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用尽时,桃花就开了。
——与谢野晶子《乱发》
/lord.24
/end.24th
是的,是时候说明一切了。
杜拉罕默这样想到。
在鉴定科,他再一次见到了可怜的弗朗西斯的遗体。
我们仍未知道他为何会产生写作的愿望,并最终被“伊凡的脊柱”附身,被人杀害,连完尸也难以保存。
他看着被包裹起来,死者所穿的衣物,也就是那件沾满鲜血,被撕成不忍直视惨状的短袖衬衫,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而后,并没花多少功夫,他便发现了那个不协调的点在何处。
作为衣服的正面,印有图案的一面,拼起来后的领口高度却比背面要高。
这是有悖基础设计的吧?
他这么想着,让值班的警员把衣物拿出来,自己戴上手套,仔细查看了一番。
果然,若是将衣领拼回逻辑上应该在的高度时,前面的半部要长上一截。
是因为怪物撕扯的缘故吗?
非也。
如果是怪物撕扯造成的,那么从领口到胸腔的位置衣物一定会变得更薄,也就是被拉伸了。
然而,在这上面,杜拉罕默所发现的,被拉伸的部分只有胸口的位置。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个大胆的谎言,
现在却感到不寒而栗。
要知道,“伊凡的脊柱”只有在宿主已经死亡后才会脱出,在此之后衣物才会被毁坏。
相应的,这件衣服被换上时,弗朗西斯就已经死亡了。
而且尸体上也发现了拖动的伤痕,但地面上却没有任何痕迹...
也就是说...
但这也只是猜测罢了,还不能就此臆断...
他试图安慰自己,直到视线转移到了封存有凶器与染血的《十文字的谋杀者》的口袋。
为什么这样小的刀具会是凶器?
如果不是刻意带的话,那是用来干嘛的呢?
这就要说到,那日傍晚,杜拉罕默在教室的垃圾桶里找到的东西了。
只是一大张形状不规则的薄塑料布罢了。
真的只是这样吗?
对于杜拉罕默来说,肯定就不是这样了。
对于家中藏书堆积成山,自己也紧跟新兴潮流的“怪谈代理人”来说,这玩意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正是用于包装新书的封皮。
而且在那之后他还与安娜送来的《花鸟卷日记》上的指纹进行了对比,虽然有些污渍却也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可惜那并不是《花鸟卷日记》的封皮,他当时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但如果要复原的话...是不是整好那能够包裹住眼前的这本《十文字的谋杀者》呢?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但是这关乎凶器什么事呢?
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好吧!?
有人可能会这么说。
不过这的的确确是有关系的,而且是大大的有关系。
在那个纸质书与纸媒还大行其道的年代,经常买书的人开封塑料包装的次数恐怕比看书的次数还要多。
而某些时候,遇到包装较为严谨的书籍,指甲甚至牙齿也就完全排不上用场了。
而在家中或是随身携带这样一柄短小而锋利的刀,就可以轻易地解决这个问题了。
但要用划开塑料布的刀来划开活蹦乱跳人类的皮肤,还是颇有些难度吧?
难道对方不会反抗吗?
哈...
那么,万一对方不会反抗呢?
就和那腐败的蟾蜍一样,只能任凭他人将恶意倾泻在自己的身上。
这种事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吧?
是有可能的。
接下来,需要证明的就是究竟是否是安娜购买了这本书了...
那时的杜拉罕默这么想着,怀着复杂的心情冲出了警局。
...
如果要调查购买书籍的记录,毫无疑问距离X中学最近的书店就是最好的对象。
而事实也证明,犯人终究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在这间名为“与谢野书屋”的地方购买了这本《十文字的谋杀者》。
“阿拉,因为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所以当她来买这本比较黑暗系的书时我还特别留意了一下。
嗯嗯,就是她。
喏,这不,这柄小刀就是她带来的,当时付了钱迫不及待的就拆开了。我还夸她说这柄小刀挺好看的,但女孩子随身带着刀具可不好...
喂,问这个干什么,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没等到别人把话说完,杜拉罕默便撇下了一脸疑惑的老板,跑回了自己车上,马不停蹄的朝家里开去。
没错,不仅是安娜的照片,就连小刀的照片也一并给老板看了。
看着象牙白色的刀柄上的彼岸花装饰,杜拉罕默感到有些恶心。
那一朵朵红色的小花瓣,就如被害者的鲜血一般,连同加害者的恶意和这把刀永远的焊在了一起。
真相大白。
...
...
...
“一开始你就想要制造为情所杀的陷阱,然后抖露出死者生前曾用‘借用自己的名气推荐你的书’来威胁过你,要挟你,甚至对你施暴,不得已之下你才杀害了他。
制造了舆论压力,又有了正当防卫的动机,罪行就能一再减轻。
你料定弗朗西斯内心软弱,不会反抗,于是便用类似于暗示与挑逗的手段诱导他主动约你留到放学后,然后顺利的杀害了他。
是吗?
但是没想到的是,当你以为万无一失,自己已经与死者交换过了衣物,将印有大量自己指纹的死者衣物穿在自己身上。
正准备以这本《十文字的谋杀者》来做些文章时,异变陡生。
尸体的胸腔突然破开,从里面钻出了丑陋的怪物,狠狠地扑向你。
你吓坏了,想要逃跑,不幸却被它咬住。
但更不幸的是这个怪物,他咬到了某个硬邦邦的东西,并本能地将其吞下。
然后便自食恶果,收到了重创,在剧烈的痛苦之下仓皇逃走了。
那东西是什么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师的备忘录上记录过。
安娜你那天从早上起床就发着烧,但碍于今天有重要的数学测试,带着病就出门了。
随身一起带来的,还有药与温度计吧?
逞强不是好事,可这个时候救了你的命。
水银温度计里虽然只有微量的水银,
但即使是微量的水银,对于这类怪物的杀伤力也非常的高。
更何况是一只命不久矣的‘脊柱’。
而死者喷洒的鲜血,也正正好好的完成了你的目的,将这本书伪装成了‘绝命的情书’吧。
于是你开始思考自首以及之后的事,但上天似乎在眷顾你,万念俱灰的‘替罪羊’先生登场了。
你用完美的演技骗过了他,并想出了用油漆工的衣服瞒天过海这样的方法。
就算逃不了罪,你也没有任何损失嘛。
这样的想法可真不错。
只是你没想到的是,那怪物跑出去后,被进行社团活动的斯里兰卡君看见了,他赶忙回到教室,打昏了准备报警的小会计。
在此之后,他准备说服“替罪羊”先生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但万念俱灰的羊先生坚持不走,直到斯里兰卡君不得已拨通了报警电话,羊先生这才选择了让步。
但转念一想,要做不如做的彻底一些。
于是他们把小会计抬到了案发现场...
而就是这样愚蠢的行为,导致你们四个可怜的家伙都被这玩意给缠上了。
怪物逃走时流出的血液四处洒落,你与“替罪羊”先生交换的衣服上、课桌腿上、地面上...
随之而来的便是,
噩梦,与刚才哈桑所说的遗忘...”
啪啪啪!!!
仔细的听完了杜拉罕默的推理,哈桑脸上的笑意愈浓,甚至还放下手中的提灯,鼓起了掌来。
“真不错啊,代理人先生!就像是亲眼看到了一样。”
...
虽然还是有些凌乱,不过总算是能凭借推理想象出事情的大概了。
但就现在而言,可不是得意的时候。
哈桑的话也称不上赞美。
因为满脸震惊与绝望的安娜小姐,就站在他的面前。
明明完全没有记忆,却得知了自己杀人的事实。
稍微能够理解飞龙想一的感受了...
何其可悲...
“我还有没想明白的点。”
最后的提问。
“你到底是为什么想要杀害他的?
而且就算是连同案发的事全部遗忘,也不至于在我问道弗朗西斯时,回答得这样模糊吧?
与其说是回答,更像是给了我提示,提示你自己就是凶手...”
问题是不错,可似乎安娜并没有办法回答,只是呆滞地坐在原地,眼角不停滑落的泪水令人看了心疼
而既然是奇怪的问题,回答杜拉罕默的自然另有其人。
“这是理所当然的。”
哈桑停止了鼓掌,话语间升起了一丝玩味。
“因为你想啊,
这个小姑娘,可是亲眼见到了‘怪诞之物’,遭到了袭击,沾染了它的血液。
也就是说,受到的影响是最大的。
可以说是完全失忆也不奇怪。
幸运的是,老天似乎并没有放弃她的打算,只是收取了一部分的惩罚。
那么惩罚是什么呢?
不是那天所发生的事这样简单!
是连同作为挚友的弗朗西斯这个人的存在都一同忘得一干二净了。”
“啊这...”
难以置信。
回过头去,
代理人的眼中写满了不敢相信,但虹膜上所倒映出的,却是少女轻轻颔首的景象。
别开玩笑了...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实话实说,那些回答又是从哪里来的!?”
“因为...大家都叫我不要说出去,免得和案件扯上关系。
给你的回答都是从班上的同学和我自己的猜想得到的...”
这真是戏言...
弥天大谎!
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请一定要找出凶手...
“那...那...”
原来如此,少女站在逝去者的座位旁,并不是为了追忆与抹除残留的线索。
那是在努力的回忆,自己记忆中所空缺的存在。
少女躲到旧城区,根本不是为了逃避。
而是为了照顾她那小小的梦想。
...
眼球充血,声音变的嘶哑起来。
他望向“提灯的死神”,但对方却只是耸了耸肩,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这到底是玩的哪样啊!?
这样的话,不就无法定夺了吗!?”
杜拉罕默痛苦的抓着头发,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
但这还不是最坏的事...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安娜起身冲了出去,一时间还陷于混乱的杜拉罕默根本无暇阻止。
“哦?看来小姑娘自己已经知道如何定夺了。”
望着站在阳台边缘,淋受暴雨的少女,哈桑依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喂!安娜,别做...”
别做傻事!
杜拉罕默是想这么说的。
但就算将她拉了回来,又能怎样呢?
事件的真相已经大白,而为少女掘墓的正是代理人本人。
这样的他,还有脸叫少女回来迎接审判吗?
那些无能的警察,肥头大耳的权力者们,有资格审判吗?
漆黑的雨夜中,立于天空边缘的少女,活像是虔诚的受难者。
“解梦师先生,就和那天晚上所说的一样。
我不承认我杀了他,因为我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他。
但我必须为另一个遇见了弗朗西斯,并使之陷入痴迷的安娜赎罪。
这是我自己对自己的审判。”
手电早就被遗忘在了记忆深处,单单靠着提灯的光,杜拉罕默甚至没法看清少女的脸庞。
“哈桑!你这家伙!!!”
反身想要抓住男人的衣领,却被灵活的躲过了。
“杜拉罕默先生,谢谢完成了我的委托。
但是抱歉,我没办法再给你更多的报酬了...
还有,解梦师先生。”
少女的临终宣言。
看样子哈桑早已洞悉了一切...
“最后的问题,是吧?”
哈桑笑了。
这一次是,真心地笑了。
“嗯...
按照那天所约定的,
请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杀死他呢?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是知道的吧?”
约定?什么约定...
杜拉罕默一时语塞,大量的信息涌入脑海,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尽管已经下达了自己的死刑,少女的声音中却听不出任何的坚决,更像是绝望者的恸哭。
“这就是遇到他之前的你啊...
如此的纯粹而又无暇...
真是可惜了...”
故意装出的悲哀语气,听得一旁的代理人牙痒痒。
“至于理由的话,想想不就有了吗?
嫉妒嫉妒嫉妒!
嫉妒可是七原罪!
就是神明大人也没办法逃离的罪孽啊!
比你晚些动笔,从前毫无天赋的他,却取得了你恐怕这辈子也得不到的成就,换做谁都会眼红吧?
不碍事,不碍事...
但是!
那孩子是真心想要帮你,帮你实现‘你’的梦想。
明知道自己借助了不该借助的力量,日夜经受噩梦的折磨。
但你却一意孤行,认为那都是他的恶意与嘲讽,是胁迫你的手段。
因此在本就有些发烧,神志不够清楚的前提下,你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那天的夕阳下,他曾苦苦哀求你不要停止创作,而你感谢他的方式则是尖刀与鲜血。
这么想来,确实是个悲情的故事。”
就像是在讲述爱情喜剧一般,哈桑对着少女娓娓道来。
“哈桑,你这家伙!”
杜拉罕默站起身来,想要去往女孩的身边,却被男人狠狠一脚踢在了墙上,动弹不得。
“那么,安娜小姑娘,是时候结束了。
今日的我可是神甫,会为你祈祷安宁的。”
无视了代理人的怒吼,男人把帽子摘下来,微微行礼。
这不就是逼她去死吗!?
明明知道这样,杜拉罕默却无法开口劝阻。
因为哪怕如此令人痛心,
但这样的结束,要来得更好也说不定...
“是这样的...
那就拜托你了,哈桑先生。”
明明没有亲眼看到,却知道少女在落泪。
“最后的最后,
杜拉罕默先生,我有个过分的请求,能否请您答应呢?
我知道这是一个很过分很过分的请求...
但我还有个妹妹,如果我就此离去的话,她年纪还小,而我的祖父也年事已高...
还有这片小小的花田,恐怕今后也没人再照料了...
如果你能够接下这个可怜的孩子连同这片花田的话,我也就了无后患了...”
...
...
...
杜拉罕默可有拒绝的余地吗?
当然没有了,谁能够对将死之人说出哪怕一个“不”字呢?
一回过神来,代理人早已是泪流满面。
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杜拉罕默用力的抓着身后的墙壁,全然不顾指甲开裂流血。
“那么,再见了。”
微微的一笑。
像是无惧风暴的鱼鹰,少女纵身一跃,落下了虚空。
“可恶啊!!!”
雨声奇响无比,却仍然能够听见男人撕心裂肺的咆哮,久久的在早已死去的城市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