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发须灰白的男人就一直坐在那里。尽管这个城市的春天就和维丝娜一样活力澎湃,但他已经在山顶坐了整整一天。

“哦是呢,他就是米卡……”他声音沙哑地自言自语。“做的不错,内福利科。”

这个男人的形象介于凌乱与规整之间。他穿着浅灰色的呢子外套,在胳膊上有三条波纹状的深色花纹。里面是合身的西式礼服,外翻的领子和衣料的外边缘上用烤金线绣着复式的纹样。再里面的亚麻衬衫如同他的皮肤,那似乎并不是穿在一个人的身体上,而只是套在一个架子上随着呼吸起伏。他没有打领带,可腰带、袖口、领带针、胸袋饰巾一应俱全。全身的衣物显出一种灰蒙蒙的蓬松感,像是羽毛一样把他的手脚都覆盖其中。全身的饰品显现出一种极度的庄重,可同时又互不协调,像是鸟巢中收集来的发光物。他坐在玉米山如画的山色中,带着一种黯淡又平静的忧愁。

“嚯,真是个有活力的小丫头。”他再次说。一群鸽子落在他的身边,踱步经过他的袖口时突然消失不见。可能是错觉,在旁人看来他空落落的身体似乎变得饱满了一些,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维丝娜?真是个好名字。”

又是一群鸽子落下,男人的干瘪的身形像是有了实质,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用这样的身体出现了。

这个男人就是林鸽。

林鸽第一次见到那个乘鬼车的家伙是在大泽区的古物市场里面。那算是这个故事最先开始的地方。

我应当感到庆幸,毕竟当时那个如此古老的存在居然选择了如此委婉地方式跟我交好,而不是用他擅长的计量将我收入囊中。

那是在利沃夫大泽区的古物市场,差不多该是一个多星期之前的事情。那天实在是春寒料峭,一早还刚刚下过阵雪。科恩在那里有间简单的门面,我从来只知道这个家伙也与伊莉娜老太太做事,却从未想到他有一天会请我上门。

说实话,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科恩。老太太手下的组织被叫做“民协”,全称叫做“乌克兰民间工艺品协会”。我只知道科恩在协会挂名,却从未深交。

他这样的人知道我的下落,只会是从伊莉娜老太太那里——也就是说,这算是老太太默许的传唤。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如此火急火燎地赶来。

果不其然,当我见着这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巨汉之时,这个家伙的眉头正拧得和他一身疙瘩肉一样线条分明。

“啊,日安!您就是……”他用呼格称呼我,像是真的把我当了回事。(呼格:乌语中的语法格,相当于日语中的敬语,日常极少使用)

“日安。”我回礼道。科恩的店坐落在集市中心的高地价区,那个针眼一般的小铺挤在一批装潢精致的商行之间显得很不起眼。这个集市有足足四片足球场那么大,阡陌交通的小径把这里变成了一座迷宫。我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那小径的结构其实暗合了利沃夫老城区地图,同时也与他们传统中的护符纹样有着类似之处。如果信马由缰地走,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到达科恩铺子所在的中心区。

好精妙的设计。

“怪不得……”我眯起眼睛看了看,在模糊的视野下,我看出这就是一片刻在大地上的符文。“不过要是换了我,我能设计的更好。”我自负地想到。但这里终究还是人渐稀少,玩古董是要环境养着的,环境的两个要素缺一不可——这里就空有【文化】,没有【经济】。

我突然想到我的祖国,那里不知道会不会也在十余年后失去那能够养育古董圈子的土壤。

而科恩叫我来的事情其实也很好理解,就是一件古董贩子的本职工作——鉴宝。

拉开卷帘门走进店内,里头倒是比外面看着更舒服一些。地上铺着一张结实耐用的俄式手工地毯,墙上挂着木刻基督和吹金工艺的圣像画,甚至为了模仿传统的俄式木屋风格,科恩这家伙甚至在屋子里安了壁炉。

这倒像是个家,而不是个古董铺子。

而要让我鉴别的宝物正放在一张山毛榉木的桌上,它们从左到右一字排开。

“有劳您先生了。”

“‘您先生’?这是什么年代的叫法?”这家伙的措辞十分古老,像是受到了惊吓而谦恭地过了头。这屋子里一件镇宅的东西都没有,甚至木刻和圣像也是东正风格和天主风格混杂,他应当不是懂得那些诡事的人物。“估计他看不出来我身上的玩意儿……”我感受一下,身上的气息被我藏得很好。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吓成这样,以至于会紧张到和一个外国人说这么难懂的文法。

“这一件……”我也懒得多说,伸手便拿起那枚银币,质感和纹样都像是不错的文物。“这是……”我判断到,“金帐汗国时期的术赤银币,你看这里,这个正面有双线六角星框,里头是阳刻的忙哥帖木儿徽记。包括左下方这个用来栓绳的小孔,磨损和风化的感觉都对,但是银子的话还不好判断。”我整理了思路,“这一块的正面造型和萨莱的迪拉姆银币相同,更能证明其身份的是这里——”我指着背面因为磨损和酸蚀而走样的字迹,那能勉强辨认出来,居然是“惠”与“济”两个汉字。“这上面写的当是‘济国惠民’!这一共是……我看看,1.52克重。形状和制式都很符合,而且这种掺铅的铸造方式也的确像是金帐汗国的风格。这跟我们科艺戴元朝的风格更接近,就是这个保存方式不敢恭维。”我直言不讳,那块银币就像是被人放在口袋里放了七百多年一样,却也实在看不出造假的样子。(各位应该有听说过我大科艺戴的版图曾被草原铁骑一度推行到欧洲的故事吧?而金帐汗国就是大元版图东欧地区的名字,共统治周边地区共二百四十年,我国文化也在此刻和欧洲开始大面积交流。)

果然是件稀奇的好货。我甚至一瞬间动了心思,思索起来如何证伪并将它收入囊中。

可我最终还是放弃了——毕竟我实在想不出在不说谎的前提下将它证伪的办法,而且,我知道这还不是今天的重头戏。

“您说的在理。”他战战兢兢,却显出一副在考验我学识的样子。“您看看这个……”

“阁下,”我的呼格用的不多,但还是挤出几个生硬的词汇打断了他,“先生是在试我?”

我明确地表达了不满。

“不……”他惶恐地示意我继续。但我能看出来按这家伙本来的性子怕不是要直接扑过来干架。

“嗯……”我也耐下了性子,反正国内圈子里也有找茬“斗口”的习俗,这种请人上门的姿态已经算是足够诚恳了。

“妈的……”我不禁骂了出来,原本还憋着和这个家伙斗气的劲儿一下散尽。“中世纪福音传道题材的者穷人圣经?你哪里搞来的?”这仿佛就是把约克大教堂的彩绘玻璃窗摘下了一块,然后原原本本地送到了我面前。彩绘玻璃窗画,别名叫做穷人圣经。可以说天主在欧洲的繁荣绝对离不开这种能让人想起天堂的教堂艺术。这件作品约有半开大小,绘制的是基督的圣徒的布道故事。那个时候文艺复兴还未开始,带有崇高感的哥特式艺术和乔托壁画般的人物形象在上面表现得淋漓尽致。可以说,这首先是一件艺术品,其次才是一件古董。虽然从中世纪到现在有差不多八百余的历史,但依旧不能否认它纯粹的艺术价值。

我再次检查了烧制方法和珐琅质表层。现代的玻璃造假技术简直神乎其技,但中世纪的土窑烧制痕迹依旧难以模仿——就算按照中世纪同样的工艺烧制,也会由于现代矿物原料的过纯而出现色差。这同样是件真货,而且保存的效果好的异乎寻常。

“您看出来了吧?”科恩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这也是真货。”

“你……”我突然感觉一阵发冷,就像是有谁在摇晃我的肩膀提醒我快跑。今天不用见鬼,我便带了一方两指来宽的真言石印在身上当做法器。那玩意有过开光受过供奉,上刻的就是佛陀的七字真言。我不知道这是否对上这里的怪物也依旧灵验。

但我的手还是不由地摸上了那方印章。

“您看看最后这个吧。”他提议道。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首饰匣,似乎是凯瑟琳大帝时期的风格。穹顶状的盒盖用白玛瑙磨制而成,极富文艺复兴的风格。编织金线、錾刻银饰以及玛瑙、钻石、红宝石和各色珐琅如同炫技一般地华丽演出,表现的是俄式正教的题材。就像是一件微缩的教堂放在手心,那云母一般的质感宛若梦幻。

我在那个巨汉的示意下打开了盒子。

“唔——”

我毫不犹豫地摸上了印章,甚至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你到底是谁?”我质问道,清冽的空气透过牙齿间的缝隙流进肺里,阴冷的气息在三次呼吸之间从全身的毛孔中溢出。

“这家伙……”我眯起眼睛,阴眼睁开,却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存在。“是个什么怪物?”

“您说……这是真货么?”这个家伙咧开嘴看着我,场面诡异的像是你半夜上楼梯时看见一个长发的女人。我记得有人曾经就遇见过那样的情况——那是我一个国内的客人,当时那家伙急求一尊镇宅的神明,他在那之前被家中不干净的东西吓得大病了一场,严重到需要抽脊髓液的程度。

而此刻就算是我,就算是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也依旧感觉到了那异常的凶险。

我捏起了印章决定做些什么——这个所谓的“科恩”比我高出十来公分。

算了。

要想弄死我?来啊。看谁恁得死谁。

“鬼胎!”我喝道,猛地三下擂在胸膛。巨大的虚影在我背后闪过,单论那模糊虚影的体型比起面前的科恩也是不遑多让。我从来只用最简单的方法,不管这家伙是什么,无论是示威也好干架也罢,先把鬼胎放出来再说。就算打错了,不过也是打完了再道歉罢了。而且这家伙……明显不是个寻常的玩意儿,万一打对了呢——

我还能一并把那些宝贝卷走。

“这?你也是——”那家伙惊愕道。他似乎想说什么。

没人教过他打架的时候不要废话吗?

虚影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要是是寻常人,这一下就能晃散他的视野。虚影在一次呼吸间顺着我全身的毛孔尽数流出,我在那一瞬间走出了他的意识。

“看哪呢?”我问道。这家伙感到一只不似常人的巨大手掌攥住了他的脸孔,在一个错手间将他按向地面。

“你……”

“怎样?”我的念头动了动,将这个科恩死死按在地上。同时渐渐与他拉开距离。大件的可能带不走,可那枚术赤银币……我怎么还是能拿上的。

可突然间,一个声音像是直接在我脑中响起,那听起来像是清晨树林中的鸟叫,全然不似人类的声音。

“散开——”那声音说。

要命。我是说,要命。那声音出入我的脑海如同探囊取物,就像是线上聊天时被突然盗号。我勉强了一下,咬紧牙关撑住对鬼胎的控制,可似乎力道已经过于微弱了——

我看着那个两米来高的家伙在那声音结束的瞬间脱离了控制,从地面缓缓爬了起来。

“妈的。”我暗骂一声。“得打肉搏了。”

“你——”这家伙猛然伸出了手臂,直直地朝着我抓来。这招像是送的,我的左手顺着他的动作攥上了他的肘关节,将他的胳膊结结实实地向上翻起,紧接着是右手猛地一掌拍在他的手腕,将那胳膊逆着关节折断开来,带起一阵清脆的骨质折断的响声。

“唔……”

这家伙断了只手,胸前空荡大开得就像一双花柳街的大腿。他抡起剩下的一只胳膊还想要抵抗,可这家伙这会儿已经被一个科艺戴人近了身诶?左手推开这家伙抡来的拳头,右手反手便捞着了他的面庞。

“怎样?”我问道。话音未落左手便捏着拳头,朝着他的肚子抡了上去。这个巨汉似乎到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尽管被我的右手横档在面前,这个家伙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我的左手,就仿佛他的视线能从全身上下看出来一样,在我打上他之前将它死死拧住。

“您……我不想……”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又纷乱,却又像是一个群鸟啁啾的清晨被他横在口中。

“你以为我把东西放在哪呢?混蛋!”我松开右手向上一抖,那方半个烟盒大小的石印从我袖中掷出。跟这些鬼物的架我打过无数场,右手在空中接住印章,反手就朝着他的天灵盖印了下去。

接下来的景象我永远也忘不了。

“噗——”

我感到一阵轻飘飘的手感,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是因为真言生效了还是没有。那是鸽子?我的天哪,我似乎在一阵羽毛纷飞间看见了一整个巨大的兽群——我甚至分辨不清那到底有多少种生物,或者到底有没有人类存在其中。现在想来,那一个瞬间我似乎看见的是这个家伙的身体内侧。

眼前的景象在下一个瞬间被他收进了体内,庞大的兽群只留下了刚好够组成一个人形的灰色鸽子们在房间中扑棱棱地乱飞。

再说回那个盒子里面,我当时看见一只鸟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先不说那只鸟是否小到能够被塞入盒中,它口中衔着的那张毫无褶皱的照片首先就不可能存在。

而现在,那只从盒中飞出的鸟雀不知是融入了那一瞬间的兽群还是混进了飞舞的鸽子,那张照片被送进了我的手里,而鸽群一齐从空中降下,它们铺满了整个房间,发出振翅和鸣叫的声响。

我从那混杂的声响中听出了一个男人的嗓音。

“你说,那是真货么?”

我到了这会儿才意识到,这家伙就是林鸽——那个斯拉夫童谣中的可怕怪物。

“对不起!是我莽撞了。蔑高人有罪……真不知道原来是您!”我赶忙鞠躬道歉。完蛋,打错了,现在最简单办法就是道歉了。人是要命的嘛!我这人有两大特点,其一是不能说谎,其二就是怕死。

我本应该得意于自己的果断,可我突然觉得自己认怂的样子很像魏信子。这不免让我感到一阵心痛。

信子……

我早晚得救你回来。

“那个家伙,科恩,他没事。”林鸽说。他似乎能看出来我知道他的身份。“你比那个家伙镇定多了。”他顿了顿,“也能打多了。”

听他这么说,我算是安心下来,这种怪物想杀我就如同一辆货车让人穿越一般简单。他如此迂回,难不成真是准备找我办事么?

“要早知道……”我思考起原本的那个“科恩”的形象,果然林鸽应该是先去找过了科恩,然后变化成了科恩的样子再找的我——怪不得他变作的科恩如此惊恐。要早知道找我的是林鸽,我恨不得带些礼品过来。那可是从千百年前存活至今的怪物——不,这也很难说,毕竟林鸽相比于生物,更像是我之前看见的兽群。它是个族群?或是说,林鸽的真身可能就是他的传说故事,是童谣中说的,通过兽群“低语”传达神旨的古老精灵。

“那个小丫头说来这里找你能办成这事。”林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原本的情商并不很高,洞察人心的能力全部来源于我体内的这些玩意儿。而现在,我体内的部分似乎听出了林鸽的悲伤和哀切。

“办事?”正如我猜想的一样。我感到他的悲切从四周蔓延开来,像是有形体的雾气。这家伙,难道在哭泣么?难道……我怀疑这趟是个救人的活计,似乎是出于直觉,我总觉得只有在期待得救之时,才会有这么沉重的悲伤。

我在被那感情淹没之前转移了话题。

“那敢问,您说的那个说出我行踪的小丫头是?”我问道。

“啊,伊莉娜,你认识她吗?”这个活了不计其数年岁的妖怪看着我,这一刻这种寿命带来的差异感体现得淋漓尽致。就我个人的经历而言,与这些非人的存在相遇有两点最让人害怕:其一是它们强烈的未知感,就譬如出现在你身后的那个长发女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了双手又咧着嘴看着你笑,【不知道】——这是她恐怖的原因;而第二点,就是当这些传说中的家伙被了解之后、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之时,由各种细节堆砌起来,表明你和他之间不同的真实感。【知道】——那就是接触到这些家伙后感到的恐怖。回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到嫩芽由维丝娜脸颊生长出来时也不由地背后发凉。

而现在,就算出门立刻碰见带着棕熊的莱希老怪我都不会害怕了——林鸽的恐怖深深地刻在我心里。我咽了口唾沫,甚至这家伙还只有一部分呆在这里,它的全貌……我简直不敢想象。

他拿起那张照片,我细细观察的时候才认出那张病入膏肓的面庞,居然是一个华裔女孩的脸。

那正是林鸽的祈求,为此他甚至愿意将之前的所有宝贝倾囊相赠。

那个女孩儿就是林楚楚。

他要我救林楚楚活命。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内福利科,我问他想不想将这个利沃夫的地盘收入囊中。林鸽所讲述的事情让我看到了一丝可能性,值得我去一意孤行。

“老太太在文尼察,那是东部城市离利沃夫很远。”我这么盘算着。

“嗯,老太太喜欢你这点我知道。”内福利科说,他觉得从这一点来看,由我们拿下利沃夫的古董交易甚是合理,至少“民协”和我们站在一边。“她特别喜欢之前的你。”他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

啧,这家伙知道的还真不少。“之前的我”?他是怎么知道的?

“那‘小姐’,她毕竟是皮亚斯特人!而且乌尼昆和‘民协’素来不合。”我没理他继续说到,“没道理让她占下利沃夫吧!”

“在这一点上你也不遑多让,你是科艺戴人。”内福利科调侃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划清界限的意思,“虽然都叫你‘国姓爷’,可你终究是个外人。”

“对,没错,我甚至不是林楚楚那样的华裔,我是个土生土长的科艺戴人。”我承认道,“但我们做的可是古玩生意!我可以成为出路,科艺戴就是条出路——科艺戴有市场,而有市场就有出路。”

“那要是这样,‘小姐’也是出路。”内福利科依旧不甚满意,他似乎在套我的话。“乌尼昆的销路比起你的,孰胜一筹?”

“呼——”我有些生气,‘小姐’那张精巧的脸孔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她的美溢于言表,可我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你就说你干不干呗!这可是拿下利沃夫啊!要是成功了,全城的古董交易都得经由我们过手!就像个筛子,只要是经过利沃夫的宝贝,我们全都能一并留下!你我想找的东西就都能……”

“那取决于你。”内福利科似乎比我沉得住气。“我知道你不能说假话!也知道那是你某个法术的副作用。可实话的对面可不是只有假话而已!是,你是从不说谎,可你说的这叫什么呢?你说的都是‘虚话’!我懂你们科艺戴的语言,实话的实指的是落在实处。我不是在责怪你,我的意思是你没可能靠着这套说辞就让人为你卖命——这连战前动员都算不上!这不公平。”他一席语毕。

哈,真不愧是内福。我感慨道,要是我是个女孩儿就绝不找这样的家伙做男友,这要是做情侣的话也太没有余地了。我甚至不准备介绍任何女孩儿给他做女友,就算不得不看着这个帅小伙孤独终老也一样——为了她们好。

“嘿,内福利科,听着。”我清了清嗓子,他说的不错,我是得在他面前体现出真诚。说起来,内福利科这家伙喜欢那些不为人知的信息吧?看来不稍微给他透露一点的话是显不出我的诚意的。

“对,这不是我的城市。”我说道,这次直言不讳。“我是个外乡人,甚至就算我拿下它,也改变不了我放在国内的重心,那里才是我的家。”

“我是个拮据的混蛋,自负、莽撞,甚至连她,连信子都弄丢了……”

“但这是我和信子生活过的城市!我非得在这里才能等到把她带回来的命运!对,对!只有在这里,内福利科,我想救她的话只能在这里!命运就像是惊恐的走兽,我知道它一定会在某一天返回原地!我非得……在这里捕捉它不可!”

“这一点,内福利科。”我沉声道,“你与我别无二致,若非如此,你去哪里找……”

“我现在问你,内福利科。”我一字一顿,“你愿不愿意跟我拿下利沃夫的地盘?”

“10*12毫米的黑欧泊戒面,用多爪镶嵌。指环是24k镀铑金的铂制戒托,周围装饰74颗环绕钻石,钻总重一克拉,平均成色都有E级——顺便是,佩戴十七年的整体做旧和细节精修。”内福利科看着我传去的照片报出了数据。可能是我兴奋得过了头,我居然从这个钟表般准确的情报贩子身上听出了一股热血沸腾的意味。

“你真的仿制得来吗?这可是‘双’级别的……”我好心提醒,却不料被这个家伙出声打断。

“费什么话!”他声音干脆,我甚至能听出他咬牙切齿的笑意。似乎情报贩子只是他的兴趣,而这份珠宝匠人的本职工作才是他的骄傲所在。“不就是仿制一枚吴婴河的戒指么!别小瞧人呀‘国姓爷’!”这家伙在确认我在吐露真情的瞬间就做出了决定——甚至更早,在我跟他提出计划之时他就开始压抑准备投入工作的热血。

我听见电话那头他开始绘制图纸的声音,要不是我们的交情在这他恨不得直接扔掉电话投入工作。

我还想告诉他我从林鸽那里得了三件不得了的宝贝作为报酬,但似乎没机会了。

电话啪地一声挂断——这个家伙毕竟只有二十岁而已,果然还是年轻气盛。

我这么想到,不过这么看起来我也差不多。

“来吧内福。”我站在利沃夫华灯初上的街头,突然生发出想要张开双臂拥抱这个城市的欲望。

“我们去把利沃夫拿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