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说……还有几家店啊？”我有气无力地说道，在学校对面的区域内，我可是一个路痴——我来这边没几次，并且，这边街区里面的小路错综复杂，由于导航的不精确，我们还绕了好多弯路。
“等等……还有一家……”左翔听上去并没有我那么累，他没有作太多的休息，而是一鼓作气，腆着身子在前面大步流星地搜索，反观一下我自己，我还深陷在被太阳晒脱水的泥沼里，先前的两瓶凉茶早已喝完，最后一家店则是拯救我们的希望，我迫不得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走到了左翔停下的脚边。
“我们到了。这是最后一家。”左翔放下手机，抬头看着这块上了年代的牌匾，说着。
“就……这里啦？”
“对，要不……看你这么累，我还是买两瓶水吧。”
“好！”也许是左翔于心不忍，他看到我这种悲惨的样子——不用说我都知道，自己的脸应该是布满了汗珠的，同时，自己的身躯应该是疲软无力的，喝点水，其实更能补充一下自己流失的汗液，当然，有点电解质还是更好的。
“老板，来两瓶水。”我坐在左翔的行李箱上，静静地看着他买东西，口中喘着粗气，细细地打量着这家店铺，自己内心怀疑道：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双皮奶嘛！
“好，五块钱。”
“对了，您这里有双皮奶嘛？”
“双什么？”
“双皮奶。”
也许是左翔吐字含糊不清，老板隔着玻璃没有听清楚。
“没有。”
“那您知道哪里有卖双皮奶的吗？”
“这附近吗？……让我想想。”
在店主思考的同时，我仰头看了看天空，现在夕阳已经挂在了我的左边，也就是西边，斜斜地向下垂落，应该不早了吧？所以天气也会变得稍微柔和一点吧？
我憧憬着，没有听到两人后面的对话，反正等我把头再摆下来的时候，眼前只看到左翔手里的两瓶水。
“水！有水吗？！”
“有，来，给你吧。”左翔说着便把绿色包装的矿泉水递给了我，我也默契地一把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大口“吨吨吨”地喝着。
“喂……不是说好的你要慢慢喝吗？怎么现在喝的比我刚才还快？小心会噎着的。”
“管不了辣么多啦！”我豪饮一口，拧上了盖在瓶口的盖子。
左翔盯着我，自己也开始慢慢地饮用起来。
“所以……这附近有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不过是在我们的对角方向，要走的路有点远。”
“哪里？”
“华侨新村……面前的公交车站？那里好像有一家，老板是这么说的。”
“我还没去过那里，走吧，一起。”
两个人没有说话，因为不想再浪费口水。不知道为什么，补给完以后的身体更累了，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举步维艰，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科学原理，但是，这样的状态对任何一个人来说绝对不好受，再加上粘粘的汗液，更让人浑身感到不舒服了——巴不得立刻脱下衣服冲进水塘去泡一个澡，让自己烫到不行的身体得到大幅度地冷却。
“我们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再次回到学校，走过了天桥，又往学校右侧的道路一直走去——也就是我放学回家的方向，就这样一直走着，不久就是华侨新村的环岛，过个马路再顺着人行道走上去，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公交车站了。
“你确定……是这里？”
眼前的车站人只有零星的五六个，丝毫不像晚高峰的状况，反而像一个久久没有修缮过的偏僻地儿，热浪到了这边就被树林给屏蔽了，明明是个凉爽的地方，却没有人来。是因为这里太过偏僻宁静？还是因为这里的气场太过诡异？
“没错吧……导航显示的是在这里。”
“你确定……导航没有错？”
“没错，喏，你看那边，是不是就是那一家？”左翔放下手机，抬手指向车站后方，需要稍稍向下走几步台阶，一家看上去上了年纪的店铺。
天还没有黑，公交车站的灯牌也没有亮，周遭只有这家牌匾上写着“文记老店”的商铺有微弱的灯光——还是门口那几个红灯笼发散出来的。这也更显得这个地方的神秘了：店内暗黄色的灯再加上门口的奇怪装扮，总让人感觉这像是一个神灵所眷顾的老店，常人是无法进去的。
我咽了一口口水，转过头对左翔说道，“过去吧？”
真是奇怪，不就是去一个老餐厅嘛，有什么好怕的。
左翔没有回答，默许了，我们两个慢慢地走下了台阶，下面的空间着实没有在上面粗略扫一眼时那样小，反而是不可思议地大，足以容下两把咖啡馆那样的大型遮阳伞了。但是店主人似乎并不是很吝惜外面的空地，反而是在周边种上了一些花草，铺成一条小道供来访的顾客通行。
“吱呀——”嵌着玻璃的木门发出老旧的声响，左翔冲着愣在原地的我歪歪头，示意我们走进去。
“晚上好，请问几位？”
“唔！”
“两位。”收银台突然出现在我的右边，明明刚才是看不到的。这样太吓人了吧！
不过左翔倒是比我淡定多了，看来还是我太紧张了吗……？
“好，这边请。”老板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侧身，领着我们两人走向了餐厅内部。
说实话，店里的空间是令人意想不到地大，老板领着我们走到最里面的小隔间——很像日式居酒屋那样的架构，但是里面并不是榻榻米，而摆了一套可供四人用餐的桌椅。
这套桌椅就位于隔间的正中间，入口处向右还有一个矮矮方方的小柜子，它的最顶上摆放着茶壶和菜单，下面两个盒子也标明了“餐具”和“纸巾”的字样。
“二位请坐，这是菜单，看看有什么需要的，要点餐就摁一下桌子上的这个按钮吧。”老板招呼我们坐下，把小柜子上的菜单递给了我们。
“哗啦。”落地布帘子被掀开，老板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里。
“哇……走路还带风的。”左翔坐下，看着依旧在微微荡漾的帘子，感叹道。
“菜单里有啥？”左翔手比我快，先拿到了菜单。
“有主食，有甜点，还有饮料什么的。”
“说重点，有双皮奶吗？”
“等等哈，你让我找找。”左翔不停地翻着那两页没多少的菜单，让人真怀疑他到底是在玩还是在认真找。
“唔……我觉得，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突然，左翔盯着手上的那张纸，像是中了一箭一般震了一下，随后又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僵在原地。
“给我看看。”我伸手接过了那张菜单，下一秒，我也被震惊到了。
“啊这……原来有半页都是双皮奶吗？”
“对……所以我们该选哪个呢？”
在下半页菜单上，标注着各式各样的双皮奶，双皮奶主体有原味的，有红豆味的，还有芝麻味的，并且单单一碗双皮奶，可以加的配料还真不少，从红绿豆开始，菜单上最下面一栏都被各式各样的配料手绘图片填充完满了。
“对了，跟你说件事，刚刚我才发现，我的钱包里没啥钱了，只剩一百块了。”趁着我看菜单的间隙，左翔又补了一刀。这个时候可不可以不要说这样令人丧气的话啊！更难选了好嘛！
这时候，我才把注意力放在了价格上，无论是何种味道，双皮奶都是十五块钱一碗，如果有配料的话，根据配料的种类与加入的量，还会有一笔追加的钱款，价格从两块钱到十块钱不等。
“感觉我们是尝不完这里的双皮奶的。”
“我觉得……还是点两碗就好了，最多也就七十块钱，虽然心有点痛，但是起码还是可以接受的。”
“你算一下，一共有多少种搭配可能？这个菜单不是说最多可以同时加三种配料嘛，这里一共有八种，然后再加上三种不同的口味……”
“不用算了，我们只有两碗的钱。”
“那就这样吧，一碗原味，一碗红豆，每个都配三种，如何？”
“行，我要红豆的那一碗，配料表给我看看可以不？”左翔话音未落，就把我手中的菜单夺了回去。
“依你依你，别忘了，我们还要问老板双皮奶的做法。”
“诶？学长有说过吗？”左翔抬起头，问道。
“这东西不说也得知道吧……”我叹了口气，“看来你的确没有了解过美食评鉴是怎么做出来的。”
“哦，好吧好吧，我选好了，芒果、草莓和珍珠。”
“这样啊，那我就红豆、葡萄干和绿豆吧。”我这么说道，但是心里觉得这样的搭配并不是很对我的胃口，不过有的吃已经不错了。
“那我按咯？”左翔就要把手放在桌子中央黑色的按钮上，轻轻地按下了，像是触发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关一样，左翔立刻就把手收了回来，生怕会受到什么伤害，不过结果并不像他想象的这样恐怖。
“叮铃铃……”悦耳的铃声充斥着整个隔间，声音不大也不小，估计在外面，收银台的地方，也会有这样的铃声，不过声音太小，传不到我们这边来就是。
“来了，请问要点什么？”不一会儿，老板就拿着一支笔和一个写字板走了进来，老店就是老店，用的点餐工具也是地地道道的：圆珠笔、写字板和透写纸。
“两碗双皮奶，一碗红豆，一碗原味，红豆那碗加芒果草莓和珍珠，原味那碗加红豆葡萄干和绿豆，就这些。”左翔说话的时候，语速似乎稍稍有点快，所以在我听起来就像绕口令一般，不知道老板能不能全部记下来呢？
“两碗双皮奶，红豆的那碗加芒果、草莓和珍珠，原味的那碗加红豆、葡萄干和绿豆，就这些，对吗？”老板的笔记丝毫没有落下，而是完完本本地听写了下来，的确非常地令人吃惊，不过这也应该是多年来磨练的结果吧。
“对。”左翔应了一声，下一秒，老板便麻利地把复写纸递给了我们，随后把圆珠笔插回胸前的口袋里。
我打量着这位老板，大概五六十岁的年纪，但是中气十足，走路很快，腰杆也挺得笔直，和大部分这个年纪的人不太一样，而且他精神矍铄的样貌和朴素的着装让我莫名联想到了宫崎骏。
“你说，这个老板，人还挺好的吧？”我问道。
“嗯？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把视线转回左翔面前，说道：“他的态度，不像一般听不清菜单，于是动不动就破口大骂的老店店主，人家脾气看上去可好了。”
“哦，是吧。不过我要提醒你，现在快六点半了，你觉不觉得……这家店子有些诡异？”左翔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老样子，他根本就没有在听我说话，不过他的后半句话的的确确地把我推向了另外一个世界。
“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感觉没有原因啊。”
“这家店里，只有我们两个顾客。”
“你怎么知道的？”
“你好好想想，我们进来的时候，没有见着一个人，落地帘也是可以有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的，但是，我观察了一下，从落地帘外面看过去，每间房里面都没有人。”
“咝……”我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明明是来吃饭的，可是左翔偏要把它搞成悬疑事件。
“好吧，也许可能只是我多虑了，不过在公交车站前，有这么一家店铺，却很少顾客，那么这家店铺，要么就是做得很难吃，要么就是……太不引人注目了。不过无论如何，请你做好心理准备就是。”左翔向后一靠，木椅子也稍微往后挪了一些。
“拜托……能不能好好吃饭……你讲鬼故事我会没胃口的。”
“好吧，那就当我没说吧。”
左翔话音刚落，老板便端着两个青花瓷碗走了进来。
“打扰了，您二位要的双皮奶。”
“这么快？！”
“谢谢。”左翔道了一声，老板也走了出去，看上去他还有些事务要完成的样子。
“那……事不宜迟，开吃？”左翔拿着面前的勺子就要往双皮奶里面挖去，却被我制止了。
“停！你不lang（一声，下同）筷子的吗？”
“哈？这不是喝早茶才用的操作吗？”
“大错特错，lang筷子是广门人在餐馆吃饭时的必备操作，就连吃双皮奶也要。”
“你觉得这地方会有水盅吗？茶水都不知道有没有。”
“嗯……那也是……不过你忘了，我保温杯里装的是开水。”
左翔双手环抱在胸前，露出一个苦笑。
“来，我给你冲一冲，我觉得，餐具那个柜子里，应该会有玻璃水盅的。”我站起身来，走向角落里的小木柜子，拉开中间的那一格，果不其然，里面不仅摆放着备用餐具，也有一个大大的水盅。
“还真有啊……”左翔发出了一句无谓的感叹。
“喏，我帮你冲好了。”冲洗筷子不需要太久，从筷子从上到下三分之一出开始淋起，热水便会顺着筷子滴入碗中，就像玻璃棒引流一样，用勺子重复几次，这根筷子便算是lang完了。
“那现在，我总可以开吃了吧？”左翔问着，他这么说，是因为现在已经到了饭点，而且他饿了——足球队运动员的食量是很大的。
“停！在吃之前，我要提醒你，不能一口就挖下去吃。”
“又怎么了？！”
“首先，双皮奶，再次顾名思义一下，就有两层皮，实际上是同一种物质的不同表现形式，第一层就是最外面的双皮奶薄衣，这里的味道是甜香的，而第二层，也就是占据了双皮奶百分之九十体积的水牛奶凝固体，这里给你味蕾的感受应该是甘醇的。”
“那这跟我吃又有啥关系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清了清嗓子，再次准备开讲。
“一开始吃的时候，你要吃双皮奶的第一层，轻轻地又边沿向中间画圈，把最表皮的也是最精华的部分缓缓地送入口中，来，你试试呗。”
“就像这样？”左翔把瓷勺子贴着瓷碗的内沿，慢慢地挖出一道小凹槽出来，接着，上面的双皮奶，也就是看上去稍微比较粗糙的那部分，便被堆积起来，形成形如冰淇淋一样的固液共存体。
“啊唔。”左翔真的就一口把它送入了口中。
“啊这……你就一口气把这个吃完了？”
“对啊，怎么了？不过我感觉这个味道还不错，感觉嫩嫩的，软软的，就像吃到果冻一般……不！这比果冻还要嫩一些！然后它溜到我喉咙里面去的时候，也是滑滑的，回味的话，会有一种只属于奶制品的淡淡奶香味，唔！越来越浓了！”
“这就是你吃一口的结果咯，不过这样的话，你品尝到的味道会相较于平常更浓一些，而且……吃一次就没有了，刚刚本来还想试试让你把第一层和第二层连着一起吃的呢，看来是没戏了。”
“诶嘿嘿……不过第二层的话，我还有配料的嘛。”左翔用勺子指了指碗中水果西米露一般的配料，笑笑。
“嗯……也是，不过这样你就尝不到最本真的味道了——虽然多种类的搭配对我们做美食评鉴是有一些帮助的。”
“对诶！我差点忘了还有美食评鉴这件事情，一心光想着吃了。”左翔放下手中的筷子，挠了挠头。
“那就先吃吧，给大脑补充点能量，双皮奶的消化率可是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九十七呢。”
“吸溜——”我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宛如吃果冻一般的声音，我盯着自己碗里的甜点，独属于牛奶的纯白色在温暖的灯光照耀下如同镜面一般，造成的光学效果就如同温泉的牛奶池一般，但这又不同于流动的液体，双皮奶独有的结构让它在加热后冷凝成了冰粉膏状的美味，煮沸的余热促进着空气运动，让双皮奶的气息与外界密切地交换着，奶香四溢，眼前的这一碗甜点，轻轻松松地就打破了我的味蕾防线。
“啊唔。”我吃下一口，味蕾早已从基态变成了激发态，口水不由自主地就在奶块的催化下漫了上来，淡淡的甜味没有任何杂质，单纯地在唾液的淹没下滑入了自己的喉咙，一股暖流，暗暗地在回味的几秒钟涌上了头，就像扑在羽毛与热棉花糖中一样温暖，不知不觉，就会迷失自我。
“你带了笔吗？”我问道，左翔还在和自己碗里剩下的那点双皮奶搏斗着，事实上，他只是不想这么快就将双皮奶全部吃完。
“唔……有啊……在包里。”左翔头也不抬，碗中的双皮奶却只剩最后一口了。
“那有便签吗？”
“有，也在笔盒里。”
“太好了，借我用下，我要做笔记，不然一张A4纸没什么可以写的。”
“用手机不好嘛？”左翔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着的，但是下一秒他就抬起头转过身去，从自己的黑色双肩包里拿出透明笔袋，递给了我。
“还是习惯用纸。”
“我吃完了，那我们买单吧？”
“行啊，不过我想和店长聊一聊。”
左翔听我说完，再次按下了那个黑色的按钮，同样悦耳的铃声再次响起，不一会儿，老板就拿着账单和POS机走了进来。
“你好，买单对吗？”
“是的，用手机可以吗？”
“可以，给我扫一下吧。”左翔把手机递了出去，屏幕上的二维码被扫了一下以后账单就自动结算了。
“对了……老板，我可以和你聊一聊吗？”我算是鼓起了勇气，问道，尽管声音还是很小。
“嗯？聊什么？”
“就是有关于双皮奶的制作过程啊什么的，另外我还有些有关于文化的问题想问问。”
“你的要求有点奇怪，不过现在没有客人，那聊下这些也是可以的，我坐这里可以吗？”老板先是转过身向外看了一眼，然后再转回来，把POS机和账单纸放到小柜子上，自己拉开了我和左翔之间的椅子，坐了下来。我和左翔也没吱声，算是默许了，毕竟这是人家的店。
“你想知道些什么？”老板推了推眼镜，双手趴在桌子上，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虽然我吃过不少的双皮奶，技艺也在菜谱上看过，但是……自己想尝试做的时候却与图片上的大相径庭。”
“哈哈，你是在哪里看到做法的？”
“网上和菜谱都有。”
“那网上的你还是别信了，要想吃到原汁原味的双皮奶，你还得去顺德，那里是双皮奶的起源地，不过在我们家这里吃，其实也一样。”老板摆了摆手，看上去颇有讲解的兴致。
“我们每天早上四五点钟的时候，就会跑去顺德那边的水牛场，到那里差不多一批鲜奶就会挤出来，水牛场刚开的时候人多，去的店家多，但是过了不到半年，还在同一时间去挤水牛奶的也就那寥寥几个商家，后来有新面孔，但基本上过几天也走了，所以我们这家店开这么久，味道都是可以保证的。”
“那为什么……现在一个顾客都没有？”
“那你就错了，你如果等明天后天来，或者待会儿晚饭时间一过，这里的人就会变多的，有时候还得等位。”
“店里面就你一个人？”
“当然不是，后厨人可多了呢，不过他们的上班时间也还没到，一般来说，这个点儿再过一会儿他们就会来了。”
“你别以为我们是因为做的不好吃才没什么人的，刚才这两碗双皮奶，味道如何？我敢说这味道在广门没有第一也有第二了。”
老板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满的都是自信，也非常的自豪。
“话扯远了，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做双皮奶嘛？”
“嗯嗯。”我点了点头。
“今天你们运气不错，后厨没什么人，那我就领你们去后面看看。”老板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后厨’这个词就特别的激动。
“行啊，那真是谢谢了！”我和左翔站起身来，跟着老板拉开了帘子，向外，也就是来时的路，走了过去，后厨在正厅的另一侧，刚好对着收银台，跨过正厅，再往里走，便是后厨了。
“里面原来这么大啊……”我和左翔好奇地观望着，里面的陈设和普通的餐厅没什么两样——感觉跟我们学校饭堂差不多。
“哼哼，对啊，里面还有更大的地方。”老板背着双手，慢悠悠地在前面走着，但是背一点都不驼，腰杆挺得笔直。
我和左翔面面相觑，下一秒又跟上了老板，生怕掉了队。
在这小作坊里左拐右拐，我们被老板带进了一个木板门前。这道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向里面开启了。
“诶？阿叔？”里面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说是年轻，实际上他看上去应该有三十多岁了。
他见我们跟着店铺老板走了进来，自己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转身来到了我们身前。
“怎么还带客人进来？”
“阿明，做你手头上的事。”老板的声音有些低沉，命令他继续回去制作甜点。一进入这个房间，右手边便有几张及腰的长条形木桌，紧挨着墙并起来。上面摆满了一小碗一小碗各式各样的糖水点心。
“哦”阿明应了一声，转身回到最里面的工作台，但他的视线时不时地瞄过来，打量着我们。
“那是阿明，我的徒弟。看看这些甜点，待会会来多少人，你们就可以估计一下了。”老板用下巴指了指那几张木桌子，粗略的估计，得有一两百碗。
“这个木架子是干什么的？”左翔似乎没有听老板的建议，而是呆呆地望着面前如同书柜一样庞大的木架，房间最里面的角落还摆放着梯子。
“这就是我要带你们看的东西。”老板点点头，微微弯下腰，走到了我们前面。
“这里平常不给别人参观，所以你们看到的东西，很少人----当然，除了做我们这一行的----能够看到。”老板转过身去，走到了灰褐色的木架旁，拿出一个小碗，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塑料保鲜膜。
“这就是你们刚才吃的东西。”
“哦！这就是双皮奶吗？”
“怎么感觉没有凝固啊？”
我和左翔在老板的招呼下，凑了上去。
碗中的东西的的确确是双皮奶，由于老板的手有些颤抖，这里面的纯白色非牛顿液体，在表层泛起了一丝吹弹可破的涟漪。它既保留了液体的流动性，又像固体一般被定了型，所以看起来粘粘稠稠的。
“嗯，不过快了。”老板把碗收到了自己胸前。
“这上面的保鲜膜，打了几个小孔，里面的第一层皮已经被打破了，所以现在这碗东西正在结第二层皮，待会儿放得差不多的时候，阿明会把它再蒸一会儿，最后放到右边的木桌子上冷却就好。”
“诶？那这个不会放了很久不新鲜吗？”我边拿笔，把老板说的东西记在便笺上，边问。
“那你就错了啊，阿明刚才拿的就是我们今天进的牛奶，就算到这里来，也不会不新鲜——都是当日的，而且这个房间专门用来做甜点，温度、湿度这些条件是精心计算过的，大可不必顾虑做出来双皮奶的味道。刚才的那两碗，好吃吗？”
我和左翔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间房间里面飘散出的味道也着实让人垂涎欲滴，在这呆久了，空气中糖水与甜品混合出来的淡淡甜美气息也会在不经意间侵袭大脑。
“我就说嘛，所以你们还会怀疑我们店的双皮奶不新鲜吗？”店主笑笑，把双皮奶放回了原处。
“那倒不会啦。”
“对了，你们还想知道双皮奶怎么做对吧？很简单，包讲包会。”老板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光顾着带我们参观这里了，就连我们也快忘了问他双皮奶的做法。
“嗯嗯！请讲请讲！”
“首先呢，你要一碗顺德本地产的水牛奶，两个鸡蛋，还有一口蒸锅，锅里面的水放一点点就好，重要的是蒸气，然后把牛奶放进去蒸，蒸完以后加鸡蛋清，漏网筛掉那些大颗粒，再蒸，冷却就好了。怎么样，是很简单吧？”
“……”
我和左翔愣愣地摇了摇头。
“嗯？听不懂啊？那我就做一碗给你们看看吧，现在离晚市还有些时间，做到刚才给你们看的那种半成品状态应该是可以的。阿明！有空碗吗？鸡蛋给我两个！”老板先是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又转过身去使唤阿明，做学徒还真是不容易。
“好嘞！”阿明也没有怨言，停下手中的活，不一会儿就把三个空碗和两个鸡蛋给了我们。
“来，我们去工作台那边。”老板带着我们绕过木架，走到一个和普通家庭厨房无异的地方，娴熟地开始操作。老板麻利地敲开两个鸡蛋，蛋黄被包裹在浓厚的蛋清之间，竟然丝毫没有破裂，不知道从哪里，老板掏出了一个蛋黄分离器，把原来碗里面的两个蛋黄一同舀到另外一个碗里面去。
“糖呢？”突然，老板用拖长了的声音大声地说道，像是有点生气。
“在你面前的那个盒子里！牛奶在铁桶里，里面有勺子。”阿明边做着手头上的事情，一边回应道。
老板不由分说，拉开了面前的立式盒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调料，但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柜子里的白糖。
“来，白糖就这么多。”老板招呼着我和左翔凑上前去看，满满的一勺白糖顷刻之间便溶解在了半碗蛋清之中，打散之后，更是见不到了它的踪影。
“蒸锅是开的，所以我们舀一碗牛奶放进去就好，来，我们到这边。”老板身体侧向左边，牛奶存放在工作台脚边的铁桶里面，水牛奶和普通的牛奶不一样，光只是看它的形态就能大概猜得出来味道如何了。它似乎比我晚上睡觉前喝的牛奶要更亮白一些，老板在把它从锅里舀出来的速率也稍稍慢了点——这也可以从侧面看得出，它相较于牛奶会更浓醇一些。
“现在的牛奶开始在这个蒸锅里面形成第一层皮，这是加工的第一步，我们两分钟以后，就可以把牛奶从里面拿出来，进行后面的操作了。”老板这么说道。
我们三个人静静地等待，在铁蒸锅清脆的“轰轰”声中，希望捕捉到牛奶变化的一些声音，不久，老板就用湿毛巾捂着碗口周围，把牛奶从锅里取了出来。
“好了，你们看，第一层皮已经在表面结出来了，我们现在用勺子，把第一层皮给割破。”老板还是从面前的厨具柜里入手，拿出一把小钢勺。
原本光滑的表面被轻轻地划破，牛奶便从其中缓缓地涌了出来，如同炼奶一般顺滑，却又不及它的稠密。
“诶？为什么这个碗底的牛奶不倒干净？”一直躲在我身旁的左翔发问了。
“这是因为要防止皮沾到碗边引入杂质，如果不经过这样的小操作，做出来的双皮奶会不够平整、软滑，而且这就是双皮奶中的第一层皮。”老板很有耐心，接着，他将先前打好的蛋清和牛奶混到了同一个碗里面，很有趣的是，他竟然不用任何搅拌工具进行搅拌，而是纯用手的摆动让二者充分地混合起来。
“相信你们也注意到了，搅拌这一块儿，我没有用任何工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工具会带来杂质和其他怪异的味道，导致做出来的双皮奶不纯，如果给顾客吃下去这个，我们就相当于砸了自己的牌匾。”老板双手很稳健，此刻他并不像一位甜点师，而是一位匠人，一位艺术家。
“好了，我们过滤一下，从刚才那个口子里面把牛奶倒回去再蒸个十分钟就行了。”
“还要倒回去？”
“那可不？第二层的奶皮，就结在这里面。”
老板的动作很快，眨眼的功夫，这样精巧的动作就被他完美地完成了，隐隐约约地，还可以看到浮在液体上的那一层薄薄的白膜。
“好了，我们就等吧。”老板把碗封上保鲜膜，扎了几个孔，再次打开蒸锅，把双皮奶放了进去。
“你们知道双皮奶的来历吗？”老板拍拍手，转过身来，靠在腰高的桌子旁，问道。
“是一家养牛的偶然间发现的吗？”
“是的，但是他们是以卖牛奶为生的。”老板微微点了点头，“民间有很多种说法，但是目前认可率最高的是顺德本地那对父女在寻求保存牛奶的更好办法时，偶然间发现的。”
老板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这家人本来是很穷的，往往要把牛奶拉到市集上去卖，然而，水牛奶的保鲜期很短，往往到了市集就没有那么新鲜可口了。所以这家人想尽一切办法，有一次他们把水牛奶煮沸了，结果在表面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皮，那时候还不能叫双皮奶，应该被称作‘单皮奶’，不过味道的确和现在差得并不是太多了，所以这也就成为了双皮奶的雏形。
“家里人尝了之后，发现这东西很好吃，所以就对水牛奶煮沸后的状态进行了一番深入研究，最后变摸索成为了现在的双皮奶。不过这东西也并不是很好保存，所以他们干脆就在他们家那里开了家奶制品店，外面的人知道以后，都去他们家赏味有。一传十，十传百，他们家的名声变大了，而双皮奶的技艺也被传了出来，‘中华名小吃’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老板说道，又瞧了一眼表。
“没想到十分钟这么快就过去了。来，那就让我们揭锅吧。”老板拿出里面的双皮奶，走到摆放成品的桌子那里，脸上颇是欣慰和满足。
“现在你们懂双皮奶是怎么做出来的吧?”老板挺着腰杆，问道。
“嗯嗯，谢谢老板！”
我和左翔齐声应和着，准备和老板道别，却被老板叫住了。
“你们知道为什么我放你们进来看吗?”
“诶?”老板不提我还真忘了，这的确是令我们感到惊疑的地方。
“我儿子也是你们学校的校友。哈哈！”老板大笑一声，把我们领出了后厨。
“好好学习!南信中学，不错的!”我们在老板的护送下，走出了老店的玻璃门，而外面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你准备怎么完成这份美食评鉴?”左翔回头，望了一眼店铺，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些留念。
“故事、做法、味道以及餐厅基础信息吧。对了，你刚才拍的照片回去发我一下。”
“什么照片?”
“就是双皮奶的照片，喏，笔还给你，但是便笺我得留着，回去还得写呢。”
“哦，好的吧。”左翔接过了笔，低下头，沉思着什么。
“你在想啥?”我问他。
“秦羽合，你说，做这些的厨师，性格都会像这个老店主一样和蔼吗?”
“哦，这倒不一定啦，不过有一句话，我爸跟我说的，也可以告诉你。”
“什么话?”
“如果一个做美食的人性格特别好，那么如果他不是习惯了失败，就是把做美食当做了一门艺术。”
“好深奥……”
“不过呢，我们两个都才入门，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还得等到我们进入社团经过磨练之后才会理解的。”
“嗯……”
我们两个人沿着来时的方向走着，一言不发。
突然，左翔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头，似乎是想起来什么。
“怎么啦?”我问道。
“我们的行李……落在那里了！”
“那还不快点回去拿?”
我们两个人立马掉头，竭尽全力跑了回去，可我们到了老店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门口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原先的塑料凳子也摆开来，上面坐满了等位的顾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