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瘫在草席上，慢慢等身体缓过劲来。张河叼着根烟出现在门口，斜睨了一眼像死狗般躺在草席上的人。“喂，老弟，还活着吗？”
他都没有力气抬眼去看张河，只能用虚弱不堪的声音回答道：“是张兄啊，我还没死呢……”
“新手入门的时候老头子就喜欢玩这一套，没几个人能扛得住。”
林志强迫自己颤颤巍巍站起来，忍着肌肉的酸痛一步步走到门口，张河正在门外等着他，顺手递来一支香烟。“要不要来一口？”
他用颤抖的手慢慢接过烟，让张河帮忙点上，猛吸了一口，和二十一世纪学生们偷偷抽着玩带有各种香甜气味的卷烟不同，这支烟甚至连像样的过滤嘴都没有，只有烟草本来的浓烈味道，林志忍不住呛了出来。
“看来你在学城中要学的东西还有不少呢。”张河笑着踩灭烟头，“要不要一起去澡堂泡个澡？”
“我现在没有钱……”
“我记得还欠你半个B级魔晶呢，走吧。”张河重重拍了一下林志的后背，推得他往前趔趄了两步，“去泡个澡，再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明天又能生龙活虎了。”
林志不再坚持，他们从旧旅馆出来步行约十来分钟，找到一家公共澡堂，只需花上一块个铜币，就可以冲五分钟的澡。如果还想奢侈一点，再花上三块铜币，还可以追加十五分钟的泡澡。张河付了两人份的钱，拿上毛巾放好随身物品来到冲澡房，和林志各占了一个淋浴间开始放水洗澡。林志淋着温水，思绪却都在今天发生的事情上。那群乞丐和路人眼中的狂热直到现在想起都让人不寒而栗……
五分钟时间很快过去了，两人冲完澡擦干身体，一同前往泡澡堂，路上张河又给自己点了根烟。“听老头子说你最近的工作不太顺利？”
“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我的能力不足……”林志说道，“一言难尽。”
“唔——”张河将自己的大半身子埋进澡堂的热水中，发出了满足的长叹声，“曾经我也以为只要自己变强了，所有难题都会迎刃而解，现在才知道所有事情根本不可能如我意。”
“你……和你外甥女的事吗？”林志同样将自己头部以下全都埋进热水里，肌肉酸痛一瞬间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不仅如此，我说的是所有事情。”张河的视线飘到天花板上，伸手往澡堂外弹了弹烟灰，“是我年轻的时候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林志头枕在水池边上，满脑子都在享受热水带来的舒爽，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其它的事情，四周安静得只剩下汩汩的水声。
洗完澡林志打着哈欠与张河回到旅馆，老吴一脸不爽坐在柜台里看了二人一眼又别过头去。张河的房间在三楼，到了二楼分别时拍了拍林志的肩膀。“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我能帮一点是一点。”
林志满怀感激地点了点头，目送张河上了楼。接着找到自己的房间，刚打开门，里面传来一股非常好闻的香味，破损的家具和灰尘都神奇地不翼而飞，连床褥都换了新的，给人的感觉焕然一新。
阿零全神贯注盯着书桌上一只漆黑的乌鸦，注意到林志回来了，乌鸦立刻展开翅膀从敞开的窗户飞出去了。
“啊！”林志突然想起来，“我今晚睡隔壁的207房。”
“等等——”阿零叫住林志。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
“换上这件衣服我们出门。”阿零指了指放在床上的一件女式外套，“有点东西要给你看看。”
“这不是我能穿的衣服吧？我可没有那种奇怪的癖好……”林志挠了挠头发，有些为难地说道，“而且……街上的眼线那么多，我今天差点让一群疯子给埋伏了。”
阿零用手半遮着小嘴，非常优雅地笑了笑。“哥哥还要在我面前装傻吗？”
“啥？”林志一脸的问号。
“你背包里的那样东西，我可熟悉着呢。”阿零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让林志毛骨悚然的笑意，“溺亡者的面具，正是我族的法器。”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林志惊慌失措说道。
“我可以感应到面具上的恨意。”阿零左手托腮，饶有兴趣看着林志，“但这块面具居然一点都不排斥你，我倒觉得非常有意思”
“它……它是我一个朋友托我保管的东西……”林志慌乱解释道，“我以后有机会再还给她……”
“哥哥，时候不早了。”阿零没有理会林志的解释，起身关上窗户，锁上卡扣，“我们该出门了。”
林志咬了咬牙，不知道这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大衣的尺码非常合身，可以直接披在身上，他一脸不情愿从背包中掏出银面具戴在自己脸上，依旧是冰凉的触感。阿零默默打量着，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可以了吗？”林志指了指自己的脸。
阿零点点头，说道：“非常完美，就是有点……该说是丑吗？”
“这种话就有点多余了！”
下楼的时候老吴不在柜台，两个人趁着夜色的掩护匆匆出了门，在路边叫了辆人力车，林志不喜欢坐这种车，看着年迈的车夫在前面挥汗如雨的样子会觉得很不自在。但阿零坚持要坐，没有办法。
“我们要去哪里？”
“哥哥你就安心跟着，等会就知道了。”阿零故意卖了个关子，“关于为什么你会被卷入到那些奇怪的事情里。”
“什么意思！？”
“两位小姐，坐稳了！”车夫一声吆喝，拉着车开始狂奔，林志没有坐稳，被惯性重重推到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耳边又传来阿零银铃般的笑声。“哥哥还真是笨手笨脚呢。”
到了目的地，阿零下车付给车夫几个铜板。林志眼尖，很快看出这是之前来过的牛角巷巷口。
“我们到这儿干嘛？”
“时候应该差不多了。”阿零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屋檐上的几只乌鸦，“等会你就知道了。”
夜晚的牛角巷一片漆黑，相比白天更加人迹罕至。放眼望去，只有极少数的房子里亮着非常微弱的灯光。林志非常不喜欢这里给人的感觉，不情不愿跟在阿零后面四处张望。
黄鹭孤儿院的大门不出所料紧锁着，林志回想起门后那密密麻麻的锁扣，非常不安地看向阿零。“你要我看什么？”
“别站那儿，过来点。”阿零招呼林志躲到墙后，从这里可以看清黄鹭孤儿院的大门但又不会暴露自身的存在。几只乌鸦在头顶盘旋，叫声非常刺耳。
孤儿院的大门传来锁扣转动的响声，这不是林志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他知道有人正从里面打开大门，之前婆婆不是说过晚上绝对不能开门吗？
大门咯吱一声缓缓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了一名女子，她的面孔倒没有让林志觉得特别意外，因为之前在孤儿院已经见过了。叶绫音，学城理事长的女儿，为何三番五次出现在这种破烂的孤儿院？紧接着里面又出来了一名黑衣老者，他非常谨慎地四处张望了一下，露出一张令林志完全预料不到的面孔。
“这……”
阿零急忙用手捂住林志的嘴巴，用非常严肃的眼神示意他噤声。
林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脚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咯吱”响了一声，在寂静的夜晚非常刺耳。正准备离开的两人立刻警觉起来，一前一后循着声音的源头走了过来。
阿零用眼神告诉林志，你真是个白痴！
在千钧一发之际，阿零突然双手伸到林志的肩膀上，勾住他的脖子，然后猛地一拉，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剩下的只有两个人心跳砰砰的声响，虽然林志心里清楚阿零的这张脸很可能是假的，但脸上感受到带有温度的柔软触感却无比真实，戴在脸上的银面具仿佛不存在一般。
叶绫音看到两人躲在墙后激烈拥吻，心中不知为何冒出一种莫名的情愫。旁边的老者嘘地一声，抱怨道：“太可惜了，居然是两个女人躲在这里搞这种事情。”
这话听在叶绫音耳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嫌恶，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我要走了。”她面无表情对老者说道，“车还在等我。”
老者则露出殷勤的笑容，说道：“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有幸见到你这种大小姐。”
“你没有见过我。”叶绫音转身头也不回冷冰冰说道，“我也没有见过你。”
叶绫音说完这句话，加快脚步朝巷口走去，老者无奈地摊了摊手，也跟了上去。正在小巷刚恢复平静的时候，一团紫雾从远处缓缓飘来，在地面上幻化出一个人影，对抱在一起的两人说道：“看二位如胶似漆的样子，真的不忍心打搅呢。”
一听到这声音，阿零迅速推开林志，转身朝人影说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其实我很早就到了，就是觉得不应该太早打断你们……”站在眼前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当日袭击孤儿院的女吸血鬼。
阿零满脸通红，林志脸红的程度也不遑多让。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阿零用手背使劲擦了擦自己的脸，仿佛林志在上面留下了什么不干净东西一样，“你为什么会遭遇这一系列事情。”
“是费边。”林志难以置信说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那个接待员明明告诉我他出城去了吗？”
“你还没有搞清楚吗？”阿零长叹一声，“人类真是一个个都蠢得无可救药。”
吸血鬼在旁赞同地点了点头。
“费边从一开始目标就是你。”阿零继续解释道，“在铁桥镇，胡虎的目标确实是那只下等血裔，但另一人，你还记得吗？站在远处的另一个人。”
林志想了起来，在胡虎递给自己空白ID卡的时候，确实旁边还站了另外一个人。
“他就是费边，而他的目标是你。”
“你……你的意思是说，是费边利用了胡虎，让我进了这座学城？”
“你还不算太蠢。”阿零满意地点了点头，“费边让你进了学城，然后派去你去调查凯罗•维亚切斯，间接促使你来到这家孤儿院。告诉我，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的目的……”林志望向阿零的眼睛，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坦白，“他们想让我随艾兰的演出团队一同前往奴隶堡，帮忙引出凯罗。”
“那么关键还是在凯罗•维亚切斯这个人身上。”阿零望向吸血鬼，“搞了半天，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吸血鬼无奈地摊开手，说道：“是阿零你太过执著于帮他寻找真相了，要我就一棍子打晕这男人，然后带到天涯海角去过二人生活，既可以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又可以享受男人，何乐不为？”
“那真有你的行事风格。”阿零听罢皱了皱眉头，转头望向林志，“结果你答应了没有？”
林志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他们。”
“现在你只能先答应着。”
“为什么？”
“如果你不答应，他们势必会一直纠缠不放。”阿零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你可以试着答应一下，看看他们到底想借凯罗•维亚切斯做什么。”
“我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林志满脸犹豫说道，“这样做真的好吗？”
“你没有选择。”阿零脸上不再有平常用作伪装的笑容，“我要保护你的性命，而你想查出真相，想要两全其美就必须先委身于他们。”
“好吧！”林志终于下定决心，“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阿零摊开手心，说道：“脱掉外套摘下面具，进入这家孤儿院，告诉他们你愿意帮忙。”
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但林志还是耐着性子一一照做，将摘下来的面具和大衣交给阿零，一个人走到孤儿院门口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回应，便用手轻轻推了一下，门竟然咯吱一声开了。他忍住想要回头的冲动，慢慢走了进去。里面看起来和那天一模一样，但似乎又有点什么不同。
“叔叔？”
林志听到这稚嫩的女声禁不住汗毛直竖，定睛一看，原来是小芽。
“啊……原来是小芽啊，吓我一跳。”
“叔叔是来找婆婆的吗？”
“对啊……她在哪儿？”
“婆婆还在主持仪式，我带叔叔过去吧。”
小芽牵着林志来到曾经叶绫音和吸血鬼激战过的大厅，里面一扫往日的阴霾，灯火通明，里面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信徒，从衣衫褴褛的乞丐到雍容华贵的妇人，一个个都满脸虔诚地望着坐在讲台之上的管理人婆婆。
“两百年前勇者叶瑟横空出世，一举击败了奴役人类的吸血鬼、创建了学城，最后牺牲自己与最强大的三位吸血鬼公爵同归于尽。叶瑟为了学城与人类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但学城回馈给了叶瑟什么？是高墙！是奴役！是暴政！是人类的鲜血涂满大地!”
“叶瑟在临死前告知人们，终有一日，魔种们会卷土重来。它们将比往日的军威更盛，来自地底深处的魔君甚至比所有的吸血鬼公爵加在一起还要强大……”
信徒中有人害怕地低声抽泣。
“谁能保护我们？是那群躲在天空塔中苟且偷生的伪君子吗？不！只有诞生于人民之中的勇者，才能保护我们。只有勇者，才能驱散笼罩在人类头上的阴霾。”
“为了新的勇者诞生！”管理人婆婆张开双手，慷慨激昂说道，“向人类真正的王者臣服吧，献上你们的心脏！”
信徒一个接一个跪在地上，齐声念道：“为了新的勇者诞生……献上我们的心脏。”
原来这里是勇者教的教堂！林志终于反应过来，悄悄转过身想趁着大家还没注意马上离开这里，岂料小芽死死拉住他不肯松手，但一个小女孩的力气怎么能与一个成年人抗衡，小芽见快要拉不住他了，便失声尖叫道。“叔叔还不能走！”
一时间大厅内所有人，无数道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林志忍住撒腿就跑的冲动，一脸尬笑地慢慢转过身来，望向讲台上管理人婆婆的白浊双瞳。
“啊，是这样的。我是来答复你们之前的提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