把摘下军帽掷到地上,一只脚踏上窗沿。指挥厅灯火通明。达·班度中将接过参军递过的对讲机,大吼道:“来啊!向我开炮!”——
此时,苏比特帝国内阁的几名重臣正在开会。
“阿伯恩哈特亲王昨日崩逝,亲王昨晚在书房写作,临睡前仆人进入书房,亲王已经去世了。”
祈祷室里,帝国宰相索尔仁尼一边低声报告,一边翻开面前的小盒。小盒打开投出一面魔导光屏,上面播报着黄金教导军军团长的叛乱宣言。
魔导光屏发出的光将几名重臣的脸映得晦暗难明。
女皇一言未发。光屏上,身材较瘦、军装整洁、头发灰黑交杂,戴单片眼镜、面容肃穆的叛军首领:近卫大将维玛·康拉尔简单地将叛军的目标讲述一遍,也就是打上首都、消灭以宰相索尔仁尼、大内侍尼涅师为首的奸臣,改革裁减近卫军、增加税收的乱政,痛批奸臣们将国政搞得乌烟瘴气……
奸臣之一的大内侍向老元帅征询:“叛军现在情况如何?”
皇室元帅亚图尔·达·卡尔顿神态疲惫,回答道:“驻黄金河教导军团有四十万兵力,叛军按帝国编制不变,第二军、第三军向红玉城进攻,第四军向北前进,看来是要封锁我援军自中央大平原南下的道路。”
宰相:“海路呢?”
元帅回答:“我军前往南域有两条攻击路线,一条是自我近畿经美茹地区附近南下,翻过美茹山脉,一条自海岸登陆红玉城或天平城。”
大内侍:“叛贼太急躁,亲王殿下刚刚薨逝,就迫不及待地掀起叛乱,进攻亲王行在……”
“尼涅师卿!”女皇叫停大内侍,“卡尔顿元帅,你的意见?”
“旧都红玉城是亲王的南域总管府邸所在,有我南方屏障要塞、港口和军需补给重镇等许多关键作用,相比天平城,应该优先向这里登陆救援。叛贼的两个军也会以红玉城为第一目标。”
宰相:“我们集结兵力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红玉城能守住吗?”
元帅:“能。有战士,有要塞,有补给。”
宰相:“我看,第一批先遣军可以半个月内到达。”
元帅:“红玉城现在应在龙口关将军达·茨威的指挥下,他是维玛·康拉尔的老师。”
大内侍:“听说康拉尔在战略和战术上都胜过其老师。”
元帅:“在节操上却并非如此。”
大内侍:“节操能守城吗?”
元帅平静地瞟他一眼。
宰相将那个能放出魔导光影的小盒合上:“陛下,请决断出征人选。”
女皇格希尔德说:“看来,除近卫大将鲁道夫·卡洛曼以外不做他想。”
宰相:“臣也有同感。”
女皇:“拟旨,指派近卫一军团、近卫二军团一部和皇家近卫军一部,组建专管南方战事大军团,着近卫一军团军团长、近卫大将鲁道夫·卡洛曼就任南方大军团都督。着达·茨威将军暂时代任南域军镇总管,组南域军事参议府,参议有卡洛曼大将、茨威将军和蜜河东岸总督。参长为卡洛曼大将,你们看?”
宰相低头应下,又说:“蜜河东岸总督彭特拉·魏德严还没有消息。”
“怎么,他也要反吗?”
“臣非此意,恐怕……”
大内侍沉声道:“彭特拉·魏德严与反贼多有勾连,与北陆贵族纠缠不清,与南方本地家族也眉来眼去。”
女皇笑道:“暧昧就是此人的特征。朕看,彭特拉·魏德严还未必这么快就倒去康拉尔一边。”
元帅:“南方战事,卡洛曼和橘钢克足够应付,最怕北陆出事。”
女皇:“朕有同样顾虑。卡尔顿元帅,朕要你坐镇不朽城,随时准备抵挡北陆人。”
元帅:“遵旨。”
一名仆人快步走来,将纸条传在元帅手中。
元帅眼皮轻颤:“达·班度中将现在近畿司令部与叛军对峙,敌人兵力约为一个机兵中队。他已经加派近畿部队在城内戒严,但不知有多少敌人混入帝都。”
宰相:“叛军既然已经逼近帝都,为什么不入城?”
元帅:“恐怕叛军的目标是预备在近畿司令部安装的新型试验兵器。”
女皇:“哦?朕亦知此事,这种兵器居然有这样大的吸引力?”
女皇严肃地再问:“敌人是教导军的哪支部队?”
“是‘金狮’中队。”元帅回答。
“朕记得其部队指挥官是华特·查拉克,”女皇大笑,“朕竟然失去军心、民心到如此地步,连金狮也打入帝都吗!”
三位重臣齐声:“陛下息怒!臣等罪该万死!”
女皇缓缓站起身,眼光慑人。
“卡尔顿元帅,传朕口谕:令!达·培尼亚、波尔比二将军,听谕即领本镇军兵前来护卫都城!皇太子夏沙总领皇宫禁卫,并护卫太后和公主立刻来见朕!非朕和卡尔顿元帅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向各镇各部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