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我们买了便当,坐在船上看着西沉的落日。我们都是很害羞的人,所以在商店里我们只是沉默地指着想要买的东西,便叫店员打包。

那一天,时光就这样非常愉快地度过,他通晓文学作品里最精妙的修辞,告诉我天上划过的流星的运行规律,跟我聊《金阁寺》里扭曲到极致的爱慕,与我一起调侃那个万年陪跑的村上春树……我们渴望自己假扮成大人,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那样成熟地交流,却又在来回吞吐的话题里变成孩子,憧憬着自己未来的模样。

患有耳疾的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我在书中读过,“不被人理解已经成为我唯一的自豪”,可我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渴望平凡人的生活,知道现实中原来还会有这样一个人,让我的眉眼里都写满了笑意。

他告诉我我是第一个能听到他声音的人。

我回敬他他是第一个让我能听到声音的人。

“虽然捕鲸是你们这里的支柱产业,尽管我只是一个旅行到这里的外乡人,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喜欢鲸鱼,我是那么地崇敬它们。”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我们肩并肩地坐在草地上,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是凭着听觉和仅存的视觉,还是能看到远远的海边,一头头鲸鱼孤独而耀眼地翻转着它们的尾鳍,在它们的附近,一艘艘捕鲸船,发出可怖而无休止的机械音。

“这个世界上有一头最孤独的鲸鱼,她叫Alice。”

他突然说,“1989年被发现,1992年声音才被记录,没有鲸能听到她的声音,因为她的发声频率是如此地与众不同。在其他鲸鱼的眼里,她是一个哑巴,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我们不知道她是否会哭泣,可是就连她的哭泣也没有同类会听到。”

如水的月光下他用树枝在森林前的草地上一笔一划地讲述着故事,我是如此渴望铭记下他的一言一行,完全记不得了这遥远的故事仿佛就在面前真实上演。

“一篇关于她的论文里有描述,北太平洋海盆的所有声呐系统的声学数据都没能识别出类似特征的其他呼叫,每一次都仅有这么单一序列的呼叫能够得到记录——那是她,那只是她,没有重叠,轨迹和其他鲸物种的位置和运动都不曾表现出关联。——也许很难让人接受,它是广阔海洋里唯一一只这样的鲸。”

他寂寞,似乎又有些悲伤地垂下视线,只有在嘴角,微微挤出一丝笑容。

“你知道吗?我就是一头这样的鲸——在遇到你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