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游魂的手指按在门铃上,扩音器在房间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屋子里面亮着灯,应该有人才对啊?话说,你不考虑换一个门铃嘛?咱们家的那个太难听了。”
“别说的好像你是我老婆……门铃什么的,能响就行了。”
游魂这样说着,将手指再次对准门铃。不过就在此时,房门打开了。
“……你是什么人?在和谁说话?按我家门铃干嘛?”
来开门的是女孩的母亲,不过因为游魂出门前好好“打理”了一下,又戴上了眼镜,外加天色已晚,这位妈妈一时间竟没有认出他来。
游魂的视线从镜片上方越过,她的大雁果不其然也像她一样露出一副戒备的神情,在她身旁焦躁不安地盘旋着,有几根飞羽不自然地耷拉着。
“夫人您好,我是守护灵诊所的——”
“啊,是游医生啊!”她盯着游魂分辨了一会儿,而后突然清醒过来似的,转眼间便挂出了一张笑盈盈的脸,“刚才没认出您,真是不好意思啊。”
刚才还处在戒备状态的大雁现在正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习以为常似的用力拔下那几根已经折断,无力晃动着的羽毛。
“下午的时候我们查到了一些新的资料,所以想对您家进行一次家访。”
“家访……啊?”听游魂这么一说,她立刻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身边的大雁也再次戒备起来,“要来家访,也应该提前通知我们一声吧?”
“本来就是为了调查生活环境的突击家访,如果提前通知就没意义了。”
说着,游魂干脆把眼镜拉到鼻尖上,视线越过镜框上方,他伸出手去开始逗弄停在主人肩头的那只大雁。虽然不能直接碰到,但大雁还是对游魂的手指做出了反应。左躲右闪之下,一些新旧不一的伤痕暴露了出来。
游魂对这种伤痕早已见怪不怪,在他还是个孩子头,到处挑事找架打的时代,自己的守护灵——小青龙的身上,也总是布满了这样的伤口。不过对于一个终日在家相夫教子的母亲来说,守护灵伤成这样就不太对头了。
确认过这些令人不安的痕迹之后,游魂抬手将眼镜推回原位:
“夫人,您的守护灵状态似乎不太好啊。”
“……我知道了,进来说吧。”被戳中要点的妈妈身体一颤,犹豫片刻带游魂走进房间。
女孩的爸爸也被游魂的突然到访吓了一跳,一阵杂乱匆忙的脚步声和几声关门的巨响之后,游魂和林小艾才终于被放了进去。
客厅看上去显得空荡荡的,桌子上隐约留有一些几何形的印记,似乎曾经摆放过什么,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通往里面房间的门被关得严严实实,游魂不禁将自己的状况带入进去,心想门的另一边也许也会像自己的房间那样一片狼藉。
“呃……那孩子已经先睡了。”孩子妈妈一边将水放在餐桌上一边赔笑着。
女孩的父母在游魂对面坐下,妈妈的余音散去之后,三人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游魂平日里听惯了林小艾的念叨,在沉寂之中呆坐了一会儿,她早在夫妇二人把他们堵在门口,自己在里面“收拾房间”的时候,就已经钻进房间去找那个女孩了。
路灯的光亮从窗口照进房间里,床头上放着闹钟和相框,只不过那个相框并没有被支起来,而是倒扣着放在那里。女孩正蜷缩在床上,呼吸均匀,看起来睡得很熟。小艾探着脑袋观察了一会儿,这才将整个身体挤进房间。
可就在这时,均匀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出去。”女孩这样说着,蜷缩在床上的小小身影并没有翻动。
“嘿嘿,被你发现啦~”小艾走到守护灵花猫的身边,好让女孩看见她的身影,听见她说话。
“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女孩背对着她,依旧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为什么你是医生的守护灵?我是说……为什么我们的守护灵是动物,而医生的守护灵却是你?我从来没听说过人变成的守护灵。”
“说的也是啊……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小艾自己也答不上来,只好嘿嘿笑着蒙混过去,“守护灵,果然还是动物比较好吧?他总是嫌我叽叽喳喳地话多……”
“如果我也和你一样就好了。”
“什么?”
女孩的话让小艾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如果我也能当别人的守护灵就好了……可惜我只会伤害别人。”
“不是这样的!”
“你不用再安慰我了,他们两个人,直到现在还在吵架吧?”
“……啊,好像是的……”小艾已经参观了夫妻俩的房间,那片碎裂的狼藉比起游魂的房间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他们好像还没来得及收拾好……”
“这回你该明白了吧?他们光是顾着每天把自己的战场扫平,就精疲力竭了。”
“所以……你就决定不再和他们说话了吗?”
“他们的不幸是我造成的,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从没有和你的朋友们商量过吗?”
“我没有朋友。”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会伤害周围的人,但是我不想伤害别人,所以决定不和任何人交朋友。”
语毕,女孩沉默了片刻,自嘲一般发出一声:
“呵……如果没有我,爸爸妈妈就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他们亲口对你这样说吗?”
“……他们一定会这样说的。”
说完这句话,女孩便不再开口,沉默也很快再次充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就算女孩没有对小艾下逐客令,这场对话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眼见小艾垂头丧气地飘回来,游魂就知道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其实……我家这孩子特别乖,从不给我们惹事……对吧,老婆?”
(看来你那边碰钉子了啊?)
“她完全将自己孤立了,不肯和别人交流。”
游魂在女孩父母的陈述声中不失时机地点头应和着,实则在悄悄和小艾互通情报。
(原来如此……可是照现在的状况来看,明明是她自己受伤,但她为什么要说是自己伤害了别人?)
“这点我也想不通——喂,你要干嘛!”
游魂长舒了一口气,小艾察觉到他想干什么的时候,再想上前阻止已经晚了。
“放学就回家,都不会和其它小朋友到处——”
“咳咳!”
游魂用力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女孩父亲的长篇大论:
“那个……不好意思我插一句。”
话没说完的爸爸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过从游魂散发出的压迫力让他敢怒不敢言。
“你们不用再演戏了。”
听游魂这么一说,夫妻俩的脸色都变了。小艾更是在一边喊炸了锅:
“啊啊啊啊,游魂你干什么啊!”
“你们夫妇和那孩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游魂你傻了吧?这么问他们肯定不会承认的啊!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是改不掉这投直球的毛病啊……”
“那个……游、游医生,您在说什么啊?”
“就是的,我跟我老婆关系一直很好的,对吧?”
看到堆笑着搂在一起的二人,游魂沉默着,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了自己的眼镜镜框,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怎么了?”
孩子妈妈的声音里带着颤音,爸爸的瞳孔也收紧了。
“说实话,我挺羡慕你们这种人的——可以随心所欲无视自己所见的一切。”说着,游魂扶着自己的眼镜,往脑门上一提,“看不见别人的守护灵自然就不能当守护灵医师。但说实话,我并不是天生就能看见别人的守护灵,更不想当什么该死的医师!”
咣!
游魂一脚蹬在了餐桌上,桌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
“……”
孩子妈妈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孩子爸爸只是默默收紧了自己的咬肌。
爸爸的大鹅在一边叫嚣着,冲小艾摆出架势。它的嘴边甚至还站着来自大雁的血迹和绒毛。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
(果然如此!)
游魂这样想着,嘴角边不禁露出了一抹轻笑,不过这抹笑容却让周围的气温下降了好几度。
他干脆把眼镜摘下来,拿在一只手中随意甩弄着,另一只手随便搭在了肚子上。腿高高翘在桌子上,翘起椅子的两条腿,身体后仰着摇晃着。
“谎言,中伤,指责与逃避……我们的心理状态时刻都在影响守护灵的状态。我每天走在街上,看到过很多在痛苦中挣扎的守护灵,还有那些让它们如此痛苦的主人……我没法对它们视而不见,所以只好戴上这副眼镜,假装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本来以为只要当上医师之后就可以帮助那些守护灵,可以放心大胆摘掉这副眼镜了,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得戴着它,因为人类最擅长的是回避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又是咯啦一声响,游魂放下了椅子也放下了脚,拍着桌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探出上身凑到身体僵硬的夫妻面前,表情也变得凶恶起来。
“我果然还是太高看人类了!”
“你……你怎么说话呢?我和我老婆对那孩子可是尽心尽力——”
(回去了,小艾!)
“啊?哦……”
孩子的父亲还想辩解,可游魂却没打算再听下去。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向玄关,小艾也着急忙慌地跟了上来。
一走出大门,游魂就再次把眼镜架回了鼻梁上。
“我们现在回去的话……那孩子会怎么样?”
“你要是担心她,就自己留在这儿守着!”离开了旁人的视线,游魂也终于可以像往常一样和小艾对话了,“气得我都想吃鸡蛋壳补钙了……”
说到这里,小艾才发现游魂正带着自己往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走,不禁挑了挑眉毛,露出了一丝坏笑:
“嘻嘻,其实你也放不下心吧?想在便利店里蹲点,然后等到时机成熟,再冲回去英雄救——”
“并不!”游魂怒气冲冲地吼了回去,“我就是想买鸡蛋,都跟你说了我要吃蛋壳!”
“噫——你又在害羞了~明明喝牛奶也可以补钙的……”
“……那就买牛奶喝吧……”
坐在收银台附近的椅子上,游魂撑着脑袋,看着窗外的夜景昏昏欲睡。
几个初中生年纪的少年少女,穿着吊带背心和破洞的牛仔裤,戴着耳环鼻钉,留着视觉系的头发,在店门口一边抽烟喝酒,一边嬉笑着谈着什么。
(如果没有小艾,没有发生那件事……我和那帮小孩,大概也会成为这样的中学生吧……)
游魂想起了自己顽劣不羁的小学时代,看到靠在空奶盒上打盹的小艾,不禁舒展开紧锁的眉头,露出了一抹苦笑。
外面的少年少女玩起了空罐投篮,一个少年退到了小路的另一侧,抡起手,将喝空的啤酒罐往便利店外的垃圾桶这边扔了过来。
空罐在天空中高高划出一道弧线,偏离了垃圾桶的洞口,砸在了金属的筒壁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咣朗朗——!
随着一声巨响,放在女孩床头的相框被打翻。女孩慌忙护住自己的头,而相框的棱角则重重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疼——”
啪咚!
一声疼还没喊完,男人的脚就裹挟着怒气飞踢了过来。
“都是你害的!都是因为你!”男人一边打着,嘴里还一刻不停地骂着。
面对这一切,女人只是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这一切,而女孩则慌乱地址过被子和枕头,试图抵挡,不过尽管遭受着男人的拳打脚踢和室内物品的枪林弹雨,女孩依旧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一言不发。
“你这个该死的克星!克死了你爸,克死了你妈,现在又要来克死我们,是不是?”男人指着自己身边,“你看看,你看看!它都快死了,它死了我也活不成!”
男人手指的地方有他的守护灵大鹅,翅膀上的羽毛掉了几根,可惜无辜的女孩却什么也看不见。
“那个……其实我的守护灵也……”站在门口的女人突然露出一副我见犹怜的神情,泫然欲泣一般说着。
其实她的那只大雁,只是窝在那里睡觉而已。下午游魂离开之后,和大鹅打架打累了的大雁就一直这样睡着,现在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当然,女孩同样无从目睹。
“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又是一阵打砸,男人发现手边已经摸不到东西,只好停下了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女孩还是不说一句话,额角的淤青渐渐消失,疼痛也和淤青一起,转移到了那只黑白花的小猫守护灵身上。
不知从何时就陷入沉睡的小花猫,身体扭动了一下,好像就要从长眠中醒来。
(不行!不行……)
女孩缩紧身体,不停念着。可是她的守护灵,却还是稍稍变大了一些。
(不要,我不需要你出手……)
小花猫的耳朵动了动,紧接着爪子也动了动。
(如果你出手,所有的一切就都毁了!)
那只花猫以可见的速度成长着,最后竟变得比门还要大一些。
(求求你了,求你别——)
在女孩的默默哀求和夫妇的惊恐注视中,它沉默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犹如玛瑙的金色眼睛,只不过此时此刻,细长的瞳孔中正闪耀着愤怒的火焰。
吼吼吼——!
低沉的嘶吼将女人的头发统统吹向脑后,男人吓得松开了刚才随手抓起的剪刀。他们的守护灵也被吓坏了,拼命扑棱着翅膀向门口逃窜。
血盆大口之中,尖锐的獠牙在闪电的照射下泛出闪光——那是女孩实体化的守护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