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一直都是从阴影里冒出的。
从角落从废墟从地下,任何当你的视线别过去,不再注意,被忽视的地方,就会长出它们的影子。
鬼、怪、妖、无法形容的东西,无法理解的东西,不知生活了多久岁月还存在着的东西。
毫无疑问,在阳光照耀下的另一端,不被人所直视的地方,它们就存在着。
不过不是无声无息的存在着,它们在行动。
和人一样,朝着它们的需求,朝着为了维持它们生存下的必要条件,在阴影中蠕动。
逐渐的朝着阳光照耀的方向,伸出它们贪婪的触肢,侵占原本属于阳光(人)的部分。
而人类,却做不到主动去阻挡它们。
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出现的。
不明白它们是从何时开始存在的。
甚至在它们的一部分中,人类看不见,人类感受不到。
说到底,这么多不同种类的“怪物”,真的是同一种类吗?
而且说到底,阳光,太阳会一直高挂在天空上吗?
再耀眼的阳光也会在日落后消失的一干二净,无论何处都会存在阴影。
而阴影,必然会在光全部消失后,覆盖一切曾被光照亮的大地。
肉体上比人更强,体型比人更巨大……甚至有智慧都远超过人类个体……这样的生物,真的不会最终代替掉人类站立在这个大地上吗?
说到底,人类统治地表的根基,根据是什么?
阴影对阳光发出了抱怨,指责他不该独占着大地。
还是说,对弱小无力的人类,对只是饱它们口腹,供它们屠杀的无力种族嗤之以鼻呢?
在太阳普照的天空中,多了一颗新的“太阳”。
准确说,哪不能算是太阳,也不是星球,那种黑色的圆形与日全食的景象比较相像而已。
位于太空的卫星上向下看却捕捉不到出现在地球附近,准确说是太阳系附近的新星系。
所以,应该不是星球。
但也没有发现大气层上出现破洞或是巨大的黑色斑点。
似乎只有从地表向上看才能看见这个黑色的圆形,它就像天空被撕开的一道口子,从中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最初出现的是在一个多月前,毫无征兆的,突然与太阳肩并肩的出现了。
惹得全世界几乎所有科学家,天文学,神秘学狂热者们点燃了渴望求知欲的热情,大量的人力投入……最终完全搞不清楚。
来历,不明。
也不像太阳一样发光,日夜都存在,而且一直都固定在同一个位置,也从未遮盖过阳光。
要将其比作太阳的话,更像是月亮,不过是水中月的月亮,缥缈,不存在之物。
那么又为何能看见呢?世人对其不解,却因最后都与自己无关,短短一月。
漫长一月,人们逐渐不再有最初那般的兴致高涨,转而熟悉了这几乎没什么改变的环境。
这是在阳光底下的人所得到的答案——既然不解就放弃解释吧。
而几乎全身都从阳光侧没入阴影的“蟒”,莲切他们却在第一时间上思考与他们平常所遇见的种种疯狂进行联系。
最终得到了在短短一个月内,全世界各地有“无法解释”的失踪者足足多出了6021起。
这对于科学家们,对于军队,都需要准确的验证,需要明确的证明。
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就足够了。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天上的黑色圆形,有问题。
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必须让其消失。
不能留下任何异常,在人面前,妖异必须隐隔。
这是对蟒教团的战书,这是对全人类的亵渎,地表也好天空也好,所见所触之境皆为人土,不允许任何异类占据人类的地盘。
这是潜藏在生物本能刻入基因深处的领地意识,称其傲慢也好,尊严也罢,杜绝排除一切异类即是他们蟒的工作,也是全人类的需求。
为此,蟒的领袖,最后的主教一改常态,放弃了原本教会因遵守的底线,向世界各国请求支援……
随后,死亡。
是人为,还是来自黑色阴影的恶意?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神隐,从地表上不明消失的人数还在不断增长,代表了一个个人的数字开始上升的越来越快。
事件必须马上解决,一刻都不容耽搁了。
但,蟒现存的“活人”只剩两人了。
佐佐木莲切,直接的战斗员,在六年前作战活下来的两人之一。
佐佐木露娜,现任后勤的前战斗员,在六年前作战活下来的两人之一。
实际两人加海森堡共三人,支撑了整整六年,任何人都想象不到曾经辉煌的“蟒”如今已经衰弱成这样,却仍有能力苦撑。
但目前也到了极限,他们被逼到了无法后退,无法前进的细绳之路,而这条不知何时就会陨落的危险至极道路现在也走到了尽头。
不得不做出冒险的选择。
“露娜。”
莲切捧着露娜的手提电脑看着屏幕中成堆的无法解释的失踪案例,紧皱眉头。
“这就是全部了吗?”
“没错,又增长了431名,就算从上个月开始的一半最终都找得到的话,这也……”
露娜注意到了莲切嘴角还沾着的一抹奶油,递过纸巾让他擦擦。
“不对,我是在问,找到的只有失踪者名单吗?”
“诶,没错哦。”
露娜看晃着头找不到沾到奶油在哪里的莲切,无可奈何的帮他轻拭脸颊。
“连你这样直接出去找也找不到任何怪异与那个黑色的有什么直接联系,光靠我收集人类之间的情报能找到什么,说到底我们人手就不够,光靠我你两人根本不够用啊,啊啊,为什么人就只有一颗脑袋啊。”
“露娜你这话说的也太骇人了,谁会想长两颗头啊。”
莲切草草的翻阅了那些记录上的失踪前后联系,也没能找出什么共同点。
“.…..共同点,没有吗,真是无从下手啊。”
莲切无可奈何的摸着自己拿头毛躁的碎发,说了他早就说过,也是打心底的真话:
“要不……放弃吧,老爹也死了,这样继续下去只是空忙,再说了我们现在应该先做的不是保证我们要是出了意外后要留下我们的后继者……我们的传承。”
露娜伸手打断了莲切的劝说,她已经听腻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可以信任,但总是会表现出这种不靠谱的部分。
每每遇到困难就想逃跑,也不知道明明度过了这么多鬼门关怎么还会这么胆小。
“安了安了,莲切,不用这么担心。老爹已经准备好了plan B。”
“Plan B?那是什么?直接把导弹射到空中引爆吗?”
这句话引得露娜眼角一抽,她知道,接下来这位青梅竹马恐怕又是要和自己大大争论一番了。
露娜做了一个跟上来的手势,两人默默的走出了房间,朝着孤儿院中哪唯一一间不打理的房间走去。
此时的莲切已经想象出了所谓的计划B到底是什么了,他的脸色变得很差。
原本就不怎么健谈的两人此时又出现了“过于默契”的沉默,刚刚睡醒后吸收的水分又变成冷汗开始冒出。
这是一间到处都是灰尘的房间,无数的蛛网在天花板,在墙缝中肆意的生根。
“咳,咳咳。”
令人无法忍受的空气质量迫使得两人捂住了口鼻,走到了房间的正中央。
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板中心上轻敲三下,板砖升起,两人协力将其搬到一旁。
一条供人爬下的梯子朝着地下延伸,此时莲切开口了。
“所以,这就是plan B,老头子留下的遗言就是这个?”
“对,如果他死了,我们就不得不依靠……”
露娜看了一眼下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
“依靠她。”
莲切双手叉腰,在这灰尘滚滚的房间内四处张望着什么,眼神不由自主的别过露娜,不去看她……还有地上的那个洞。
莲切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地下藏着什么东西,他比谁都清楚,露娜也一样,他们比谁都清楚。
那是他们的梦魇,具体杀死他们的噩梦。
那是他们的耻辱,他们不愿意面对的残酷现实。
“呼——”
莲切长呼一口气,他不想闭起双眼,所以才会四处张望。他确信,要是在这里闭上双眼,一定会梦见比刚才的噩梦还要恐怖百倍残忍百倍的……回忆。
“莲切,莲切。听我说,冷静下来听我说。”
“不,我觉得这太蠢了,这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范围。”
莲切的头别过,朝着不知道什么方向看着房间的灰尘。
“莲切。”
露娜抓住他的肩膀,双手按住他的脸颊,强迫他看向自己。
“莲切,看着我。好好的看着我。”
即使被按住了头,眼神依旧缥缈不定,在露娜的眼里看到的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和六年一样,连伸出手求救都放弃的绝望。
“莲切,这次的事件我们必须承认事实,已经不是我们两人就能解决的了。”
“那就放弃!不解决就不解决吧!天上有什么东西关我们什么事,既然都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了,还苦苦的追寻又有什么用?反正我们不做总有人会代替我们的不是吗?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人,即便我们不去——”
伴随着语气越来越快,莲切的眼神对上了露娜,看着她坚定的双眼,莲切一时语塞。
“你明明知道的,没有这种可能性,我们也不能期待这种可能性。”
“如果我们不去做的话,所有人都会受到威胁。‘天上的天使早已降临,翅膀就在我们的身后。’”
“福音121条,这口鸡汤蠢到爆炸。”莲切不屑到。
“但你也知道,这是事实。我们不容许后退,就算是六年前还是现在,即便……要把六年前的牺牲全数否定掉,我们也必须前进……这就是现在还活着的人必须去做的事情。”
“……”
两人注视着梯子下方的黑影,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况且……”
露娜再度开口,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是对是错,但她还是这么说了,说实话,对于现在的莲切,她也快看不下去了。
“况且什么?还有什么都说出来吧,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了。”
“老爹也说了,这次是最后一次了。干完这次之后,就没有什么蟒了。”
露娜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说出这个谎言,自己的家人,异父异母与自己生活这么久的弟弟再每天都要做噩梦,每日靠大量药物,还要常常冒着生命危险——这种异常至极的生活方式必须停下来才行。
“省省吧,那不是海森堡大主教会说的话,这种安慰人的幻想还是留给梦里吧。”
像是解开了某种心结一样,又好像他一点都不痛苦一般,莲切走向了梯子,率先从裤子里拿出了手电筒,打开了开关后用牙齿咬住,开始向下攀爬。
露娜看着毫不留情戳穿自己谎言的莲切,若有所思,和莲切一样拿出手电筒咬住,一起开始了攀爬。
他一直都是这样,从六年前的那时候开始,虽然一直都在否定他们的工作,但却没有任何一次真正意义否决他们的行动,不如说,每次他都会带头去完成,真的……很矛盾。
今天不知是第几次了,两人之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们的口中为了照明与应付突发状况,咬住了手电筒的他们,暂时无法交流。
梯子并不长,短短的四米,只需要十几秒就能爬到底部。
回想起底下他们关押的“现象”,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为了他们能够正常下去,在下方也连接了空气管道,甚至装了一套电力系统。
没错,时间很短,向下攀爬的莲切在注视着周围的黑暗中,不知是有意还是大脑又产生了反应。
在漆黑的通道,他眨了一下眼睛。
十九秒内的其中一秒,时间很短,但却把他推向了炼狱。
一幅幅画面再一次从记忆的最深处被狠狠揪出。
六年前的火海,一个接一个死去的伙伴。
冲刺也好,嘶吼也好,都不起任何的作用。
所有大喊救救我和不想死的人只会最先死去,努力举起手中的枪,背起肩上的大剑,挥舞一切能握在五指间的东西,起不到任何效果。
在火焰的中心,站立着赤红色的死。
而“我们”,只是她的祭品。
没人能够拦截她,没人能够阻拦她,没人能够逃离她。
爆炸之后连续着爆炸,昔日的欢笑变成了碎片,碎骨划破了肌肤。
眼前一个紧接一个的同伴向前冲锋,也有一部分人朝着相反方向开始逃离,而莲切则是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
所有的东西都在燃烧,所有的计谋、智慧、策略都在暴力面前被粉碎。
白色的面具早已碎成了残渣,哪一天起莲切才知道他们的极限。
怪物,是不可能被打败的。
绝望,是不可能被战胜的。
人类,生命,是很脆弱的,无论你高声歌颂人类的伟大,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的。
死的一点价值都没有,死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所有的努力都在绝望面前被冲散,被绝望的海啸所淹没。
脸部所有能流出水的地方都已经枯竭,身上多出的孔开始源源不断的渗出生命。
所有流在地上的生命,曾经是生命的东西都被眼前的“她”所吞噬,随后,火光亮起,所有曾有的痕迹全部化作了焦炭。
莲切重新睁开了双眼,昔日的恐惧过去了六年也没有根除,反而是在他的心中发芽,越想越痛苦,越陷越深。
不知不觉,双脚已经重新踏在地面上,在他的面前,是一扇厚厚的铁门。
一点安全感都没有的门,五米的厚度一点效果都没用。
不,就算是百米厚也不会有任何作用的,在门后的存在,是人类无法驾驭无法理解无法解剖的“现象”,恐惧的代名词,具备了无法认知其正体,无法理解其思考,无法被杀死的真正的……怪物。
“莲切,不要紧吗?你好像又出了很多冷汗。”
手电筒照耀着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的弱不禁风,到了这里,不仅是莲切,露娜也回想起了六年前的灾害。
眼前的背影,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无力。仔细去看,就发现莲切的手指,颤抖个不停。
一张一合,握拳,松开
“我没事,没问题,什么问题都没有。”
莲切拿着手电筒四处照了下。
“电力系统正常,露娜,老爹留下的密码。”
“F2A4118qio577。”
“了解。”
在门前输入了极为复杂的电子锁密码,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密码后,门缓缓的打开了。
铁门朝着两侧缩进,门后的光景是他们一直想忘记的记忆。
那是一个极大的空间,没有牢笼,没有铁栏,也没有刑具。
有的只是无数的餐具。
盘、碗、盆、桶。
任何能够装载食物的容器被整齐的堆放在哪里,至始至终都没有装载过任何一颗米粒,一颗面粉,甚至是一滴露珠。
在那些容器的中间有一套桌椅,一把木椅,一张木桌。
椅子上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姿。
一头黑色的长发几乎要拖到了地面,年轻的面容仿佛在描写着她的年龄还在以一字当头,半睁开的黑色瞳孔中没有一丝浑浊,在红色的唇齿下只是普通的牙齿。
黑色的水手服还有在长裙下的黑色裤袜以及哪黑色皮靴与漆黑秀丽的长发混为一体,企图将“少女”藏于黑暗,比这地下比世间的阴影更深,即便是潜藏在星球核心附近的“它们”都不会知道“少女”的存在。
她就是“蟒”的影子,不存在着她的痕迹,不留痕迹的存在。
头顶上的白色灯光打落在她的身上,在这不会照耀出任何日月光芒的地下,此刻却像是被皎月青睐的月光,温柔的抚摸着“少女”。
在水手服领口上鲜红的缎带在光线的照耀下分外艳红,而已经白的与化妆后的尸体一样的白色皮肤却不会在白光下有任何改变了。
是听见了门后的脚步声吗?
她拿起了房间中唯一的娱乐措施,举起了放在桌上的遥控器,关闭了将眼前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机。
调整木椅的朝向,少女,不。
不被称呼名字的吸血鬼:德古拉二世.希德.V.村正六代.柊,六年前差点就全歼蟒的怪物像是无关紧要搬的看着陌生的最后两名成员。
“人类,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