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仔细想一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命运就完全朝着自己无法预料的方向疯狂蔓延了呢,到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与曾经的友人渐行渐远了呢。
在与蒂琪一同前往死牢的路上,海列放空目光,眼前摇曳着忽暗忽明的烛光,陷入沉思。
大概,是从七年前那次邪龙祭开始吧。
从那天开始,就感觉一切事情都完全脱离了轨迹,几人的道路也因此分叉,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七年前的邪龙祭,薇艾安在终幕时战胜来自索菲尼亚的希弥斯·列布尔加,作为最后的胜者获得了无数的荣誉,让所有的子民见识到她的实力,因而受到拥戴。
也正是在那天,苍青之刃就此解散。
获得胜利的薇艾安当晚的庆功宴上表情却相当微妙,面对队员们的鼓舞,她似乎是在强颜欢笑,平日里那份温柔从容的气场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内敛的气息,压迫地让人喘不过气。
在宴会的最后,她向队员们致歉,她将退出苍青之刃,回归王宫。
当时所有人都不能理解薇艾安的选择,但是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劝阻她,身为王女的她在冒险结束后会回到家族,这是必然的事情,也是每个人心里都做好准备面对的结果,只是惊讶程度多少的问题而已。
因此怀着各自的遗憾,其余四人向薇艾安表达了祝福,海列味同嚼蜡地吃完了那身为队员的最后一餐。
海列通过顺位担任了队伍的队长,可是已经失去了薇艾安的苍青之刃也许并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只是个名义上的队长罢了。剩余四人也不约而同地,不再以队伍的名义行事,也几乎没再一同去冒险。
自己与蒂琪在数年后进入了帝都骑士团,苏诺担任了宫廷魔法顾问,莫蔚卡则是选择不再抛头露面,潜入了帝都势力的黑暗面。
在各自道路上渐行渐远的数人,再次相聚的原因却如此狼狈。
“你在想事情?”
“嗯...算是吧,我没想到帝都除了宪兵团之外,墙缘还修建有这样隐蔽的死牢。”
蒂琪侧过脸来,意味深长地望了海列一眼,后者边走边向四周投以惊讶的目光,多少也被此地的阴森气息影响,她咬咬牙,出言向海列解释。
“这是薇艾安的势力修建的。”
海列的头猛地偏过来,看向蒂琪的眼神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惊恐。
“她怎么会...”
“仔细想也不奇怪吧,如果她要谋划政变的话,总得有地方收押那些贵族吧,包括对敌对派暗地里的拷问之类的,似乎都是在这里进行的,总不可能全部杀光吧,一个空的鸟巢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蒂琪的语气似乎刻意压制住情感,显得无比冷淡,仿佛嘴中说的是另一个陌生人。
而海列也不再多问,噤声跟随在蒂琪左侧,不过她的步伐明显没有蒂琪那么沉稳,有时甚至会被错位的地砖给绊一下才忙不迭地站稳,像是酒还没醒。
“你那是个什么模样啊,难得能够再聚,你就像个醉汉一样来了?打起精神打起精神。”
“多嘴...倒是你这丫头,几年过去倒是什么都敢说了啊,教训起我来了?”
见对方还有力气反驳自己,目的就算达到了一般,蒂琪轻笑一声,便不再调侃海列。
看着蒂琪的变化,海列心中也是无比复杂,不过无数的言语此时也不是该说的时候,她不再将目光放在蒂琪身上,挺直了身体往前迈步。
齿轮嘎吱作响,一道道厚重的金属合页门旋即打开,站在门两侧的骑士仅向二人点头示意,正眼都不敢看向她们,而且毋庸多想,那藏在厚重钢盔里的双眼虽然看不见,但一定都在逃避海列与蒂琪打量的目光。
接下来的一段路更加阴暗,长廊两边的火把都有点略显不足,二人也不知是因为压抑的气氛,还是早已麻痹了情感,不再有交谈,进入了最底层的地牢。
刚走出连接的长廊,走到了一个稍微宽阔一点的地下室,前来迎接二人的是几个身着黑色长袍的面具人,每个人手臂上都配备着一把袖剑,他们不但无声地向二人行礼,走路也没有声响,自觉地走出门外在长廊看守。
暗影之手...
海列不是没有听说过隶属黑阁的这支势力,甚至以前也亲眼见过,不过在这种地方见到他们说明事情在王宫内的重视程度。
随后从黑暗中走出的两个身影,便是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家伙。
左侧的女人身上穿着的是与方才几个面具男如出一辙的黑色长袍,用一条束腰带将纤细的躯干勾勒,她缓缓摘下脸上的金属面具,露出了被遮掩住的青灰色长发,有些苍白削瘦的面容,近乎有些失去光彩的浅蓝色的双眼并未看向任何人,呆呆地望着地面,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莫蔚卡...”
原来她现在为暗影之手效力——海列认出了那张变化颇为明显的脸,得到的却只有对方微不可见的点头,算是问候。
右侧的那个女孩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草青色短发,一红一黑的异色瞳,带有宗教味道的修士袍,拄着一根嵌着几颗宝石的白玉手杖,数年时间并没有在苏诺的身上产生太多伤痕,海列也不知道该不该羡慕。
“好久不见。”
抿起一个久违的笑容,苏诺向姗姗来迟的海列,蒂琪寒暄了一句,她的音色也是没有多少变化,转而说起了正事。
“她就在里面。”
“...知道了。”
刚因苏诺的话而陷入短暂回忆的海列听到这句话,立刻被拉回了现实,旋即端正了姿态正色回应道。
“拿上这个。”
苏诺向前一步,将一个紫色的宝石护符递交到慢一拍伸出手的海列手中。
“这是啥?”
“护身符,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意外。”
代替海列发问的是蒂琪,不过苏诺也及时回答了凑近脸端详的她。
将那护身符紧紧攥在手中,海列只简单道了句谢,便在三人的注视中往地牢的深处走去。
直至三人看不到她的身影。
——
尽管蒂琪在进入这座地牢前就跟海列说,做好心理准备,自己更不是没有见识过尸山血河的懵懂小女孩,可是当她再次见到薇艾安,目睹了她的惨样时,直感觉心脏依旧止不住地狂颤。
铁锈,血腥,灰尘,瘴气的味道充斥着这昏暗的地方。
记忆中美丽圣洁的金色长发被截断大半,余下的光辉也早已被灰尘与血渍遮盖,曾经白皙的面容多了几道无法忽视的新鲜伤痕;一只眼眶空空如也,只有一道从眼眶中流至颈部的血痕无比扎眼;披在身上的不再是被教会祝福的盔甲,取而代之的是勉强能看出原色是白色的普通布衣。
她端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身体与四肢都被暗色的锁链困住,不消说上面有多少魔法限制,背后的魔力纹路应该也都被物理手段破坏,五指的指甲全数被拔光,光洁的小腿也布满鞭痕,无疑是受到了长时间的拷问。
但是薇艾安依旧抿着悠然自得的笑容,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听到了海列刻意踏重的脚步声,她才睁开了余下的一只眼睛。
勉强从沾染血与汗的视野中确认了来者,薇艾安稍一愣神后,用欢快的语气打招呼。
“你终于来见我了,海列。”
“用了几天才做好心理准备,还差点把脑子喝坏了,你打算怎么赔偿我,队长?”
“嗯...是因为我吗?那还真是抱歉,现在的我什么也给不出了,除了这副身体之外——要试试吗,是海列的话,我可以哦?”
对于薇艾安的调侃,海列非但没有笑意,一股被压制的怒意不断地往升腾,只冷冷地回了一句:“不要拿我开玩笑。”
没等薇艾安回应,海列的目光紧盯着薇艾安的脸颊,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你那眼睛怎么了?我记得我没有伤到你的眼睛吧?”
“这个吗,也没什么,审问我的家伙刚好有仰慕海列的人罢了,好像是为了报复把这只眼睛戳瞎了。”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海列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自己的左眼抑制幻痛,不过及时垂下了手,装作无事发生。
“对不起。”
“为什么是海列在道歉啊?这也太奇怪了吧,”好像真的被海列的行为逗笑了般,薇艾安忍不住地大笑了起来,不过因为全身都被锁链紧紧绑住,她有点放不开笑意,因为稍微一动就会被那锁链再次牢牢绑在椅子上,“明明错的全是我不是吗,如果不是我的话,海列也好我也好,都不会落到用一只眼睛相视的境地吧?”
“你也知道啊!”
上前几步直接到了薇艾安身前,海列几乎是咬着牙质问薇艾安。
“你明知道...背叛这样的事情是没有好下场的,明知道会让我们——不只是我们两个,还有蒂琪、莫蔚卡、苏诺她们——关系分崩离析,你到底为了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薇艾安·兰卡丝图!”
没有立刻回应这个辛辣的问题,薇艾安静静地等待着,等待海列心情平复下来,冷静地平视自己,才收敛起她从容的笑意,再次启唇。
“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吧——关于这点,你应该去问我那个亲爱的姐姐隐瞒了些什么吧。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虽然王姐是个脑子被野心冲昏掉的女人,但是要论谋略的话很遗憾我比不过她,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的背叛,甚至做好了我一定会踩下去的陷阱。”
谈起自己的失败,薇艾安看上去并不在意,就像她非常干脆地接受了沦落为阶下囚的结果一样,谈起这些事情,她的语气十分平静,接着说道。
“而且...有个恼人的合作者这次出了些问题,虽说他也不是倒戈王姐那一边,只是与我打了一架然后逃走了而已,不过没有他的帮助我还挺苦恼的,所以失败是必然的了。”
“合作者?”
对这个词语海列相当敏感,因为换言之就是与薇艾安一同叛国的罪人。
“嗯,我当然是有合作者——或者说帮凶的,你要感到幸运,海列,这句话那群密卫拷问了好几天我都没有说出半个字,因为是你我才愿意说的——哎呀...我是不是中计了?其实海列就是王姐派过来套问我话的?”
“...以我个人的名义发誓,我仅代表我个人来探监而已。”
也不知道薇艾安是不是真的在怀疑自己,不过海列还是奉上了自己的诚意——她单手握拳放在胸前发誓道,同时也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发问道。
“那个合作者是谁,我认识吗?”
“海列的话应该不认识,不然你也成帮凶了不是吗?”薇艾安稍微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让锁链叮当作响,“那个家伙的话,很不甘心他还蛮强的,也不是我自夸,若不是他先海列一步击伤了我,恐怕海列你也没有那么轻松地击败我。”
“...真能说呢。”
“哈哈,这个就暂且不谈了,他现在大概逃到索菲尼亚去了吧...名字的话——”
说到这个的时候,薇艾安的笑容却滞住了,表情与其说是陷入回忆,更多的是一种困惑,她沉下声来低喃了一句。
“奇怪,那个小子叫什么来着...长相和年龄我好像也记不太清了...”
如果薇艾安的手能动的话,肯定会捂着头思索吧,她看起来都有些想得头疼了的样子,可是还是没有回忆起,海列也相信她并不是在说谎或者编故事,现在的薇艾安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这反而让海列背后一阵发凉。
实在没有回忆起来后,薇艾安也放弃了回忆,摆出一副花的时间太多了的失策表情,而后又抿出微笑,目光放在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海列。
“就当我没有说过那番话吧...海列,苏诺给你的东西,有好好带着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
不过刚刚把这话问到一半,海列便在薇艾安噙着淡笑的注视下悟出了原因,从口袋中拿出了苏诺交给自己的,称作护身符的那个紫色宝石吊坠。
苏诺也是薇艾安的合作者,而且暗地里也不知道帮了薇艾安多少。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苏诺的情况吗,她不忠于这个国家,只和我一个人有契约关系罢了。”没在这方面做过多的解释,薇艾安将视线放在海列手中的吊坠上,花了几秒认出了是什么东西,“那个吊坠,将魔力注入进去的话,就可以将这片区域的魔力限制全部解除,简单来说就可以帮我脱困。”
“你觉得我会帮你脱困吗,队长?”
将那个吊坠攥紧握在手中,海列垂下视线,盯着表情从容的薇艾安,似乎比刚才更加愤怒。
但是,她也比走入这个牢笼后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动摇。
“我很抱歉,你会那么生气,我也是能够理解的。”苦笑一声,薇艾安也没有强求海列做出选择,只是用温柔的语气跟海列对话而已,“我当然觉得你会帮我脱困了,刚才说了这么多,也只是我相信海列你而已。”
“何况...海列刚才也动摇了一瞬吧?”
如同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一般,薇艾安那只眼睛的目光在海列眼中突然变得锐利了起来,让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可是薇艾安却没有理会海列的反应,接着说了下去。
“我一直知道哦,海列喜欢我的这件事情——在友情之上的那种爱恋,大概在学院时期就察觉到了吧,虽然海列很少向外人表露喜恶,可是我们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其实表现得还挺明显的呢。”
从本人口中听到了自己最不愿听到的话语,让海列一向保持的扑克脸也差点没有绷住,还没等不停跳动的心脏恢复平静,只听见薇艾安继续一点点地侵蚀自己的内心深处,用着与刚才轻松从容不同的,更加妖娆带着一丝魅惑的语气。
“对...独处的时候,就像现在一样。”
“住口...”
“海列自己还没有察觉到吧,刚进门到现在的时候,你的视线是什么样子的,很可惜这里没有镜子,不然你的表情应该会很精彩吧。”
没等海列继续她无力的劝阻,薇艾安说出了攻破内心防线的话语。
“那是毫无遮掩的欲望,海列。”
如果不是身上还穿着盔甲的话,海列一定会双腿一软,然后跪倒在地吧,可是由于盔甲的支撑,勉强让自己还能站住,面对面前的这个女人。
一切的掩饰都已经没有作用,海列深知自己内心最为丑恶的一面已经被完全挖出,摆在身前强迫自己面对。
她说的没有错,在看到薇艾安这幅凄惨的模样,残破不堪的身体,沐浴在鲜血之中的惨样时,海列内心居然...兴奋了一瞬,紧随而来的是不断升腾的占有欲,时不时就有“现在的薇艾安可以任人摆布”这样绝对不能说出口的想法闪过脑海。
自己的演技居然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吗,大概是这几天喝酒真的把脑子喝坏了吧,这么容易就被戳穿了。
于是自暴自弃般地,海列拿起手中的吊坠注入魔力,一阵强烈的魔力波动携着风压在这密闭的空间内迸发,紧随而来的是叮当作响的锁链被绷断消解的声音。
仿佛早就预料到一切的薇艾安并不急于立刻站起,而是一边活动着重归自由的手腕与手肘,一边饶有兴趣地看向海列,可是对方依旧在逃避视线。
“我知道你会选择我这边的,当初没把你们三位邀请进来,说不好是一种失策呢。”
“蒂琪和莫蔚卡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嗯...说不好呢,她们现在也在外面吧,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也不迟,这点应该在王姐的预料之外吧,虽然我现在一副狼狈的模样,但她那边应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也不知道能这样慢慢谈话的时间还余下多久,薇艾安打算在那帮密卫注意到之前先转移地方,不过双腿的僵硬程度似乎比其他部位要大得多,刚站起的她一时间连平衡都控制不好,加上只有最低限度的营养,那副虚弱的身体若不是海列及时上前扶住可能就直接栽倒在地。
触碰到那可以称得上柔弱的身体,尽管隔着皮手套,海列的内心还是躁动不安,怀疑自己现在扶住薇艾安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然后,海列感受到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顺着手臂看去,便与薇艾安的目光交汇。
“你在犹豫什么,海列?为何要因你对我的情感而羞耻呢?”
“我...接受不了这样丑恶的自己。”
“呵呵...没有必再要遮掩你的欲望了,我会仔细倾听你内心黑暗的...想要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介意的,”用低细的声音在海列耳畔轻喃,薇艾安那沾着血痂的手轻轻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将手套慢慢褪去后,握住了海列不断退缩的手指,“虽然这双手总是握着剑,可是却非常温柔呢...”
——把我弄得遍体鳞伤吧。
缓缓说出了这句充满魔性的话语,让海列的头昏昏沉沉。
“还是让我们先出去吧,现在时间也不凑巧。”
待到能够勉强站稳之后,薇艾安松开了海列的搀扶,准备向牢笼的出口走去。
“嗯...”海列一只手扶住了薇艾安的肩膀,似是示意她放缓步伐,随后沉下声音道,“再见了,队长。”
一把短剑直直地刺入了薇艾安的胸膛,剑柄握在海列的手中,还没等薇艾安反应过来,海列已将短剑的剑刃全数推入了皮肉之中,血液潺潺地顺着伤口流下,尽管薇艾安捂住伤口,试图用恢复魔法疗伤,可是破损的魔力纹路连一点魔法都使不出来。
于是,薇艾安也不再挣扎,直接缓缓跪在地上,放缓呼吸,让自己生命的尽头能够稍微多延续一会儿。
“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在我眼中,你已经不是那个薇艾安了——我这么告诉自己,你大概只是各方面都像薇艾安的什么东西,这样我才能下得去手。”
也没继续刺杀的意图,海列也随薇艾安之后蹲下身体,以便平视薇艾安的脸庞。
“既然如此,就算搞错了也好,我会稍微心安一点,当然了,如果你是薇艾安的话,我也宁愿你就此死去,以原来的姿态活在记忆中。”
“真过分啊...说我是别的东西什么的...”
嘴角挂着缓缓往下淌的鲜血,薇艾安说着不清不楚的话语,将手再次抚上了海列的脸庞,对方也及时握住,可是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指尖已经开始发凉了。
“就这样吧...海列...这样就行了...”
薇艾安已经没有力气伸直手臂,可是海列还是握住了那只无力垂下的手掌,就这样保持了一会儿。
突然,那只手再次动了起来,从海列的手掌中抽出,随后放在了海列颈部,捏住了她的喉咙。
被这突然的变动惊吓了一瞬,海列忍住了泪水,怔怔地看向静躺在怀中的薇艾安。
薇艾安此时睁着那双眼睛,在与海列对上视线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恭喜你。”
“...恭喜什么?”
对方却没有多说,只是轻轻用手指点了点海列的额头,海列也没有反抗,感受着指尖触碰额头的柔软触感。
随后,一段仿佛被尘封已久的记忆疯狂地钻入了海列的脑海。
回廊之森,精灵乡阿瓦隆,永恒之树,试炼...
一下子清醒过来的海列抱头跪在地上,这样才勉强缓解一些记忆不断苏生的痛楚,待到记忆完全恢复,她才喘着粗气,抬头环顾四周。
周围的环境已然不是那幻觉中的黑暗牢房,而是一个被树根和藤蔓包围住的房间,甚至有不知从哪照射进来的阳光,那个幻觉中的薇艾安却没有消失,不过变成了自己熟悉的模样,端坐在一个树墩上,耐心地等待海列恢复记忆。
“你到底是谁?”
吞咽了一口唾沫,海列迅速起身,质问面前这个用着薇艾安形象的女人。
“你不是已经想起来所有事情了吗——解释一下也无妨,我是试炼的考核人,如你所见,负责考验每个申请通过试炼的到访者。”
“刚才那段非常长的幻境...就是考验内容吗?”
其实说幻境也不太准确,至少前半段自己与薇艾安相识相知的情节的的确确是海列的亲身经历,而故事后半段的走向却是以邪龙祭为分支,与目前的状况完全不同。
“的确如此,那可是我精心编织的故事,体验如何?”
“...很糟糕。”
“是吗,我可是很敬佩你为了原则手刃重要之人的勇气。”
“这就是考验通过的要求?还真是恶趣味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未免太过残忍了,海列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心有余悸,尽管通过了试炼,却一点也不想感谢那个痛下杀手的自己。
不过面前的女人却摇了摇头。
“也不尽然,我会根据来者的情况量身定制试炼的内容,毕竟被关在这个树里的时间太过漫长了,作为一个没有实体只有灵魂的可怜人,这算是唯一打发时间的爱好了。”
“你说量身定制...”
刚才就感觉哪里不对,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听到这个词语才刺痛了海列的神经。
那几段幻觉都太过,太过真实了,把海列困了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无法自拔,而且说实话,若不是最后她主动暴露的身份,海列可能依旧作为一个戏剧演员,继续浑然不觉地上演这出舞台剧吧。
无论是已经有些记忆模糊的人物还是自己的挚友至亲,从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同学到生死之交,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真实到可怕,就如同身处稀松平常的梦境,让被封印一段记忆的海列完全不会往幻境的方面去想。
这可不是海列认识的任何一个魔法使能够做到的事情,可能不是人类能够达到的程度。
“猜到了吗,海列。”面前的女人噙着笑意,一只手撑着脸颊,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我是树端真理之间那个女人的半身,简单来说,我拥有全知的权柄。”
“全知...”
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简单的词语,却让海列后怕无比,对她的冲击不亚于这个单词所包含的巨大信息量。
也就是说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根本没有秘密,自己所认识的一切,内心的想法都被她牢牢掌握在手中,若不是她没有恶意,难说自己的后果有多么凄惨。
见海列愣在了原地,用着薇艾安模样的女人轻一噘嘴,似乎因对话没能继续下去有些不满,故而主动挑起话题。
“说实话,我其实有些不甘心的,居然还是没能引诱海列你堕落下去,我对于扮演薇艾安这个女孩还挺有心得的,毕竟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变成她的模样。”
“笑不出来。”
也不知女人是真的在称赞海列还只是一种调侃,不过对于她的说辞海列倒是有些在意,也不知道还有谁的幻境中会出现薇艾安的身影。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般,女人的视线向上一抬停滞在空中几秒,才再次垂下。
“你的同伴已经在等候你了,除了这个叫薇艾安的女孩,还有那个银发的小子。”
银发...维洛?他是怎么进入这里的?
“因为他也是通过我试炼的家伙,称作熟人应该也不算过分吧,当时我们还聊了不少话呢,是个非常非常有趣的小子。”
“这样啊。”
看穿了海列脸上的困惑,女人自觉得贴心地解释了一句,让她吓得不轻。
难怪觉得维洛有些特别,虽然不知道他隐瞒的理由,不过自己看人的眼光也不算差——海列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为他投的那一道信任票。
女人用手随手一划,一道椭圆形的空间门便在她与海列的一侧出现。
“门后就是你的同伴们了,再次恭喜你,海列——啊,我还是用着薇艾安的称呼,你不介意吧。”
“无妨。”海列侧眼望了女人一眼,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并没有第一时间踏出步,转而问道,“说起来,通过试炼的奖励呢?”
“当然有好好给你了,与精灵同等的寿命,以及每年这个时候向永恒之树祈求帮助的权利,还可以问我另一个半身一次问题,详细的你可以请教库鲁席恩...”
还没有全部介绍完,女人只见海列上前凑近了几步并弯下腰来,将唇不紧不慢地与自己的唇相印,话语因此戛然而止。
用了一会儿愣神,她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伸出手环过海列的后颈,无言地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吻,直到感觉海列起身,女人才松开自己的手。
“算是捉弄我的报复吧,就算是试炼,我也没办法不生气。”
“不做到更进一步吗?我是无所谓。”
“不必了,没有办法抑制的情感,是一种罪恶,所以我得感谢你。”
站在空间门前,海列坦然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激。
面露期待着什么的微笑,女人最后奉上了离别的祝福。
“愿你前路不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