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志起了个大早，本想洗把脸清爽一下，但浴室里的自来水管道上满是锈迹，龙头拧都拧不动，只能作罢。就着窗台的阳光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和行囊，临行前将钥匙还给前台，但昨晚那个老人不在，大堂空无一人。林志叫了两声见没有人应，便将钥匙放在桌上。
不知道张河有没有顺利见到自己的外甥女——
林志这样想着，出了门。
小巷中已经有不少人出来活动了，他们沿街叫卖东西，搬运货物，或者赶去上班，虽然大多数人穿着打扮都十分朴素，但脸上并没有林志已经习惯的恐惧与戒备心。顺着笔直的中央大道一路向北，即可抵达中央广场，沿街的建筑鳞次栉比密密麻麻，但都非常老旧，有些破损的地方用灰色的墙砖作了临时修补，很是显眼，墙外搭建着锈迹斑斑弯弯曲曲的管道，不时有蒸汽从缝隙间冒出，让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脚下的沥青路也是坑坑洼洼，脏兮兮的小孩光着脚在人群之中穿行打闹，不时激起一阵阵怒骂声。林志只觉得自己和这座喧闹的城市格格不入。
来到广场南侧，才看清凌驾于迷雾之上的天空塔，高耸入云，抬头几乎望不到顶，洁白的塔身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几乎令人难以直视。林志没有在路口逗留，向路人询问了调查局的位置，才找到这座藏身于天空塔威严之下的五层灰色大楼，门前有数名警卫在执勤，他们拦住林志，面色看起来很不友善。
“这里不是你闲逛的地方！”
“我有事要找你们的老大。”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赶紧滚！”
林志不由得想起在铁桥镇商会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只得又掏出那张金属卡片。
“这？！你就是……那位新任调查员？”一看到卡片，警卫的态度瞬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不住了……刚刚都是小的有眼无珠……“
“我没有介意，带我去见你们老大吧。”林志淡淡说道。
“没问题，大哥您随我来。”警卫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滔滔不绝拍林志的马屁，“听说您单枪匹马在铁桥镇杀死了一只吸血鬼，那可真是厉害了。”
“你怎么知道的？”
“胡先生昨天回局里交差，请弟兄们喝酒，顺带说了您的事情，他可是对您赞誉有加啊。”
“只是运气好罢了。”林志随口敷衍了几句，心底里却暗暗发怵，如果那晚遇到的是阿斯坎达和巴里克这种级别的吸血鬼，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早翘辫子了。
“这就是主任的办公室，我就回去继续站岗了。”警卫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脸讪笑，“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不要有什么芥蒂啊。”
林志点了点头，向警卫道了声谢，然后敲了敲门，只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吧”，便推开门。里面不大，只摆着一张办公桌和一张会客的沙发，剩下的即是堆的满满的各种档案袋和文书。埋首在案前的是一名秃头的老翁，鼻梁上架着一副硕大的黑框眼镜，而眼镜腿早已不翼而飞，只能用绳子绑在脑后固定好。
“你先坐，等我两分钟就好……”
林志坐到办公桌前的会客椅上，打量了下四周，没有说话。
老翁抬起头，一眼就认出了他，笑着说道：“是林志先生吧？要喝点什么？我这里只有咖啡。”
“你认识我？”林志有点吃惊。
“当然，我可是你的狂热粉丝。”老头倒上一杯咖啡，端到林志面前，“你用一把小匕首对战四只变异魔犬，那可是场精彩绝伦的战斗，至今都令我过目难忘。”
“你当时在场？观众？”林志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老者，“还是赌徒？”
“二者都是，我没有家人，只有这一个爱好。那场决赛，我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你身上。”老者笑了笑，“而你也没有让我失望，你逃了。”
“我计划了很久，但他们把我看得太紧，只有在决赛前，他们以为我不会再逃跑，所以放松了警惕。”
“如果你赢了决赛，本可重获自由外加一大笔财富。但你却选择逃跑，冒着更大的风险。”老者双手托着下巴审视着林志，“能告诉我原因吗？”
“当然，我的自由，需由我自己来取，无需他人恩赐。”
“有骨气，但未必是真正的答案。”老者顿了顿，说出了林志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凯罗•维亚切斯。”
这句话犹如冷水浇顶淋了个透心凉，林志的视线变得凌厉起来。
“你和他关系很好，你舍命救过他，他把你看作大哥，你不忍心和他斗个你死我活，所以你策划了逃亡事件，好让凯罗•维亚切斯不用杀人即可成为冠军。”
“你还知道什么？”林志不客气地质问道。
“当年与你称兄道弟的小伙伴，如今已是奴隶堡一城之主。凯罗•维亚切斯这个人非常聪明，擅长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为自己谋利。”
“我会杀了他。”林志将视线集中在老者的脸上，想看出一点端倪，“但这事与你们无关。”
“凯罗•维亚切斯身处坚城之中，由数百名精兵保护，就算是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而且，我们并不希望他死。在人马战争后，学城需要一个新的劲敌，我们才有上台表演的空间。”
既然不想让我杀掉凯罗——“那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林志反问道。
“我们想要情报，凯罗•维亚切斯并非在墙外长大，而是出生自这学城之内。”老者扔过来一份资料，“经过我们的调查，他的父亲札兰•维亚切斯在十年前离奇失踪。他当时只有十一岁，被送进孤儿院中，没过多久也失踪了。而我们负责调查此事的探员，在四天前突然失踪，音信全无。”
“你要我继续调查？”
“你和凯罗•维亚切斯恩仇交织，知根知底，而且你在这座城市中是一个完全的生面孔，这个任务交给你再合适不过。”
“死了也不用在意的马前卒吗？”林志冷笑了一下。
“你想在这座城市中立足，就必须依赖我们的力量。”老者笑里藏刀说道，“你也不想美梦做到一半被人吵醒吧？”
“言下之意，就是我没有选择咯？”
“我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聊天。”老者站起身，向林志伸出手，“刚才我还没有介绍自己，我是新世纪集团调查局外勤调查科的主任，费边•维尔鲁斯。”
林志没有与费边握手，只是掏出那张金属卡片，直视老者深不可测的眼眸。
“我不想在美梦做完之前，还要频繁起床解决尿急之类的小麻烦。”
“这张卡片内嵌有一枚微型魔晶石，注入些许魔力即可生成你的个人信息，作为这座城市的通行证。”
“我不想暴露自己的信息。”林志将卡片递给费边，“你得给我想一个办法。”
费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他不动声色接过卡片，注入了自己的魔力，生成一套虚假的个人信息，然后还给林志。
“应付一般的检查应该够了，但不要闯入兰台和大学区，那里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可以轻易解决。”
“我还需要钱。”
“用这张卡片去找财务科，把你的信息登记一下，他们会给你足够的活动经费，你在这座城市找一家酒店作为据点，任何有关凯罗•维亚切斯的情报务必第一时间上报给我。”
“好，我马上动身。”
“等等——”费边叫住林志，“你不喝一点再走吗？我对自己磨的咖啡还是有点自信的。”
“不用了，我从来不喝咖啡。”
林志刚从费边的办公室出来，正好撞见走来的胡先生。
“哟，新来的，这里的环境还算适应吗？”胡先生似笑非笑打着招呼。
“还行。”
“小老弟好歹你也是我推荐的新人，不要这么冷淡嘛。费边主任可是你的铁杆粉丝，他有没有找你签名？”
“没有。”
“还是这么冷淡，不知道这个情报能不能让你高兴起来。”胡先生说完刻意压低声音道，“你想不想知道凯罗•维亚切斯为什么要杀你。”
“你想说什么？！”林志睁着怒目看着胡先生。
胡先生脸上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伸手摘下遮住左边半张脸的面罩，说：“怎么样，有没有想起我是谁？”
胡先生的下巴长满了络腮胡，有一只眼睛瞎了，惨白的眼珠非常瘆人，一道丑陋的伤疤贯穿了他左边半张脸。一个熟悉的名字从心底渐渐浮现。
“你是胡虎？”林志恍然大悟道。
听到这个名字胡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志没有掩饰脸上的惊讶，“你没有死？”
“只差一点点，调查局需要一些死不足惜的亡命之徒，还有什么比竞技场的角斗士更合适呢？那天我受了重伤半死不活，竞技场打算就这么处理掉，是费边把我买了下来。”胡虎下意识摸了摸脸上已经愈合的伤疤，“如果当时你没有逃也没有死，费边迟早也会找到你。”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天林志找机会和凯罗见了一面，告知了自己逃亡的计划和路线，然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
“凯罗本就是一个怪胎，即便在我们这群亡命之徒里面，他只和你玩的来。但是我跟他在同一个牢房里待了好几年，所以自然知道他一些秘密。”
“什么秘密？”林志迫不及待追问道。
“且慢，你我并没有什么交情。或者说，你现在还倒欠我一个人情，是我帮你混入这学城。”胡虎故作神秘笑道，“所以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告诉你呢？”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情报，关于吸血鬼公爵的事情。”
“你怎知我遇见过吸血鬼公爵？”
“在铁桥镇遇到你之后，我对你的事有点好奇。所以顺藤摸瓜找到了军营，问到了你受伤的经过，没想到你居然和霍家的大小姐混到了一块，更没想到吸血鬼公爵会重出江湖一路追杀你们到奴隶堡。”
“我与霍琉璃结伴同行去奴隶堡，碰巧在途中撞见了吸血鬼公爵的宴会，他们决定要玩狩猎游戏，一路追杀我们那么远。”林志避开重点轻描淡写说道。
“你在哪儿遇到那群吸血鬼的？是哪一位公爵？”
“地……兽径。”林志差点将“地铁”一词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他的姓名。”
“吸血鬼公爵竟然藏身于兽径之中——”胡虎若有所思说道，“怪不得一直苦寻不得。”
“我怎知道，你快点告诉我凯罗的事情。”林志迫不及待问道。
“你的情报也算有点用处，那我就给你透露一点吧。”胡虎看了看周围，确认四下无人后小声说道，“凯罗•维亚切斯也许和黑暗魔法公会有关系。”
“等等——你说什么！？”
“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信，这只是我的直觉，我并没有任何证据。”说完这句话胡虎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林志，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门进了费边的办公室。
黑暗魔法公会——这是一个长期以来人们讳莫如深的组织，传说由效忠于魔神苍穹的魔法师所组建，与学城的理事会敌对。但已经上百年没有人见过其踪迹了，连是否存在都已不为人知。
林志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绪，但始终想不出一个结果。凯罗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大，记忆中那个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凯罗，已经面目全非到认不出来的程度了。抱着这些疑惑，在费边所说的财务科林志领到了5枚银币。按他们的说法，这只是起步经费，如果调查到任何有用的情报，都可以换成真金白银。这毫无疑问是一笔巨款，但林志满脑子想的都是凯罗的事情。
等办完所有手续出来，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弥漫在城市中的浓雾也散去了大半，中央广场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等有机会的话再找胡虎问问吧——
林志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如防空警报般的响声响彻天空，路人们纷纷停下脚步，双手合十，神色肃穆仰头望着天空，林志也随之好奇抬起头。中午十二点是“大净化器”启动的时间，天空塔的顶端发出一声声机械转动的响声，然后大净化器开始运作起来，原本笼罩在学城上空的稀薄尘埃云汇聚成一道巨大的龙卷风被天空塔纳入其中。失去了尘埃云的遮挡后，塔身反射出的阳光愈加灿烂。
“感恩天神赐福！还我蓝天阳光！”
“感谢天神！”
路人发出的赞颂声此起彼伏。林志却忍不住心里估算了一下，按这种惊人的净化速度，一天恐怕会产生几十辆大卡车载重的渣土。但天空塔建在高高的兰台之上，竟然没有一条公路可以直通。这些渣土如何运离天空塔，靠人力吗？
怎么可能？林志摇了摇头，这里毕竟是魔法世界，也许有其它神奇的运输手段吧。
林志沿原路返回到昨晚的旅馆，老头正无精打采看着报纸，看到林志后一言不发将钥匙放在台子上，林志没有直接去拿，而是开口问道：“老板，一晚多少钱？”
“一晚五块铜币，按月租1个银币。”
林志放下一枚银币，道：“好，先租一个月。”
“昨天那间还给你留着的，洗澡在一楼，只有冷水淋浴，热水管坏了，还没有来修。”老头收下银币，简短交代了几句，又读自己的报纸去了。
林志拿上钥匙，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背包放在一边，这时他注意到桌子上放了一封信。早上出去的时候还没有的——
林志拿起这封信看了看，上面署名为“X”，不知道谁寄过来的。打开后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只写了短短一行字，却让林志不寒而栗。
想活命就马上离开学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到底是谁写的？我才刚到学城，谁会想赶我走？我在这座城市也有仇家吗？在林志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有人敲了敲门。
林志猛地回过神来，看到站在门外拄着拐杖的老吴，才惊觉自己方才竟忘了关门，只好尴尬地问道：“老板？还有什么事吗？”
“我姓吴，你叫我老吴就好了。”老吴用小眼睛瞟了林志手上的信一眼，“刚才忘记问你了，要吃点东西吗？我刚做了午饭，可以收你便宜一点。”
“好。”林志随手将信塞进兜里，“你要不说我还正愁今天的午饭该怎么解决呢。”
林志锁上门跟在老吴后面下了楼，半路上又忍不住问道：“老吴，今天可有什么人进过这个房间？”
“没有，钥匙一直都放在抽屉里。”老吴拄着拐杖小心翼翼一步步走下台阶，“你放心，今天还没有别的客人来要过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