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月明星稀的夜。
麦那斯是个生活相当规律的人，睡与醒都是掐点的。而一般在这个时候，他早该躺在床上了。
但是现在他却独自一人，骂骂咧咧地快步走在夜晚的森林里。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徒弟，不见了。
村庄在晚上遭受了怪物的攻击。麦那斯跟随的车队快速逃离了现场，村庄的住户死伤惨重，在被惊醒的老法师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击退了怪物，扑灭了村子里燃烧的火焰，却发现自己的徒弟不见了。
他抓住腿断掉而无法跟着车队逃跑的守夜护卫询问，却听说从袭击开始到袭击末一直没有见到少女。
也没有见到那个年轻的盗贼。
“是谁袭击了村子？”他这样问道，而守卫眼神里竟然露出了恐惧和茫然。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麦那斯只能将重伤的他交给感激涕零的村民们照顾。
他知道最终年轻人的好奇和冲动还是战胜了对危险的恐惧。
从村庄那边策马过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
比如说他带着女孩离开那个地方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比如说那个盗贼少年会不会图谋不轨。
比如说……真正造成这一切的，绝对不只是那几只没头脑的哥布林。
“……好久没有这么思考过了……”
由于久违的骑乘颠簸导致的全身上下的疼痛在他身上弥漫着，他咬咬牙，身上原本已经开始走向萎缩的肌肉居然微微膨胀。
“希望不要让我再一次……唉。”
他踏着变得轻快的步伐，继续向森林更深处前进。
……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之前。
“你确认这片森林就是灾难的源头？”
琳狐疑地看向身旁一脸紧张的小盗贼。
小盗贼的名字叫做查尔斯。当然，比起盗贼，他更喜欢被叫做“义贼”。
“当然。”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和药剂瓶，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我都看见了。那些狂暴的郊狼，它们最终都回到这片森林里面。这很不正常不是吗？”
“这……确实。”
琳也握紧了手中她的老师给她买的法杖。
“你也看见了。你的老师也看见了……”查尔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语气里透露出微微的不满，“……可是他视而不见，他不敢冒险。但是冒险才是旅行生活的浪漫。等我们解决了村庄的灾难，琳，我们将成为英雄！而他只会是个迂腐的老头……”
小法师有些不满地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不准你这样说我的老师。”
说完，她挥挥手，让法杖的顶端亮起明亮的光团，然后率先向森林里走去。
“哎，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你小心点……”
查尔斯叫喊一声，跟上琳的脚步。
……
“我们到底要走多久才能到？”
月亮逐渐升向半空。琳看着除了光亮术所至范围外看起来完全一模一样的周围的树丛，生出了退缩的情绪。
“就快了。”查尔斯一边说着，一边拔出腰间的匕首劈开面前交叉的枝桠。“那些郊狼的足迹一直向森林的深处延伸……”
噗。
光亮术突然熄灭了。一切陷入寂静和彻底的黑暗之中。
“琳？”
“……啊！我这就施法。”
小法师像是吓了一跳，急匆匆地开始吟唱咒语。
片刻之后，两人周围的一小片重新被点亮。琳双手拄着法杖微微喘气——她有点累了。少年借着光亮拨开被切断的树枝，然后回头看向她。
“要不休息一会？”
琳向后双手撑地坐倒在地上，闭上双眼深呼吸了几下，尽量让气息平复过来。
“……查尔斯，听我说。”她向左右看着，神色有些微妙，“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真的。”
“这是你不止第一次说要回去了，琳。”
查尔斯也盘腿席地而坐，与少女认真地对视。
“你总是担心危险。但是我们一路走过来什么都没有遇到！”他带着近乎央求的语气说，“一旦有遇到什么魔兽，我们就回去，好吗？”
“但是，老师说了，这种森林晚上至少都会有一般的夜行动物。而这里静悄悄……查尔斯。”琳并没有改变她的想法，“这里安静得不正常。”
查尔斯看起来有点生气了。
“老师老师！我们应该拥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他站起来自己借着月光往黑暗中走去，“那么你回去找你的老师吧，我将自己一个人完成这次冒险。”
“哎！你……”
琳有些急了。她站起来，想要揪住查尔斯，但是没能阻止他。看着逐渐没入黑暗的背影，她咬咬牙跟了上去。
……
森林里的夜是寂静而诡秘的。 那些空洞，空洞的黑暗和空洞的林地，以及那些无规则中的重复，仿佛择人而噬的魔兽，使人生出畏惧和退缩之意。
“我们就快要到了。”
查尔斯并没有生出怯意。他有些激动地观察着地面规模逐渐增加的郊狼毛发，以及被压断的枯枝。
“……”
琳有些不安地握紧法杖，补了个光亮术。她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如果真的遇到危险……）
她没有告诉少年，以防万一，她在身上带了一张她在法师协会重金购买的可以同时进行十人之内传送的传送卷轴。
但是，只是有一张而已。
人总是自私的。那是她一直以来以法师学徒身份做一些零碎的类似抄录卷轴的零工，或者说在卖出讨伐的魔物身上的材料，好不容易才攒下的钱换来的卷轴。她原本并不打算拿来使用，而是作为复杂魔法阵的范例用来学习。
但是……
她没有多想，在心里安慰着让自己需要做出这种抉择的情况根本不大可能发生。
少年继续前行。她跟在后面。
“近了……”
少年在前面说道。他的声音明明很近，却又在寂静的林间震荡而模糊。
而她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
踏出一步。
一阵阴风吹来，带着古怪的气味。
她好像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
那是……邪恶的味道。
“查尔斯！”
她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光芒熄灭了。小盗贼回身看着她。月光下面，他的脸上露出看起来有些异常的兴奋。
一股冷风从深邃的树丛里吹来，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和兴奋感从她的身体里消失，冷汗霎那间从她的皮肤上溢出。
她的声音颤抖着。
“查尔斯，这里真的不对劲。我们回去吧……”
“不……不回去……”
查尔斯却仿佛梦呓着，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走去。
“——查尔斯！”
她终于喊了出来，稍显激动的嗓音在死寂的森林中回荡。
少年终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眼中露出迷茫。琳快步走过去，把手里的法杖丢在地上，摇晃着他的肩膀：“你清醒一点！这里有问题！我们……”
少年眼中的迷茫逐渐消散，转变为惊讶和微微的恐惧。
“我这是被……”
小法师松了口气。
“这里真的不对劲，查尔斯。我们回去……”
她的声音突然停下了。
“好，我们回去。”他长出一口气，说道。“是我错了，琳。这片森林……”
查尔斯突然发现发现少女在看向自己的身后，身体开始发抖。
簌簌。
原本没有一丝声音的树林里，无数细小的响动从四面八方传来。
响动单一而嘈杂，就好像什么东西……正在从土地里拔出。
又一阵穿梭于林间的夜风拂过，查尔斯动动鼻翼，面色变得难看。
“腥风……”
他抓住女孩的手。
“你在看什么，琳？我们快离开这里——”
“——不，查尔斯……”琳依然在盯着他的身后，“……我们，走不了了。”
“咔-咔”
枝干折断的声音传来。
查尔斯终于看见了响动的来源。
那是，在他的人生中，能够成为他的梦魇的景象。
无数的树木瞬间枯萎发黑，从地面上拔出它们自己的根须。枝条折断，垂落在树干的两侧；根须收拢，并成两条粗壮的木桩。
——然后，这些树，开始像魔兽一样，活动着它们的“四肢”。
“树人……”
查尔斯环顾四周，发现二人已经被包围。
坚硬的树木像是不死生物一样醒来，僵硬地扭动着躯体。
“……哦呀，看来来了两个小贼呢……”
古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查尔斯铿地一声拔出腰间的短剑，转身挡在琳的身前，朝向声音的来向。
“你，你是谁！”他鼓足勇气，向着扭曲的树人的背后大喊。
“——我？”
尖利难听的笑声，从那里传来。
树人像是得到命令，向着左右散开，露出月光下的林地。
查尔斯的瞳孔一瞬收缩。
“——我是这片森林的新主人。”
晴朗的夜空中，明月闪耀。亮黄的月光穿破时空，洒在林地上。
洒在，那些鲜红的粘稠的液体上。
查尔斯知道那一阵腥风是从哪里来的了。
那些郊狼确实是不可能在二人潜入森林的时候对他们发动任何的攻击了。
甚至，就算是在现在，它们就在二人的面前的现在，也不可能了。
“——欢迎……两位勇敢的祭品。”
它们的健硕的躯体已经枯萎。它们粗重的鼻息已经断绝。它们引以为豪的利爪和尖牙，已经失去了任何力量。
而在它们堆积成小山的尸体上，从它们已经冷却粘稠的鲜血里站起来的，是一个老态的兽人……
……能够被称为“女巫”的，比任何可怖的童话故事里的描述都要骇人的，像枯枝一般的女性兽人。
扭曲的漆黑的枝条般的法杖上面悬挂着的小头骨串和骨链，在阴风的吹拂下微微摇动相击，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
绿色的如同鹰身人的爪般的干瘦手指，缓缓挪开了覆盖在那张脸上的诡异的图腾面具。
“请二位入座……享受老身为二位准备的，‘最后一夜’。”
挪开一半的面具后面露出的，几乎皱缩成一团的獠牙突出的狰狞面孔，此刻从眼睛里绽放出了绿色的能量辉光——
——如同那些曾经一度活着的郊狼，在玩弄弱小猎物时露出的残酷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