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确认一遍吧，一会魔法使们会使用风魔法让我们升入空中，之后我们就随机应变，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发起攻击。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弄瞎飞龙的双眼。”
我顿了顿，觉着说道：“即使掉下去了也不用担心，底下的魔法使们会再次使用风魔法让我们升上去的，如此反复，直到达成我们的目标。”
“好。”
我们五人围绕在一起，周围是一群擅长风魔法的魔法使，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在跃跃欲试。
看向他们激动万分的神情，我紧握手中的圆锥形长矛，内心惴惴不安。
我不知道此刻的其余四人心中抱有何种想法，是功成名就的兴奋？还是决意赴死的慨然？是大敌当头的恐惧？还是一往无前的无畏？
我很害怕死亡，那代表过去的一切，如今的一切，连同未来的一切我都将彻底失去。矛盾的是，如此这般胆小至极的我还是参与了此次行动。
为何如此？我是知道答案的。
我望向在一旁像在目送我离开的缪尔伽。
她若无其事，又好似为我担心——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缪尔伽根本不需要为我担心。
视线再次转换，回眸看向身后失去了生气的格林斯菲尔，我眼角的皱纹骤生。曾经繁荣的这座城市，如今已是摇摇欲坠。
我不可能让我身后的这座格林斯菲尔灭亡，这不仅是因为我与缪尔伽做出的约定，也是因为我内心不希望城破而人亡这种悲剧结尾的发生。唇亡而齿寒，近二十万名市民的未来寄托到了我们的手中。
我回想起了和那位伤兵的对话，他的伟大觉悟深深感染了我。
我想要阻止这个坏结局的发生。
那我需要为此亲自上阵吗？把一切都寄托在周围这些专业人士不也行得通吗？只要坐镇后方，任这些浴血的战士们为这个城市卖力卖命不也很好吗？贪生怕死的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将之全部注入这一危险的赌局当中呢？
为什么？
我质问自己。
没等找到答案，负责勘测角度的旗手向我发出号令。
“飞龙预计到达发射的位置了，就位！”
随着一声令下，于我周遭聚集而成的魔法使群体开始吟唱咒语。
“北风神之玻瑞阿斯，强掠之疾风怒涛哟。”
伴随吟唱，独特的魔法阵显现在墙体上，强风依法阵而起，身体受气流带动，开始离开地面。过大的超重感令我浑身哆嗦。蹦极还是过山车，我有过类似的体验。
维持身体平衡，我逐步飞往预定的奇点。
加速度逐渐降低，高处的气流冰冷而稀薄，拼命呼吸的口鼻有种难以忍受的酸痛感。
我上升方向的正上方，正好对应其中一只飞龙的移动路线。不愧是格林斯菲尔城卫军的测量员，计算角度和位置的本领可谓相当到位。
其余四人分别处在四个不同的位置，围成半圆形的我们正好将即将到来的一只飞龙堵住。
这是我第二次近距离正面面对“龙”了，哪怕与黄金之龙有过亲身接触，我也依旧无法适应伴随“龙”而生的这令人无助颤栗的威圧感。
我尚且如此，其余四名冒险者更不必多说。我只能祈祷这种负面的情绪不会过多影响我们的行动能力。
超重感渐渐消失，我很快就要到达上升的最高点，飞龙的身影也已经近在咫尺了。
双方打了个照面，此刻我的内心已经不能用颤抖两个字来形容了。
神似巨蜥的头部构造，多层眼睑，发红了的双眸，长而布满尖牙的颚部，脖颈粗长，背脊尖锐，四肢相对短小，其上附有的锐利指甲让人不寒而栗，表面光滑布满坚硬的鳞片，翼展超过12米，尾部存在倒钩，这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巨大怪物。
在这个无法撼动的巨兽面前，我形同无助的蝼蚁。除了程度较浅之外，它给人的感觉和缪尔伽别无二致，这可能是“龙”这个种族的特性。
虽不及黄金之龙，却同样威严，肃穆，除此之外，它浑身还散发有邪恶的气息，而这不详的邪恶气息似是将正面的意象洗劫一空般，让其威严与肃穆荡然无存。
我不认为这个怪物是“龙”，或者说它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作“龙”了。比起君临世界的霸主，它更像是恶意的化身。
直面这恶意的化身，我背脊发凉，额角冒出冷汗。昨日缪尔伽带给我的心理创伤此刻再次发作，让我险些无法握住手中的武器。
这下可糟糕了啊，我必须得想办法快速恢复状态才行。
正当我忙于调整心态时，其余四人中已经有人尝试第一次攻击了。只见右侧的一位女性冒险者抓住飞龙直线飞行的时机，预判位置发动了数发魔弹。
魔力以直观形式显现并高速移动，纯粹的能量碰撞能够带来等同于子弹穿透的效力。
这就是构成基础魔法的其中一式，其名为“魔弹”，亦可称作“巴尔”。根据流派不同，其所致的具体效果也不同。较为基础的是“爆破”和“穿透”两种形式，前者能够视作小型炸弹，后者则和7.62毫米的枪弹等价。
呈现弱紫色的光辉，形如节日里放射的烟火，悉数朝向飞龙的瞳眸，拖曳出灿丽的彗星尾。
可惜受风向影响，攻击的弹道产生了偏移，最终打到飞龙的头顶上方。
不仅如此，雪上加霜的地方还在于这个试探性质的攻击全然引起了飞龙的注意，此前并没有把升空的五人看在眼里的它通过这一击总算察觉到了来自空中这群冒险者的威胁。
糟糕……
看它的动作，难不成……
发现些许端倪的我朝众人放声大喊。
“它注意到了！它正在闭眼！”
“什么？！”
意料之外的状况让在场的所有人面露惊愕，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仅仅一次的试探性攻击就让面前的这只飞龙察觉到了我们举动的意图。
是的，只需要一次，就能见破所有的招式，以及招式中暗藏的目的。
有如精湛的武术达人，总能在举手投足间窥见对方这一步、下一步，甚至基于全盘谋划的行动。
愕然之余，我们抓紧机会，展开猛烈的攻势。
该死，它的智力到底高到什么程度了？
我兀自咬牙，举起铳枪朝飞龙半闭的眼睛发起射击。
没有瞄准，我扣动扳机。
“彭——”子弹脱离枪管，朝前方飞掠。
我不是神射手，无法在这个环境之下做到百步穿杨。这个子弹最后无疑是着了空。
我本想用这一击作为威慑，奈何飞龙不为所动。
时间紧迫……不，从目前的现状来看，想要阻止它闭上眼睛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双翼扑打，引起旋风，让所有攻击的轨迹出现了偏差。
在数十发魔弹的轰击之下，安然无恙的飞龙闭上了自己双眼。
眼看飞龙得逞，整个计划就此付之一炬。
我有点慌张，不，我过于慌张。预料之外的事件让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我们此刻成了无的放矢的废人。
我们就这样滞留在半空中，任飞龙来去自如，自己则一筹莫展。
从慌乱之中缓过神来的我盘算着恰当的补救措施。既然无法攻击双眼的话，那就只能尝试攻击飞龙的眼睑了。那里的防御力应该比不上身体上的鳞片才是。
“？！”
正当我紧急拟定好应对方法之时，仿佛再次窥透内心般，飞龙的身体开始转向。
无疑，它想要避免与我们正面交锋。
“什，什么？！”
这个怪物！为何如此狡黠？
“他要转向了，快攻击！”
这着实令人愕然，我们却没有惊讶的闲暇。
“别停下来，瞄准眼睑发射！”
一轮又一轮的飞行道具宣泄而至，最后尽被飞龙背侧坚韧的鳞片所抵御，以致毫无成效。
啧，顾不上那么多了。眼见飞龙即将完成转向，情急之下我咬住下唇，用疼痛换来暂时的镇静，开始属于我的第二次攻击。
怎么能让你就这样逃之夭夭呢？
“北风神之玻瑞阿斯，强掠之疾风怒涛哟。”
借助强风魔法向身体后方喷射大量气流，依靠这种巨大的反作用力，有如火箭那般向前推进。
尽管闭上双眼，飞龙的飞行速度也不见丝毫减缓。这也难怪，它在闭眼之前就已规划好了行动路线，自然不会畏手畏脚导致自我的速度放慢。
但好在转向的过程需要经过一段缓冲，在这个时间段内，飞龙的速度必然会减慢下来。敌慢我快，两者的速度一增一减，得益于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强大的推力让我的速度在短暂的时间内超越了飞龙。
在推进的过程中我往武器中装填子弹，上膛过后，无法在高速移动中很好瞄准的我凭借感觉扣动扳机，想要命中飞龙后肢羸弱的关节处。
奈何空气阻力过大，子弹在飞行的过程中很快失去了加速度，朝下方坠落。
“啧。”
仅此一次的攻击失效，我只能采取备用手段了。
距离逐渐缩短，我的身体最终直接撞上飞龙的后足，强大的作用力险些把我整出脑震荡。在此之前我已收起手中的武器，伸出双手双脚，然后死死地抱住飞龙的足部。
也正是这个时间点，飞龙完成了转向，开始远离城墙。自知摆脱掉众人威胁的飞龙悠然自得地挥舞着双翼。
它尚未察觉到紧贴在后腿处的我，只是心安地远离四位棘手的冒险者。就这样，我搭上了这个没有乘客的特快列车。
昏厥感让我浑身不适，我没有放开飞龙的后足，打算顺着身体就此爬到飞龙的脖颈上，之后再利用风魔法绕到飞龙的面前，趁机攻击它的双眼。
这是风险与效益齐聚的一场豪迈的奇袭。
拿定主意的我向登山那样攀爬起来，手指抓住飞龙鳞片间的缝隙，以此为支点，让自己所处的海拔不断拔高。
我不敢把眼睛下移，俯览身下的鸟瞰景观，自能自欺欺人，不断向自己述说“自己只是在爬树而已”。
飞龙的触觉说不上敏感，却也不算迟钝，在察觉到后足传来的异样触感过后，我所抱住的这只飞龙很快就推断出了目前的情况。
于是乎，作为反击，它不停地抖动自己的后肢，想要借此将我彻底甩开。
其他四名冒险者因为飞龙的转向而迫不得已降落到地面上来，底下的风魔法使们接住下坠的四人后，开始等待测量员重新计算升空的角度。
望向底下暂时没有轻举妄动的城卫军，就此来看，能够和飞龙战斗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获此殊荣的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大幅度的甩动让我产生了晕机的恶心感，我很想就这么放开飞龙的大腿，但又不太想错失这个攻击飞龙的绝佳机会。
既然百般阻扰，我也就不多客气。
备受折磨的我赌气似地从背后重新取出长枪，尝试将它捅入飞龙后腿的膝盖处，以破坏其中的韧带。
刺不进还好，刺进去了反而危险了。谁能想到这我本不抱有多少期待的攻击奏了效，让巨龙那强而有力的小腿直接报废。
少量的鲜血（对人类而言绝对是大出血）涌出，我的衣服被这些喷薄的血液完全染红。
刺激神经的痛觉让小腿失去了控制，无法再做出之前那样剧烈的甩动动作。
于此，我总算摆脱了晕机的痛苦。
“？！”
殊不知更大的痛苦接踵而至。
受创的飞龙发疯了，这次是真的发疯了，可能从没有体会过痛楚的它就这样被一个渺小的生物捅出了伤口，就像人类被蜜蜂蛰伤，这换做是我我也发疯。
大幅度地抖动全身，在空中不住地上下颠簸，飞龙变本加厉，想要把我甩掉。
比之前更为剧烈的摇晃不由得让我心生放弃的念头。但转念在勇气的鼓动之下，我又强咬牙准备抗争到底。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不要轻言放弃。
我注意到发怒的飞龙开始弯曲尾部，借用尾刺的倒钩向我的后背袭来。
不方便闪躲的我只能硬接下这个攻击。
起初志在必得，却没料想到这尾鞭的威力。很庆幸我成功挡下了这生猛的一击，但其连带的摧枯拉朽的力量让我手中的长矛险些从掌心处脱落。
我感觉浑身都被麻痹，这股力量实在夸张至极。有如徒手接住抛来的千斤顶，强大的震动竟连骨骼都被弄得嘎吱作响
在痉挛中逐渐恢复的我开始意识到事态的危险性。这回真的不妙了，因为巨大振荡导致武器无法握稳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挡下下一次的攻击了。
史无前例的危机感让我的应激能力达到了人类的极限，心脏接连不断的大频率律动让全身的细胞拥有充足的能量供给。
“！！！”
这些终归杯水车薪，要知道，来不及重新拾起武器的我现在没有任何的防御力而言。
不依不饶的飞龙显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被我弹开的尾刺经过尾部肌肉的控制，正重新朝我的后背袭来。
眼见这再次袭来的全力一击即将贯穿我的身体，情急之下识趣的我赶忙放开了手脚，整个人就此从飞龙的腿部上脱落，朝地面坠落。
百米过山车一样的失重感让我这个非跳伞爱好者心跳加速，从这个高度坠落地面的话我一定会被摔个粉碎的吧。
因为龙尾导致的震荡从身体内消弭殆尽，得以重新灵活运动的我开始重整旗鼓。
飞龙的脚部受伤，行动变得缓慢起来（但依旧没有到达适合炮弹发射的临界点）。目睹这一幕的我料定，此刻绝对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
穷追不舍，我打算重新贴附在飞龙的体表上，为此我再次朝脚下施放强风魔法。
借助气流形成的推力，我也就再次撞上了飞龙的身体。梅开二度，强大的反作用力让我头晕目眩开来。
这次我选择附着在飞龙的背部，凸出的背脊险些把我伤到。
“好了，准备好被我弄瞎吧，大块头。”
以凸出的背脊为支点，我用攀爬的方式逐渐靠近飞龙的头部。
不断颠簸，位觉受到强烈冲击，让我头痛欲裂。
今生可能都不会再乘坐飞机了，如果我能回到我原来的世界的话。
飞龙察觉到了我的位置，开始用重复的应对方法使我掉落。
我注意到飞龙的尾针朝我袭来，深知不能再硬碰硬正面交锋，我只能作出妥协，再次从飞龙的身上离开。
这之后故伎重演，我利用强风魔法再次回到飞龙的身体上。
如此反反复复，我逐渐迫近飞龙的头部。
咬牙强忍住这难以忍受的折磨，我抓住靠近脖颈的最后一个背脊，着手酝酿着最后一次攻击。
机会只有一次，倘若有失，这只飞龙很可能会就此飞往其他城市。虽说这样便能保全身后的格林斯菲尔，但以邻为壑这种办法终究不是万全之计，还会招来友邦的反感。
我保持一种奇怪的姿势，艰难地为手中的圆锥形长矛装填弹药。
拉动枪机，子弹就此进入枪膛。
准备妥当的我感受着风力和飞龙的飞行速度，之后靠直觉计算自己的最低魔力输出。
魔力供给过低的话身体就会绕不到飞龙的眼前，过高的话除了下手时机发生变化之外没有过多大碍，因此尽量把魔力输出提高就能够保证自己有出手的机会，之后再根据具体情况随机应变就行。
我才不会说是因为我算不出来魔力输出的阈值才打算挥霍大量魔力的呢。
我一手抓住背脊，一手紧握铳枪的枪柄，任身体在空中飘荡，尽力找寻合适的时机。
事已至此，一切都筹备得当了，接下来就到了践之于行的时刻了。
那么，上吧！
吟唱吧，出击吧，战斗吧，咆哮吧！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少见地放声怒吼出来，此举驱逐了我心中所有的恐惧与不安。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正是勇气的伟大！
迸发出强烈斗志的我发动了强风魔法。
“北风神之玻瑞阿斯，强掠之疾风怒涛哟！”
法阵散发光芒，魔力转化为实际的能量。
能量带动四周的空气，动能催使气体飞速运动。
气流喷涌，强风带动身体一跃而起。
只一瞬间我就来到了飞龙的正前方。
满是红晕的血色瞳眸倒映着我的身影。
满是红晕的血色瞳眸闪烁着骇怪。
飞龙并没有预想到这个结果的出现。
尽管如此，极具战斗天赋的它还是知道如何应付眼下的状况。
“！！！！”
它注意到了！
可恶，又要闭眼了吗？
“休想得逞！！！！！！！！”
抢在飞龙闭上双眼之前，我意图发起进攻。
我发现我与飞龙的距离拉得过大。
糟糕，魔力输出太大了。
不仅如此，我意识到自己依旧在逐渐远离飞龙。
用力过猛的我飞过头了。
可恶，早知道再减少魔力的输出了！
但，再在这里怨人忧天也于事无补！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再靠远一点就超出了子弹的射击范围了。
要想攻击，就只能趁现在了！
没有时间瞄准了。
就赌上这一切吧！
拜托了，给我击中吧！
祈祷的我举起手中的长枪。
我扣动了扳机。
击针击中底火，火药得以燃烧。
子弹螺旋加速，极大的动能催促它前进。
“中！！！！”
子弹从枪管喷涌而出。
子弹打破空气阻力，冲飞龙的瞳孔袭去。
子弹一往无前。
我失去了上升加速度，身体开始下坠。
“？！”
我愕然，我惊骇。
子弹从飞龙的眼角擦过，消失无迹。
博弈的失败者就此告别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