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8 “梦境”中的少女

“嗯?”

当克雷姆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正站在大宅的一楼大厅中。

四周很昏暗,没有任何灯光,但即便如此,他却依然能够透过这层黑暗看清楚周围的一切景物:无论是大厅上方的水晶吊灯、墙壁上挂着的装饰画,还是摆放在架子上的盆栽,这些东西都跟白天时看到的一样。但是,他依然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不对劲……”

房子里未免也太安静了一些。

他现在正穿着睡觉时的单衣,身上没有携带任何东西,脚下更是连双鞋子也没有。

“……梦游吗?”他心里猜测了一下,随即按着额角摇了摇头。

不管如何,傻傻地站在原地无助于让他了解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决定先回到自己寝室再说。

做下决定,他随即往目的地移动。在经过一面窗户之时,他转头向窗外望去,却发现窗口中竟是黑漆漆一片!

这不是因为光线太暗的缘故,倒更像是因为窗子之外本身就没有任何东西!

他后退了一步,接着往寝室的方向加快了脚步,正当他就要看到自己的房门时,眼前的场景突然间闪动了几下,他竟又一下子回到了大宅的一楼大厅中!

“我这是……还在梦中吗……”没有感受到魔力的变化,眼前发生的事情,似乎就只能用做梦来解释了。

——这或许就是被人们称为“清醒梦”的状态吧?

他又四处走动试验了一下,很快就在心里有了个底:

在这个“梦境”中,他来到了一个和现实的大宅内部完全一样的空间里,他可以随意思考、走动,但无法自行脱困。而且这个梦的范围似乎有着某种范围的限制,每当他走出这个范围时,就会被自动拉回一楼大厅中。

大门无法打开,其它的房间的门也无法打开,窗外什么都没有,而且明明看起来是玻璃构成的窗户却结实得如同钢铁,哪怕他用上全身力气去砸也无济于事。

除了他之外,宅子里没有任何人。而当他试图调动魔力的时候,更是连一丁点儿魔力都感受不到。

“看来……是一个奇怪的噩梦呢。”他丢下了手中用来砸窗的花瓶,眉头微蹙。

作为一个魔法师,他知道梦境对于施法者来说往往有着特殊的意义,需要严肃对待,一个不慎,甚至会出现不可知的危险。

“无法从梦境中逃脱,不知道也算不算一个‘危险’呢?”他如此想着。

忽然,他察觉到一道视线正从上方投来。

“谁?”他敏锐地转头看去,却见到在楼梯上,一个白色的影子簌地一闪而逝。

“踏踏踏……”轻微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渐渐远去。

原来这鬼地方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克雷姆稍稍愣了一下,立即纵身跑上楼梯,追了过去!

对方的动作很敏捷,克雷姆紧紧跟在那个身影后面,却都只在拐角看到一个瞬间消逝的白影。

“等等,这个方向是……”克雷姆一边在楼梯上奔跑,一边确认周围的景物,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母亲的房间?”

很快,眼前的景象印证了他的想法。

只见那个白色的身影没有再逃,而是停在了安德丽托娜的房间门口,矮小的身影背对着他,兀自地站着。

看着那个背影,克雷姆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一步步地靠近对方,然后在距离两三米的地方驻足。

这个身影的正体是一个少女,十三四岁的年纪,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身上仅仅套着一件素白色的像是睡袍一样的衣服,从衣服下露出的皮肤白得如同瓷器一般,没有穿鞋,就这么赤着脚站在地上。

“你……”克雷姆迟疑着张开口。

那女孩缓缓转过身,冲他微微一笑。

克雷姆顿时睁大了眼睛。

“塞希莉?!”

那女孩没有应答,只是招了招手,接着一转身,就像幽灵一样穿过了面前的木门,不见了。

“不对,不是塞希莉……”

眼前的女孩虽然长得与塞希莉几乎一模一样,但不同的地方也非常明显。首先就是发色,塞希莉的头发是高山魔族特有的亮银色,这已几乎是她的标志了,可这个神秘女孩的头发是如墨般透亮的黑色。

除此之外,还有她的眼睛——这才是克雷姆真正感到震惊的地方。

那是一对金色的竖瞳。

就跟他白天的时候,窥视那个水晶容器时,看到的景象一样。

她……难道她就是——

克雷姆想到这里,内心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他随后紧走了几步,来到那扇木门之前,审视着。

然后他尝试着伸出手,按在门上,但手并没有像那个女孩一样穿过去。他想了想,又抓住门把手,轻轻一拧,门锁竟然一下就开了。

是否要进去呢?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咬咬牙,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里面的场景就跟白天时看到的一样,连房间里特有的香薰味都没有差别。此时此刻,一个身穿紫色睡袍、披着长发的女人正背对着门站在房间中央,克雷姆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安德丽托娜。

“非常抱歉,我打扰您了,母亲!”他一惊之下,马上下意识地低头行礼,但过了好久,安德丽托娜都没有回应他。

“母亲?”他奇怪地抬起头来,再试着呼唤了她一声,但对方依然充耳不闻。

他察觉到了异常之处,随即把门关好,大着胆子走近了一些,并伸出手碰了一下她的手臂。

谁成想,他并没有碰到对方的身体,反而在靠近她的空气中荡起一片涟漪,手就这么穿了过去!

克雷姆吓了一跳,急忙收回手,而那片涟漪马上就消失了。

“虚影?这是映射到现实中的虚影?幻术……?”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思索着,“不对……如果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梦境’的话,那么母亲所处的地方,才应该是现实。”

这……这可能吗?

虽然这种猜测非常不可思议,但从他刚刚所遇到的事情来看,已经足够让他接受这种“不可思议”了。

他看了一眼房间里摆放着的座钟,钟盘上的指针还在移动,时间是午夜一点。虽然不知道从自己入睡后过了多久,但这应该是现实中的时间,至少,眼前发生的事情应该就是在这个时间发生的。

——这么晚了,安德丽托娜没有就寝,反而如同雕像一样站在房间里干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安德丽托娜动了,只见她的双手往身体两边托起,双眼紧闭,口中不断念诵着一段咒文,戴在她胸前的那条菱形坠子项链忽地腾空漂浮了起来。

皎洁的白色月光从洞开的窗外照进了房间中,沐浴在她的身上,使她整个人好像散发着一层荧光。

这时候,异变陡生,只见她面前那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间升起一片晶莹剔透的光粒,那些光粒在月光下回旋着、组合着……慢慢形成了一个透明的人影。

透明人影的站姿有些歪斜,身体重心放在右边,像是用单手拄着一根看不见的拐杖。人影仅仅只构建出一道轮廓,看不见面孔。

“安德丽托娜……”那幽灵般的神秘人张开嘴,一种空灵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这是用魔力震荡空气传出来的声效,并不是那人自己的声音。

安德丽托娜睁开了眼,平静地看着它。

“你主动联系我,看来事情已经办成了?”人影说道。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说着话时,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听起来你的心情不太好。”

那道人影一瘸一拐地靠近了些,向她伸出一只手,但安德丽托娜直接转身走开,回避掉了。

“一开始我还有些奇怪,如此‘普通’的任务怎么会从你那里下达出来。直到我的孩子们把这个东西带回来见我,我才知道里面另有深意。”

她掀开了盖在地上的一块桌布,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东西——那正是克雷姆他们带回来的水晶容器。

在一旁目睹着的克雷姆有些不敢去瞧那个水晶容器,因为白天的经历让他有些畏惧。可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间出现在那个容器的上方,轻飘飘地落在了它的上面!

克雷姆微微睁大了眼——

那个身影正是他刚刚所见到的少女!

她那娇小可人的身姿轻巧地坐在那个水晶容器上,双手后撑,两只如玉般的小脚丫一前一后地晃悠着,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

关键的是,从在场的安德丽托娜和神秘人的表现来看,他们仿佛看不见这一幕!

“果然是在你这里吗……我给你的要求只是杀掉那列车上的所有人,然后迅速撤离……而这件东西,过后自然会有其他人来取。”神秘人摇摇头,说道。

“你真的是这样想吗?”安德丽托娜冷笑,然后用责问的语气说,“当初我们就约定好了:我不介意为你们干些脏活累活,但是,做还是不做,这都要我事先评估任务的难度。可如今……在这件事情上,你却有所隐瞒。这——可不是我们当初的约定。”

“任务失败的话,也只是死掉几个小鬼头而已吧?”神秘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然后他就看见安德丽托娜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是嘛……看来外界的传言真是不可信,血剑女爵实际上还是有温情的一面……”

神秘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安德丽托娜的身上就突然涌现出一股摄人的魔力,整个人仿佛一头随时暴起发难的母狮。就连在一旁看着的克雷姆,哪怕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也不由得后退了一小步。

他从来没有见过安德丽托娜会发怒成这样。

神秘人伸出一只手,做出安抚的动作,“好了,我只是说句玩笑话而已。嗯,我承认我确实是有所隐瞒,但这并非我本意,只是事关重大,知道内情的人越少越好。我向你道歉,请原谅我吧。”

“你的‘有所隐瞒’,很可能会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甚至会因此丧命。如果你没有合作的诚意,那我们就一拍两散。”

“不会的,按照计划,这东西最后会被送到帝都雄狮城。”神秘人说道,“到那个时候,就算有麻烦,那也是大人物们该考虑的事情。”

“告诉我,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你不是不想惹上麻烦吗?那这件事就不要过多询问了。”

“如果我一开始不知道,那当然无所谓。但现在我已经见到了这个东西,那无论如何都得搞清楚你们究竟打算做什么。我可不是你们用完就丢的工具。”安德丽托娜用咄咄逼人的眼神瞪着他。

仿佛叹了一口气,神秘人缓缓开口:“好吧,那我就跟你透个底。事实上,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东西是什么,我只知道,它被称为‘卵’。”

“卵……?”她的眉头轻轻一皱,目光中透着一丝怀疑。

“情报是从‘梅岚高塔法师联合’中泄露出来的。事关龙墓。”

“龙墓?”安德丽托娜微微动容,“是那个传说中栖息着冥龙阿洛卡的龙墓异界?但是,那里不是从来都没有人能够成功探索吗?”

“是的。‘梅岚’在十五年前曾经也派遣过几艘异界探索船,但最终都失去了联系。”神秘人说,“但是在最近,一艘被认为已经失踪的龙墓探索船又重新出现了。”

“什么?!”

看着她难以置信的神情,神秘人点了点头,接着说:“整条船上没有任何人,出发时的船员都不见了踪影,更没有尸骨,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了。但是那条船上多出了一样东西——也就是这个。”

“‘卵’……?”

“嗯。目前为止,没人知道这件物品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活着的东西,所以就暂时这么叫它。”

“等等……没人知道?我可记得,在‘梅岚’的高层中可是有一名‘观星者’。他的印级已经到达了‘十五印’,这恐怕已经是现今所有施法者所能接触到的最高的层级了——难道,就连他也没办法看清楚这件东西的来历么?”

神秘人摇摇头,“不,就连他也不能。”

安德丽托娜脸上顿时浮现出更为震惊的神色。

“所以,我想你应该也明白了吧?即便是你,安德丽托娜,也不要过多地窥探它。最好给它覆盖上一层幻象封印,以免其中的知识泄露出来,造成污染。已经有记录表明,这种有生命的异界物品会有意无意地对附近的东西产生效果,甚至造成‘异界化’,在一定范围内扭曲凡世的空间和法则。”

此时在一旁偷听的克雷姆,在听到“异界化”这个名称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了一圈周围的场景,神情若有所思。他似乎有些明白这个“梦境”的正体了。

可是,为什么只有他受到了影响?而且,现在距离这个水晶容器最近的人,难道不是安德丽托娜吗?这又是一件他没有想通的事情。

“你们打算用这个东西来做什么?”安德丽托娜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最后严肃地问道。

“这还用说?当然是毁灭世界了……”神秘人说罢,摇头笑了笑,“呵呵,开个玩笑。迄今为止,龙墓异界在魔法学界中始终蒙着一层面纱,只能远远地观测,却没有办法对其进一步研究。而现在,这个来自于龙墓异界的‘卵’就在这里,这个触手可及的地方,这其中的价值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的了。这是一件宝物,哪怕它什么都做不了,它也依旧是一件宝物。”

“好吧……”安德丽托娜摇摇头,“什么时候过来把这东西带走?”

“唔,我很高兴你没有在听完我这些话后,脑子里产生把它据为己有的想法。”

“你所说的‘宝物’,根本就是一个灾祸之源。”她冷笑道,“也只有你们这种还嫌凡世不够乱的疯子才会想着把它放到手里。好吧,或许是有那样想的蠢人吧,但至少我不是。”

“世上的蠢人总是不会少的,可能我就是其中一个……”神秘人打了个响指,“这几天,会有人来把它带走的,在这之前,就请你好好地保管一下它了,安德丽托娜。”

话说完,神秘人微微低头向她致意,然后透明的身影化作晶莹的颗粒,在空气中消散了。

安德丽托娜的身影也在这个时候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见——现实和虚幻的交错点在此刻分开了,房间内只剩下克雷姆和那个少女。

那名坐在容器表面的神秘少女用指头点着空中飘到她面前的颗粒,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

一片死寂。

在脑中回忆着刚刚安德丽托娜与神秘人的对话,克雷姆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而且脑袋好像一突一突地有些隐隐作痛。

原来,这个被称为“卵”的水晶容器来头这么大,里面蕴含的意义已经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了。甚至有些情报他也是第一次听说,现在一下子似乎还不能完全消化。

——那么,这个奇怪的少女又是怎么回事?

他把目光投到那名黑发金瞳的少女身上。少女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目光,随即从水晶容器上跳了下来,光着脚,“踏踏踏”地跑到克雷姆的身旁。

她把双手背到身后,身体前倾,歪着脑袋,先是绕着他走了一圈,然后在他的面前停下,一双透着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地眨了眨。

“你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懂他的话,但克雷姆还是问道。

少女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一张樱桃小口轻轻吐出两个音节:

“玛……雅。”

“玛雅?”克雷姆重复了一遍。

“嗯,玛雅!”少女兴奋地点了点头,然后张开双臂,非常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一圈。

这个少女的言行跟她的外表很不相符,宛如一只刚刚生下来的小鹿。她的那双眼睛仿佛对什么都很好奇,对什么都没有防备,纯真得像一张白纸。

接着,她伸出手指,指着他,嘴里磕磕绊绊地道:“你……到底是……谁?”

——她在模仿他的话。

“克雷姆。”于是他也回答道。

“克,克雷……姆……”她说。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放慢了语速。

“克雷姆……克雷姆!克雷姆!……”她认真地重复了几遍,像是要把这个名字牢牢地记起来一般。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前恍惚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从他的身上升起,像是某种无法看见的东西正在把他和她联系在一起。但那究竟是什么,既说不清,也道不明。

几乎是没有任何理由,但又仿佛理所应当,他缓缓伸出了手掌,然后轻轻放在少女的头上。

玛雅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微笑着闭上眼,露出小猫一般的亲昵的神情。而看着她的笑容,他的心里竟是涌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十几秒钟后,克雷姆触电一般放开了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如果有人这时候跟他说,他已经中了什么魅惑类的幻术的话,他可能还会释怀一些。但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中幻术,正如同他此刻正清楚的知道玛雅不会对他有任何不利,甚至毫无保留地相信着他、眷恋着他一样……

咦?

什么?

难道说……

忽然间反应过来的克雷姆,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有些更加不可置信的事情,居然在他的面前发生了——

“下次再一起玩吧,克雷姆。”

玛雅的话语这时候直接出现在他的耳边——但是面前的她只是微微笑着,并没有张开口。这不是任何一种语言,甚至不需要文字和发音,只是一种想法,一种能够被直接传递出来并理解的想法。

然后他感到眼前的一切渐渐地变得昏暗,而自己的身体突然下沉,从地面坠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