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周六陪我去沙滩海岸玩好吗?”

“可以,但有个条件,明天和后天你要把布置的功课做完,爸爸说的对吗,小公主?”

欧风龙湾的某间普通公寓室内,烤鸭、韭菜和两叠面饼摆在桌上,“战车”待在桌子的一端,他所宠爱的“小公主”坐在另一端。

“嗯!”

“那快点吃饭吧,凉了对身体可不好。”

“小公主”将面饼撕下一张,夹了些韭菜放在面饼上,又用手抓起两片烤鸭肉,蘸了点酱汁放上面饼,卷起面饼将它们一并往嘴里送。

“别急,慢慢吃,没人和你抢。”

“战车”掏出一张餐巾,凑近“小公主”白皙的脸颊,轻轻抹掉“小公主”嘴边棕褐色的汁水。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联合刑警组织通缉人员‘特洛伊(Trojan)’近日疑似在新亚地区活动,此人曾在南欧伦曼与俄伦西亚联邦境内参与多次暗杀行动,直接被害者高达二十四人。新亚社安局负责人表示,社安局将动用包括特勤局在内的一切力量调查有关事项,协助联合刑警组织缉捕在逃人员,新亚市政厅和新亚社安局已在官网上发布该人员的已知信息,提供有效线索协助缉拿的市民最高可获得两百万新亚币的赏金……”

电视里传来播音员有些急促的声音,“战车”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向“VII”的位置。

“最近新亚真的不太平,前有黄局长殉职和猎隼的亿万赎金案,现在又有什么杀手在活动,异常数据的事他们还没给个交代呢。”

看到“小公主”吃得无比开心,“战车”也卷了些鸭肉和韭菜,将手机放在桌上,时刻观察着提示消息与社安局的动态。

“黑客也好,赏金猎人也好,不过只是我在赛博世界的名片,除此以外,我只是一个要养家糊口的人。”

“战车”望着灯火璀璨的楼宇和车水马龙的正门口。强冷气流袭击了新亚全市,大多数人将脖子缩回夹克衫内,一些人甚至拿出薄羽绒服披在身上。裹着大衣的长发女性走在人群中,左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右手贴着一个墨绿色单肩包。

“爸爸,电视里的那个人是谁啊?”

“电视里的那个人啊……她是个不好的人。”

“好人才可以上电视啊,学校里的语文老师告诉我们的。”

“小公主”水汪汪的眼睛与“战车”的一双小眼睛对视着。

“不论好人还是坏人,他们都有上电视的可能,尤其是她这样的坏人,只有把她放进电视,才能让她少干坏事。”

“为什么要把她关进电视里呢?”

“不是放到电视里关起来,是要让大家都知道那是个坏人,这样大家就会主动避开那些坏人,或是帮助社安局的叔叔阿姨们抓住那些人,是对我们都有好处的。”

“战车”看着小公主流油的嘴唇,右手抽出一张餐巾靠近那些油渍,“小公主”晃着脑袋,试图躲过“战车”的右手,“战车”将餐巾放在“小公主”的一侧,自己另抽一张餐巾轻抹下半张脸。“小公主”咽下嘴里的东西后,拿起餐巾学着“战车”那样擦拭嘴唇。

“吃相也稍微注意一下吧,幼儿园老师肯定没少在这方面说过你。”

看到“小公主”嘴边的油渍被餐巾吸收大半,“战车”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老师不可能骗我们的,他说只有好人才能上电视。”

“小公主,其实你们老师说的也没错,我们需要去褒奖那些好人好事,将他们作为道德的榜样,让你们现在这个年龄段能树立正确的观念。”

“那为什么现在这个坏人也能够上电视呢?”

又回到这个问题了……

“战车”将手上卷起的鸭肉暂时放下来。

“因为要防止其他人学坏啊。”

实在是一时想不出特别好的答案——准确来说,是想不出适合回答正在上小学的女儿的答案。

前些时候“战车”翻看过女儿的小学课本,尤其是语文的一些阅读赏析,里面给的不是标准答案,而是参考答案。

换而言之,对一件事的看法只要言之有理,无明显的科学或是逻辑错误即可,世界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只是如此复杂的东西,还不适合讲给现在的女儿听。

“其他人为什么要学坏呢?”

我可爱的小公主啊,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有些东西现在可能没法和你解释,但至少我会在今后和你慢慢说的。

但愿她还没忘了你……

“战车”挠了挠脑袋,没有再理会“小公主”的话。“小公主”把脸撇开,有些不太高兴,烤鸭和韭菜还有一些剩下,“战车”和“小公主”接连打了饱嗝儿。

“不想吃了吗?那就把碗和剩下的面饼端到厨房吧,我会去处理的。”

两人将剩余的饭菜端回厨房,“战车”在洗碗的同时看了看窗外的街道,一切如常,毫无异样。

“叮——叮、叮——”

门外响起长短不一的三次铃声,“战车”将碗筷放回水池,顾不上擦去手上的消毒液泡沫,转动门把手将门向内打开。

“Могу ли я войти(我可以进来吗)?”

“正好,我还有点家务要忙,你在客厅里先休息吧。”

“Делай свою работу быстро(快点做).”

“我明白,还有,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这关系到还能不能和你一同回去。”

“Несмотря спрашивать, я жду тебя(尽管问,我等你).”

“洛西亚”将长靴脱下进入客厅,把大衣折叠后放在沙发的一角,“小公主”站在电视机前发呆了一会儿后,试探性地坐到“洛西亚”身旁:

“近期,有关新亚社安局与新亚市内非官方组织‘银幕’的合作一事正在稳步磋商之中,社安局长‘苦胆’表示,此举有利于社安局集中更多力量,打击日益猖獗的帮派组织、混乱分子与赛博犯罪……”

“虽然我能作为牵线人保持俄伦西亚安全局和银幕之间的合作,但银幕与本地社安局的关系一直忽明忽暗,光是暂时停战就已经是很大的转变了。”

“洛西亚”翘起二郎腿,“小公主”耐不住调皮好动的天性,在沙发的另一端左右翻滚,直到头挨着“洛西亚”裹在黑裤袜内的右腿,“小公主”无意识地将左手举起,掀起“洛西亚”右侧的天鹅绒短裙的一角。

“还是那个充满活力与天真的小宝贝……”

“洛西亚”向右微微斜过身子,伸出双臂将“小公主”高高举起。“小公主”的脸被那对难掩住高傲的上围牢牢托住,“洛西亚”轻吻过她那稚嫩而白里透红的脸颊,眼神中原本的凌厉被一扫殆尽,只剩下难得的温柔与慈祥。

“客厅里的陈设能让你满意吧。”

“Верный.你和我的时间都不多了,最好赶紧问完那些问题,我也可以尽快走人。”

“Оставлять?不打算带着她一起走?”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必须留在新亚,梅尔法亚克的那些上层人物我大都信不过,我不可能再复活一次,更不是那个能够无视后果去战斗的疯丫头了。”

“我也只是赏金猎人,更何况我还有自己的孩子,尽管她们现在都是我的小公主,但她不属于我,我不能够……至少没那份义务……去照顾她一辈子。”

“战车”接着刚说的话,很快抛出第一个问题:

“你可以选择亲自带她离开,或者把她交给除我以外的人,最坏的结果,大概是让她去见伊利亚……”

“伊利亚……你不许再提……那家伙的名字!”

“洛西亚“对着”战车“的左肩猛地一推,”战车“踉跄着退到落地窗边,差点蹲坐在地上。

“他的性格我很不喜欢,可并不代表我会因此将对他的印象迁移给别人,更不意味着我会亵渎他的名声或是曾经所拥有……但他的确死得其所,带领前特种部队与现在稳坐宫殿内的大寡头们作对,尽管我们都敬佩他,但没人救得了……“

“战车”扶着厚重的窗玻璃站稳脚跟,微凉的风从两扇窗户之间刮入,“洛西亚”握住“战车”的左手臂,将他拉回到沙发上。墨绿色的眼睛注视着“洛西亚”浓密眉毛下的两抹薄荷绿,温柔与慈祥似乎本不属于这双眸子,唯有凛冬般的严苛深藏于其中。

“我们本可以救他的,只要你暂时停下来……”

“那时候该去见上帝的就不只是伊利亚,而是我们所有人了……不对,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世界对他已经早有定论,他是有罪的,而且是彻彻底底的罪人。”

“战车”从茶几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一摞《俄伦西亚联邦报》,没等他将褶皱抚平,《俄伦西亚联邦报》的头版就被“洛西亚”夺过去。十多年前的报纸头条依然像初看到时那般醒目,一行大标题连带着三个小标题,狠狠戳向“洛西亚”的双眼,她张开左手,试图遮住大标题旁边的画面。

“俄伦西亚公民之敌——阿戈斯特种部队叛逃前分队长已被处决”

“伊利亚队长(Капитан Илья)的恶行”

“俄伦西亚安全局(R.B.S.):将彻查各特种部队人员档案”

“库塔列夫(Куталев):我们就是俄伦西亚,一切为了俄伦西亚”

“这个混蛋……你以为自己就是胜利者吗?”

“洛西亚”将报纸揉成一团,向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机前砸去。

“你可真不见外……所有胜利者不会受到任何谴责,这是人类历史的铁律,某种程度上,我们本可以胜利,直到轻风(Breeze)和你先后去了伏尔加河畔……”

趁着“洛西亚”看着手上的报纸,“战车”已经站到电视旁边,将纸团接住。“小公主”有些受到惊吓,跑到“战车”的怀里,紧紧靠在他的大腿旁边。“战车”稍稍弯腰,抚摸着“小公主”的马尾辫,

“另外瞧你把她吓得……我当然希望她能跟着你离开,可我实在是不放心把她交给一个疯丫头……还是精神正常但脾气超差的疯丫头。”

“所以是你打算让我把她带走,为此甚至拒绝银幕的援助,诱导我亲自过来然后你再做决定?”

“你的疑问反而加深了我的疑问,况且自始至终,我都不需要银幕来插手我的事!”

“真是顽固的家伙。社安局、特洛伊、怀特西尔哪个不想要你的命……”

“就这样你还是同意了与社安局的联合行动。”

“战车”将剩下的报纸收回抽屉,顺手把锁扣上。

“这是让你得到保护的最好机会!社安局会对我们放松在部分方面的监视,连同我的,以及你的所爱,都能一起带走,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威胁他们。”

“那我的第一个问题,你已经回答了?她的去留问题……”

“不仅是把她带走,还包括你和另一位小公主,她们不能暴露在几乎不对杀手和佣兵设防的普通居民小区内……”

“Но я отказываюсь(可是我拒绝).退一步讲,小公主们可以走,但我要留下,就在这个小区,不用为我找藏身处。”

“战车”踱步走向落地窗,合紧所有能让风进来或出去的窗口与缝隙,电热壁炉的微暖与逐渐寒冷的外界被窗玻璃暂时隔绝开来,

“第二个问题,你能在这所普通的住处内找到我,真的不太容易,我从不在自己的家宅内进行赛博攻击,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个养育小公主们的住址——另外其他的不用你管。总之告诉我,你的依据在哪?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运气不是很好的女孩。”

“银幕的成员告诉我的,前些天你在一家普通的餐馆内喝得烂醉如泥,让人给搀扶着送回去了,区区上几瓶啤酒都能被灌倒,你是我认识的罗曼·科萨克拉夫先生吗?”

茶几的玻璃下方多出两罐被打开的啤酒,“洛西亚”转动手腕晃了晃其中仅剩小半的一罐,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这种酒连让我脸红都做不到,怎么可能……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完全想不起来是和谁一起去喝的酒了……”

“战车”的大脑对那天的晚饭没有任何印象,仿佛晚饭刚开始时,他就趴在桌上“宕机”了。

“你们那天到底做了些什么!”

“战车”的双手贴着衣裤,从他自己的前胸一直摸向脚踝,检查着每寸皮肤的感觉是否曾有过异常。

“别、别……不要着急啊,只是把你送回去那么简单,问了你的门牌号以后,他把你就近放到沙发上,就关门离开了。他取向很正常,也有自己的孩子,请你别担心……”

“洛西亚”从沙发上站起,左手举起落地窗旁边的红木椅子,将椅子放到茶几旁,“战车”把双手放回原位后,慢慢将臀部挪到椅子上。

“接下来还有一个……”

“Излишне говорит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哪怕让小公主们离开,自己也要留下。我已经得到你的答复,后面的问题就不必再问。”

“洛西亚”拿起大衣重新披到身上,走到门口换上长靴,“小公主”依偎在公寓间的正门旁,浅金色的眼睛注视着“洛西亚”的右下侧脸颊。

“需要我亲自送客吗?”

“战车”的左手扯住“洛西亚”的右臂,右手抚摸着“小公主”的脑袋,

“你早点休息吧,我的公主,姐姐很快就会回来。”

“送客就不用了,只是麻烦你替我向你的那位小公主问声好。”

“洛西亚”将正门向室内虚掩,“战车”透过门缝望着那个不失傲气的背影。直到电梯抵达他所在的楼层后,“战车”把正门锁上,右手握着遥控器,一个人守在客厅内的电视前。

“最新消息,社安局接到市民举报,四十六号码头出现疑似非新亚市官方认可的准军事人员,社安局拟组织计划,于十月下旬开展相关调查……”

……

“接下来是最后一次前往A区的基地了,海盗旗还有一些相左的意见,但社安局和特勤局那边基本已经确定合作的大方向了。”

“洛西亚”按照原路返回到“獾”的冒险家皮卡旁边。深色的车窗隔热纸和特制的加固密封结构将车内的世界与外面几乎隔绝。“洛西亚”拿出手机里的电筒从车前照向驾驶位,紧接着敲打车门和车窗,整台皮卡连指示灯也没亮一个。

“不会是等太久睡着了吧,现在是银幕的非常时期,大家都挺累,但现在还不能开始休息……”

“洛西亚”用手机拨通“獾”用于常规联系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

“合着他也没睡着啊……车里也没有铃声,他在搞什么……”

“咝——”

亮银的刃尖抵住下方的玄铁,划过柔软的白色河床,将竖有连片红烟囱的黄金大陆一分为二。

“是我最爱的撒丁腊味香肠比萨……服务员先生,能把这些东西打包吗?”

“獾”将第三片披萨饼送入口中,距离自己将车开到欧风龙湾已过去大半个小时,“獾”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电显示为“洛西亚”的手机号。

“我马上过来,你和他谈得怎么样了?社安局还在通缉此人,何况出现了更多的不确定因素……”

“他本人不打算离开,只想让我把孩子们带走。”

“孩子们……算了当我没问。”

“反倒是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三秒钟内立刻回到车上,否则你今天就走路回去吧!”

“飞过去都不止三秒……喂,喂?”

“獾”将手机往口袋里一丢,拿起所有打包后的东西,一步两阶地从二楼赶往比萨店门口。冒险家皮卡的头灯与尾灯均已亮起,发动机正在点火,“洛西亚”站在皮卡的右车门边上。

“二十三秒,正好是我骇入你的车辆所花费的时间。再晚两秒,它就能放下手刹,完全启动了。”

“我只要拿出骇入用的手机,扫描周围车辆,选中目标按下去就完事。在我说这些话的同时可以让三辆电动无人车听从指挥,你用了十倍还多的工夫?”

“獾”打开左车门回到驾驶位。“洛西亚”的双眼扫视着车后所有物品,确认无误后,两人几乎同时将安全带系上。

“那可是黑客车手的座驾,当然够麻烦的……A区基地,开……”

“A区的基地附近明显加强了巡逻力度,谁在哪里等你?”

“獾”的右手紧搭在手刹上方,没有立刻将其放下。

“保险起见我还是看看银幕隧道上的消息吧……海盗旗又发了一条,在E区……想不到一向狡黠的獾也有自己的三层豪宅……”

“什么三层豪宅,就是个老旧的修车厂,一层修车工作间、二层暂时改为我的生活区,再加一个地下储物室,听你一说搞得我好像真的在新亚有豪宅一样……”

“獾”用右脚轻踩油门,沿着H98高速公路一路往东,向沿岸的修车厂开去,

“要不是那块该死的路牌,我早就把这车开到两百四十码了,千万别在这种节骨眼上撞社安局的枪口……”

来车头灯的白光从护栏左方接连闪过,路灯将橙黄色的点点辉光洒向路面,“獾”用余光瞟向极速表上紧挨着一百的指针,估算着即将到达的时间。

“九点到达修车厂完全没有问题,之后再跑个来回,十一点前也就能收工了。”

“还有一件事,我很感兴趣。你花半年的时间确定下来的线人感觉如何?”

“那位线人啊……目前看来是块烫手山芋,如果当初发来求救的是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或许会稍微好处理一点……”

“事已至此,没有如果,战车绝不可能抛却他和我的公主,我也早已失去曾经所崇拜和追求的人,你也很难再花时间去招募理想的线人,或是等他前来拜访你。”

“我相信包括你在内的三人的眼光,以及他尚未泯灭的那份觉悟,否则那个十来人的猎隼组织里面怎么就只有他想办法到我们这里求救呢?带头的老黑就是……”

“你给我停下来……”

“洛西亚”边说边用左手指向“獾”的右脸。“獾”将方向盘微微向右打,点踩刹车将车速降之十公里每小时,路面的摩擦力使皮卡最终停在应急区域。“洛西亚”的上半身止不住地前倾,即使有安全带进行固定,她的毛衣的其中一部分也几乎贴在副驾驶仪表台上。“獾”将手刹拉上,打开双闪灯。

“谁命令你停车的!”

“洛西亚”双手握拳捶向仪表台,“獾”有些诧异的捋着头发。

“你说的,让我停下来啊……”

“Заткнись(闭嘴)!”

“你到底怎么回事?实在不行的话,先把你送到第四中央病院可以吗?”

“獾”握住“洛西亚”的左臂,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算了,先开车吧。”

“本来啊,马上就到了……”

“獾”将双闪灯关闭,皮卡从应急区域开出,沿着C-5段海岸公路驶向修车厂。

……

“洛西亚小姐,请看一下新亚社安局官方网站的最新消息。”

“海盗旗”将修车厂内的台式电脑打开,在笔记本、平板和智能手机这三件套成为新亚大部分家庭标配的新历536年,很难想象连升降机都能被远端操控的厂房内会有第二件比他们年龄都大的古董——修车厂内最有年代感的是“獾”停在厂房门口的康塔什跑车,它的防撞杆和两侧的叶子板上已经露出零星的深蓝色底漆。

“他们内部同意与我们的合作了,苦胆局长想必顶着很大的压力,现在看来合作已经是必然趋势,你所谓相左的意见在哪里呢?”

“我本人不是太反对与社安局合作。当年与我闹掰的是特勤局,某些别有用心的家伙打算借此将我排除,这是我来到银幕以前的事。相左的意见是一些属于制裁者组织的基础人员和我说的,他们不想因此延迟‘毕业’去接正式委托。”

“海盗旗”将歪到右侧太阳穴的单眼罩扶回去,遮掉能进入右眼的暗淡的光。

“平心而论,你觉得银幕是什么样的组织?”

“海盗旗”背倚靠在最中间的升降机旁,与“洛西亚”的距离仅有两步之遥,

“这个问题若是很难回答,我可以先给你两个观点。伏尔加曾说成立银幕的初衷是帮助少数利益既得者以外的多数人谋福祉,我个人认为这是纯粹的制裁程序之恶并达到实体正义的组织。白色组织不一定就是光明的化身,灰色组织也有银幕这样的……”

“可要是一味地与明面上的白色组织保持对立,并不能让我们获得更好的声望。”

“我们制裁者本身就是把半只脚踏出条律与秩序的人,行迹于黑暗,隐匿于常人之中,但我们所侍奉与追求的东西不会违背伏尔加描绘的初衷。声望?那只是许多人并不明白这样做有何意义。”

“至少现在继续与社安局对立是再愚蠢不过的事情,我希望你暂停手下的制裁者们所有委托,包括集中的训练与测试。”

“只怕他们中会有人不满意,那四个小子可以另当别论,毕竟都是伏尔加带来的,还有无数基础人员正在通过繁琐的训练与测试不断积攒经验,你这是在阻碍他们的成长。”

“阻碍成长?陪着你一起进行明眼人都知道在践踏秩序的事情,谁会继续认为我们是侍奉正义与光明的制裁者组织?退一万步讲,你是在驱逐我们可能的盟友,顺便抹黑了同为制裁者的战友们!况且你任由这些事继续发展,他们会成长为什么?”

“洛西亚”拿起一根锈迹斑斑的粗铁棍——某辆老式肌肉车的前保险杠,将不打一出来的气往附近的地上发泄出去,所有窗户与车库门均被关死,声音在修车厂内部持续反射,两人的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

“我可以理解你的愤怒。在伏尔加正式出面以前,仅凭我们的能力与难以弥合的分歧,很难带领这类既不完全符合普世秩序,又绝不与匪帮犯同流合污的新组织。有人认为我们是现代刺客,但撇去创作发明的成分,纵观旧历和新历,至今也未曾建立过一个能足以对威权者实行制裁,让他们转变为民众所认可的……”

“那些人支持你,不一定代表你就是对的,多少人会在奉承、恐惧、狂热与诱惑面前失去理智,抛却善良的本心与正义的初衷……”

“但胜利者不会被谴责,人们会赞美他,遗忘他的过错,反之,谁会管你曾经的善良与正义?”

“海盗旗”走到台式电脑旁,将鼠标的光标移动到右上角的退出键,“洛西亚”把光标移开,核对其中最重要的共识部分。

“所以你对于合作的态度到底如何?说句难听点的,如果现在你还不同意合作的话,你最好可以去选择支持你的家伙们了。银幕所前往的就是先人没走过的小道,凭借你在特勤局练的硬本事,换条路也并非走不下去吧。”

“我能听出来你的意思,何况一开始我就说得很清楚,我本人不反对。社安局尚且没有和非官方组织正式合作的经历,伏尔加也曾在特勤局干过活,光我一个人应付,心里不是很有底。”

“海盗旗”将车库门向上移动到距地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间的高度,弯下腰来到修车厂外面。

“不必请他送客了,记得帮忙关电脑,我得回A区和光辐那边通知他们。”

“海盗旗”高大而渐变模糊的身影连同那件带着骷髅图案的黑色外套,一道消失在未被精致装点的E区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