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她中午没地方午休，就在她考场旁边租了个带空调的钟点房，整整两天，一百六十块，把她要用到的书啊工具啊全给搬了过去。

本来我是不想跟妹妹睡一间房的，怕别人看到说她闲话。可突然想到，他们又不认识妹妹，他们在我们生命中只会极其短暂地出现一次，然后再无交集。而我跟妹妹是从出生开始，直到死亡都会绑在一起的关系，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是将来父母老去之后彼此的依赖。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们呢？

这是我妹妹。我很想站在阳台大声告诉所有人。这是我一生要保护的人。

可我也知道，我也只是保护妹妹一生的人的其中之一。

妹妹和朋友一起去看考场了，我站在阳台上，看着那天的夕阳，觉得那就是一块饼干，那么红，可能是番茄味的。那块番茄饼干散发出的阳光都让我觉得有酸味。我站在阳台，看着饼干落下地平线，看着黑暗从遥远的地平线极速驰来，把我吞没在其中。

小时候其实是很讨厌入夜的，每天玩耍的时间都不够。但随着慢慢长大，却渐渐喜欢上了一些以前绝不可能喜欢的东西，比如《西游记》里的女儿国，或是《三国演义》里的舌战群儒，亦或者是这样逐渐到来的夜。是渐渐理解了一些东西，还是渐渐抛掉了许多童心呢？我并不讨厌这种改变，毕竟喜欢上一样东西是非常开心的事情，会常常挂心于此，会随之喜随之悲。

我离开阳台，迎着黑暗过来的方向走去，走向夜晚，也走向夜市。

小县城的路灯没有那么明亮，甚至有不少是坏掉的。影子在地上连续画着半圆，和往来的行人擦肩而过。这茫茫人海，谁又不是谁的路人呢？

逛到了差不多晚上九点多，接到妹妹的电话才想起要回去，搞得太晚只怕耽误妹妹休息，她可是马上高考了。回去的路上看到有卖西瓜的，本想买两牙西瓜，但老板下刀的时候我突发奇想，拦住老板后买了一整个西瓜回去。

隔壁是一个妈妈来陪考的男生，第一次看到我从妹妹房间出来时，脸都变了。后面看妹妹的眼神都不对，我本想跟他解释，又放弃了，跟他解释有什么意义？

妹妹倒像是没发现这个男生的目光，我怕影响到她心情耽误考试，就没提醒。不过仔细想想，她作为一个女生，不可能没发现吧。

回去时又看到这个小男生在走廊嘀嘀咕咕的打电话，好像在跟他朋友聊着女生的话题，看到我之后突然转身，声音小了好几度。

我当时就在想，这小子不会在跟人说我妹妹的坏话吧？不过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不管是谁，打电话的内容确实不是很想被陌生人听到，毕竟我们口音虽然不相同，但一个县城相差也不大，基本都能听懂。

我敲开门，妹妹披散着头发给我开门，抱怨地说：“你去哪玩了那么晚？”

我把手里的西瓜提到她面前说：“这不是给我亲妹妹带了西瓜嘛。”

我刻意说得大声了一点，希望这句话那个男生能听到吧。不过就算兄妹，这么大也应该避嫌了，可我跟妹妹好像都不太在意，也许我们就是异类。

我一边进门一边把注意那个男生，到把房门关上都没见他有什么动静。

妹妹接过西瓜，好奇地问：“你怎么买了个整的回来了？这里没刀的，你不会想拿铅笔刀开吧。”

我说，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有一次偷西瓜吗？

妹妹皱着眉头眯起了眼，两只眼睛像刚刚咬了一口正好能看到核的荔枝，漆黑的眼瞳带着水润。然后她瞪大了眼，好像想到了什么，随之便弯起了眼角，右边的脸上露出了小小的酒窝。咱妈有两个酒窝，我跟妹妹刚好各自继承了一半，我在左边脸上，她的酒窝则在右边脸上。

她的头发披散着，还带着湿气，随着她的笑声而微微摆动。她推了我一下说：“我们还差点叫人当贼抓了。”

我把西瓜从袋子里拿出来摆在桌上，袋子铺开垫在下面，问她，现在你要不要试试？

妹妹退开两步，摇摇头说，我不试。

我说，你真的不试试？以后可不见得还有机会。

妹妹似乎有些心动了，握紧了拳头。我抓住她的手啪一下往西瓜上使劲敲了下去。这西瓜够老的，瞬间就裂了，西瓜汁溅出来好几滴。

她“啊”地大叫一声，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敲痛了，手像烫了火一样收回去，当场发飙，扬言要拆了我的胳膊。我被她追了半圈，抱起半边西瓜对着她说：“你过来，你过来，你过来我把西瓜汁甩你睡衣上。”

最后玩累了，这两边西瓜我们洗洗手直接用手抓了吃，像小时候偷别人家西瓜那样。妹妹其实很害怕撒谎啊偷盗啊这些，但那时候在我眼里这些都不是大事儿，也不是很在乎。我还记得妹妹一边害怕到哭，一边把西瓜塞进嘴里时，那滑稽的样子。

那之后我们打扫了一下，给她整理了第二天要用的东西，就让她睡去了。我依然是在地上打地铺，想起了自己高考后那几天。感觉是不可思议。自己这就毕业了吗？小学、初中、高中，这一路备战，真的就这么结束了？

那缥缈的时光，似乎顿时触感就变得如此真实，让我不禁觉得是一场梦。操场、教室、体育馆、图书馆、食堂、宿舍……我曾以或跑或走，或沉默或说笑的进入和离开。

妹妹想必也是这样吧。我突然很好奇妹妹的初中和高中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教室里的她坐姿应该很端正，操场上的她大概不会很积极，食堂里见到过落单的她，图书馆好像不记得和她擦肩而过过。她是否和室友同学抱着书本在花瓣飞舞的时候有说有笑进入教室？又是否在呵气成霜的时候缩着脖子栽进食堂呢？

这些身影是我从未完整见过、将来更不会有机会见到的。我起来检查了一下桌上摆放的准考证、身份证、学生证和考试用具，心中百感交集。那拖着鼻涕的妹妹居然毕业了。妹妹的高中生活，过两天就要结束了。

我重新躺回去，闭上眼在心里默念：

恭喜你毕业，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