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哥哥聊到深夜,聊得尽是这些年他的经历以及他所不知道的我的大学生活。期间我感觉到,我们的理念在某些方面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

他说自己闯荡了几年,经历了不少,现在最想的就是能在家里稳定下来,结婚生子,再把母亲接上来过小日子,时不时能出去玩一圈便是极大的满足。和他相比,我还属于比较年轻气盛,心里还企盼着未来的无限可能,说是不甘心也好,追求也好,我始终想着走出去,离开这个贫瘠的故乡。

“你知道吗,我能去那个世界!”

我终于下定决心把自己的这个秘密说出来,跟自己的哥哥,一个我可以完全放心地把自己的一切秘密交付出去的亲人。

“那边世界?”

哥哥盯着手头的烟灰眉头一皱。

“就是人死后灵魂会去的那个世界,类似阴间。”

“梦里面吗?”

“你怎么知道!”

我突然怀疑哥哥也能去那边,毕竟他是与我血脉相通的人。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读书读傻了吧。”

“哈哈哈…”

我摇头苦笑。

“你看我眼睛。”

我摘了眼镜,重瞳在眼中往复扩张收缩。

哥哥瞪大了眼睛,盯着我一阵发呆。

我将自己在那边世界的所有经历全盘托出,毫无保留的说出。我现在是需要一个在这里能理解我的人。

“你找到爸爸又能怎样?”

我愣了一会儿,慢慢摇头。

“我不知道…”

“那还不如让他就此消失,投胎去。”

“没有投胎,没有的…”

“那谁知道呢,你们不也只是遵照了流传下来的东西执行自己的责任嘛,所以也说不一定。”

也好,这样也好,前面有美好的期望终归要比彻底的绝望有意义。

“也是,世界终究是无限的…”

“如果找到爸爸了,最好让他别受欺负…”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经历没有激发他有过多的兴趣和想象力。我现在后悔了,自己不应该把他拖入我的世界。

“听了这些,你不应该是在这个反应,这不是正常人的反应。”

“正常人会听你说这些吗?”

这一刻里,我真正体会到他的那些经历给他的虽然有限但十分强大的心,似乎是能接受包容一切的心。

这就是他年长我三岁,比我成熟的地方吗?我在想。

“那终究是你的事情,与别人无关,与我无关,不过你能时不时跟我分享一下,我也很知足了。”

说完这话哥哥起身走了,脑袋压着脖子倚在塌陷的肩膀上的背影给我一种略显落寞的感觉,也同时给我一种距离感,由他主动发起的距离感。

“你没发现吗,你在舞团就是团宠,老大和姐姐一直惯着你,咱们舞团的唯一规矩就是退团后永远不能再回来,但是你来来回回退团两次,他们还是欢迎你。”

我陪鱼藤练舞时候他说的话此时浮现我的心头。

“我何德何能成为团宠呢,可能除了神经质一点,我并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他们是在呵护着我呀…”

我不知道这话和现在哥哥给我的距离感有什么关系,但总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一定的联系。

洗了澡我回屋睡觉,现在我很想找红莲谈谈,我需要有人能倾听我。

“你来了。”

每次醒来时候,我都能第一时间见到红莲,这让我有些怀疑,她是否是我心中期望的一个存在,一个我幻想中的知己。

“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很认真的问。

“你还是个孩子啊。”

红莲确实有资格说这话。

“除了这些呢?”

“你有很强内动力在催促着你成长,但是,这与你有限的阅历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你的所得与所求也在无时无刻纠缠着你,它们在你心中种下了一颗排外的种子,所以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来都是一个人。除了那些本就存在于你身边的人,你很难真正的爱上一个人,很难接受一个人,你不了解自己,也不去主动了解别人,所以你认为所有人都不能走进你的心。”

“软玉也是说过类似的话,她说我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别人的痛苦与我相比,或者说,在我的角度看,都是无痛呻吟。”

我脑子运转地飞快,一股脑的往自己心底钻。

“我爱所有的人,但奇怪的是,对全人类爱的越深沉,对单独的人就越是爱不起来,甚至会恨起来,就是那种无端端的恨,恨他走得慢,恨他说话不好听,恨他的个性,恨他的一切…”

“你需要找到自己的位置,看清楚自己,试着把自己的心想象成一个水碗,用它映照世界,等水积满快要溢出的时候,就全部倒掉,只留下真正的感动与怜悯。”

“闲来勤擦拭,莫使染尘埃?”

“是这个道理,去观察,去包容,记住,你只是一个观察者。”

“我只是个学徒。”

“你的学习能力极强,这是你的优势。”

红莲慢慢点头,然后起身。

“走吧,二长老吩咐了,等你过来就去找他。”

“找我?”

“嗯。”

“为什么?”

“他想问问,那天是怎么回事儿,他对那股力量很感兴趣,很敏感。”

我眉头皱起,总觉得这是个不好的消息。

“来了啊,坐。”

我看红莲一眼,然后视线扫过去一圈,看到了白虎,雷泽还有宁。

“我又回头翻了翻古籍,重明鸟的确没有可能存在那样的力量,它只是代表着探究和终极智慧。”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单单对我的力量这么感兴趣,这不得不让我感到厌烦。

“这样不挺好吗?我可以帮你们。”

“不,执行者代表着平衡,一切的平衡,包括力量,千百年来,我们和鬼王谁也不能完全奈何谁,这并不是我们想要这样,而是这天地规则如此,所以我们需要清清楚楚知道这两股对立力量的总量,它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所以一旦有出现打破这个平衡的存在,那就必须被平衡掉!”

“为什么?”

我双手抱在胸前,颇有底气的逼视着他。

“哈哈哈。”

二长老看着我竟大笑一声。

“你成长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你可知道,如果这力量总合逐渐成长趋于不可束缚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他的这话让我想到了一个物理名词,“增墒”,热量会不可逆的由高温传递给低温物质,同时伴随着大量的热损失。放之世界,无限增墒的结局就是世界力量的极大混乱,然后全部消散,不可利用不可逆的消散,带着这个世界消散。

“世界毁灭?”

我试探性地问,略带调侃和不屑。

“对,这在你看来好像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但是在我们眼中,这是千古未有之事,也就是说,你的存在就是一个标志,已经威胁着世界平衡的走向的标志,你一个人或许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但是,你的出现,难免不能保证没有其他对立力量的出现,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懂我的意思吗”,这句话只会从那些愚蠢又自负的家伙口中说出,这是我在现实世界的体会,但他的意思,好像确实是在用这句话的本意质问我。

“那?”

“当然,目前来看我们是不会对你出手的,但是,我们需要知道你的一切!”

我明白,这是一句不能否定的话!

“我的一切你们不都知道了吗?”

他越是逼近,我越是本能地缩起想说出那兔子的念头,给自己留下足够余地。

他盯着我足有半个小时之久,这期间,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好吧。”

他终于松口了,我身子瞬间一软,再回头才发现,全身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或许是重明鸟出于自保的能力,有的时候,我能洞察别人的心思,就像红莲所说,这可能是幻术。”

我终于找到一个好的借口。

“可能吧,好好利用你的幻术吧。”

二长老不置可否的一笑,仿佛是在说,我的这番话才是幻术。

老鬼,老狐狸。

“你能看见别人心思,也同样可以找到别人最恐惧的东西,然后幻化出来那个对象,这或许是你可以战斗的依靠。”

“对!”

我对红莲投以感激的目光。

散了会议,二长老走了。

“别怕,那老东西是在给你下马威呢,再说了,这世界安稳了这么多年,也该动一动了。”

宁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雷泽白虎冲我点点头,先后离开。

“二长老的话你要记住,是为了你好,毕竟他是代表执行者的最高意志之一。”

“也就是说,其他的长老,可能对我动手?”

红莲摇摇头,不说话。

“我终究是一个信号吗?”

我喃喃自语,同时心底产生了和执行者之间的距离感。

“回去吧,说说你那边怎么样了。”

边走边聊,不大会儿回到我的屋子。

“我觉得,很大概率我父亲会来这边,所以…”

“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我慢慢点头。

“像水碗一样,全部倒掉,只留下感动和怜悯。”

红莲盯着我眼睛看一眼。

“我明白。”

悲伤会过去,时间会带走一切。

“红莲,我从不相信诺言,所以从来不会许下诺言,不过这次我破例,我答应你。”

说完这句,离开这边的念头涌起。

和红莲道别后,我躺回去床上。

“我在这边睡下就会回去那边,在那边也一样,可是两边都有实实在在的肉体,到底哪一个才是我呢?真是奇怪啊。”

我摇头苦笑,沉沉睡去。

我做梦了,红宝石眼睛的兔子靠在我的脑袋上,而我立在重明鸟身上翱翔于一片蔚蓝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