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花和鸟是否没有情感?

A:不得而知。

Q:为什么?

A:因为我们听不懂它们的话语。

/lord.13

/dream.13th

晦明之夏...

对于那些在白天饱受日光凌虐,几近干枯的花草来说,夜晚就像是舒适的摇篮,何其令人安心。

但这些花儿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我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让舌尖享受冰棒带来的清凉与甜蜜。

这是一支单纯用糖水做成的冰棒,除去有些发齁的甜味以外,再没有其他的味道了。

但用来抵抗夜晚的余温,已经是绰绰有余。

寂寥的夜里,没有蚊虫飞舞,也没有阵阵蝉鸣,秋千摇动,发出孤独的声音,实在是有些诡异。

夜晚才会盛开的花朵有哪些呢?

我脑中无端的冒出了这样的疑问。

月见草、忘忧草、夜来香...

这些在晚上盛开的花朵一定很可怜吧?

没来由的这样想到。

白天必须忍受酷热,晚上也无人欣赏自己的芬芳,只能孤独的抬起头对着月亮展露笑颜。

真可怜...

不过真是这样的吗?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回答,听起来像是顽皮鬼的低语。

“那又是怎样的呢?”

有人曾这样问过我。

我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但怎么也无法从记忆中检索出当时自己的答案。

管他呢,答案就交给闪烁的火间虫来解决吧。

我将冰棍咬住,双手用力的抓住两边的扶手,高高的荡起。

视野来到高处,凝望着那些被染成熏紫色的丛云,我突然感到莫名的失落。

确实,这样的夜晚一个人的确是有些寂寞了。

就连虫子也不愿意在你的面前歌唱,不是吗?

“但你也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不是吗?”

和刚才一样的声音。

到底是谁在提问,我又为什么要回答。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我很清楚,曾经有个人陪伴在我左右。

静静地聆听我的心事,温柔的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那个人是谁呢?”

顽皮鬼发出了疑问,我不得不回答。

是啊,是谁呢?

我记不起来了...

我用双脚抵住地面,停下了摇荡的秋千。

身边传来了木头摩擦的细微声响。

我低下头,发现不知何时,手边多出了一个木条做成的篮子。

里面放满了衣物。

绣着各色花纹,染成了各种颜色...

窄袖的和服。

我好奇的提起了一件樱色的和服,用指尖感受着细丝的柔软触感。

这时我发现,和服的胸口处似乎用红色的丝线绣着什么花纹,我不得不把头凑近才能够看清。

啊...那是...

等我回过神来,一双手已经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将我举到了半空中。

苍白的手,纤细的手,长着修长的指甲,像是女子才有的纤细的手,从和服的袖子里伸了出来。

细腻的皮肤上闪着毫无生气的光芒,

那是已死之人的手。

嘴里含着的冰棒掉在了椅子上,上面的冰块也随之四分五裂。

咔嚓...

咔嚓...

那是冰块碎裂的声音?

抑或是什么东西破壳而出的声音?

我恍然大悟。

那小小的红色花纹,正是夜之国的国主,深红的血色之花。

只在晚上盛开,在黄泉彼岸盛放的花朵。

这些在晚上盛开的花朵一定很可怜吧?

“才不会呢!”

它咧嘴大笑。

顽皮鬼也一起大笑。

你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不是吗?

“才不是呢!”

它放声歌唱。

顽皮鬼也放声歌唱。

花之所以选择在夜晚盛放,是不愿让世俗的脏水打湿自己的花瓣。

曾经有人待在我的身旁,是我最重要的依靠。

但是我还是想不起他的名字...

纤细的手上力道出乎意料的大,我的挣扎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紧紧地抓着那一对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马上就要昏过去了吧?因为缺氧。

还是说要死去了呢?因为窒息。

意识逐渐远去,视野渐渐模糊。

在最后的最后,我看见了那只摔落到椅子上的糖水冰棍。

在碎裂的冰块中显现出来的,是什么?

那可不是所谓薄薄的木棍...

修长的,弹性十足的...

那是人的手指。

================================================

嗡!

嗡!

手机的震动声把她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是闹铃,半夜一点钟的闹铃。

该工作了...

她这么想着,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台灯。

拿起了一旁的笔。

然后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盯着空白的稿纸发呆了整整半个小时。

明明已经构思好了,明明提笔就能够写出来,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放弃了思考这些问题,将它们丢回大脑最深处的角落,捧起了一旁摊开的书。

《百鬼夜行》

——《窄袖之手》篇。

看着那诡异的图画,难免让人有些心里发毛。

尤其容易让人联想到梦里的场景...

于是她又拿起了桌上的另一本书。

《花鸟卷日记》

那是...

“谨以此献给所有渴望被爱与渴望爱人之人。”

轻轻地念着扉页的寄语,少女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那是她写的书。

================================================

《花鸟卷日记》

——第十九章《落樱棺木》

...

每一片花瓣里都居住着神明。

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形状,不同的大小。

那些沁人心脾的芬芳就是神明大人的低语。

正是如此坚信着,那个人才会执着的守候在这片花田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可惜我知道,那些小小的植物里,并没有所谓高贵的神明存在。

花香只是吸引蜂蝶的道具,花粉则是繁衍后代的保证。

每一朵花都只是热烈的活着,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邂逅罢了。

是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还是说有什么不得不去做的执念呢?

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可怜。

我想要告诉他这个残忍的事实,却又害怕他会就此放弃这片花田,让成百上千的生命流离失所。

但在矛盾的挣扎间,无论是哪一方的情感占了上风,结局都不会改变。

我不能,也没办法告诉这个男人。

因为我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树,

樱花树。

...

...

...

和往常一样,踏着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男人拎着水壶来到了我的身边。

虽然我并不口渴,但每天来上一壶兑入了营养液的泉水总是能够抱持精神充沛。

奇怪的是,今天男人在浇过水后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呆呆的站在树下,凝视着一丛丛美丽的樱花。

这些花儿于我而言就像是少女的秀发,被人这样盯着看总会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我可不像玫瑰或是百合那样能够大方的展露自己的美丽。

我轻轻地摇动枝干,抛下几片粉色的花瓣,想要劝说他走开。

那些细小的碎片落在了男人的肩头,脚下,甚至还有一篇俏皮的粘在了头发上。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完全超乎了我的预料。

男人并没有如我所愿乖乖的离去,反而是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身体,然后...

放声大哭。

那一天,男人的母亲去世了。

靠着四处打工与养花,男人勉勉强强的支撑起了母亲的医药费,让自己至亲的人能够在呼吸机的帮助下延续生命。

但那说到底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生命就像是烛火,就算再怎么顽强,也经不起大风的摧残,终有熄灭的时刻。

男人母亲的生命之火,就和成千上万的人一样,不声不响的熄灭了。

我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了眼前这个男人,

记忆中他或许才过而立之年,但那憔悴不堪的脸看上去有五十岁不止。

乱糟糟的黑发中藏不住银色的光芒,令人心疼。

男人豪迈的流着眼泪,紧紧地抱着我的身体,诉说对母亲的思念、不公命运的控诉。

谁又能够拒绝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呢?

顾不得男人的眼泪与鼻涕弄脏我的身体,我也只能静静地站在这里,任凭他抱着,哭着,控诉着。

就算是我想要抱紧他,也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我想要推开他,却也做不到。

因为我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树,

樱花树。

...

...

...

在那之后,男人在每天为我浇水的时间都会自顾自的说上一大堆话。

谁谁谁家里的孩子又出生了、又在街上看见了几个漂亮的姑娘、哪家的桂花糕又关门了...

净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每一次我都挥挥枝干落下花瓣,想要叫男人离开,但这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男人似乎把这当成了某种通灵的象征,兴高采烈地拿着我的花瓣做成了玛瑙项链,从此片刻不离身。

真是拿他没办法...

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也已经习惯了男人每天前来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

不如说是有一天男人不来就会感到有些不自在。

和平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三十年的时光也不过悠悠七千多个日夜。

我身边的各种花草已经相继凋零,再换上新的住民,再重复凋零的命运...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成了这片花田最为年迈的存在。

这天早晨,我和以往一样等待着男人的到来。

但是,男人没有按时出现在清晨的路口。

直到太阳落山了,也没有出现...

或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我这么想着,并没有在意,毕竟这样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但是...

第二天。

第三天。

...

整整十五天过去了,男人再没有出现过。

我开始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一刻,我才深刻的意识到,在我漫长的生命中,这个背微驼,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男人已经占据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位置。

我想要见到他!

我的内心在如此呐喊者。

终于,在第十七天的日落时分...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

...

...

...

那是一栋简陋的小木屋,虽然没有去过,我却能够知道那就是男人的家。

就像是麦田旁的稻草人,男人的房子守望着这片花田。

我轻轻地敲门,但令人惊奇的是,房门并没有上锁,于是我径直的走进了屋内。

狭小而阴暗的房间里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一张瘸腿的凳子、破洞的木桌、放着破败棉絮的木床。

这就是这件房子里所有的一切了。

等等,还有一个铝制的水壶,几包没用完的营养液,放在门背后最深处的角落。

木床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

那是男人已经不再高大的身体。

在我未曾察觉的瞬间,男人那头油腻的黑发已经掉的所剩无几,曾经白净的脸上也布满了皱纹。

裹着简陋的被子,他蜷缩在木床上,就像是婴儿一般无助而可怜。

“没关系的,我来看你了。”

我这么说着,握住了他干枯而布满老茧的手。

出乎意料的,他像是听见了我的声音,吃惊的回过头来。

“啊...是你...”

男人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看样子已是行将就木之人。

就和三十年前的那一天,他的母亲一样,会去往彼岸的国度吧?

“谢谢你...不过看样子,我已经没办法再到花田去看你们了...”

沙哑的声音中满是疲惫与歉意。

这个可怜的男人终身未娶,一生都只是住在这样破旧的房子里,却数十年如一日的守护着这片花田。

“我说,你就是花瓣里寄宿的神明大人吗?”

神明大人?

啊...那是...

比久远更加久远的回忆浮现出来。

花瓣里真的存在神明吗?

当然没有了。

那我又是为何,能够来到这里?

“是的,我就是你所期盼的神明,你还有什么愿望吗?尽管可以给我说哦?”

连我都未曾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悲伤与哽咽。

真怪啊,明明树是不会落泪的...

“愿望吗...”

男人望向天花板,眼神逐渐涣散。

“能够让我最后再看一眼樱花吗?拜托了。”

对神明大人许这样的愿望,想必男人还是头一号吧?

但是我不是神明,又如何能够满足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呢?

不,不是这样的...

我回想起来了...

男人的胸前依旧佩戴着用樱花花瓣做成的琥珀项链,数十年过去了,却还是一样的新鲜与美丽。

我能够,也不得不实现男人的愿望。

因为我就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树,

樱花树。

“如果想看樱花的话,那么你已经见到了。”

我故作坚强的顽皮一笑,但这样的笑大概比哭还难看。

“啊...原来你就是...这样啊...”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已经听不见了。

白昼逐渐消失,

树叶飘落,前来参加老人的葬礼。

不,那是太阳的葬礼。

在最后的最后,他还在低低的呢喃着,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

“在最后的最后,好歹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问他。

“我的名字?

啊...我的名字是...”

...

...

...

守护花田的老人去世了,在为他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后,十文字便急急忙忙的来到了花田所在的地方。

他一直想要开一个花店,听说这里的园圃失去了主人,便迫不及待的买了下来。

破旧的木屋已经被拆除了,偌大的花田失去了人的关照,已经开始生出杂草。

真是可惜了...

他这么想着,来到了花田的最深处。

“啊!!!”

看到了那里的景象,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在那里,巨大的樱花树被连根拔起,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树冠所指向的,正是曾经老人所居住的木屋所在的位置。

“到底是什么混蛋才能作出这样的事!?”

十文字看着一地凋零败落的樱花,气愤的跺着脚。

用手摩挲着这棵已经失去生命的庞然大物,他止不住的叹气。

等等,那是什么?

树干上一个奇特的划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弯下腰,发现那是用某种尖锐的工具刻下的字。

其精美的程度比起书法大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手迹,难以让人想象这是在树皮这样粗糙的平面上上刻下的文字。

甚内

“我叫甚内,你不用管我姓什么,只知道我叫甚内就行了。”

男人开怀大笑,为怀里的少女戴上了某样东西。

不,不是某样东西。

那是用樱花瓣做成的琥珀吊坠。

无论过去多少岁月,依旧美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