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了?”
“嗯,所以想请你去确认一下,会不会是危绝谷本身出了问题。”
“这可真是麻烦事啊。你不会以为是它在闹脾气吧。”
“就是说不准才来请你这个父亲去看看。”
“都怪你说太多它的坏话了。”弗洛瑞斯为难地站起身,顺道拍了拍屁股,“就算它本来没什么坏心眼,被你这么一揣测,难保不会学坏啊。你说是吧。”
弗洛瑞斯的话让陈时文后悔不迭。大人们总是忧心忡忡地告诫孩子,什么不要做什么不要碰,这样的提醒固然能引起警示,但也难免勾起好奇,让人想要违逆。是为“谁都想看看潘多拉魔盒里有没薛定谔家好奇的猫”定律。
但世事总是如此,一旦发生了,原因就会变得不好考证或者不能追溯。这下陈时文也搞不清楚,是危绝谷本来就会变得“恶劣”,还是因为自己的猜疑才导致了它走上歧途。可见,教育是件很让人头痛的事。
总之,作为危绝之谷的缔造者,传说之龙弗洛瑞斯还是肩负起了责任,躬身去查看封闭空间中的状况了。
没过多久,弗洛瑞斯返回了草地,而后平淡地告诉陈时文,危绝谷一切正常,“这么看来,这两个孩子也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啊。”
“孩子?”
“也是受你的影响,把他们说得太像活物了。不过现在看来,恐怕真的有些自我意识,不然怎么会只不让你看见它的想法呢?”
“看来是我被讨厌了。”陈时文觉得有点歉疚,打从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扭曲了危绝谷之后,他心里就有闯祸后的慌乱感。这时候就算谁再说,没关系,危绝谷本身就是个坏孩子,恐怕也不能挽救陈时文的颓丧。
“改天再来试试?”弗洛瑞斯还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想来是见过太多的奇迹,区区一点意识诞生的微光还不能使他警醒,“会帮你好好观察的,放心。我没有不和你站在一边的理由,对吧。”
“嗯,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很久没活动过了,去冒险吧。”
“对龙来说,冒险没什么难度嘛,从大陆的这头飞到那头也只要几天而已。”
“所以”,陈时文迅速变成了人的模样,“我是要变成这样再去。”
“是去人类的社会里冒险吗?”
“没错。”
“和人类冒险者相反,他们总是去平原或者森林之类的地方。”
“或者说,我这算是回归社会。毕竟你也知道,我曾经是人类。”
“还是更习惯和人类相处吗。”
“我以前就没和他们处得愉快过,所以才说是去冒险嘛。”
“亚人族不是给你派了不少活吗?”
“实在催得紧就转移回去。”
“时间管理xx啊。”
“再不去的话,人类那边不知道会整出些什么花样。”
“和勇者有关是吧。”
“嗯,我打算让人类彻底安分下来。”
“哟,恶龙征服者。”
“不是那么一回事。”
“还想采用和平手段?”
“最好不要打起来吧。”
“理解你的心情。”
“就聊到这里。将来还有要请你帮忙的时候。”
“真是无情啊,连死掉的弗洛瑞斯都要利用。”
“我看你精神得不行。”
“去吧,看见好玩儿的记得叫我一声。”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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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红彤彤地坠在城墙沿上,终于换了身灰衣服的陈时文正站在王宫的花园里,不用说,他正在等国君下班,他们约好,今天要一道吃晚饭。
摆脱战乱的联国可说是日新月异,就只讲陈时文能看见的王城,从远处来的商人一天比一天多,带来的商品也更加稀奇古怪。也已经有人提议,干脆在现有的城墙外再建新城,任谁都相信,亚人族的复兴近在咫尺了。
陈时文乐意见到这一切,偶尔在街上瞎逛时,他总爱竖起耳朵去听别人议论龙王,说龙王多么强大多么英勇,尽管有很多的自责,但谁会讨厌被夸赞呢?尤其是对陈时文来说,表扬再夸张些,再密集些也不成问题,就算飘飘然也不要紧,总比一蹶不振来得好。
瑞秋出现的时候,太阳的光辉还未完全消失,月亮便业已高悬了。
“可算来了啊。”陈时文挠了挠脸。
“抱歉抱歉,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瑞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把陈时文推着往王宫外走,“今天出去吃吧。王宫里厨师做的饭已经吃腻了。”
“他们又会骂我诱拐国君的。”
“不就是在用美食诱拐吗?”
“没听说过知道是诱拐还上钩的情况啊。”
“我乐意。我就是乐意。”瑞秋走到陈时文的身旁,恶龙为她施加了认知障碍,这样就不会被城外的民众认出来。
天完全黑了,燃烧矿物和魔法的灯越点越亮,街上的人一点不见少。夏天的郁热氤氲在每一个角落,但这没法驱离盛装的亚人们。这天是西方的夏季祭典,今年的氛围空前热烈,民众都走上街去挥霍热情,顺便再向神明祈愿。
瑞秋一边走一边看得入迷,为了不走散,陈时文只得紧紧攥住她的手。“我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喔。原来王城有这么多人,有这么多的摊贩。”神情黯淡一些后,少女继续说,“能让我在活着的时候看见这些场景,都是因为有梅菲斯特。”说罢,少女挣脱束缚,自由地在街边摊贩间窜来窜去。
因为还没有吃饭,陈时文的心理已经处于饥饿状态,所以受到食物的诱惑,也受到瑞秋的感染,开始放松身心地融入到节日的氛围中去了。
陈时文惊叹道,“这个世界也有炸香蕉这种东西啊。”
“梅菲斯特的故乡也有吗。”
“嗯,但我只是听说过,并没有真的买来吃。”
“那要不试试?”
“不要了吧!”
“你怎么看起来很恐惧的样子。梅菲斯特害怕的东西难道是炸香蕉这种食物?”瑞秋逼近一步,可人的笑脸近在眼前了。“好了,我决定这就去买两份。你那一份算我请客喔。”
“公主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哪里哪里,肠胃也要好好接受才行。”瑞秋说完便转身朝冒着炊烟的炸香蕉摊去了,陈时文想伸手够她,手臂却被另一只粗壮的手抓住了。
对方很用力,体型也很大,抬头一看,是个熊形亚人。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陈时文心想,对方可能是弄错了什么事。
“我说,你是人类吧”,熊形亚人扭头和周围的几个人确认,“这家伙怎么看都是人类吧。”亚人们闻声都纷纷点头。“为什么人类会出现在这里?”
确实,陈时文身上没有任何一种动物的特征,完完全全是人类的模样,也难怪会被亚人误会。
正欲开口解释,瑞秋箭步赶了回来,从壮汉手里夺回了陈时文红透的手臂,“你们也太没礼貌了。”
“这么漂亮的小姐怎么会和人类待在一起?”听见壮汉的诘问,瑞秋也不由自主地重新打量了陈时文一番,似乎是也才意识到他的形象不合适在王城中随意行走。
亚人对人类有敌视算是情理之中,经过常年的敌对,再要这两个种族平心静气相处未免强人所难,正因如此,连瑞秋也一时找不到可以驳斥熊形亚人的话。
陈时文走回瑞秋的身前,“是个误会,我只是用魔法把角和尾巴掩藏起来了。”魔法发动的微光闪过,灰衣青年的头上长出了黑色龙角,龙尾也从裤子后破洞而出......
“我是龙人族喔。”陈时文一边向怒气冲冲的不速之客解释,一边卷起尾巴,想要把破洞的裤子遮住,毕竟瑞秋就在他身后,不想丢脸,尤其是不想在瑞秋面前出糗的心思占据了他的脑袋。
熊形亚人有些惊讶,而后便迅速地改变了态度,“能使用这么高级的魔法,一定是宫廷里的魔法使吧。辛苦你了!”说完,本来剑拔弩张的亚人们忽然变得肃穆,向陈时文鞠了一躬。
“不辛苦不辛苦。”陈时文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在表达什么。
“过去那么多年,都是靠着各位才保住了国家,这下终于撑到龙王出面,你们也能安心地好好休息了”,熊形亚人顿挫一下,“不,今后会更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我们只是莽夫,不会使用什么魔法,但要是术士大人需要我们,我们一定帮忙。”
听完亚人们自顾自的一席话,陈时文朝瑞秋无奈地笑了笑,然而瑞秋一反方才护着他的态度,转而站到亚人一边说,“国家很需要你喔,术士大人。”
见瑞秋佯装起来的认真表情,陈时文实在找不到别的话可以说,只好立刻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
“刚才多有得罪了。”
“没事,是我嫌尾巴和角日常行动起来不方便,就隐藏惯了,这次出门忘记变回来,不怪你们会误会。”
“老实说,我也不是想找人类的麻烦。就是今晚看见他们的次数太多了,于是就越来越厌烦那副光溜溜的模样。”
“你说,今晚看见了很多次人类?”陈时文立刻收住了嬉皮笑脸。
“是啊,我还在想,人类怎么会这么厚颜无耻地到联国来做生意。恐怕也只有唯利是图的商人才会这么冒险吧。就算我不把他们揍开花,总会有人收拾他们的。”
“还记得在哪里看见他们的吗?”陈时文的龙角快要触及亚人的前胸,瑞秋则在他身后轻轻拽了一下。
陈时文稍稍退下一步,给了亚人喘息的空间,“在城门,集市的入口,还有王宫那边的商店里。今天开心,逛的地方就有些多。”亚人讲完便憨憨地笑开了。
“炸香蕉还吃吗?”和亚人们道别后,陈时文指着瑞秋手中的金黄色油炸食品。
“没什么胃口了。”
“怎么,有人类混进来让瑞秋公主担心起来了?”
“你刚才可比我激动多了。”
“但我现在可是能好好吃下东西喔。”陈时文从瑞秋手中接过还很热的炸香蕉,没有忧疑地吃了起来,“还不错。”
“还以为你不会喜欢呢。”
“不好好吃饭可不行。我们再去找点别的东西吧,还有很多地方没逛呢。”
陈时文迈步打算继续走下去,瑞秋却停住不动了,“人类还会回来吗?”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陈时文见过很多次了。
“放心吧。”
瑞秋迎上陈时文的目光。
“人类一定会回来的。”
“那我们庆祝这么短暂的和平又有什么用?”
“一定要庆祝,越热烈越好,然后让大家都充满干劲,这样才会有未来,不是吗,公主殿下?”
“还会有很多人死去,还会让你回到战场上去受折磨。”
“不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吗。”
“没有办法吗。”
“也不全是,我会尽力避免战争重新开始的情况。所以,先让我们好好享受祭典吧。”
“可是......”
“好了好了,公主殿下今天已经下班了。”
“下班是什么意思?”
陈时文想了想,“就是到了可以放心吃喝玩闹的时候。”
“刚刚确实有这种感觉。”
“被可恶的人类打扰了啊。”陈时文觉得很伤脑筋,“怎么办呢,怎么做才能哄好公主殿下呢。真是麻烦了啊。”
“对不起。”
“啊,想起来了。”陈时文从兜里掏出水蓝色的八面体吊坠,晶体被镶嵌在漆黑的金属里,“这是送给瑞秋的礼物,请务必赏脸收下。”
“给我的吗。”
“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起来,就只好用礼物来糊弄了。对不起!”
“才不是!我很开心!”
“能在脑袋上看见惊叹号了喔。”陈时文感觉得到,周围已经有人在行注目礼了,“虽然不是很好的气氛,但也请允许我为你戴上这条吊坠吧。”
双手绕过瑞秋的脖颈,陈时文轻声在少女的耳畔说:
“届时请一定要来拯救我。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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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吉跟过去是为了照顾梅菲斯特,才不是去玩儿的!”小狐狸一再强调,她试图和龙王一起行动是有正当理由的,应当被理解,且应当被支持。
“去了会添乱的,最后肯定是梅菲斯特照顾你。”菲琳一把抱起了正在闹别扭的狸吉。
“我不管,梅菲斯特你说,带不带我去!”
“我......”陈时文还没说出话,狸吉立刻又问瑞秋去了。
“我可以帮瑞秋看住梅菲斯特!”
“我?”陈时文还没反应过来,瑞秋就出人预料地接上话茬。
“请梅菲斯特阁下务必照顾好狸吉。”
“哈?”就这样,恶龙梅菲斯特带着一只小狐狸踏上了去往东方的冒险之旅,他此行的第一个任务是把菲利斯王国的公主英德拉送回去。
“喂喂喂,为什么梅菲斯特不用飞的啊。”
“都说了是冒险,太轻松就很不像话了。”
“可是我觉得好累啊,想回去啦。”
“一直坐在我肩膀上的狸吉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觉得累啊。”
“想家。”
“想家想累了?”
“没错。”
“这才出门半天,还真是辛苦你了。”
“是啊是啊。”
“前面有个镇子,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会有好吃的吗?”
“这可说不准。”
“那我要回家。”
“回去了就不准再跟过来。”
“太严厉了。”
“是大家对狸吉太溺爱了。”小狐狸在梅菲斯特的头上咬了一口。
“痛痛痛痛~”,陈时文歪着脑袋叫苦不迭,“狐狸小姐想飞起来看看吗?”
“我也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
“我要我要!”
“那么,准备好咯,要起飞了!”说完,陈时文一把将小狐狸丢进了前进方向的天空里,然后在镇子的入口住接住了她。
“我不管,我回去要和瑞秋说。”
“对不起,是我不好。”
“梅菲斯特欺负我,把我丢到森林里,害我被狗鸟(长着狗脸的异世界小型掠食鸟类)啄了好几个包。”
“小孩子不可以说谎。”
“还被梅菲斯特踢到天上去,更过分的是边走边踢,狸吉完全成了恶龙的玩具。”
“对不起,是我不好,请你不要再说了。”
“那去买吃的好不好。”
“没有问题,小祖宗想吃什么呢。”
“我去和瑞秋......”
“狸吉想吃些什么东西呢。”
“我想吃蒸红尾鱼。”
“这附近连个水坑都看不到,恐怕没有鱼吃。”
“我不管,就要吃红尾鱼。”
陈时文没有办法,只好背着狸吉挨家挨户地问,但也正如他所预料的,这座小镇鲜有鱼鲜供应,更别说王城附近水域里才有的特产红尾鱼了。
狸吉终于死心,闹腾累了的小狐狸像是忽然不饿了,对食物提不起兴趣。陈时文担心她半路又叫喊,索性把方便携带的食品装进了封闭空间里。
英德拉被施了魔法,沉睡在那片空间中,有拜托瑞秋找工匠修建的房屋,居住条件很是不错。陈时文打算,等到了联国边境再将人类公主放出来。
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能随身携带方便的建筑,这为陈时文省却了数不清的麻烦,比如照顾小狐狸的起居。
小狐狸虽然任性吵闹,但独自生活的能力并不缺乏,野外生存知识比陈时文要多得多。所以狸吉所说的,能照顾梅菲斯特也并非尽是虚言。
在联国境内的旅途都还顺利,也没有碰上什么奇怪的状况,各种各样的亚人都还算友好。尤其是在进到狸吉掌管的狐人族领地后,陈时文彻底失去了冒险的感觉,因此时时叹息。
哪里会有这么安逸的冒险呢?
好像是意识到了陈时文的失落,狸吉表示,除非洗澡,否则绝对不会钻进封闭空间的房子里。小狐狸说到做到,和恶龙一道风餐露宿,虽然不改一路的任性吵闹,但也让陈时文觉得宽心。
“龙人族小哥去乌尔达市做什么啊。”陈时文他们搭上了狐人族农人的便车,打算在乌尔达稍作休整,复苏人类公主后直奔西利要塞。
“准备在那里补充点物资,然后去一趟边境。”
“那里现在可不太平啊。”
“哪里?乌尔达还是边境?”
“都是啊。”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乌尔达那边正在犯‘青年病’呢,严重得很,要不是赶着去把家人接回下乡,你们怕是只能自己走过去了。”
“青年病是怎么回事?”陈时文看看狸吉,小狐狸摇了摇小脑袋,耳朵也耷拉着,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精神有些懒怠。
“小哥是从王城那边来的吧?”
“嗯。”
“怪不得不知道嘞。所谓青年病其实不是病,只是因为多是青年人在闹事,所以才这么称呼。我们这里靠近国家边境,所以‘自由十字’的活动很频繁。”
“自由十字?”陈时文还是一脸茫然,这次狸吉倒是很惊讶地开口说,“梅菲斯特连这都不知道吗?”陈时文慌忙捂住狸吉的嘴,然后轻声告诫她,“说了要叫我浮士德。”龙王梅菲斯特的名号早已无远弗届,轻易说出口恐怕会惹麻烦。
被憋得够呛的狸吉使劲挠抓着陈时文的手背,示意他赶紧撒手。
“怎么老是取些奇怪的名字啊!”重获自由呼吸权的狸吉不客气地批判着陈时文的品味。
“那不紧要,先告诉我自由十字到底是什么。”
“真是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不知道自由十字。”狐人族大叔抽打着拉车的慢牛,“自由十字是个提倡不论是人类还是亚人,大家都能平等相处的组织喔。”
“听起来挺不错的啊,那和青年病,和乌尔达的不太平有什么关系?”
“因为,年轻人最容易受那套人人平等的观念蛊惑,然后成为被利用的道具和武器。”
说到这个程度,即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陈时文也能理解,青年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自从不打仗了,加入自由十字的年轻亚人越来越多,乌尔达就是他们的大本营之一。”
大叔叹了口气,“都怪他们,把难得的好日子又弄得乌烟瘴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