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痛感让维洛瞬间应激性地醒来，甚至连心境世界破碎的过程都没有看到。
自己的下颌如同被人一记上勾拳正中靶心，直击大脑的痛顿时就让维洛脱离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因为昨晚守夜彻夜未眠，在直到中午的行径过程中维洛被允许在马车上补充睡眠，此时他也的确侧躺在马车厢铺开的一张毛毯上，车厢正随着马稳健的步伐轻轻晃动着。
马车间内有些昏暗，细看之下堆叠摆放着五六个大木箱和两三个木桶，估计装着衣物装备以及食物和水，除此之外还有卷起来的毯子以及收好的帐篷。
这些远征道具占据了马车间的大部分空间，遮蔽了不少透入的阳光，但好在心细的女孩们还是清理出了足够的空间铺上毛毯让维洛可以稍微躺一下。
虽然视野昏暗，维洛还是一眼认出了正睡在自己身前，刚刚由于调整睡姿给了维洛一记头槌的家伙是谁。
“格温…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睡在维洛面前近到可以听到呼吸声的位置，身上穿着素色布衣的格温蜷缩着身体，像一只慵懒的猫一样蜷缩着睡觉，她微伸的双手与双脚已经不同程度地贴上了药贴，经过清洗也白净了许多。
自己也是正因为这极近的距离才被格温半梦半醒调整睡姿时，被她脑袋用力地顶撞了一下导致惊醒。
由于不清楚她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维洛将这句话压低声音问得很轻，随后浮现出满脑子困惑，关于为什么格温会在自己身旁睡着。
不过见她已经梳洗完毕，估计是在马车路过湖时清洗了一遍，也就是说在维洛入睡之后再坐上马车的。
“我当然是在补觉。”
同样低声的回应解除了维洛的疑惑，估计格温因为撞到了维洛所以也醒了过来。
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格温并未睁开眼睛，用平淡的语气回应了维洛那句小声发问:“这几天为了跟踪任务都没有好好睡一觉，尤其是昨天为了扮演迷路女孩还整晚没睡，到了早上还要应付那些女人的问话…实话说，我很累了。”
“不，我是问为什么你会睡在我旁边。”
“因为其实马车里还是有点冷，见你睡得挺香我就主动凑过来了，这样不是挺暖和吗？要不要抱着我睡，这样对你我都好。”
依旧没有睁开双眼，不过格温却没觉得这样对话有什么困难，她一边提出建议一边向维洛伸出双手张开怀抱——当然看不见他愈发为难的表情。
“我可不想醒来的时候又被铁链绑在树上。”
其实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以现在这个情况来说，只要格温此时大喊一声的话，维洛可能就会立刻被全票投去处刑，因为目前苍青之刃的队员都对格温无比信任与保护。
轻轻皱了皱眉，格温对于自己的好意被当作陷阱看上去挺失望，甚至睁开了她此刻很疲惫的双眼，仰视着维洛。
“真是无情…不是说了我们现在是共犯吗，所以我不会加害你。与之相对的，你也不要对我过于猜忌，让我很不舒服。”
“那还真是抱歉…”
“睡意都散了不少…算了，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好好谈谈吧。想必过了现在这次机会，之后我们两个独处的时间就几乎没有了。那个叫莫蔚卡的女人总是把我看得很死，你说她是不是怀疑我什么？”
“不，我觉得她单纯只是很在乎小孩子而已...”
莫蔚卡那个非常喜欢小孩子的女人，有时候的表现会显得有些固执。
一听要好好谈谈，维洛便马上坐起身，倚靠在背后一个大木箱子旁坐稳身体，低头看着身前的格温轻轻挪动了几下身体，努力想要坐起来，可是当她刚勉强以跪姿立直身体时，又马上倒了下去，同时闭上眼睛。
看着她这样疲惫的模样，有些同情的维洛也没有出言怪罪她。
“躺着也一样，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格温并不觉得这样的谈话有什么奇怪一般，稍稍改变了下躺姿后自顾自地宣布了情报交换的开始:“先由我提问，问到我没有问题为止，如果问题你觉得很冒犯涉及不可告人的隐情，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你绝对不可以骗我。”
“好。”
可以不回答但是不能欺骗，这点要求倒是出乎了维洛的意料，真是个有个性的女孩啊...
维洛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提问之前还是说一下我这边的情况，我是教派的外部人员之一，我的团队负责的区域是在精灵领地到齐科里托边境这一块，平日以冒险者的身份搜集情报，主要是精灵动向的情报，定期上报给教派上一级。”
当然，因为年龄原因，我没有冒险者铭章。
轻咳了一声，格温小声补充了一句后，接着说了下去。
“我收到苍青之刃来到了精灵之森附近的情报，以及要求我潜伏跟随并监视动向的任务，附带了一件能隐匿气息的斗篷和一卷传讯卷轴，卷轴我交给苏诺小姐保管了。”
“虽然跟踪的过程很顺利，但是我始终没有弄清楚她们的目的，我本以为她们是打算前往阿瓦隆，但她们的路线却逐渐偏移森林中央，朝着北方的冰原去了…这让我很费解。”
监视顺利？那估计是苏诺放任的结果吧，她看上去早就知道了有跟踪者，可她到底在想什么，这样钓鱼可是会有很大隐患的。
关于路线偏移倒是真的，第一次确定了队伍所在方位，让维洛也很吃惊，行进方向严重偏移了通向阿瓦隆的路线。
“随后就是你的出现，你突然地出现并且取得了苍青之刃的信任，那之后队伍的目标就直指森林中央，显然是要去向阿瓦隆。”
“所以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苍青之刃之前并不走正确的路线，直到你这个外人到来之后才修正了行进方向？就算是因为发现了有我这个监视者，也应该在改变目标之前将我处理掉，以防我通报情况才对。”
格温越说越激动，眼睛也随之睁开，躺着的她向维洛投以仰视的目光。
她面前的银发少年沉默了一下，紧接着回答道。
“因为薇艾安不知道去阿瓦隆的方法。”
“你认真的？刚才说了吧，你就算不回答也不要对我说谎，”眉头一竖，格温的语气已经逐渐有几分隐隐的怒意，她有些冷漠地说，“薇艾安是通过了精灵试炼的勇者，至少去过一次阿瓦隆的她怎么会不记得去那里的方法？”
听到格温的这句质疑，维洛轻轻地一笑，摆手示意她平静一点。
本人则是很耐心地开口解释着:“第一次去阿瓦隆的人类，往往需要取得族人信任的人类，或者高等精灵作为引路人，以引路人的人品担保他带来的客人不会作出任何出格的行为。”
“而我则是苍青之刃的引路人，上一次是，这一次也是。”
维洛的这句简单的话语中蕴含的复杂情感与巨大的信息量，让格温一时思路有些转不过弯来，刚欲张的唇又再次缓缓合上。
他是上一次的引路人，也是这一次的引路人？
也就是说，他曾经为第一次到阿瓦隆的薇艾安等人引过路，而薇艾安借此机会通过了试炼，他与这名强大的冒险者几年前就相互认识。
可是经过自己多天的观察已经确信，维洛与苍青之刃的成员都完全不认识对方，甚至当维洛第一次出现在众成员的视野中都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去消除对自己的误会。
那倒映在她们眼神中的困惑与敌意完全不是伪装，也不是演给监视者的演技。
明明是曾经的同伴，再一次出现在她们面前时，却如同陌路人一样，她们完全忘记了维洛，所以不记得他曾经为自己引过路，遗忘了那段路线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因为与记忆中不存在的人一同经历的路程，自然也是不存在的。
格温的聪明其实大大出乎了维洛的意料，他说这么多话也并没有想到对方能猜测到几分，甚至不认为她会轻易相信，不过见格温听过解释后就此闭上了嘴，就大概知道面前这个女孩已经逐渐触碰到了真相。
而对于格温来说，想到其中的复杂性，她就一点探知的欲望都没有，用一个冷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二个问题。”
轻描淡写地将沉重的真相翻过，格温用加重放缓的语气试图吸引维洛的注意，而对于后者来说，能不用想理由避开回答求之不得。
“你的基本信息。”
第二个问题倒是相当简单，只是能给出数量多少的问题，斟酌着回答的同时，维洛放慢了语速：“我的名字是...维尔利安·洛赫。”
听到了他的真名之后，格温也冷静地分析着：苍青之刃的成员并不知道他的真名，原因就无需赘述，维洛这个假名...就是单纯的姓名音节拼凑而已，很草率的伪名啊。
格温不知道的是，对维洛来说，亲口念出这个尘封已久，昨晚才刚刚知道的名字有多么沉重。
不过就算加一句“这个名字也是刚想起”也没有意义吧。
暗自自嘲了一句，维洛接着把自报家门进行了下去：“年龄是21岁，种族是半精灵，法兰雷诺出生，在索菲尼亚长大...”
按照印象中填冒险者申请表的格式，维洛一项项将自己的个人信息告诉了格温，这个过程中她也没有插话，静静倾听着维洛的话语，无条件相信着一般。
基本的信息汇报过一遍，格温等候了几秒，确定维洛没有补充后开口问：“你的铭章是秘银...应该也是用假身份申请的吧？你应该不止于此，可以问一下你的真实实力吗？”
稍稍顿了顿，微张的唇也稍稍滞住了一瞬，维洛看着格温投以自己的目光，没经过多久的思考，就下决定回应。
“如果都认真起来的话，大概能击败薇艾安吧。”
仿佛已经猜到了几分，不过格温的脸上还是多少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又迅速平静下来，没有多说什么。
“你好像不表示质疑。”
按理说应该嗤笑一声然后讥讽几句才是...维洛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我说过的吧，现在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相信的。”
如果不是格温那过于成熟的目光和昨天晚上种种的事情，此时维洛一定会用单纯来形容面前这个女孩吧。被这样无条件信任还真是件令人有些惴惴不安的事情，还好之前的话语没有半句蒙骗。
“第三个问题，苍青之刃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关于那点薇艾安和苏诺都暂时没有明确告诉我，不过如果目的地是阿瓦隆的话多少也能猜到多少，应该是海列小姐要申请通过精灵的试炼吧。”
“海列...”
格温随着维洛的话语开始了回想，脑内迅速勾勒出那个少言寡语，沉稳成熟的冷美人形象，随后结合听说过的她的传闻，感觉他说的不无道理，那位被称作海列的女性的确有通过阿瓦隆试炼的资质。
“我明白了，此外，我的问题问完了。”
格温简短地回答了维洛，话语中暗藏着“现在该你了”的意味。
“我想问的没有那么多，只有一个而已，”虽然问题数量很少，但维洛此时的语气却无比认真，那双本来带有少年温和气质的眼眸，此时都可见地略显怒意，他直接地问道，“关于你才营地里提到的精灵和孩子绑架的事情，可以再多透露一些吗，刚才的信息有些太少了。”
虽然早就想过维洛会抓住这点不放，可以作为情报交换的筹码，但格温没有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让她不得不在心中再次审视自己准备的回答是否有疏漏。
格温逐渐坐起了身体，也像维洛一样靠在木箱旁维持平衡，随后将她惺忪的眼睛尽量睁得很开，她的眼旁也包着块纱布，伤口让她不愿将眼睛睁得很开。
“我知道的其实也不是很多，只知道从三年前开始，教派就有意收留有魔力资质的人，当然收留的方式并不只限于温和地诱惑这一条。比较常见的是从偏僻的乡下挑选尚未到官方魔力资质检测年龄的孩子，用各种方法征得同意后带走。”
听起来有点像齐科里托魔导师军团的做法，不过他们的目的是垄断魔法师，而教派要做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见不得光的方法就有很多了，比如说强硬地绑架，收留流浪的孤儿，或者从教会假装抚养而带走，当然收留教徒的子女也有，具体的数目我也不是很清楚，都是听说的...”
说到这里，格温稍稍一顿，似乎回想到了什么，眼神微有放空。
维洛当然不会不识趣的追问一句“你也是吗”，只是闭嘴倾听。
“精灵由于有超过人类的魔力资质，因此也是教派盯上的对象，目标主要是离开精灵之森的放逐精灵，我的团队其中一项工作就是想办法绑架这片区域的精灵。”
“敬神教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突然需要这么多魔力资质的人？”
“关于那点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我连询问的资格都没有。”
“也是...”
然后二人就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试图挑起下一个话题，若不是有少许微风通过马车后的深色帘子卷入车厢内，这长时间的寂静就会让气氛显得既焦灼又沉闷。
就算此刻借口说要在多睡一会儿，这唐突的理由也早已显得不太合适——他们经过情报交换早已散去了所有的睡意。
就在两人都停下话题的时候，马车忽然放慢了速度，明显感觉没有之前赶路时那么着急，似乎是刻意放缓步伐，如同旅行时轻松惬意。
这是要到达目的地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在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马上反省自己偷懒睡觉的时间似乎有些过于长了。
不过维洛此时却顿时找到了话题一般，咧着嘴角将身体往马车的边缘蹭了过去，然后微微掀开马车篷的一角，向外边投以视线。
“要不要来看一眼目的地？你应该也没有来过这里。”
“当然要。”
比起缓解尴尬的需要，更多的是格温对看风景发自真心的好奇，平时因为任务的缘故不得私自行动，只能偶尔路过时远远眺望着大片绿色的回廊之森，说没有一丝向往那都是假话，既然有了这个近距离观察的机会，没有理由放过。
于是格温很自然地将身体挪到维洛身前的位置，借由他撩起马车篷的缝隙望向远方。
说实话，第一眼望见的时候，格温不由得地倒吸一口凉气，直感觉惊叹这种情感在胸口乱窜。
远处可以见到一处绵延巨大壁垒——由环形的山峰充当墙壁的角色，将内部的物体包绕住，仅留下一个开口对外，而向开口里投以视线，就可以看到那无比珍奇的景象。
一棵高耸入云的树耸立在巨大壁垒的中央，就算此时离树底下还有大概一刻钟有余的车程，眺望去野能感受到它巨大枝干带来的压迫感，接着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古朴、沉稳，如山峦与大海般磅礴的气势，它的枝叶没有几分晃动，如同风也害怕得无法呼吸。
树的周围围绕着一圈碧蓝色的湖泊，阳光在湖面闪烁，簇拥着那棵巨树。
“万年树？”
“嗯，不过你现在看到的是精灵的把戏。”
“是吗。”
格温半确认地询问，得到了维洛的点头肯定。
这株存在于此世间不知多少年的生命，用它的枝叶、躯干与根部见证了各种各样巨大的变动，可以说比地面上任何物种都要长的生命也许早已让它麻木了想法，只是如同一个观众一样，静静感受着世界颜色的变化。
取而代之的是它以最深刻的沉默，也许它也还有神智，作为一个守护者用自己积累的魔力默默地净化这一整片森林。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言地眺望着远处的巨大生命，将自己理所当然的尊重与敬畏默默地献给它。
本着想说些什么的念头，格温的目光不自觉地挪到了维洛撑开遮阳篷的左手上，发现他的手臂正在轻微地颤抖，下移视线后，发现他的右手也正在颤抖着。
“你在害怕？”
格温直直地发问，而维洛也反应过来她在说自己正在颤抖的双手。
“不，我在兴奋。”
将此一笑而过，也不像逞强的他并没有在意被指出颤抖的手臂，不过还是下意识轻轻抑制住不断颤抖的双手。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除了情报交换之外，感觉是个谎话连篇的人。
不过，有点格温不得不承认，和他相处的时候，竟然意外地一点也不无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