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老师说得没错,我们可以去生活超市,也可以继续沿着走廊,其他人有不同的意见吗?”

“只剩下一鼓作气和殊途同归的方式,想逃的家伙从看守所的战斗过后,就该无影无踪了。”

确认热成像瞄准镜内的橙黄色轮廓均向远离自己的方向移动后,黄玖鑫抬起MSR的枪口,与警戒队伍后侧区域的龙欣瑶在作战频道上交谈起来。

“你们决定了吗?”

“就是,逆火还在吊灯上待命呢,你们……稍微放尊重点行不?别因为他不是和社安局一道的……”

“现在就是一道的,罗某……不,章某人,我们的枪口只会瞄准至今仍不收手的混乱制造者,不仅是联合刑警组织通缉名单上的那几个,再微小、再平庸的恶也不能放过去……”

除了不在场的焦作仁和黎辰砂外,其余三人分别在生活超市的收银区、员工通道,以及那盏悬挂在三楼天花板下方的吊灯上待命。

“大家……能不能别说了,我看……”

此时此刻,正在休整的焦作仁抬起脑袋眯着双眼,下意识地对着未装备送话仪的耳机大喊起来。

“天啊!一楼……突然之间……燃起来了?”

“我也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头发在烧……好像是焦唐擎的声音?”

“不仅是这些,山药,一楼还有些穿着黑衣的人,不过目标并非我们……逆火,你认得他们吗?”

“银幕的新成员,伏尔加不会看错人,只是这安排也真够突然的……”

“谁能想到一个日没出而工作,日落也没法休息的家伙,会和这些怪物组成试图拯救城市的队伍……”

“我还只是个普通高中生……以及班长呢。”

“没必要强调这些,先把手上的95挪远一点,对着敌人啊你……”

剩下的五人对于焦作仁的喊话几乎毫无反应,焦作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四处观望也只发现两名特勤干员和一名大夫。

“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焦先生。与其担心他们,不如先等诸葛探员他们回来……”

“为什么?至少我还能帮点忙,不是……”

其中一名特勤干员迅速坐到焦作仁所在的长椅左侧,将整个身体向右挪动十厘米。

“我们明白,你可能不喜欢这些全副武装的人……”

“他的反应不算奇怪,大夫。第一批举起砍刀球棍冲向我们的的,恰恰是那些社安员保护着的市民。”

似乎是作为比较消极的回应,在特勤干员与医生对话的同时,焦作仁向右移动接近二十厘米,只留下左侧的臀部仍留在椅面上。

“除了他们自己以外,还需要怪谁呢……离职的‘枫杨’先生?和他共事的前辈?还是现在的我们?”

“说什么怪话呢?”

暂时插入对话的焦作仁转过头,看向把左手搭在肚子上的,满脸疲惫的男性特勤干员——与其说是看守或是保护自己,不如说是借此和自己同时坐着休息。

“我一直……都在……大家的保护……之下,包括,支援我们的……好伙伴……”

焦作仁的话语有些含糊不清,耷拉的眼皮几乎完全合上,脑袋连同上半边的身体快速向左侧斜倒过去。

“他怎么了?大夫!快点……”

“诸葛探员说他被一枚箭头扎伤臀部,可能还有延迟发作的毒素。都离他远些!我来!”

“我们今天才有个同伴是死于蓖麻毒素的,那些暴徒和混乱分子……真是一丁点拟人的事都不干!”

医生翻过焦作仁的下半边身体,另一只手握紧针管和小瓶的盐酸肾上腺素注射液,准备在焦作仁的左侧臀部进行肌肉注射。

“喂!停下来……停停!”

焦作仁直起身来,一只脚踩在椅面上,遮住即将被肾上腺素的针头扎进去的左侧臀部。

“别误会了,小子,你刚刚说着说着就晕过去了,医生是准备急救的……”

“没……没事,我就太困了,得亏你喊一嗓子……另外,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医生收起尚未装入注射液的针管,拿出对讲机呢喃几句后,朝着数公里外的耀华小区赶去。

“你要去哪里?”

“更需要我的地方。马上会有新的医生负责看护你的,诸葛探员的爱将。”

“爱将倒不至于,顶多算个小兵卒……或者说,同样是高中学生。”

疤痕组织沿着敷料下方的伤口,向中心处缓慢却不停地生长着。焦作仁将放在椅上的脚趾挪回地面,抬头的瞬间刚好发现从五楼坠落到石砖步行街上的身影。

“掉下来的家伙……如果是她以外的人,真就倒大霉了……”

哪怕是与自己交集最小的女性社安员“山药”,至少也是为自己带回焦唯仁的社安员之一,更不必提身为挚友或是损友的其他几人——焦作仁拨开围了两层的人群,额头几乎贴在一米九朝上的特勤干员的肩膀上。

“这个高度上摔下来,不死也可能是全身瘫痪……”

“多好看的女孩子……这群人模狗样的玩意!真该见一个灭一个……”

“我来处理这些,帮我让开一条路吧,谢谢……那边的男孩子也快过来,就是你,把衣服下边先整理好。”

尽管散乱的头发缠绕在她的脸颊和下巴附近,焦作仁并没有花很长时间去辨认出坠落的身影。

“辰砂姐?这……”

焦作仁用手将腰侧的衣角向下拉去,跟随谢大夫和另一名鬓发全白的中老年男子,来到停在消防栓附近的指挥车旁。

“得亏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虽然这样说极其不礼貌,但这个更强大的生命不会再轻易告别我们,包括她曾经与现在的挚爱。”

“我的天……焯成只敢拿这类疯狂的计划挖点预算,你们煌武居然真的对此付诸实践,只是……”

谢大夫将黎辰砂扛在肩上,焦作仁的左手稍稍拨开遮在她脸前的散发,甚至翻了下眼皮,看到一只迷离却并未失神的绯红色眼睛。

“你打算说什么?从医学伦理学的角度来阐述战斗仿生智能存在的不合理性?”

“这倒也未必,但扩散这次灾害的主力军就是那些仿生智能,尤其是那些白色的,印着海洋神盾标识的……”

“没错,所以我只要两句话就能反驳你:从旧历到距今百余年前的,那群践踏异族、同胞、伦理与人本价值的匪徒,正是如今向全世界推销那些普世思想的,某个联邦国家所引以为傲的父亲们。”

“这貌似也不止两句……相比而言,我只是略了解神经外科,而你也稍明白那片位于亚夏大陆之外的土地。”

“新亚早晚得要开放这些产品,我们最终必须与之一较高低,至少半年以后……可替换的装备我提前让人送来了,没准我还得暂时回一趟工业园……”

没等三人进入到指挥车内,黎辰砂挣开谢大夫的手臂,两人同时摔到地上,黎辰砂扶着指挥车的后车厢,有些颤巍巍地站起来。

“你复原地还挺快……不过这位医生被你……”

“我没事……你先换上吧,女士。”

谢大夫走到指挥车后车厢的右侧,轻轻掸掉白大褂上的泥水与土灰,打开刚好位于脚边的储物箱。

“呼~”

黎辰砂事先将皮肤层关掉,露出深灰色的底漆后,再逐一将衣服脱下,焦作仁与谢大夫几乎同时背过身去。

“两个、三个……还只是在一楼发现的怀特西尔雇员,这些佣兵不属于公约保护的对象,更别提让他们走正常的投降程序。”

“本来就是要消灭他们,尤其是拿着着火的喷枪乱射的玩意,半个楼层都被他点着了……”

“我听到逆火和韭黄二位的声音了,你呢?”

“同样,但我没法和他们说上话。”

“恐怕我也一样。”

直到黎辰砂点了点肩膀,焦作仁才回过神来,两人转身来到指挥车外,打开皮肤层的黎辰砂倚靠在车辆与消防栓之间的区域。

“居然没给全摔坏,还真是坚固……”

“你是盼着它坏掉吗?”

黎辰砂捏住焦作仁额前的碎刘海,挑染的痕迹被雨水和时间冲散了小部分,也可能是被事先剪下来的。

“没有的事!但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去一楼支援他们,你就……”

“不行!”

焦作仁踢了下黎辰砂旁边的消防栓,似乎想起了什么那般,没来得及叫上她,便回到指挥车内。

“干什么呢?这也不是让你胡闹的地方,哪怕你是诸葛探员的下属。”

“有没有水枪和水带?消防员呢?”

“消防员目前不在,更何况我们也没法差遣他们……但是水枪和水带都是有的,别担心。”

“好的,水枪和水带都给我,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再加上两副送话仪。”

“没问题。”

“我可能是太着急了,如有冒犯……”

“别想太多了,活这么大的一爷们,咋这么小心翼翼的……”

黎辰砂用双侧脚尖先后划过消防栓的轮廓,两分钟后,焦作仁迅速从后车厢内赶出来,手里分别拿着两副送话仪和连有直流水枪的水带。

“什么事情要弄得这么急……”

“火都快要烧到同伴的眉毛上了,要不是他在特勤局,我非得拿拳头催他……”

“别在事后发牢骚了,下面要怎么做?”

“你就留在这里,看好消防栓,压住水带,别让它被偷掉了。”

“现在还要留这里小偷小摸的,怕不是急着投胎去……看我干啥?”

“我得先拿着水枪进去。等我到的时候,你将水带的另一端接在栓旁边的出水口上,然后拧阀门就好了。”

“这不就是去救火吗?”

“对他们而言,我就是他们的救火队员……或许没时间等下一个了。”

焦作仁向后瞥了一眼,提起水枪和水带,从正门冲入购物中心的一楼。

……

“别这样,先生,我只想出去……”

“你要是敢动我的儿子,我哪怕做了鬼,都要回来咬死你!”

“哇——妈妈,我怕怕……”

“なんて迷惑な悪い女性のグループ(真是群烦人的坏女士)……”

“超燃”将待在二楼的妇女和尚未成年的孩子们集中在一个毛坯隔间内,除了两扇钢化玻璃门以外,没来得及留下任何人为装修的痕迹。

“船長が見つけても大惨事になります(就算队长发现了,那也是一场灾难)。”

“超燃”搬出一条缺了短边的紫色“L”字形沙发,将其横在从外侧打开的门前,拔出手枪将周围的灯管全部打坏。

“少なくともこれらの人々は無実です、私が彼らを傷つけるのは難しいです(至少这些人是无辜的,我很难做到伤害他们)。”

“超燃”握住刀鞘站到手扶梯边,先前拿着液晶电视的二人早已停止挣扎,躯体仅存的暖意来自下方正在灼烧的大半层楼。

“不知道那个打着灯都看不到的巫毒去哪里了……”

“嘿,超燃先生,你不是与魂风和统领他们在一起吗?”

“雷轰二世”从五楼一跃而下,直接来到“超燃”所在的二楼,背对着被搬到门前的紫色沙发。

“是的,特勤局已经把这里封锁了,我得先找一条比较安全的,且能让我们几个快速撤走的小道。”

“我刚把一个不听话的家伙从五楼边上扔下去……话说回来,这里实在太热了,根本不像是冬天。”

“雷轰二世”与超燃在二楼的走廊边向下观望,一条白色的水带出现在“超燃”的视野中,甚至还在。

“没头没尾的,那个东西……”

“哦?说来听听……”

“没有,兴许先前有救火队来过,但被……就这些人干的,我猜。”

“超燃”迅速闭嘴并拔出较短的打刀,刃尖指向由于失血过多而早早归西的二人身上。“雷轰二世”则看向另一边被血浸透的液晶电视的包装箱。

“那边的沙发倒是挺好看……”

“你就没发觉还有个人不知所踪了吗,雷轰先生?”

“超燃”转手拉住钛钢外壳的肩膀,“雷轰二世”没有犹豫,只是一边回话,一边背对着紫色沙发,走向购物中心的正门。

“巫毒?没必要去管他,凯旋估计会走,他还能溜?回到那个连耗子都甭想吃到米粒的国家?”

“但他们的出生率让天照列岛望尘莫及,不得不承认,啊哈哈……”

“儿童夭折率貌似也是的……话说回来,狱火先生真该歇歇了,热成像仪都没法正常工作,全都是一团一团的亮橙色。”

“他刚在一次小冲突中失去自己的弟弟,那个白脸小生可不像是干脏活的手套。不能节哀,他也只能拿些无辜人泄愤了……”

“超燃”拉开与“雷轰二世”之间的距离,有些不屑地向一楼的某簇火焰吐了口唾沫。与此同时,握住水枪与水带的焦作仁沿着二楼走廊下方的小片过道,一步一个踉跄地龟速前进着。

“辰砂姐,接上阀门,快……”

周围的店铺和饭馆没有一家能在此时此刻保持正常营业,但不知为何,焦作仁从空气中问到类似烤肉的熏香。

“终于找到你了,焦先生……的确和萧姐说的一样,有点不修边幅……”

“是更加狼狈不堪了,鼻子也很反常……你是哪位?”

听闻那个熟悉到无法再熟悉的名字后,焦作仁暂停了前行的脚步。

“科基,你也叫过我这样的外号,现在是代号了。”

“我应该说‘很高兴与你在此相遇’这样的客套话吗?”

“没必要……你拖着那么长一个水带干什么?真的去当消防员了?”

“只是临时的,有人说这边出现纵火事件,顺手帮忙罢了。”

焦作仁迈出沉重的右腿,“科基”则跟在他的后侧,抬起水带的一小部分。

“摩擦产生的部分阻力由我帮你分了,还是没怎么读书的亏,现在也帮不了太多……”

“没事……我已经看到那个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到远一点的地方,注意那根水带。”

焦作仁咽了口水,润湿被火烧灼而越发干燥且呛人的空气所灌入的喉咙,眼前的人将一个破损的油罐丢在地上,喷枪朝向刚好在他视野中心处的卫生间。

“啊哈哈哈哈哈……不知好歹的臭丫头,该轮到你们了!”

“是轮到你……才对吧,披着白衣服的,肮脏无聊撒泼打滚的丑东西?”

“狱火”刚准备扣下扳机,身后便传来一个有些停顿,但相当刺耳的声音。

“别以为我听不懂汉煌文字,这又哪里冒出来的傻子啊?”

“狱火”转过身去,除了水枪以外,眼前棕红眼瞳的男子并未携带其他热武器,身形也与自己并无压倒性的差别。

“给你五秒时间,足够你从这里跑出去了。如果你非得那么喜欢烤肉,不跑也没关系,对吧……”

“狱火”换上新的氧气面罩,对着其中一家饭馆轻叩扳机,喷枪内吐出大团的亮黄火焰——准确来说是被点燃的凝固汽油。巨大的瞬时温差将完整的两大块玻璃迅速击碎,柜台和靠近店门的桌椅被新造出的火海吞噬殆尽,高热的油滴甚至引燃了数十米以外的包厢和沙发椅。

“疯子,银幕提过的,那个佣兵……啊呸,疯子组织……咳咳,咳咳咳——”

焦作仁的喘息很快被呛咳声所取代,他用肺里尚存的空气,对黎辰砂小声说道,

“打开阀门,十秒后关掉,但别走远,我还需要的。”

喷涌出的高压水流似乎长着眼睛一般,奔向那些被火焰烧蚀的区域。尽管打在“狱火”身上的水珠寥寥无几,但五秒的水流几乎覆盖了一楼北侧,以及二楼生活超市的外围走廊。

“挺有气势的,不过没啥价值,再看看吧。”

周围的火势并未缩小,甚至蔓延到了其他区域,环顾一圈后的焦作仁瞠目结舌,眼光呆滞地看着“狱火”脸上的面具。

“这些罐体里装着高浓缩的凝固汽油,唯一熄灭它们的方法,就是等到汽油烧完的瞬间,这会很痛苦的。当然,橱窗、家具以及那些熟肉,早就没有任何感知的能力了,不是吗?”

横七竖八躺在“狱火”附近的“熟肉”散发出气味,肆无忌惮地钻入焦作仁的鼻孔,本是饭馆后厨常见的醇香,却让他的胃部不时地翻涌出浪花。

“简直他老娘的丧尽天良!”

“噢!我喜欢这种评价,发自肺腑!新亚的人们用更加残忍的方式,将我的弟弟从我身边带去了天堂,谁又打算为此负责呢?”

“狱火”握紧喷枪,几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喊道,

“人类的历史,就是复仇、杀戮,再复仇,以及更多的杀戮所创造的历史,个体、族群乃至国家,不正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些过程……”

“快开阀门,辰砂!快啊!”

焦作仁呼出最后一点尚存纯净的空气,一手提着水带,另一只手抵住水枪尾部,将枪口朝向与自己仅有三四十米距离的“狱火”。

“成为下一个亡魂吧!小子……”

清澈的水流从水枪中喷涌而出,如同传说中的上古煌龙降下甘霖那般,润湿连日干旱的燥热空气,以及临近燃烧界点的边陲土地。别有用心者喷吐出的火焰大都被压灭过去,从而不成气势,有些甚至落到了他们自己身上,仅凭打滚与跺脚也难于扑灭。

“关掉阀门吧,辰砂姐,已经够了……”

小块的凝固汽油液滴在动量几近守恒的撞击中,绝大部分回到了“狱火”所在的北侧,掺有水分的汽油并未停止燃烧,仅看向那些碳化的躯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已经在焦作仁的脑海中显现出来。

“大火有没有被遏制住了,焦先生?”

“怎么说呢……暂时还没法清除那些人为制造的火焰。也许这样的方法不能解决困局本身,但至少可以解决制造困局的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