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城正门的瓮城直通市区中央广场是一条宽至四车道的大马路,被称作“中央大道”,正对中央广场即是著名的兰台,天空塔则屹立于兰台之上,这座匪夷所思的巨大建筑,高耸入云,抬头几乎望不到顶,周围所有的建筑都相形见绌。据说它并非凡人所建,而是救世主爱斯米达的伟力所筑。天空塔下半部分为学院教委会和学城理事会所在,上半部分则是禁区,驻守着被称作“天使”的强悍人型生物,传说造物主爱斯米达就居住在天空塔顶层,日夜守护着“大净化器”,并不时向人间传达神谕。
此刻位于天空塔下半部分的环形议事堂内,正在召开理事会的例行会议。
整座议事堂由原木所打造,明亮宽敞,围绕中央的主席台鳞次栉比排列着数百个座位,理事长叶云峰端坐首席,数十名在任理事则分坐两旁,互相攻讦。
“奴隶堡挑衅学城,伤及我院学生,是可忍孰不可忍!”其中一名理事叫嚣道,不少人纷纷附和。
“在人马族蠢蠢欲动,天空塔神谕颁下未久的时候,你是要挑起人类的内战吗?”另一派理事以霍云为首,大声反对道。
“十年前我们能把人马族杀个片甲不留,今天照样不在话下!”
“对!”“没错!”“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断有人出声附和。
“你们可忘记了当年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亲的孤儿了吗?你们忘记了燃烧的村落,死者盈野的惨状吗?”
“那都是些贱民罢了,何须在意?”
“无耻之徒!”
“安静!”端坐首席的叶云峰一声怒吼,震慑全场,他年约四十,眉梢已有些许霜白,但威严雄伟不减当年,如刀削般的国字脸上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霍理事。”他望向主和派理事的首领,“你们说的确实也有道理,但奴隶堡的新城主凯罗•维亚切斯,他不是我们中意的人,很危险,不能放任不管,你认为呢?”
霍理事年纪比叶云峰稍长,在十年前的人马族战争中落下了半身瘫痪。听到理事长直接向自己发问,他略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理事长,我非常赞同您的观点。凯罗•维亚切斯,我们对这个人还很陌生,他是谁,他要做什么,我们的情报还很匮乏,我希望理事会能充分了解情况后再作决定。”
主和派们纷纷出声表示赞同,而主战派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可以反击的理由。
“居雷理事。”叶云峰望向坐在左边最角落,一直未参与表态的一名理事,他是理事会中唯一一名非学院出身的成员,作为新世纪集团赵总裁在理事会中的代表而在此工作。
“理事长。”居雷推了推脸上标志性的金丝圆框眼镜,点了点头。
“我委托你们新世纪调查局,全面调查凯罗•维亚切斯,事无大小,理事会需要全部知情,你们的调查员将得到所需的权限。”
“遵命,理事长。”居雷的声音尖细如同上了年纪的老女人,他拿起一沓厚厚的文件,说道,“另外我觉得有必要提醒您,这个月理事会又超支了32.12%,新世纪集团担心……”
“不用担心。” 叶云峰眉头一皱,“告诉你们老板,最迟下个月他就能拿到理事会的还款。”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居雷皮笑肉不笑说道,他以“铁公鸡”的名号在理事会中闻名,理事们不是出身自学院教授即是研究所的主任,都不屑于与这种市井之徒为伍,奈何此人颇为精通财务经营,叶云峰对其非常倚重。
看到叶云峰从座位上起身,站立在议事堂外侧的数十名卫兵同一时间以杖捶地,喊道:“全体起立!”,除了下半身瘫痪的霍云以外,所有理事都一同站了起来。
“本周理事会例行会议结束,如情况有变,我会决定召开非常会议,请各位理事随时听候传召。” 叶云峰冷峻的面孔环顾全场的理事们,“散会!”
待叶云峰转身离场后,理事们也一个个排着队鱼贯而出,居雷并没有跟在人群后面离开,而是独自走向正闭目养神的霍云。
“霍理事。”
“原来是居雷理事。”霍云缓缓睁开眼,略微欠身说道,
“我为令媛的事感到遗憾。”居雷微微躬下身轻声说道,“希望天空塔的宁静能抚平她的哀痛。”
“居雷理事,我替琉璃感谢您的关心。”霍云交叠的双手不动声色地抖了一下,“她是一个坚强的好孩子,我相信她会没事的。”
“霍理事,调查局正全力追查袭击者的身份,还您一个公道。”居雷刻意压低了声调,确保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
“我相信你们的办事效率。对了,居雷理事,琉璃所说的那名曾舍命保护过她的年轻人,你可有寻到?”霍云淡淡问道。
“实在抱歉,霍理事。这名自称林志的年轻男子目前仍然下落不明。”
“那有劳你们继续追查了,我们霍家亏欠这名年轻人太多,我要当面向他致谢。”霍云伸手示意,马上就有一名随从过来协助推动轮椅,“请允许我先行告辞,居雷理事,学院还有大把的琐事等着我去做。”
“当然,请慢走,霍理事。”
看着霍云远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的居雷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当理事会散会的时候,对这一切无知无觉的林志正和张河走在中央大道上,天色虽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借着月光和往来人群手中的提灯,仍能勉强辨认出方位。
“林老弟你真是第一次来学城吗?”张河问道。
“我当然是第一次来。”林志忍不住想道,如果上一次能像现在这般成功入城,那么自己就不会沦为奴隶,更不会与凯罗相遇。
“可我见你一点都不像第一次进学城,太冷静了。其它人第一次见这样的奇迹,都会惊掉下巴,学城和墙外的世界差别太大了,就像两个世界一样。”
比这更惊人的“奇迹”我都见过……虽然林志很想这么回答,但他只是笑了笑,掩饰道:“可能是我比较迟钝的缘故吧。”
“林老弟,你这样讲我倒觉得你有点深不可测啊。”张河认真打量了一番,“虽然乍看之下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小跑着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向着城门方向奔去。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多大兵往外面跑?要打仗了吗?”林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听说奴隶堡的新任城主和学城的学生闹了矛盾,两边剑拔弩张还差点打了起来,为了防范于未然,学城应该是向铁桥镇增兵了吧,那个地方战略位置太重要了。万一奴隶堡出兵占领了铁桥镇,学城的对外交通就彻底断了。”张河叹道:“现在这年代不太平啊,不然天空塔也不至于召唤勇者了。”
“张兄你也信勇者这种东西吗?”林志有点惊讶,“在火车上听你那么讲,我还以为你不信这种神话传说。”
“林老弟,我是觉得这种事很愚蠢,可不代表我不信啊,因为我们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愚蠢又毫无道理可言啊。”张河说的话令人似懂非懂,林志本想再问两句,但张河突然脸色一变,拽着林志躲到路旁的玉米地中。
“张兄,怎么了?”
“前面有检查哨,他们要查通关的证件,给他们抓到就完蛋了。”张河压低身子说道,“真是世道变了,以前都不会这么严格的。”
林志往前面望过去,果不其然,不远处,有一小队士兵堆起路障,一个个检查车辆和进出人员的证件和背包。
“可以绕路吗?”林志问道。
“但我不清楚另外一条路是不是也有检查哨。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情,真是浪费时间。”
林志略思索了会儿,说道:“我有办法,不用绕路了。”
“可是……”
“没事,他们才几个人,要贿赂他们不难。”林志伸手进自己背包中摸索了一番,掏出一枚B级魔晶石,张河有些惊讶说道:“这玩意可值不少钱呢,你舍得给出去?”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该花的时候就不要吝啬。”林志不以为然说道,“我们过去吧。”
“这话说得厉害,林老弟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两人混入人群排好队来到检查哨,身穿灰色军装的士兵拦住他们,面无表情说道:“出示你们的通行证,打开随身背包。”
“兄弟,出门有急事,我们的证件都忘带了。”林志挠了挠后脑勺,面上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您瞧瞧有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士兵例行公事说道,“没有证件就陪我们走一趟吧。”
“正不巧家里还有急事我们赶回去,您看,一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林志摊开手,露出一颗淡紫色的B级魔晶石,这玩意在黑市上至少能卖20个银币,还是抢手货。看到这么贵重的玩意,士兵脸色一惊,急忙用手盖住这颗魔晶石,往旁边的同伴使了眼色,一个明显是军官模样的人朝着他微微点头示意,他便放下心,直接把那颗魔晶石攥在自己手心,摆了摆手,说道:“这次就算了,下次记得带证出门。”
“谢谢兄弟照顾,下次有机会一起去醉红楼喝两杯。”林志和张河两人一脸讪笑着通过关卡。等一离开士兵们的视线两人立刻撒腿狂奔,一直跑到完全看不见身后检查哨的地方才停下来歇息,坐在路边大口喘着气。
原本尚在远处的市区已经近在眼前了,直到这时林志才注意到方才远远看到的高楼大厦走近一看都是破旧不堪的烂尾楼,外墙的瓷砖和粉刷的油漆都掉的差不多了,就连裸露的混凝土都是东缺一块西缺一块,露出了里面锈迹斑斑的钢筋。不少房间窗户都缺了一半,却隐约都亮着灯光。
看林志的神情有些愕然,张河在旁解释道:“这些建筑都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是灭世大战中在爱斯米达保护下幸存的古文明遗迹,而建造它们的技术早已经失传了。”
“但这些房子……不怎么安全吧?”林志话音还未落,一块瓷砖从外墙上掉了下来,“啪”的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但来往的人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就回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去了。
“是不怎么安全,但比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住的都要强了。调查局这个点已经下班了,你有去的地方吗?”
“我……”林志欲言又止,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刚刚已经送出去了,但碍于颜面又不好意思明说。
“我给你找个睡觉的地方吧。”张河向林志伸出手,“没多远,地方还不错。”
林志握住张河的手借力站了起来,两个人又沿中央大道走了一段距离,然后才拐进路边一个幽暗的小巷子里,张河掏出一颗小魔晶石施展了1级法术“明亮术”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巷子里污水横流,垃圾遍地,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臭味。
张河带着林志走进一间没有招牌的旧旅馆,里面的灯光很暗,前台只有一个戴着眼镜上了年纪的老头在看店,大堂里摆着几把破椅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老头看到张河,略微欠身点了点头,然后将一串钥匙放在台子上。张河拿过钥匙就往楼上走,两个人全程只用眼神交流,一句话都没有说。
楼道非常狭小,只够勉强让两个人并肩而过。张河带着林志来到二楼楼道最末尾的一间房间,用钥匙打开门,里面应该很久没有住过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霉的味道。
张河用魔法点亮了放在桌子上的一盏油灯,林志花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里的光线。
“这里是我以前住的地方,你先在这里休息一晚。”张河说完将钥匙放在桌上,“我还有事要去办。”
“要去见你的外甥女?”
张河眼神中闪过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惊讶,但他很快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多年没见,都不知道过的怎么样。”
“快去吧。”林志将行囊放在一边,勉强笑了笑,“如果我还有亲人在世,我绝对不会让她多等一分钟。”
这句话有些触动了张河,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凝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旧旅馆的老板,人们只知其姓吴,几十年他孤身一人经营着这家旅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有谁见过他的家人。
“老头子。”
从楼上下来的那个中年男人是老吴为数不多还活着的熟人之一。老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便低声嘟哝道:“是我幻听了?那个混小子不是早死在外面了吗?”
“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嘛?”张河一脚跨坐在前台的高脚椅上,他看了看四周,说道,“八年不见,这破地方居然一点都没变。”
“混小子,你光屁股到处跑的时候我就在经营这家店了!”老吴怒气冲冲道,“这么多年了,你还跑回来干什么!”
“回来干什么?”一说到这里,张河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顿时消失了,“我当然是为了救绫儿出来。”
老吴满脸的怒容瞬间因为这个名字一散而空,他默默倒了一杯高度数的烈酒推给张河。
“有烟吗?”张河掐着两根手指,作了一个抽烟的手势,“憋了这么多年真是有点难受了。”
老吴掏出烟盒递给张河一支烟,张河接过后迫不及待点上猛吸了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还是以前的味道,一点都没变。”张河吐出一口烟圈,笑了笑。
“他不会允许的……当年是你姐以死相逼,他才饶过你一命。”老吴看着张河忧心忡忡说道,“现在已经没有人会那样舍命保护你了。”
“老头子,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我了……”张河睁着眼,在吞云吐雾中倾泻自己内心的苦闷,“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弱小……”
老吴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你姐去世的时候,她最放不下的两个人,就是你和她的女儿……”
张河听到这话愈加心烦意乱,默默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你当年听不进我这老头子的劝,但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可以放下了。”
“我放下?”张河将空酒杯猛地砸在台面上,“姓吴的,就算我可以放下,但他能放下吗?他能放绫儿自由吗?”
老吴默不作声,只是给张河的酒杯里又添满了酒。
“你不用再劝我,就算拉上整个世界陪葬,我都不会容许绫儿再受任何伤害。”张河目光如炬,斩钉截铁说道,“这是我被放逐时许下的誓言。”
“唉——”老吴连连摇头叹息,“你俩真不愧是亲姐弟,性子就像是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他小心翼翼打开柜台的抽屉,将里面的杂物一一拿了出来,然后推下暗扣,打开夹层,露出里面所藏之物,是一柄用红布绸包着的太刀。
张河看到此物后心神俱颤。“难道……这是……”
“斩魔刀。”老吴将这柄几乎和自己差不多一样高的太刀拿了出来,“这是你姐托付我保管之物,她让我有机会转交给你。”
张河从老吴手中接过这把刀,退后两步留出空间,拔刀出鞘,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出鞘的太刀迸发出惊人的寒光,仿佛撕裂了空间一般,看着刀面如同银镜般倒映出自己的面孔,张河旋即收刀入鞘,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感觉。
“钛金所造,削铁如泥。”老吴忍不住称赞道,“这是古代文明的遗物,真正的无价之宝。”
张河低头望着手中的斩魔刀,眼中不知不觉多了一丝柔情,口中以旁人难以听清的声音呢喃道:“姐,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履行承诺……”
张河拿上斩魔刀将要出门,老吴喊住了他。
“混小子,你千万不要冲动做傻事!”
“老头子,帮我照顾好206房的小伙子,我欠他一点人情。”说完这句话,张河头也不回离开了旧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