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陈帆一点点地成长了起来。她不断地参加新剧目的演出，大段大段地背诵长达数万字的台词，拿出比高三备考生还猛的劲头熬夜排练剧本，出现在演出名单上的顺序也从最末渐渐升到了最初。
故事的转折点，发生在陈帆升入高三学年后的第一个寒假。
全市范围内的中学话剧社共同举办了一场话剧竞演比赛，实验中学打算在开春后上演话剧节的落幕戏，《罗密欧与朱丽叶》。
完整挑战如此名作对她而言还是头一回。莎翁的剧本时代久远，很多表现手法与现代不同，而《罗密欧与朱丽叶》本身又不是纯粹的悲剧，属于向贵族妥协的产物，难以引起当代人共鸣，新人演员想把握好这部戏的角色情感绝非易事。
而且这也是她第一次演爱情戏。
“这次的女主角会在全社筛选后确定。”指导老师说，“第一次完整彩排之前先进行选段预演，然后宣布最终的角色归属。”
这是最合理的安排。男主角毋庸置疑就是话剧界的王子冯昆山。而女主角主要的竞争成员有两人——陈帆上升势头正好，却缺乏经验；小她一年的李玫从小学就学习话剧，靠着临危不乱的救场能力获得过很多次赞誉。二人难分伯仲。
但陈帆无论如何都想得到这次的角色。
过了这次话剧节，她就必须全心全意准备高考了，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登台演出。同时，也是她第一次与冯昆山合作男女主演的机会。
如果得不到这个机会，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是他带自己走进了话剧的世界，让她找回了生而为人的乐趣和热情，让她不再觉得追逐遥不可及的梦想是件不值得努力的傻事，从而在开始之前就放弃希望。
是他拯救了“灰色”的她。
“我有个问题想问。”一次训练时，她向他搭话了。
“什么？”
“嗯，如果我拿下女主角，就告诉你。”
“……别卖关子。”
冯昆山却没留意她的执着。他只想全神贯注地对付眼前的剧本。就在一个星期前，他刚刚拿到了北大的降分录取资格，如今可以多拿出一大半精力在练习上，早早进入半职业化的状态。
不过，这人是要智商有多高才能同时把两件事做得这么好？陈帆有点想不通。正常人只是做到其中一件就很吃力了——比如她。她绝不是天才，高分都靠刷题一点点堆起来的，学习能力很弱，不像他，以他的能力，不演话剧也能活得很好。
所以她的问题很简单：
“话剧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来自家庭的期待和束缚吗？是你真正热爱的东西吗？还是你在游刃有余的闲暇用来打发时间的娱乐？
她想知道答案。
然而，指导老师的定锤之音却击碎了她一个月来的艰苦努力。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女主角将由李玫出演。”
陈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理智发挥作用之前，她就冲上去，毫不顾忌地质疑道：
“为什么？请问我刚才有哪里表现得不够好吗？我很想演这个角色！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在话剧社演出了！请给我这个机会！”
“抱歉，不是你不够优秀，而是你们都很优秀。”他压住她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李玫比你小一届，不需要面临高考的压力，所以能拿出更多的时间来训练。这也是为了全社的荣誉。”
他还解释了一大通，但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不能理解！明明她才是最想和冯昆山演对手戏的人！明明她为了拿下朱丽叶的角色从头到尾把剧本背了十七八遍！
“昆山，你也替我说几句话啊，昆——”
她转向他试图寻求援助，但他却在与她目光相对的那一刻错开了眼睛。
那毫无疑问是在刻意逃避她的哀求。
不仅如此，他还冷下了脸，用从未呈现在她面前的低沉嗓音说：“是我建议老师的。我也觉得李玫更适合这个角色，你太依赖于我的引导，而且陈帆，虽然你对待话剧很认真，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还有更重要的事——不得不去完成。”
他的声音在她听来也空荡荡的，毫无说服力。
无法胜任？
她拼命地摇着头：“演完这次的戏，我一定认真准备高考，不会考得比你差！”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呢？”
“我想和你一起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我想作为女主角被你认可！这个理由不行吗？”
她快要歇斯底里了。
他却只给了她一句不容置否的冷漠回答：
“话剧又不是你人生的全部。你有能力考清北，为什么不再努把力？以后继续演戏也不晚。”
闻言，陈帆肚子里突然冒起满腔的无名火。
其实她并非别无选择。如果她执意参演，甚至不惜违背父母和老师的忠告、直接放弃年级前十的分数报考一个普通重点大学的话，现在她也可以像他一样，得到大把大把的时间。但显然她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也许他说得对，话剧只是她的爱好，而不是她人生的全部。
可是，他却将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推走了。她唯独无法容忍这一点。因为他那时说话的语气，就仿佛是在嘲笑她：“——看吧，你在话剧上的天花板原本就只有那么高而已，何必自讨苦吃？”
既然如此，最开始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希望？
这世上最能击溃人的，往往不是失望，而是空欢喜。
沮丧，悲伤，愤怒，委屈……无数种难受的感情纠缠在一起。她夺门而出，尽最大的力量冲向楼梯口。
“陈帆！”
他的吼声没能唤回她。
梦想难道不该存在吗？她之所以喜欢话剧，是因为在喜欢站在舞台上的自己，想在黑暗、冰冷、压迫、空虚和孤独中拥有更多抵抗的力量、希望以及出口，想了解一些她生长里没经历过的东西，想知道她不知道的、在社会上发生的事情。是话剧激发了她的热情，激发了她的乐趣，使她第一次找到了想追逐的人。
那么，为什么她会因他的直言不讳而感到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