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没能想到好办法的我们决定采用最朴实的方式。
不论是失去视觉还是触觉,都会对人产生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在那么突如其来的状况下,光是要适应那之后的生活就已经十分困难了。
我曾看过一部短篇小说,主人公失去了痛觉,被捅伤之后自己连伤口都找不到,最后因流血过多而死。如果说失去了其他四种感觉,人都还能想法子独自活下去,可失去触觉后,人能感受到的东西还剩下多少呢?
我开始在市里最大的一家医院里当志愿者,出于效率考虑,橘学姐则是到盲人学校拜访。
志愿者的工作很简单,大部分时间是给患者或家属指认对应的候诊室或病房,只要记住各个科室的位置,就基本没有任何难度。
周末的人流很多,大概平均每十分钟就会有人上来问话,遇到单用口舌解释不清楚的情况时,直接带着他们到要去的地方就行了。
其他人也许会觉得这份工作很枯燥,可我却意外地适应。
志愿工作是周末每天四小时,上午下午各占一半,中午除了午餐外还有一小时左右的休息时间可以用来搜集情报。
话虽如此,其实并没有多么了不起,电影或漫画里经常出现谍报人员在储存关键文件的电脑里插入破解硬盘从而盗取数据,我没有正在当天才骇客的朋友,所能接触到的也只有前台的咨询用电脑而已,更何况,我不具备那样的勇气与胆量。
我所能做到的只有偷偷旁听护士们之间的闲聊,以及在住院楼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确认住院名单,因为害怕被别人察觉到我在做奇怪的事,一天能排查一层楼就已经是极限了。
偶尔我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无意义的举动,按照常理,这种查不出原因的感觉丧失大概率会被当成棘手的怪病,在医生与护士的小圈子里引起热议也再正常不过,可过了整整半个月,我还是没能打听到相关的风声。
在我一边想着橘学姐的猜想会不会从一开始就错了,一边考虑换个医院做志愿的时候,“那个人”却以我料想之外的形式“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结果上,我们成功找到了他。
第四人,失去触觉的不幸者。
然而,等到我们得知他的身份后,他也再没有与我们交谈的可能。
年逾四十的中年男性从专科医院的病房朝窗外一跃而下,当场死亡。这样性质恶劣的自杀事件自然登上了新闻与报纸的头条,在对家属进行采访后,所有人都得知了死者生前突然患上了不知名的怪病。市内的医院检测不出病因,在打算转到国外进行进一步诊断之际,他便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和橘学姐所能接触到的,也只是这样黑纸白字的“事实”。
葬礼在数周后正式举行,被莫名的心情驱使着,我和橘学姐来到了他们举办葬礼的现场,没法靠近的我们只得在远处观望。
“连一句话也没能说上呢。”
“学姐?”
“没什么……我们走吧。”橘学姐摇摇头,拉起我的手,离开了那里。
一路无话。
“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橘学姐要回学校,与我回家的路线正好重合。
“比宿舍住的舒坦。”
“也是。”
“那个……”正当我打算开锁上楼的时候,橘学姐叫住我,“果然还是想说几句,能稍微借用点时间吗?”
“姐姐这个点不在家。”我以此作为让她进屋的许可,示意学姐跟上来。
“打扰了。”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带其他人回家,感觉很新鲜。
家里没有能招待人的点心,我只得拿出两个塑料杯接麦茶。
“为什么……他会自杀呢?”橘学姐坐在餐桌对面,声音轻轻的,像发烧了一样。
“不知道。”我有考虑过几个可能性,但最终还是选择这样回答。
“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失去的也是‘触觉’的话,我会怎么做……”她叹了一声气,咕噜咕噜地喝光麦茶,“然而脑袋总是一片空白,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不是不敢想,而是想象不了。”她补充道。
“同感……呢。”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无法揣度未曾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不幸。
“那个失聪的女生,我联络上她了。”
“怎样?”
“我问她要不要见个面,结果她干脆地拒绝了。”学姐的语气就好像被甩了一样,很低落。
“在讲了理由的前提下?”
“嗯。”
“是把我们当成骗子了吧。”
“谁知道呢……要不要再试一次?”
“还是算了,别人不愿意嘛。”
“这样说起来,你当初竟然会相信我的说辞,真是奇迹。”
“怎么说……就很普通地相信了呗。”我可能看上去不像那种人,所以学姐才会有所感慨。
这里面或许也有“我想要相信”的因素在起作用,至于具体是怎样,我不打算说出来。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她低着头,对我道歉。
“我本来也没期待什么哦……?”
“就算接下来找到最后一个人,也于事无补了。”
死者不能复生,这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
“我知道。”
“我们的感觉,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这我也知道。”
“如果现在是在我自己家的话,我可能就会开始摔东西出气了吧。”与话语的内容不同,学姐的表情十分平静,但我听得出来她的喉咙在颤抖。
“学姐还是小孩子呢。”
“小孩子有什么不好,你才是要珍惜自己是小孩子的时光。”她没好气地吐了吐舌头,“果然不行,成年人还是得学会忍耐才行,至少,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我不介意哦,反正现在我也没把学姐当成年人看。”
“怎么感觉火气更大了?”她吸吸鼻子,眼睛里反射出晶莹的光,这时我才发现她一直有戴隐形眼镜,“既然你那么说了,我就非得忍下来给你看。”
这种较真的态度才是小孩子的特权吧?
我饮下与白开水无异的麦茶。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别真的去摔东西哦?”我站在玄关前,对正在换鞋的学姐说。
“反正我那么干了你也看不到。”
“那尽量挑不值钱的。”
“噗。”她被我这退而求其次的忠告逗笑了。
“谢谢,桉。”学姐喊出了我的名字。
她把门关上,同我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