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林志听到这声音立刻想起，这是前一晚在旧旅馆遇到的菲利克斯家族刺客！他顺手操起放在茶几上装饰用的古董台灯，虚张声势吼道，“你不要过来！”
“奴家没有想伤害公子啊。”她却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说道：“奴家只是一介女流之辈……”
“你……”听了这嗲嗲的声音，林志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有什么仇什么怨想要杀我？”
“奴家与公子往日无怨，来日无仇。”她浅浅笑着，两腿并拢坐到沙发上，最怪异的地方是不仅仅是脸，她的身材也发生了变化，原本合身的警察制服现在居然大了一截，“公子只要乖乖按奴家说的离开这座城市，奴家保证不会动你一根汗毛。”
“为什么你想让我离开学城？”林志仍然不敢放下戒备心。
“还用说吗？奴家想救公子一命。”她伸手拍了拍沙发旁边的空位，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志，“不坐下来慢慢聊？”
“什么救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种鬼话？”林志完全不为所动，那晚这女人的刀锋抵在自己脖子上的画面现在还历历在目。
“啊！如果公子不喜欢奴家这张脸——”她露出幽怨的笑容，然后伸手撕下自己的脸皮，一瞬间从狐媚到骨子里的女人又变成一名平平无奇的陌生男子，林志在旁都看呆了，手中的台灯都不自觉掉在了地毯上。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自在一点？”她，现在应该称作他，切换成男性的低沉嗓音说道。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志使劲眨了眨眼睛，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我的名字是公孙零。”这件制式警服穿在他身上又有点小，脚脖子都露了一截在外面，“也有人称呼我为无面者。”
林志没有听说过“公孙零”或者“无面者”这样的名号。
公孙零拿出魔晶杖，对着空气施展了一个小小的风系法术，敞开的窗帘在风的推动下自动合上，遮住窗外高耸的天空塔。
“正如当晚那个使太刀的男人所说，我是菲利克斯家族的杀手，但我当前的任务并不是杀了你，而是保护你。”
“保……护我？”林志明显愣了一下。
“你如果想问为什么，那么我和你一样，只能给出一个答案，我不知道。”公孙零板着脸严肃地说道，“我们执行任务不需要知道委托人的动机和身份，只用达成他们的目的。”
“那这和要我离开学城有什么关系？”林志沉声反问道。
“按当前的局势，你继续调查下去只会死在这里。”
“死？”林志尴尬笑了笑，“怎么可能……”
“你牵涉进这座城市的内幕太深了。”公孙零双臂交叉抱胸，“我提醒过你，可你竟然熟视无睹。”
提醒过我？林志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道：“那封署名‘X’的信是你写的！你在那之前就在跟踪我？”
“对，是我写的。我从铁桥镇一路跟踪你到那座孤儿院，那里是勇……某个邪恶教的秘密会所，我担心你有不测，甚至找了一只血裔去救你。”公孙零面无表情说道，“但看样子你完全不领情，所以才认为有必要亲自出面。如果你还想活下去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明天就离开这座城市，不要再去调查凯罗•维亚切斯。”
“只为了活下去吗……”林志冷笑一声，就算躲到世界尽头，自己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我不喜欢接这种委托，为了保护某个人……”公孙零皱着眉头说道，“保护一个人，远比杀掉一个人麻烦。但我不能对家族接受的委托挑挑拣拣，所以才做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如果你还是冥顽不灵，那么我不介意使用一点点暴力的手段，毕竟，委托只是让你活着，并没有说要你完整无缺地活着。”
这话已经赤裸裸在威胁了，但林志瞪着眼睛回敬道：“如果我自己选择死呢？”
公孙零长吸了一口气，两只眼睛迸发出野兽般的凶光。“你在威胁我？”
“对，如何？”
“呵——”迎着林志坚定的目光，公孙零突然笑出声来，“确实，不能用死去逼一个想死的人。”
“在这里还有我想知道的事情，也有我想做的事情，我不会就这样离开。”林志毅然决然说道。
“我常常会低估世人的愚蠢与固执，你们总能刷新我的认知。”公孙零将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头微微右倾，看似随意的坐姿却透着无懈可击般的成熟稳重。和之前性情暴躁的警察和妖娆狐媚的女子截然不同，有那么一会儿林志忍不住怀疑到底哪张脸才是他真正的面孔。
“更何况——”公孙零话锋一转，“像你这样被某位大人物倚重的角色呢。”
“我还无法相信你。”林志皱着眉头，“而且我不认识什么大人物。”
公孙零听了这话却不以为然，随手将一串钥匙扔给林志。“既然你执意要趟这趟浑水，那么我给你一个忠告吧。”
林志一接过来马上用牙齿咬着钥匙试图解开手铐，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盯着公孙零，等他继续说下去。
“不要相信任何人。”
“也包括你吗？”林志吐出钥匙，反问道。
“当然也包括我。”公孙零笑了，“你还不算太蠢。”
林志扔掉手铐，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哪张脸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公孙零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僵住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用笑容掩饰刚才的失态。“你可以自己猜猜。”
一个杀手，竟然能随便换脸，身材甚至还有性格和嗓音……林志心中的震惊难以复加，如果他真的想杀自己，那么能活到今天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他开始认真思考公孙零的提议，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没有必要为了两三年的安逸苟且偷生。
“看样子，我们都无法说服彼此，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公孙零摆弄着放在桌上的雪茄盒，“我给你一个期限，到时间了不管你的事情有没有做完，你都要随我出城，而在这期间，我会尽力护你周全，如何？”
这是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提议，林志忍不住心动了。“期限是多久？”
“一个月。”公孙零说道。
“一个月太少，一年。”林志反驳道。
“一年？”公孙零瞪了林志一眼，“两个月，不能再多了。”
“半年。”
“不，只有两个月，这座城市正变得越来越不安全，像你方才硬闯的地方，就算是我也没有全身而退的自信。”公孙零从盒子里拿出一支雪茄，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如果你还想活着出城去，最好先尊重一下我的意见。”
“三个月，就照你说的，我们各退一步。”此刻两人就像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小商贩一样。
“好，就三个月。”
谈妥之后，公孙零交还了ID卡，林志虽然心里还有些芥蒂，但还是拿了回来揣进兜里准备离开。刚拉开门，公孙零忽然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林志回过头问道。
“不……没什么事。”公孙零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你走吧。”
林志按着指路牌找到电梯下了楼，大厅里衣冠楚楚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天，不时有推着行李车的礼宾员擦肩而过，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位侍应生负责推动酒店的旋转门，以免客人亲自动手。一离开酒店，迎面而来的是愈加鼎沸的人声，脚踩在污水横流的沥青公路上，陌生的人们来来往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肉体腐败糜烂的味道。他刚抬脚想混入人群中，却听到街角有一名妇女抱着自己的小孩痛哭失声，小孩脸色苍白，不知是死是活，来往的人没有谁在乎，没有谁停下脚步，或许还有谁在嫌她吵闹。
一种莫名的悲痛从林志心中浮现，林志想起了在医院废墟中遇到的那一家人，在刚刚从冷冻舱中紧急解冻最危险的时候出手帮助了自己，但我却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简直像疯了一样。”林志喃喃说道，“无可救药的世界。”
“帅哥，别一个人发疯，来陪我们一起疯嘛，只要两个银币，男人女人随你挑哦……”
林志推开主动投怀送抱过来的陌生女人，埋头冲进人堆之中，引来一番叫骂之声。街道两旁挂着巨幅的投影广告，画面中一位青春靓丽的茶色双马尾少女身穿性感的短裙T恤，抓着话筒比了一个“V”字的手势。底下写着“艾兰的超级碗演唱会，12月25日盛大开演”，因为电路不稳定的原因，投影出的画面会时不时闪烁一下。
老吴正坐在前台用放大镜看报纸，这是他每天唯一的消遣，这家旧旅馆门可罗雀，少有客来，所以每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怎么打发时间。今天的《学城报》首页大篇幅介绍了奴隶堡与学城的交恶，记者甚至以“不惜一战”来形容这次的理事会例行会议。
“年轻人总以为战争是好事，升官发财指日可待……”老吴边看边忍不住摇头叹道，他们早忘了在上一次的人马族战争中这座城市诞生了多少孤儿寡母。
忽然有人粗暴地撞开门闯了进来，声音之大把老吴吓了一跳，他放下放大镜，看清楚来人后骂骂咧咧喊道：“臭小子，能不能对我的门温柔一点？你懂不懂什么叫规矩？”
林志扭头看到老吴，径直冲到柜台前。
“要怎样才能变强？”林志满脸通红，双手紧紧抓着柜台的边缘，仿佛一松手就可能瘫倒过去。
“你要做什么！”老吴注意到林志脸上的异样，皱了皱眉头，“你又喝了酒？”
“我想马上变强，不管用什么办法。”
“臭小子！你在小瞧我们练武之人吗？”老吴忍不住骂道，“这可不是练花架子，内家功夫，哪一样不是要靠长年累月的修炼？怎么可能有捷径可走？”
“我没有时间了，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林志说道，“告诉我怎么变强吧……”
“你疯了？！”老吴喝道，“给我清醒一点！”
“我没有疯……”林志无力地坐了下来，看着头顶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天花板，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我只是痛恨自己为什么如此弱小，保护不了任何一个人。”
“都是我的错……害死了那么多人。”林志把头蒙在自己怀中开始哭泣，“是我一直不想承认，但都是我的错……”
看到林志失声痛哭，老吴长叹一口气，他把手轻轻搭在林志肩膀上，沉稳而有力。
“这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想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老吴声音低沉叹了一口气。
“我害死大家的事实不会改变，我想给自己的罪行一个交代。”林志睁着通红的双眼，“我需要力量。”
“变强没有捷径，需要长年累月的修炼。”
“但是来不及了……”
看着意志逐渐消沉的林志，老吴沉默良久才开口道：“现在不早了，你回房歇息吧，我待会给你送点吃的。”
“我还好。”
林志勉强靠自己站了起来，摇摇晃晃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前毁坏的门和家具都有临时修补过，他懒得脱下身上的脏衣服，直接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
思绪则回到了三年前……
他对末世之前所有的记忆都在涌入冷冻舱的液体漫过自己头顶后截止，那一刻定格了父母关切的目光和少女伤心欲绝的面孔。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思绪却像不慎陷入泥潭的小动物一样，不管如何挣扎，最后都会一点点朝深渊坠落。
当再一次试图睁开眼睛时，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深入骨髓的寒冷不断敲打着体内的每一根神经，他痛苦地想要呐喊，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最绝望的时候，有人用温暖的怀抱接纳了自己，让他可以熬过最艰难的时刻。
旧世界已然终焉，林志站在废墟之上眺望着灰暗的世界，狂风席卷着沙砾横扫过苍茫大地，隔着面罩仍然可以感觉到有一点呼吸困难，他的身后站着一对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孩子。
“你们回去吧！”林志挥手朝他们喊道，“我一定会从学城带水回来！等着我！”
他们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远远望着。
这是林志与他们的最后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