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谅……体谅一下龙骨先生,他不想……让……小雏菊知道……自己是因为她而消失的。”

在他的计划里,小雏菊会认为龙骨先生得到了自己渴望的自由,解开束缚前往了潮瑟弥曦,失去链索的她开始在潮瑟弥曦为寻找新的目的而踏出脚步,离开潮瑟弥曦。

麟鬼背对着我不知道在那件黑衣袍之下翻找着什么,最后拿出一只玻璃瓶。瓶内透明的液体中浮动着两只水母一般的生物,它们瞪着一只黑色大眼,朝着我看过来,贴着玻璃的缘膜在液体中沉浮。

“戴上这对手套,一会捕灵的时候用的上,免得它们逃逸。”

泽扭开麟鬼拿来的玻璃瓶,捏着我的手腕示意我伸进去。

“怕什么,它们并不会伤害人。”

我犹豫了片刻,盯着泽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将右手探进玻璃罐中,其中一只立刻就兴奋张开缘膜,利用絮状触手绕着指尖爬上手腕。

它的身体滑腻而冰凉,但是并没引起我的本能抵触。

当手指从液体中离开时,一直薄膜般的透明丝绸手套套在手上,两只长长絮带在手腕小指侧打成一个蝴蝶结,蝴蝶结如同猫耳般抖擞甩去液珠,手背上那只大大的黑色眼睛逐渐融入肌肤,如同刺青般沿着皮肤游走,最后在胳膊上形成了眼睛般的符文。

看着手中的变化,我将左手也探了进去。

在一切装备好之后我轻触腰间的刺剑,剑柄的的清凉能够抚顺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我准备前往那扇门后的领域,前往救赎那个男人的魂魄,解开龙骨先生的束缚。

牺牲自己来成就自己所爱之人,龙骨先生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不论是对艾莉卡还是对小雏菊,一向高傲的他从未直白的流露着自己的心声,只是默默的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

我不认为这是正确的,以爱的名义伤害小雏菊的行为我最讨厌了。

这是即自私又傲慢的行为。

可是正如絮旅所说,我所做的只是没有任何底气的呐喊,只是一种身为旁观者的虚假自我满足,我无法为他们做任何事。

我脱下鞋子,踏入藏匿在门后的空间。里面青光泛滥,眼前过于绮丽而让人头晕目眩,刚接触时总会有各种说不上来的不适感。

单向的通道中垂悬下无数繁乱的泛紫光的滕蔓,它们成为这里的主要光源。下垂的藤摆如同紫藤花一般,玲珑小巧,层迭次出。藏在这些紫藤花中的还有透明晶石,每颗晶石都有我怀中龙卵这般大小。晶石的每一面都反射着我的身影。

地面是清澈澄明的水面,脚踩上去会微微泛起涟漪,水镜之中浮现着这个空间中的倒影,这里彷如别天一境,不可亵渎的其他世界。

我伸手拨开这些纱帘,手中沾染了紫藤花上的纤露,这小小的露水似乎是个活物,从我指梢逆流,飞回到了滕蔓之中。

我这才注意到,这些像是紫藤花一样的东西都是这些发光的水露,它们全部都勾缀在一丝丝的纤毛上,这并不是普通的露水,它们并不会由于我的触碰而溃散于形,似乎包裹着一层薄膜。这和荧光海滩应该是相似的原理,不过是水珠里有着发光的微生生物,但是龙骨先生接下来说的话立刻否定了我。

“这些是老朽收集的魂素。但大都不是那个男人的。”

龙骨先生站在通道尽头,手中拿着权杖,面无表情的对我说。

这原来是是魂魄的凝液,魂魄凝液有着怎样的现象都不足为奇。无论是什么物质,它们都有着自己的结构与规理,而魂魄碎片所组合在一起的便是这紫藤花一般的盛景。

“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小雏菊呢?”

“幽不是解释了么?”

“我想听你的回答。”

“听了又如何呢?”

看着哑口不言的的我,龙骨先生发出几声暧昧的轻哼声。

“老朽和她是一体的,是由链索束缚的彼与此。”

我微张着嘴唇等待他的解释,但龙骨先生并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二者在无声的沉默中坚持了一会,我才缓缓落唇“然后呢?”

“想要解开彼此间的束缚必须要舍弃一方,还是说你希望消失的一方是小雏菊?”

在紫藤花的尽头,有一片空旷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被滕蔓缠束的身影,身影泛着蓝白色的光芒,他头垂吊着,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

洞庭内水珠嘀嗒嘀嗒的响着,紫藤花与人偶的光影斑驳,在水面留下荡漾的鳞波,人偶是个少年的模样,紫藤花的束缚着他的双手垂吊着。

那便是那个男人的魂魄,龙骨先生收集的魂素碎片的集合。

在他的面前,摆放着麟鬼一直抱着的藏青色龙卵,蛋壳之中的雏儿是给予他凭依的躯体,他们交给我的任务是在那个少年魂魄凭依时刺入他的胸膛,给予其冠名,只有被冠名的存在才能在潮瑟弥曦正常的生活下去。

这也是将分散的魂素碎片重新融合的唯一办法。

“老朽已渴望自由已久,就在此刻解开老朽的枷锁吧!”

他张开双臂,像是让我将刺剑刺入他的胸膛。我回想起龙骨先生在链索下挣扎的那一幕,他是只被拘束的野兽,而这只野兽正在等待着我解开他的枷锁。

“永远不要犹豫,你的决定代表着潮瑟弥曦的命运,徘徊于此处的旅者都需要你的指引,不要让他们看见你的踌躇。

紫藤花飒飒作响,像是退去的蛇群,它们解开了对少年的束缚。

他那失去支撑的光芒躯体如同液体一般融化在水境之中。

【球、驳地、纱、啊、逐驳、兔,町,流……】

水面出现了没有任何意义的字词,而且在不停的变化着,少年人形的瞳珠在周围扫视着,眼中没有并没有生气,就像是机械的灯柱骨碌碌的扫视四周。

“他这副模样算是活着吗?”

“你觉得呢?这是他的罪孽,他的选择的结果。”

少年的身影逐渐的融化在液体中,身体分解成无数的小鱼,最初是双脚,然后是小腿,腹部,乃至头部……鱼的模样像是蓝鲸,可是我所认知鲸鱼不可能这么小,但这确实是鲸鱼群!鱼群漫无目的在水镜中游荡着,有几只停留在我的脚下,有只甚至跃起撞在我小腿上,而后如同水花一般溃散,又在水镜之中恢复了雏形。

“可怜的小家伙。”

“可怜?收起你那无知的怜悯。那只鱼是想侵占你的身体,它们在寻找凭依。”

“可是龙卵就在他面前。”

“但是它们看不见,魂魄一旦离开了躯体就会迷失了,更何况这些连魂素也算不上的碎片呢?”

脚丫走在水面上泛起涟漪,我走到少年人形的身侧,浮在水面上的他只剩下上半身,双腿都变成了游鱼朝向四周寻觅着凭依。

我将龙卵搬到他面前,牵引着对方的手放在龙卵之上。他双眼睛瞬间就活了过来,残躯不停滑动着双臂朝着龙卵拥抱,水镜开始躁动起来,地面出现的字变成了单一的【啊!啊!啊……】。

龙骨先生默默的看着,不屑的将脚下的小鲸鱼踢到龙卵上。

“你很憎恨他吧?”

他冷笑几声说:“这有什么意义呢?”

明明之前还暴怒了,顽固。

少年人形双臂怀抱着龙卵,像是要将自身全部融为一体般紧紧的拥抱着。残躯化身为游动的人鱼,一头扎进龙卵之中,从他身体上分离出来的小蓝鲸鱼群也紧随其后,这些鱼群原先漫无目的在水镜中游荡,此刻却围绕着这颗胚卵旋游,然后如同扑火的飞蛾,一个个排队撞了上去,拍打在龙卵的水花肆意喷溅。蓝鲸们像是被赋予了不带一丝疑惑坚忍赴勇的使命。

当所有魂素注入完毕后,龙卵律动起来,陪着这胚卵律动还有周围的紫藤花,花露之光也以固定的频率在闪烁,魂魄的粒子从四周飘散汇聚过来,如同流动的银河。待周围的光消失的时候,胚卵亮了起来。

“零,就是现在,将你的剑刺入吧!”

我蹩脚的拿出腰间的刺刃。

呆怔片刻,迟迟不肯下手。

一旦这么做了,龙骨先生的魂魄就会离开这里,在洞庭内所发生的一切就是小雏菊与他的最后一幕。

“小雏菊在你心里算是什么呢?”

一个需要偿还的罪孽?

艾莉卡的替代品?

“一个无所谓的选择而已。”

他并没有犹豫,却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我要说清楚了,我可没有对之前说的那些抱有一丝歉意。”

幼小而又坚忍的眼睛是最惹人怜爱的,我是绝对向着小雏菊的。

如果有一个需要离开的的一方,我肯定是希望小雏菊留下。

“对不起……”

我轻声呢喃,这是对小雏菊的道歉,请原谅我伤害了你所珍爱之物。

藏青色的胚卵外壳裂了开来,里面聚集的东西一泄而出,刺刃刃尖,一道白光宣泄而出,我看见了一位少年陪在他姐姐的身旁,少年的名字叫做千鸟式,他的姐姐死在了艾莉卡的面前,他呜咽了一会,随后所有的画面就消散了。少年片段的记忆在我脑海中浮现了。随后。在胚卵散发的光芒中,我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一闪而逝消失在了水面之下。

水面开始剧烈的颤动,顿时间波涛汹涌,可是瞬间又停息了。在水面之上绽开了许多花,有些甚至绕着我的脚踝盛开着,从花瓣来看,很像是昙花,花絮晶莹剔透,它们拥簇在一起,将胚卵托出,随后那颗蛋就此裂开了。

蛋壳剥离,双翼将婴儿裹在中心,他宁静的沉睡着,没有任何啼哭——即使一柄白色的刃刺在他的胸口。

“束缚,消失了吗?”

事情有些过于顺利,我的心头诞生了不安感。

“啊!嗯……!”

他的语气拉长,带着长长的鼻音。

“是时候离开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好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也不明白自己要这么做。

为什么什么也没想就这么做了呢?

“成为小雏菊一部分之后龙骨先生会消失吗?”

无法抑制的哭喊出来。

“她身体都消失了,这样还能恢复吗?”

“她最后为什么将刀子刺入自己的胸口呢?”

“我之后该怎么面对她呢?她会不会恨我啊!”

“你真的不得不离开吗?”

为什么啊?两个人就这么留在阿哞西这里不可以吗?

对她来说你就是世界,她从来没说过要离开这个世界,你不能因为自己渴望自由就擅自认为她想离开这里啊!

小雏菊不是最喜欢你吗?

那只巨大的骨骼巨兽在大地上挣扎着,嘶吼着,锁链紧紧的将他的头骨扣在地面,铁链叮铃作响,如同宣判罪行的审判诉词。

这番凄悲的场景在我心头久久挥之不去,我被众人告诉自己是来解放他的,可是他们没有清楚的告诉我——自己其实是个斩首刀。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呢?”

刚说完这句话,我感受到洞穴长廊中刮过一阵急骤的风,风在水面吹起波纹。龙骨先生正低伏着头,面对着我,嘴中呼哈着飓风。

他说“零已经做过决定,不是吗?”

“你是说之前的那个零。”

“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零依旧是零。”

“可是我曾经为什要这么做呢?为了得到那个键匙?”

周围的人话语之间都在暗示着,那柄键匙我一直以来都苦苦追寻着。但我想不明白的键匙马上触之可得的时候,自己的过去却擅自的消失了。

脚趾不由自主的抓挠着地面,我并没有想到目送龙骨先生离开的心情会如此沉重,也不明白失去记忆之前的自己,明知如此却为何依旧做出了如此决定。

“不要再一次让老朽生气,以前的你绝对不会流露出这样可笑的表情。”

——你是指引潮瑟弥曦居民的键匙,你身上不该流露出半分犹豫。

洞庭内的魂素露水如同雨水般漱漱滴落,通入水镜地面之中,整个空间突然暗淡了许多,只剩下光芒依稀的晶石,无数只垂悬的银丝,以及被昙花拥簇的婴儿。

我缓缓拔下刺在婴儿胸膛上的刺剑,血流顺着剑身滴落在水镜之上,然而当红液润入水中之时,一只红色的张开血盆大嘴的鱼朝向我脖子扑来。

我伸手本能的挡过去,但是似乎并没有用。

鲜红得液体穿过指间扑打在我身上,将自己淋了个湿透,头发黏溚溚披在肩头。

“怎么了?”

“是排斥反应。”

以婴儿胸口的刺痕为中心,血液如同鲜花一般绽开,盛开之后紊乱的凋谢,流淌的血液在其肚脐出勾绘出一个一对互环向对的勾玉纹路。

婴儿顿时染得一片血红,血液毫无留情的润入脚下的水镜中。

“没成功吗?”

“没有,只是多了一道步骤而已。你不是带着手套吗?”

泽说这是捕灵用的手套。

“他没有形成最核心的尾巴,也许会像小雏菊那样与潮瑟弥曦的沟通形成断层。”

他站在我旁边,拿着权杖托起我的双手。

“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左手抵住右手掌背!嘴唇揭开手背上的封印。”

“嗯?”

“双唇贴在手背上,不要用牙齿咬。”

我半解的将嘴唇贴在手背上,唇间似乎传来奇样的躁动,余光瞥见贴在手腕上的刺青正在朝着嘴间游动,微微滑腻的丝绸触感突然传来一阵冰寒。

“不要松开嘴瓣,想象着把它撕咬下来,双手前拥的同时将头迅速后仰。”

按照龙骨先生的指示,唇间似乎从手套中叼出黑色字符,字符在双唇下如同小鱼跳动不安。于此同时,右手手心如若铺开一张捕鱼网,有什么东西从手中刷的一下扑入水里。

我紧紧贴着双唇,害怕字符从嘴里逃逸出去,然后低下头观望从手心跳出的是什么玩意。

在水面之下游动的是只水母,铺开的百褶缘膜一收一合,它的身体本是幽状透明,但是它那无数的触手似乎在吮吸着水中的血液,它的身体逐渐变为绯红色。

待水母全身绯红之时,龙骨先生拿着权杖朝着水面一点,随后一株水花便将那只水母拖了出来,浮出水面的水母逐渐的蜷缩成一只红色球体,如同血红珍珠般。

我拿起血珠疑惑的看向婴儿。

“让他吞进去吗?”

他摇了摇头。

“放在锁骨中心。”

当血珠刚放在婴儿面前时便融了进去,他胸口的伤痕也逐渐的收回,但是唯独肚脐出的双勾玉纹路却依旧不消,即使是水流也洗不掉。

发生当然不仅限于此,婴儿的双翼收回在了背部中央,在那肩胛骨的下方留下了翼翅样的刺纹,他的的脊骨一节节骨突此起彼伏,雏白柔嫩的肌肤里有着什么能量在脊骨流动着,突然,婴儿啼哭起来,在他的尾椎处裂开了一道口子,一颗靛色偏紫色球体蹦出,在他的屁股上方悬浮,球体有着偌大的行星环。

“这是什么?”

“尾巴!”

“这不是有个龙卵吗?为什么他没有龙一样的长尾呢?”

我询问龙骨先生,但他并没有继续回答。

随着尾巴的成型,婴儿进入了熟睡状态。

在他的小小手指上,勾缀着水液昙花的枝叶,枝叶之中隐藏着一柄白色的钥匙。钥匙悬挂而上。这就是那柄键匙,本体如同晶石剔透,尾端点缀着一只长长的白色琉璃质感羽毛,中间呈环形中空。

我捡起浮在水面上刺剑,别在腰间,然后望着这只双翼婴儿,他的瞳孔像最初一样无助的扫视四周。我将其抱了起来,水面蛋壳的残骸幻化成一只只凌飞的小小鲸鱼,它们交织成一块藏青色的面具素胚。

“你的束缚解开了吗?”

我没有阻止的理由,只是站在了二者之间罢了。虽说如此,我也希望能寻找到能阻止他的存在。毕竟,消失这种事,一旦没了,之后就永将不复存在。

我再次回头,了但是身后却已经没他的身影,身体化为光缕消失着,只剩下两只脚爪,我伸手探过去,扑了个空,龙骨先生已然不见。

我用了的锤向水面,水花四溢。

“你真的太狡猾了。”

我朝着婴儿嘀咕,但对方显然没有回应的意愿,只是哈皮的玩弄着面具。

在方才的那短暂的相触之间,我捕捉到了龙骨先生的记忆。

龙骨先生时常观望着小雏菊,她喜欢在阿哞西的边缘驻足凝望着,浅棕色的瞳孔中仿佛映射着星辰的光辉。

偶尔,她,踩着小小的脚丫,在龙骨先生的额头上留下一排排的脚印,然后一蹦一跳试图摘着星星;

偶尔,她,扮演着老虎,跟路过的长尾蜥蜴对峙,实际上就像是个炸毛的小猫;

偶尔,她,拿起比自己身体还要沉重的锤子,双目凝神着在龙骨之丘上锤砸着一条条台阶。

可是这只是被被美化的外像,无论做着什么,她的眼神总会不经意的瞥向白宫城的方向。她,渴望着与你们之一的谁人相拥。可是她终究也是无法感知到周围的一切,所有都是由龙骨先生传递的,只是虚妄假借的错觉。

小小雏菊连同龙骨先生一同被拘束着,龙骨先生他啊!想着至少小小雏菊能够得到自己所渴望的东西。

龙骨先生将会化身成为小雏菊的一部分,弥补那残缺的魂魄。

所谓消失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