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就像一滩泥沼,五味杂陈的流体变换着形体,阴郁的触手从不可见的黑暗里伸来,将我在这光明的边缘撕扯,挣扎,拖着昨夜的残影,我总算回到了这个刚被阳光填满的房间里。

洗脸的时候,我从镜里看到两黑眼圈,今天还得去报名,没救了。

名山园坐落在这座小城的西缘,再西便是馒头山了。楼不高,三至六层不等,造型不一而足,颇有些阳台别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蓬生出挂藤,斑竹,楼宇间桂树与香樟交错,鸟鸣声中时而有二胡不紧不慢地拉着,也许名山园里总有这些闲心,但我可没有。

走出园子大门,往丘下走几百步便到了古榕中学。但你的第一印象不是他古朴的校园和气派的四重阶梯。而是那只身即可遮天蔽日,包举宇内,福泽万家的八百年参天古榕。古榕在校门右边的林子中心,比公路高了四五米的垒土之上,树冠有如华盖,笼罩在学校周遭的居民房上,一臂枝干便可与身后六层的教学楼比肩,也许世上真有什么神力吧,能造就这样的躯干。

校门前的一重阶与门后三重连成一线,宽有八米,两侧皆是密林,榕树下无数的须根更是密不透风,校园建在山丘上,西侧是馒头山的余脉,东侧则俯望整个封凌城,不可不谓宝地也,教室似乎是西侧的思齐楼,四层,较新,与东侧的综合楼相望,中间则是一些草坪,北侧有棵老柳树,一旁有株喜树,其一枝上又托着一株扎根于其上的小树,倒是奇怪。草坪中央一块石头上刻着“道法自然”,这有些出乎我意料,一个学校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标语。

话不多说,教室在二楼走廊尽头,不能再想更多,便一拐而进,已是座无虚席了。

“这位同学,你迟到了十六分二十八秒。”转角传来一位同学的批语。

我一愣,便是一片干涩的笑声,看到这一片早已扭曲的脸,我想,这肯定不是这位面相颇皮的同学今天第一次这样干了。

找了个靠后的座位,座位倒还停留在上一班人期末考试的状态,并没有同桌。

班主任是一个叫刘中正的语文老师,说些这个班上一届的辉煌事迹,仿佛有提到“望江”这个词。那究竟是个什么好地方?似乎这个班还是什么“正洪”班之类的话,大概是就是所谓“基准”班吧。

当我再度惊醒时,教室里已乱哄哄一团了。双胞胎正抢着一个小胖子,大胖子再给一群人讲故事,高个子正追着一个瘦小子,便是那个迟到报时者了,撞着我,又眯起了双眼,

“瞧你两个黑眼圈,昨晚你做了什么?”

也许他欠人一些东西,但我向来不擅以最深的恶意待人,何况这才是第一天相见。

“哦,你们在说什么?”高个子也赶了过来。

“你追他又做什么?”我瞧了瞧高个子,倒像个正经人。

瘦小子竟抢道:“我说他的脸像卤蛋。”

脸像蛋就罢了,为何还要像卤蛋?不过不谈这些,至少我和高个子达成了共识——这位迟到报时者,自称“吕奕天”的人今天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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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们学校和一中曾经是一家人呢,后来分了”大胖子又要讲故事了,见识多,头发也不少,豪猪刺一样密密地搭着。人们叫他万千,故事万千?感慨万千?

“我们跑步做操还得去下面一中呢。”

那可真是有趣。

高个子其实叫宋建临,似乎老爸在学校里干事,了解些小道消息。

“那个帅学之,是不为乡来的,好像是不为乡的学习之王。

“不为乡算哪门子穷乡僻壤,何谈学习之王?”万千颇具嘲弄之态。

“那个小胖子,叫吴忧,是一小的学习之神。”

“学习之神?我看叫学习之佛吧。”

然而吴忧就坐在万千旁边……于是万千就失去了半坨饭。这报复人的方法倒很独特。

万千回马又是一句,“这就是你成佛的原因吗?”。现在万千失去了他所有的饭。

从下午到晚上回寝,一直都是自由活动,熟悉环境,也可以出校,十点钟回校,十一点回寝。综合楼倒是各学科都开了个新生展厅,有些学长留下的研究成果。教学厅里主要是些奇奇怪怪的证明写在纸上展示在玻璃柜里,颇为无聊。唯一有趣的便是中央一大块密密麻麻的晶格立方体,有些不同的颜色,标注着“……图论证明”。我倒一直想瞧瞧那物理厅,却也只是一些流体力学实验,超导实验(好像学校为了弄来这一坨常温超导体费了巨资呢!),干涉图案罢了,便也不想再看下去。

昏昏混混一下午,晚上竟有人在宿舍楼下的青石圆桌上办起了狼人杀,三局都是猪人,也没意思,便早早睡了。十一点左右又醒了一会儿,宋建临在和万千聊着白天展厅的事,吴忧则负责背景鼾音。

万千把头从被子里缩出来,被子缝底下透出些微光,“不知道你看到那个数学厅的晶格没有,那是一二年那届人搞得,证明了一个锁机什么鬼的问题,当年好像赢了大奖,搞的来望江一中那年要了我们学校八十几个人去自招。”

“真希望我也是那年一届”宋建临总是盘腿坐在床上,靠着墙望着窗外夜空下的灯火。

“那么宋哥,我们就靠你了!”

“睡了!”

便睡了。但这对于万千来说可能有别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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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到了第二天一直到毕业,座位就一直像今天这样的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