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泡澡的滋味了，在如今饮用水都严重不足的时代，能偶尔用湿布擦擦身体就已经很不错了，泡在一大缸热水里，他忍不住发出了舒服的赞叹声。
“没想到如今这年代泡个澡都会变成奢侈的享受啊……”
小厮不情不愿抱来干净的浴巾和衣物，整整齐齐堆在旁边，又顺手收拾起林志脱下的脏衣物。
“小弟，刚才多有得罪，真是不好意思了。”林志将脑袋枕在在浴缸边上，对小厮叮嘱道，“脏衣服可以扔了，别动我的背包就行。”
小厮却对林志的话充耳不闻，抱着林志的脏衣服，放到鼻子边使劲闻了闻，他有些惊慌喊道：“血？！”
“喂，小弟，冷静点，我是猎人，这又不是人的血。”林志急忙岔开话题，“对了，你知道镇上有叫罗根的人吗？”
“罗根？罗老板？肉行的罗老板？”小厮说道，“这里谁不认识？整个铁桥镇吃的肉都是罗老板供应的。“
“他是不是有一个妹妹？”
“我是听说过罗老板有一个妹妹，不过自小体弱多病，很少出门。”小厮面有疑色说道，“但我从没有亲眼见过。”
“原来如此……”林志侧着头靠在浴缸边上放松身体，吸血鬼若能压抑住嗜血冲动，再遮住标志性的金色双瞳和獠牙，是可以隐藏身份正常生活在人类世界之中。想必这只女吸血鬼在失去了哥哥的庇护后输给了自己的嗜血本能吧。也许，在以前它根本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如果瑟琳娜……林志难以想象如果瑟琳娜也变成那副模样，自己还有没有下手的决心。
小厮将林志的脏衣服一股脑儿都收走了，虽然他有点在意上面的血迹，但并没有穷根问底，少说话多做事正是他的人生准则，林志也乐得少作解释。等小厮关上门，他马上从浴缸中站了起来，露出一身健壮的肌肉，上面还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和刀疤，密密麻麻互相交错，但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左臂一团烫伤的疤痕上，仿佛此处的疼痛并未因伤口愈合而消散一般。
小厮送来的衣服虽然款式简单，但质量都还不错，闻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林志擦干身体，穿好衣服，拿上自己的背包，来到商会的大堂。新世纪集团的生意做的很大，衣食住行实业金融无所不包，所以往来的人很多，大多都是附近的镇民和士兵，正在招待客户的小厮看到林志愣头愣脑走在人群中，立刻拽着他到没人注意的角落，悄声说道：“别到处招摇，火车马上到了，你跟我来。”
林志满不在乎地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说道：“你们这没什么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小厮恶狠狠瞪了林志一眼，不过还是把本来想说的难听话咽了下去，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厨房里有剩下的馒头。”
“那个就行，我不挑食，”林志笑了笑，“两天没吃什么正经的东西了。”
小厮带着林志找到商会的后厨，找了一盘还算热乎的馒头递给林志，林志接过后马上狼吞虎咽起来，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饿。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小厮忍不住讥讽道。
“这个时候就别吐槽我了。”林志边努力吞咽边嘟哝道，“你要是饿个几天就懂其中的滋味了。”
“吐槽是什么意思？”
“挖苦？讽刺？好像也不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吐槽就是吐槽。”林志将空盘递给小厮，末了又补充道，“还有没有？再来一盘。”
连吃三大盘，林志才心满意足随小厮一同离开商会，前往铁桥镇的车站，车站的出入口竖立着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和全副武装执勤的士兵，但他们显然都认识小厮，互相打了个照面就顺利放行。
“跟你一起去学城的还有三个人，你们在车上要安分一点，到了学城里面，自有人接应你们。你们没有通行证，一查就露馅了，学城很大，千万不要到处瞎逛，碰上条子就完蛋了，没人会出钱去赎你出来的，到时候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小厮再三叮嘱道。
站台上人来人往，除了乘客以外更多的是准备在车厢载货卸货的工人，铁轨上停着一辆锈迹斑斑的蒸汽动力列车，但它并不是烧煤作为蒸汽机的动力，而是用火魔晶石驱动，在车头有多达十来名火术士负责操控这种精密的魔法，使其能绵绵不断提供动力又不致起火失控。
在林志的记忆中这种枕木铁轨和蒸汽列车早已经是那些落后国家的古董产物了，自己居住的城市只有真空磁悬浮列车，就算去国外也只要一两个小时，自然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小厮倒是得意洋洋，以为这穷乞丐从来没见过这等神奇的东西。
“我的座位在哪？”林志问道。
“座位？”小厮又恶狠狠瞪了林志一眼，“你以为你能和学城的老爷小姐们坐一块？你有通行证和买票的钱吗？”
“那我要坐哪儿？总不至于坐在车顶上吧？虽然我不介意。”
“像它们一样。”小厮指着一群正准备由工人装笼的臭烘烘的黑猪说道，“坐在笼子里。”
“卧槽！？”林志脱口而出道，“那就是你们说的‘猪笼’？我还以为……”
“对，本来应该是五个人一个笼子，但今天加上你才四个。运气不错，少了一个人就没那么挤了。”
“难道没有更好一点的方法吗？”林志非常不喜欢挤在狭小的笼子里。
“你可知道像你这样的外地人想进学城有多难？”小厮恶狠狠凶道，“你如果不愿意，就自己去想办法，别来麻烦我们。”
“行，我忍。”
等到黑猪们都塞进笼子里装上车，只剩下一个空箱子和一群工人，小厮使了个眼色，然后众人抬着这个空箱子进了车厢，然后其中有三个人一个接一个钻了进去。接着小厮看向林志，用眼神催促他快点跟上去。
林志有点不情不愿躬着身子钻了进去，里头空间不大，挤下四个人已经略显拥挤，箱子有一面是镂空的，用来透气。另外三个人并排坐着没有人出声，只有四周不时传来猪群拱食的声音。
小厮和剩下的工人一同将箱子锁死，然后拉上车厢门。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其中一个少年用魔法点亮了随身携带的油灯，他年约不大，留着少见的长发，束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面容颇为俊俏，注意到林志投来的视线，他面色一红，尴尬一笑作了回应。
“你好。”林志向他打了招呼。
岂料还未等少年有何回应，他身旁一名凶神恶煞，手上，脸上都是纹身的壮汉即恶狠狠说道：“不要和我们说话！
“好大的口气！你是多久没刷过牙了？”林志一见这壮汉这么无礼，毫不示弱地回敬道。一看形势有点剑拔弩张，少年有点怯生生，拉着壮汉的衣角欲言又止。
还是另一位中年大叔出面圆了场，他拦在两人中间，劝道：“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听老哥我一声劝，两位都少说一句。“
壮汉冷哼一声，坐了回去。林志见也没有硬刚的必要，也坐回原位。
“鄙人张河。”大叔伸出手，“请问？”
“林志。”这是自冷冻舱苏醒后第一次有陌生人对自己伸手，林志有些惊讶，但还是稳稳握了上去。
“那咱们就算认识了。林老弟。”张河握住林志的手，贴近耳边悄声说道，“这两个人有点古怪，那个少年模样的人，应该是个女的……”
听到这话林志才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名少年确实唇红齿白，眉目间有点太过于清秀了。不过当今这年代，在外旅行对女人而言确实太过危险，纵使女扮男装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莫非二位是前往学城应天空塔之召唤？”张河突然向他们搭话。
壮汉一脸凶相毕露，喝道：“我说了，不要和我们说话！”
“天空塔召唤？”这句话勾起了林志的好奇心。
“林老弟还不知道吗？”张河有些惊讶地解释道，“据传两个月前天空塔中的爱斯米达神通过使者向外发出神谕，说最终的勇者即将现世，他将与五位伙伴一道通过天空塔的试炼，在即将到来的浩大战争中彻底终结魔神。为此开放勇者试炼。”
“听着有点像以前玩过的老套勇者游戏。”林志忍不住吐槽道。
“哈哈！我觉得也是！世界的安危系在一个勇者身上是很愚蠢，这种宿命英雄……”
“不准诋毁勇者！”少女涨红着脸，怒道，“难道你们都不会感动吗？原本孤零零不被理解的勇者，找到了宿命中的伙伴，在逆境中一路坚持打倒了最邪恶的敌人，拯救世界，就像当年的叶瑟大人一样。”
“然而叶瑟孤零零的死了，他努力的产物只有这座我们削减了脑袋也挤不进去的学城。”张河冷冷说道，“如同一场古希腊式的悲剧。”
“你！”少女气得面色通红，但壮汉抓住她的手，说道：“安娜，不要再说了。”
“我听说过你。”壮汉看着张河，一脸不屑地说道，“钉子城的疯子诗人，渎神者。”
说完还往地上淬了一口唾沫，接着又望向林志，警告道，“我没有听说过你的名讳，但我们族人一直感恩于勇者叶瑟的牺牲，请你们对他放尊重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张兄……”林志却对壮汉的警告充耳不闻，他抓住张河的手臂，悄声问道，“你刚刚说的古希腊式悲剧是什么意思？”
“我？”张河愣了一下，“我有说过这个词吗？”
林志本想再说点什么，但随着一声汽笛声响起，火车渐渐开动了起来。被称作“安娜”的少女脸上有些惊恐，壮汉抓着她的肩膀安抚道：“不用害怕，没事的……”
“林老弟，学城是个好地方，却也不是个好地方。”张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说道，“去了那儿才知道自己原来的生活多操蛋没劲。”
“你之前去过？”
“去过几回，我外甥女住在学城里面，我有时会去探望他们。”张河换了一个姿势，好让自己坐着更舒服一点，“有钱就什么都好的地方，娘们也是一个比一个水灵。”
“那你可要推荐家好点的店子给我啊。”林志附和道。
“林老弟你果然懂味啊，等有机会我带你去城南最好的那家醉红楼玩玩……”
听到二人的窃窃私语，少年望向他们的目光又多了一分鄙夷，壮汉忍不住低声骂道：“肮脏的东西。”
林志权当没听见，继续和张河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没营养的话题。四个人挤在这昏暗的“猪笼”之中，隐隐约约觉得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车速才逐渐放缓，然后一个急刹稳稳停住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才有工人打开他们所在车厢的铁门，将箱子一个个卸入运载车中，然后蒙上一块大帆布，林志被这一番折腾得浑身不自在，却也一直默默忍着没有出声。另一旁的少年紧紧攥着壮汉的衣角，神色非常紧张，倒是张河一脸自在地躺在地上闭目养神。
就这样一行四人被蒙在布中，不知被送往了何处。直到傍晚时分，才有人将他们放了出来。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置身的地方是一座巨大的屠宰场，刚刚被宰杀的猪一只只倒吊在蓝色的厂棚中，等血液流尽后再作进一步的处理。放他们出来的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屠宰场工人，然后又默默干自己的活去了。天边西沉的夕阳将整座屠宰场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张河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
“终于到了。”
“这是哪儿？”林志环顾左右，发现这里和想象中的学城似乎有点差距。
“这里只是农区，朝天空塔的方向再走十几里路，才能到市区。”张河指了指远方高耸入云的白色尖塔。一旁的壮汉和安娜正痴痴仰望着天空塔，一脸热泪盈眶。
“你们没必要这么激动吧？”张河打趣道，“这地方看多了也就那样。”
但安娜却没有理会张河，而是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一支口琴，放在嘴边吹奏出一首优美的曲子来，壮汉神色肃穆高昂着头默默望向天空塔，还不忘右手握拳，搭在自己胸口上，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
“又来一群登塔人……”一旁路过的屠宰场工人随口抱怨道，“自神谕公布以来，真正的勇者却一直不见踪迹，像你们这样的冒牌货倒是遍地走。”
张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工人见自找没趣也就走了。
“林老弟，现在你打算去哪？”
“是一个叫新世纪集团调查局的地方，张兄知道在哪吗？”
“调查局？那么有名的地方怎么可能不知道，就在市区中央广场那附近，等进了城我再给你指路。”张河拍了拍林志的肩膀，“跟我走你放心绝对不会迷路的。”
临行前林志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安娜他们，见二人没有要跟上来的打算，只得转身离开。等出了屠宰场，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一条坑坑洼洼的沥青公路，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农庄，天边的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下，路上不少行人来来往往，不时还有载满士兵的卡车飞驰而过，向城门口驶去。远处的天空塔周围有一大片建筑群，摩天大楼鳞次栉比，犹如众星捧月一般。虽然较之林志记忆中的现代大都市逊色不少，但这是他自冷冻舱苏醒后第一次对眼前的场景产生了些许熟悉感。
“欢迎来到学城。”张河张开双臂，以诗人般极富音律的口吻说道：“罪恶之都，希望之城，人类最后的堡垒都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