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失足坠落。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它确实是落了下去。谁会想到悬崖上的铁路有朝一日会断掉呢?就连那些为了战胜天堑而把它修建在悬崖上、并用世界上最坚固的材料为它进行强化的人类建筑师们,大概也不会料到某天他们引以为豪的作品会突然断裂。

当过去冒犯我们的时候,我们尚可以反抗;当未来冒犯我们的时候,我们却只有接受。这是在时间线性的流逝中,我们无法违背的戒律。曾经决意打破戒律的生命,如今为了维持自我的存在,又该去想些什么?

车窗外的石块随头朝下的火车一同坠落,以泪珠四溅的姿态分裂,那一副凄惨的模样,好像它们也是受害者似的。

褐色的火车坠落轨迹与上升的金色晨曦交错而过。在那一瞬间,时间的流动仿佛忽然凝滞,不知是什么在做无声的反抗。一只白鸟从纷乱的石雨中跑过,姿态轻盈得像一阵风。

时间一直在流动,只有不停奔跑,我们才能停在某个想要停留的地方。风吹过,万花谷里,忘川雪劝慰赤司唯说。在她们不远处,二十五个熟悉的身影相谈甚欢。

那是塔科奇退学的一个月后,刚满五岁的赤司唯与同一塔室的大家顺利通过考核,一起升为坐象老师名下的初阶二年生。

在约定一起庆贺的夜晚,她们选择来到万花谷里散心。赤司唯还是放不下塔科奇的事,期间情绪异常低落,融不进欢喜融洽的氛围,于是孤身来到人群之外。她躺到草地上,遥望落寞的霜繁夜空。总在背后默默支持她的巨人突然离开后,她感到身边的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空荡。这种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当一个人于大雨如注的夜晚躺在自己温暖的小巢里,一只翅膀裸露在树叶外、一小部分身体感受着冷的同时,更多的温暖却也足以赡养腹中的心脏。但如果恰巧一阵大风吹过,掀翻了身上所有取暖的树叶,寒冷汹涌地进入小巢里肆虐,那时的感觉就类似于赤司唯现在的心境了。

忘川雪注意到她情绪的低落,来到她身边坐下,轻声与她交谈起来。

“可我再怎么向前奔跑,阿奇退学的事也已经不可挽回了啊。”

“但如果小鸟你停下来什么都不做的话,又怎么会有机会再次见到他呢?”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什么都不做,就什么也无法改变。身处流逝的时间里的我们无法后退,所以只能继续向前。虽然这样做会很累,但相比等待终将到来的死亡或改变,还是在路上与它们不期而遇的结局更加美满。”

赤司唯的眼角含着几滴眼泪。忘川雪也在花丛间躺下,并把她揽在怀里。小孩终归是小孩。经忘川雪这么一番对待,赤司唯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下来。等到她心里的波动彻底平息以后,忘川雪抱着她坐起来,她睁开眼睛,看到同一塔室的朋友们围在她们身边,笑着看她。

“小鸟,别担心!”

“是啊,还有御守和我们大家在呢!”

“有什么事就跟大家说,大家一定会帮助你的!”

……

“塔室里会永远留着他的位置。”

最后一句话是那位鹰族少年说的。听到他的声音,赤司唯想起之前二人之间发生的争斗。当时她的道歉还是阿奇促成的,迈出那一步后,火与风便冰释前嫌。阿奇此刻会不会也在想着让她继续迈步呢?

红色的眼睛里重新冒出了微弱的火焰。

“好了,一起去玩吧!”忘川雪拉着她的手站起来,“今天还约了其他学园的朋友,大家可以玩得尽兴一点。”

“啊!御守,真的有其他学园的人吗?”

“嗯。我已经向坐象老师请示过了。这是她给我们大家的奖励。”

闻言,初阶二年生的新学员们全都欢呼起来。

他们分散开,各自在万花谷的星月夜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当然,也不仅局限于万花谷,臻籁学院各个学园之间是可以互相拜访的,于是他们去了学院里的各种地方,例如山川河流、万丈黄沙、雪原沼泽等。

忘川雪则陪赤司唯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到学员住所,她们休息了一天后,随隔日初生的朝阳一同迎接了接下来的日子。

赤司唯在对新生活的不适下度过漫长的三个月,渐渐地,这不适竟也被慢慢习以为常,变得不再那么让人在意。等到第三次课外游学的日子来临,塔科奇的影子看起来已几乎彻底从赤司唯的生活中淡去了。

说到影子,其实人在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是有影子徘徊在原来的地方的,落在友人心里叫作既视,落在自己心里叫作怀旧。现在既视已然消逝,怀旧的心是否还存在于某个地方却尚未可知。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赤司唯和忘川雪一起进行了地穿组第三次的课外游学。

这次游学的场所还是在森林。

夜雨淅沥,薄雾升腾,林间的植物在雨雾中静悄悄地一静一动,偶尔照应上呼吸的频率,便让人不禁怀疑它们是否也拥有感觉、甚至意志。幽秘的森林因此更加具有魔力。赤司唯光着脚从花丛中淌过。她没有打伞,来之前她们并没有料到这片地域会下雨,雨珠顺着粗糙不平的树干缓缓流下、积于花心、落于草尖,这些微小的景色也并不在她们的预料之中。她们只是对遇到的某些在夜间会发出荧光的灵植表示谢意。因为如果没有这些植物代替星星照亮脚下的黑暗,她们一路走下来,不知要花费多少精力。

这次游学的任务也是感受未知概念。说来臻籁学院几乎每次游学的任务都是如此,偶有像赤司唯她们上次那样寻找法阵等某种事物的,但也只是恒定发展中一点微乎其微的变量而已。虽然很少有学员能真正完成这项任务,臻籁学院的管理方对此却还是顽强执意。这也可以看作是臻籁学院的特色之一。

野薄荷铺成的小路脚踩上去特别松软,紫色的小花搔过脚踝带来的触感让赤司唯的心情变得宁静,渐渐与周围的环境契合。

“这里的空气好甜。”她说。

“是薄荷的香气。”忘川雪低头看着赤司唯光溜溜的双脚,她的脚背上附着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附近应该有小溪。”

“诶?有吗?”赤司唯双眼一亮,“我去找找看!”

一朵两米高的巨大蘑菇状植物用蓝色的荧光把她的影子拉到忘川雪白色的布鞋上,影子向前移动,忘川雪随即也跟了上去。

她们沿着野薄荷走了几十步,转过一棵三十米高的古树,眼前的视野里果真多出来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小溪两侧开满了奇花异草,其中不乏一些冒着荧光的灵植,使得清澈的波纹不停反射着粼粼的绚丽波光。赤司唯漫步其中,有时一些发着荧光的粒子在她即将接近时还会突然飞走,这时她才惊觉它们原来是萤火虫。溪水中也生有伏卧的睡莲,神奇的是它们竟在顺着水流向遥远的地方漂去,溪石竭力挽留也无法留住它们。

二人就在这样一片奇景中前行。走了一段路后,岸边开始多出几簇黄色的水仙花。它们把头低垂在水面上,欣赏着自己曼妙的身姿。继续沿着小溪走,跨过几块鹅卵石,走下一个坡道,二人的视野豁然开阔。两边的树木呈圆弧状绕开,纤细的溪水注入其中。

借着雨中的微光,赤司唯看见了一座湖。甫一过来,湖中的水鸟就呈弧线状四散飞开。走近了,可见湖水清澈如明镜,岸边的水草以极其优雅的姿态依偎在一起,亲密之姿使远方的湖面不愿直视,蒙上了一层雨雾织就的面纱,以示对独处的偏爱与孤傲。可湖中渴望细雨滋润的鱼儿却又冒出头,和落下的雨滴互相亲吻脸庞,羞赧的湖面于是鼓起了细碎的涟漪。这一切的小心思,都暗藏在平静迷蒙的表象之下。

赤司唯驻足而立,忘川雪来到她身边停下。雨水顺着她们的发丝静静滑落。

“这雨真让人讨厌啊。”过了一会儿,赤司唯说。

忘川雪没有回话。

赤司唯抬头看了看她,又把视线转向远处,说:“不如小雪我们来比一比?”

又过了一会儿,忘川雪总算开口了,她问:“比什么?”

“看看谁先抵达湖的尽头。”

忘川雪明白了赤司唯的意思,却对她此举感到不解。对方明知道自己最擅长的便是驾驭世间之水,居然还提出要和自己比试谁先抵达湖泊对面。这种自讨没趣的行为小鸟应该不会去做才对,为何今日……她扭头,捕获到赤司唯眉梢一闪而过的阴霾,心中忽然明悟。

“好吧。”她点点头,“我接受。”

“那小雪你来发号施令吧。”

赤司唯整理了一下长期行路变得有些凌乱的衣服,然后与忘川雪隔开一段距离,以便比试的时候互不影响。

“准备好了吗?”

“嗯。”

“那么——开始!”

忘川雪话音刚落,赤司唯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忘川雪看出她使用的是从九转衍极塔里得到的古老卷轴的魔力,再借助她从孤山那次游学觉醒的传承之力,她在水面上跃行的速度甚至快到只留下一串残影。

忘川雪轻笑一下,不紧不慢地将双手负于背后,身体前倾,用右脚脚尖立在水面之上。她发间的白色发簪开始运转灵力,将她全身都笼罩在一层白色的光晕之中,光晕带着她极速前进,同时溅起一道道浪花,搭配上她那长长的银发和一身白衣,使看起来如同来自九天之上的仙女。

忘川雪看到鱼儿在湖水里徜徉,与薄薄的雾气随前行造成的风向两侧分开,给人一种舒适的观感。不一会儿,她就追上了赤司唯,此时她们才刚来到湖泊的五分之一处,更远的地方还处在一片迷雾之中。

赤司唯见到忘川雪从身后追上来,自知正面比不过,便决定阻碍对方前进,从侧面让她的速度慢下来。她在右脚触碰到水面、身体向前方跃进之时,脚踝故意一扭,将一片水花飞溅过去。

忘川雪似是早有防备,在水花洒过来的一瞬间伸出左手,在其还未近身的时候就隔空将它抓作一团,而后食指一弹,水团向赤司唯冲过去。赤司唯在空中翻转身形,灵巧地将其躲开,同时施展出另一道攻击。她们你来我往,一边闪避着对方的攻击,一边全力赶路,之后过了一段不算很长的时间,她们意外听见了一阵巨大的水流声。

宛如雷声滚滚,单听声音眼里就能浮现出湖泊尽头处宏大的身姿。终于抵达那里后,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道瀑布。白色的浪花四溅,震耳欲聋的声爆肆虐,自云霄而下的气势浩浩汤汤,这些都让人心生惧意,以至方圆十里之内见不到任何安家所居的生物。

赤司唯停下和忘川雪的比试,也不去管到底谁取得了胜利,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仿佛直连天国和地狱般的白色水流出神。她感到心里某种被埋葬的情绪又重新苏醒,要把她向前迈步的脚拉回原点。可是她也明白,回到原点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世界上如果存在什么可以回到初始的东西,那它一定是自我欺骗的罂粟毒药。

“小雪,我们回去吧。”赤司唯以一种很低却又恰巧能挤过水声进入忘川雪耳中的声音说。

忘川雪盯着她仔细审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向她伸出了手。赤司唯抬起胳膊,把她的手放在忘川雪掌心,两人一路无言地返回了臻籁学院。

从表面上看这又是一次失败的课外游学。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赤司唯的失败就从未停止过。然而,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认为那次课外游学虽然失败得比她整个修习生涯中任何一次都要彻底,但它仍是她记忆中最深刻的游学历程之一。

回到综合传识园后,不紧不慢的修习生活又一次拉开帷幕。赤司唯去万花谷的次数变少了,即使那里难以忘怀的香气仍在诱惑着她,她却很少出门,翼族空境也不常去了。

忘川雪有时会来她住的地方看她,只有这时赤司唯才会难得地出来接待宾客。她请忘川雪在自己的茶室里坐下。她的住所和臻籁学院的其他学员一样,都是一座简朴又不失淡雅的方形石砌茶室。茶室分为三个区域,最外面一个是招待客人用的,中间的是日常作息用的,最里面的那个则是用来修炼,其中还特意附带了一个聚敛天地灵气的小型法阵。

赤司唯用指尖的火苗将茶壶烘热,然后为忘川雪把茶倒进茶杯里。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郁悒,身带病容、面显倦色。

“最近的修习还顺利吗?”忘川雪啜一口茶问。

“还算顺利吧。”赤司唯回答。

“平常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也要和我说。”

“这是以御守的身份在和我说话吗……”

“当然不是。”忘川雪偷偷瞥了一眼她赤裸的双脚,“小鸟,你最近太失神落魄了。我原以为你已经从阿奇退学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那样很难,我做不到的。”

“所以我说你有不顺心的地方要来找我。”

“如果全仰仗小雪你的话,那我根本算不上是向前迈步吧?”

“或许如此。但小鸟你要知道,我们无法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彼此相联系的,这是真理的一部分。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世界的真理都是摆在那里,不会随时间而改变。你来臻籁学院修行,不理解这些怎么可以呢?”

“就像茶一样吗?”赤司唯把茶壶推到忘川雪面前。

“对。就像茶一样。”

“不管人喝不喝,茶都摆放在那里。在我们与它互相感应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双方灵魂深处留下了不可抹灭的印记。”

“……为什么要对我讲这些?”

“这是修行的一部分,更是朋友的劝告。”忘川雪正色说,“出去走走吧,不要一直待在狭小的住所里。你的世界不应该被局限的。”

午饭时,她们来到了离坐象老师塔室不远处的一片橡树林里。天空阴沉沉的,忘川雪在树荫下把头顶的发簪拿下来,然后攥着它挥了挥,一个直径一尺的白色光团显现出来。橡树林里没有一丝风,也没有其他学员经过。但一阵莫名的异香却还是混合着他们头顶上橡树本身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气,飘溢至赤司唯鼻前。

“这是什么?”

赤司唯指着白色光团中的花丛问道。她嗅到异香是从光团里那些花丛那儿传过来的。花丛中闪过一道人影,和忘川雪长得一模一样。

“你愿意听一下我的故事吗?”

“小雪的故事?”

“在我来臻籁学院以前,属于我一个人的故事,也是我从未向别人讲述过的经历。你愿意听一下吗?”

赤司唯发现忘川雪说这话时的神情格外严肃,这是她从未在小雪脸上见到过的。她依稀记得的记忆里,母亲在人类的书中读过一句话,“当一个人主动向你讲述起她的过去的时候,你一定要明白,她这是在把自己交给你,你将是那个时候她最亲近的人,甚至胜过她自己。”

曾经她和阿奇也互相谈到过各自的过去。但那是在遇到小雪以前的事了。现在,她和小雪也要交换过去了吗?

赤司唯和忘川雪对视一阵,思绪翩飞,最后终是点了点头。

于是她又收获了一个故事,收获了一个真正心灵相交的朋友。

小雪来自东域。她的家族是一个很古老的人类家族,比之自己赤雀一族也不逊色多少。然而与赤雀族个体繁殖的极低存活率不同,在悠久的历史中,人类不断交配所产生的后代越来越多,导致他们不得不为了有限的生存空间而爆发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忘川家虽然对族人通婚有着明确的限制,但也奈何不住久远的岁月。到了小雪这一代,族内长期积压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小雪作为族长一脉唯一的年轻人,天赋平平,却还是被委以继承人的身份,接受着族中最优质的资源培养。旁系有天赋的年轻人见到这一幕当然感到不平,于是一场有预谋的计划就此暗中展开。在一次族中年轻一代的秘境试炼中,她被三名黑衣男子围攻,身受重伤,家族血脉更是被人硬生生从体内抽出。在对方欲进一步对她痛下杀手的时候,一位曾经受过她微不足道的恩惠的杂系子弟舍身救了她,通过燃烧全身传承之血唤醒了闭关中的族长。

谁都没料到会有人在秘境中对家族继承人下此毒手。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于是接下来,忘川家内部一场旷日持久的肃反行动开始了。这场肃反行动波及甚广,最后甚至牵扯到了家族外部的人类势力。族长自感族中凶险,便假意废除忘川雪的继承人身份,暗中把她送来臻籁学院,躲避此次风波。忘川雪在臻籁学院一待就是十年。这十年间,她以普通人类的身份刻苦修习着综合传识园的灵术,直到遇见了来自赤雀族的赤司唯。

“我讨厌所有的特殊待遇,讨厌所有的阶级之分,更讨厌过去享受家族优待的自己。有时候我会想,秘境那一劫对我来说也许是一件上天的恩惠,至少它把我送到了臻籁学院,让我认识了初阶二年生的大家。我们做着同样的事使用同等的资源一起努力修习,这样的日子对我而言十分宝贵。”

“所以当我听说阿奇退学的事后,心情和小鸟你一样低落。不过,更让我痛心的却是你。因为阿奇离开了,你便浑浑噩噩地在此度日,这种损害自身的事怎么可以做得出来呢?如果阿奇知道的话,他一定会自疚的。”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每次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阿奇浑身是血的场景。我害怕,我不想看到这种事,我不想阿奇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默默死去……”赤司唯把脸埋在膝盖里,小脚趾一动一动的,显示出她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原来你是在担心阿奇的去向吗……”忘川雪难得听到了赤司唯的一句真心流露。

“那你随我一起去见见园长吧!园长会把阿奇的去向告诉我们的。他知晓这天下的任何事。”

“真的?”赤司唯歪头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忘川雪。

“当然。”

赤司唯接受了忘川雪的提议,二人再次向园长的青山府邸走去。

等她们赶到那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不见踪影的星月指示出现在的天空依旧乌云密布。

这一次赤司唯还是没有见到园长,只是在园长的书桌上又发现了一枚绿色竹简。她拆开一看,里面有一封白色的书信。打开信,信里用通用语写着一段话,居然是关于阿奇的去向。

赤司唯呼唤忘川雪过来看,她们从中了解到了塔科奇退学的来龙去脉。

“真奇怪。学员的去向明明不得向外人泄露,园长怎么会把阿奇的去向告诉我们呢?”忘川雪不明白园长的用意。

“知道阿奇是去族中商议迁徙之事就可以了。他突然离开,我还以为他族中发生什么事了呢。”

“可是据我所知,巨人一族是准备在东域长久居住下来的,怎么会突然迁徙呢?”忘川雪隐约在心中察觉到了事情的异样,但看到赤司唯脸上较之前多出来的欢喜之后,她又把刚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不曾想,就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后来却演变成三人各自生命中的重大转折点。

写到这里我停下笔。

火车还在坠落,虽然这个危局不需要乘客去做什么,但我还是不能在座位上待太长时间。我需要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窗外,看看我们还有多久才会降落到地面,以便火车以头抢地时,我可以临危不乱地收起纸笔,如从天而降的王一般优雅。

漂亮的人类乘务员从车厢里走过,一边继续售卖商品,一边对乘客们说:“请大家不要惊慌,火车目前还在坠落中,等到了深渊之底我们就可以重新返回上面。耽误了大家不少时间,我们在此向您深表歉意。作为补偿,本次所需的乘车费用我们将全部减免。这项告知已经通过了管理会的认可。”

说到管理会,我又想起传承的记忆中一件十分久远的事。遍及整个大陆的火车建筑,其实只有轨道才是人类独自修建的,大陆上运行的所有列车则全都是由其他种族合建的,只是以人类为主要承办方而已。这得益于很久以前人类种的弱小。那时他们还没有学会操控灵力,只懂得单纯的物理技术。而物理技术在面对其他种族的灵术时,就如同利剑遇到了持剑者一样,没有丝毫抵抗能力。因此他们被奴役建造轨道和火车。后来时代变迁,人类学会了运用灵力,种族地位得到飞速提高。在中古时代的一次圣灵会议上,他们以火车主要建造者的身份提出申请并被准许通过,按照种族付出在整个建造过程中所占的比例,他们每日都能从火车建筑的经营中获取巨大利益。

管理会亲自认证告知,看来是对这次火车坠落事故相当重视了。不过,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这么上心呢?

我的大脑里闪过一个念头——它或许和最近正在发生的战事有关。但是若要谈这些战事,那就不得不提到我之前的经历了。

正好,顺便把它写下来。

不过这种时候遇上这种巧合,很难不让人怀疑自己至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都是被安排好的,被某种不可抗的力量。

那是第四次课外游学。

照坐象老师的安排去往上一次游学半途而返的场所。那里毗邻西域。瀑布背后的峭壁有些高,不过她们还是登了上去。忘川雪借助对水元素的控制凭空造出了一座水梯,二人踩着一级级台阶,走了大约十分钟后来到上面。奔流的江水从崖壁两边巨大的岩石之间挤下去,形成了她们所见到的瀑布、湖泊和小溪。她们先来到右边的岸上,然后着手去寻找一种名叫清浊的灵果。它就生长在这附近的区域。

这里的天气依旧不怎么好,雾蒙蒙的,让本该属于远方的视线一下子变得局限起来。

寻找灵果的方法和在九转衍极塔寻找密藏一样,赤司唯她们需要用灵识与附近区域内的植物相接触,从而辨认它们身上的灵力波动是否与坐象老师传达给她们的清浊灵果的灵力波动相吻合。每个生命都具有独一无二的灵力波动,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她们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在江边右岸的大森林里搜索起来。虽然不清楚这片森林里是否有什么凶兽居住,但经过上次巨蟒一役后,赤司唯在林中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比之前改观不少,不再那么宽心大意了。

她们在林间遇到的树木几乎都有六七米粗、七八十米高,树身上爬满了岁月的沟痕。暮霭四合,夏天湿闷的风吹过林梢,树叶沙沙作响,未知的生物在林间轻声吟唱。它们或许是没有攻击性的树精灵,又或许是舟车劳顿的森林旅人……总之待在这片森林里,赤司唯她们时刻都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生命气息,于静寂的表象之下蠢蠢欲动。经久不散的雨雾变得诡秘起来。

“尽快找到灵果,然后离开这里吧。”忘川雪说。

她们根据周遭细微的灵力差别来判断前进的方向。薄雾中摸索着前进了一段时间,她们发现林间的雾气于不觉中变得比之前浓厚许多。这种符合灵果出现之前的常规异象让她们心中一喜。下一刻,灵果的灵力波动果然进入她们的感知当中。她们加快速度,向森林更深处走去。然而她们越是往里深入雾就越沉,灵果周围的浓雾仿佛具有灵性一般,在行人穿行时乖巧散开,行人走过后又立刻聚拢回来,时刻将她们的身体锁在一方狭小区域。换作普通人,恐怕早就在其中迷失了踪迹。

这种被束缚的感觉让赤司唯感到很不舒服。她催动指尖灵力升起一簇火焰,浓雾经火光照射后,随淅淅沥沥的落雨一齐向四周退散开去。这下视野变得比之前开阔了。不过黄昏的微光也随之退散,黑夜降临,这点值得一提。

赤司唯得意地继续往里走,不一会儿就在上方的一片雾气中看到了一点蓝色的幽光。那是灵果特有的灵力光辉,它生长在一棵样子特别奇怪的古老榆树上。榆树从地面钻出来的位置就开始分叉,外观看上去更像是两个七十多米高的巨人把脚并在了一块。老榆树左右两部分的枝叶全都生长得特别旺盛,位于右部树冠处中上方的那点蓝光,便是赤司唯她们此行的目标。

赤司唯轻轻一跃,身子飘飘然地腾空而起,偶尔脚点一下枝干,便如飞鸟一般在老榆树茂密的树冠间自由穿梭。她在清浊灵果前的一根枝杈上站定,伸出双手像对待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小心翼翼地捧住它,从树上摘下。果实与榆树相连的茎干发出断裂的声响,蓝点飘散,赤司唯从五十多米高的树上跃下。

“好了,任务完成。可以回学院了。”赤司唯把取到的灵果放进随身携带的装纳灵果的袋子里。

她正要对赤司唯说什么,却被一阵脚步声打乱了她的想法。

老榆树下响起兵刃敲击的声音。不是争斗,而是佩戴武器的人刚好行过这里。他们似乎走累了,在老榆树前停下准备扎营。听他们的交谈,赤司唯得知他们来这里也是寻找清浊灵果的,这让她感到不太妙。灵果已经被自己得到,如果此时从老榆树上跳下来,双方难免会发生冲突。

她透过叶隙打量下方赶来的三个人类。与他们旁边的灌木丛一比,可知他们的身材相当矮小,似乎是来自矮人族的矮人士兵。他们支起篝火架子,随后一个人去捡柴、一个人扎帐篷、另一个人守在原地看护三人的行李。

赤司唯站在枝杈上和忘川雪对视,她们正用灵识商讨该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如果可以的话,她们并不想与矮人发生冲突,只想得到灵果后安安静静地离开此地。可事情显然没有照她们预料的那般发展。

帐篷扎好了,篝火也生起来了,三名矮人着手制作晚餐。它们从帐篷里取出烹饪需要用的东西,有小铁锅、汤勺、银质的小碗、佐料、果酒等等。看上去会是一顿丰盛的晚餐。不过,单是这些还不足以让赤司唯怒气冲冲地从树上一跃而下,在她于犹疑之际嗅到一股让她感到生理不适的烤肉味时,她心里的怒火才一下子升上来。

一只火鸟从枝上俯冲下来,三名可怜的矮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和篝火架上的烤肉一起化为灰烬。一阵惊恐的哀嚎在飘散的灰烬之间盘留。

忘川雪一言不发地从树上缓缓落下,看了看双眼全被血红色占据的赤司唯,又看了看被听到同伴叫喊声从远处赶来的其他矮人惊起的林间喧闹,没有迟疑地抓起赤司唯的手,升入空中。矮人人还未至便射出的箭矢在一息之后掠过赤司唯刚才所站立的地方,深深地刺进老榆树结实的树干之中。

赤司唯任由忘川雪拉着,路上没有一句交流地回到臻籁学院。

学院里的雨下的比以往更加大了。

万花谷外围,绿油油的草地在风中倾倒成一片片波浪,这片波浪还未结束坡下的那片又涌起,前赴后继地把风雨的气息传递过来。草地里杂生着几株野花,当青草弯下腰时,它们就随着草尖反射的天光一起探出头,在绿色的波浪中翩翩起舞。整片世界的光景都是惨淡的。

赤司唯双膝并拢坐在草地上,忘川雪撑着伞站在她身旁。白色的伞刚好遮住二人的身体,只剩赤司唯的双脚还裸露在外面。

虽然忘川雪在递交游学报告时帮赤司唯隐瞒了老榆树前发生的事,但二人之间的感情联系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如同人类可以自由捕食鸟兽一样,赤司唯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人类。说到底,她们终归是属于不同的两个物种,双方之间与生俱来的差异是不容忽视的。

不过,现在她们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件事。她们还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做。

赤司唯把灵果连同袋子一起弄丢了。应该是在逃离矮人的追击时掉落的。当时她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怀里跳了出来,由于情况紧急,也没怎么多想就赶快离开了。毕竟,面对突然出现的矮人军队,即使是忘川雪也在第一时间慌了手脚。她们能毫发无伤地回到学院,本身已经足够幸运了。

但是现在,她们又要前往那片森林,重新找回灵果。这是一项十分艰险的任务。灵果大概率被矮人拿了去,她们若要夺回灵果的话,就不可避免地会和矮人发生冲突。小雪一定不愿意见到这幅场面,于是赤司唯决定孤身前往。她们聚在万花谷就是为了商量此事。结果却是忘川雪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提出和赤司唯一起行动,赤司唯本也想拒绝了事,但看到忘川雪坚毅的目光后却动摇了自己原本的想法。

她不知自己在犹豫什么,亦或是在期待什么。

“如果战争无法避免的话,那我也会直面并迎接它的。”

她也不知道小雪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只是,她明白她永远说服不了小雪,被动的那一方永远是她。于是她答应了忘川雪的要求,两人一起赶赴那片对她们不管谁来说都别足轻重的古老森林。

在这矮人统御的森林里,滂沱大雨冲刷着老榆树前的灰烬痕迹,等赤司唯她们抵达此处的时候,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除了老榆树左半部分的树干上,一个正在被时间消磨的箭痕。死的是坚硬的树干,活的是柔软的枝条。一般的箭矢很难在坚硬的树干上留下半尺深的窟窿,但想到是矮人族射出的箭矢,也就不那么离奇了。

矮人的锻造手艺是举世闻名的。曾有学者凭此以偏概全地认为体型小的生物制造出的东西要比大种生物优良得多。这当然是某种倾向,以至于在某个时代开始流传起来,不过后来发现特例之后这种说法就不攻自破了。世上超出寻常的事情多了去,换一个方面来看,寻常反倒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居然能够诱使那么多人坚信同一种想法。党同伐异的倾向在历史中鲜少受挫。不同种族之间的争斗,或许也和这种倾向有关。

忘川雪和矮人一族同属人类,由她主导此次行动对二人来说是最佳选择。她让赤司唯化为原形,躲进她洁白的袖子里,自己乔装打扮成旅行商人,准备用灵钻去和矮人交换清浊灵果。

灵钻是一种特别稀有的灵石,灵石类似于灵力尚未觉醒的时代的黄金。像黄金是交换物品的根本财产一样,灵石则是灵力交换的根本财产。在各个种族之间信任全面崩盘的时代,它们是世界上最后的交换媒介。算上这些,再加上另外一层原因,矮人一族对灵钻可是相当感兴趣的。

有些种族天生就对灵力不太敏感,矮人便是其中之一。因此,他们需要大量带有灵力的灵石甚至灵钻来强化自己的武器,以此来抵御外族的灵力袭击。忘川雪拿出的灵钻放在整个灵物界里也是上等,她相信矮人一族一定会同意这门交易的。

她向矮人族的守卫出示来意,守卫回去禀报之后,得到了让她进来细谈的许可。于是守卫领着她进入了矮人族的地底世界。

地底世界的入口是一条长长的地洞,地洞是一条长长的斜坡,脚下和两边都长有起伏不平的石块,体型稍高一点的生物进来这里会很难行走。即使是忘川雪不足一米七的身高,也必须在地洞里一直弯着腰才能前进。走了没多久,她就感觉腰酸腿乏,洞里的黑暗似要渗进眼中。地洞虽然很矮,不过两边却异常宽敞,可以说是越往里走就越宽。两边渐渐出现了一些正在工作的矮人,他们用十字镐在两边的洞壁上凿下一块块石头,然后用锥子在石块上精准敲击。黑色的外石脱落下来,裸露出内部闪闪发光的坚硬钻石。其余的矮人将钻石和碎石分别撞在两个不同的矿车里,运往地底深处。

“到了。”

终于,在忘川雪的体力即将耗尽的时候,守卫停下脚步,靠着左边的墙壁立定。忘川雪的眼前涌入了耀眼的光亮。当然,这只是相对于刚才那条只燃着少量火把的地洞而言。

抬脚走出黯淡的洞穴,她的眼前涌现出一条又高又宽的阶梯,一直通向下方无比恢宏的建筑群。建筑群的排列错落有序,外围有普通的石质房屋和火焰吊灯,借着点满街灯的道路一直通向内部,还可看到一座金光灿灿的宫殿。它的气势之磅礴比起人类的王宫也不遑多让。不如说由于矮人精湛的技艺,使它看起来比人类的王宫还要富丽堂皇。建筑群四周都有长长的阶梯,由数不尽的山洞连接起来,与整个建筑所处的巨大空间相通。来到建筑群前仰望,百米之上的顶端是一层镶钻的洞壁,还有清透的紫水晶矿等悬浮着,如同满天星辰一样瑰丽。矮人们在大街小巷里锻造兵器,哐锵哐锵的声音此起彼伏,在这密闭的空间里经久不息。

忘川雪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蓝穹之下,金黄与黑暗交织成的光景,让她回想起过去在家族里的日子。

“远方的客人,里面请。”小巷里走出一个穿着金黄铠甲的矮人士兵,他的脸上长满了浓密的胡须,锐利的目光落在忘川雪身上,令她的心脏不由得颤了一下。她在矮人士兵的带领下乖乖地向巷子深处走去。

这里的小巷可真是错综复杂。走了还没多久,忘川雪就已经忘记了来时的方向。这时她有些明白矮人把宫殿建在地底中心的意义了。矮人士兵将她带到一座五米高的建筑前。这高度已经接近矮人普遍住房的三倍高,而且外表看上去有些奇怪,尖屋顶、铁皮窗、石拱门,与周围的环境显得不太融洽。它太过于安静了。耳畔的锻造声不知何时消失,空气安静得让人惧怕。

忘川雪停下脚步。

“怎么了客人?灵果就在里面,快请进啊!”矮人士兵催促道。

忘川雪困惑地转过头来,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

矮人士兵听后一愣,悄悄地将手压在腰间的佩剑上。“什么这样做?客人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沉声说。

“是吗?那我就直说了。你们——”

“唰!”

话还未落,一道剑光就从忘川雪腰前闪过,若不是赤雀忽然飞出用烈焰挡下了这一击,她只怕已经遭遇不测。

忘川雪和矮人士兵皆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小鸟跳到忘川雪肩上。矮人士兵见状愤怒地大吼一声,四周安静的角落里刹时冲出十几名士兵挥剑向忘川雪砍来。忘川雪仓皇闪躲,于此之际,那座五米高的建筑石门忽然开敞,密密麻麻全副武装的矮人士兵从其中涌出,凌厉的杀气和忘川雪刚刚在门前感知到的一模一样。

见此情景,忘川雪纵身一跃,想借助灵力跃到屋顶上,逃出重围。可她刚升起两三米一道庞大的巨网就从天而降,将空中的退路全部阻断。忘川雪还未触碰到那只巨网,上面流动的灵力就凶猛地击打在她身上,使她狼狈地摔倒在地,小腹一热,一股鲜血从口中咳出。

“小雪!”赤司唯化作人形,急忙将忘川雪搀扶起来。“你没事吧?”

“一点小伤。没事。”忘川雪有些虚弱地说。若不是之前在地洞里消耗了不少体力,她也不至于这种程度就受伤。

赤司唯眼神凶狠地瞪着带她们来到这里的矮人士兵。

那名士兵看了她一眼,将自己被真火侵蚀的佩剑扔在地上,身后一名士兵立刻上前递给他另一把镌刻有石斛兰花纹的长剑。

“巫师说的没错,杀我族人的,果然是你这禽兽!”他冷哼一声,“今日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你这条小命我族就收下了!”

“他们食雀剔骨,该杀!”赤司唯毫不怯懦地与他针锋相对。

“是吗?那我等今日偏要将你剥皮抽筋,端上晚宴!”矮人士兵感觉自己一族的尊严受到了冒犯,暴躁起来。

两个自大且易怒的种族,冲突一起,谁也不服谁。赤司唯肩胛骨处展开两扇火翼,气势凛凛地与对方怒目而视。明明她比矮人还要低一个头,气势却隐隐有占据上风的迹象。

忘川雪见到眼前的局势深感不妙。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之分,这是两个种族之间必然存在的矛盾。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棘手了,面对矮人军队的重重围困,她们要想不生争斗地逃离出去绝非易事。忘川雪边思考对策边从周围的环境中汲取灵力。赤司唯已与对方摆好战斗的架势,战况一触即发。这时,忘川雪忽然察觉到一个相当不妙的情况——

她无法从四周汲取灵力了。

她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如纸。

是了。难怪只是走一段地洞她就会深感疲惫,难怪矮人族并不一开始就拿下她们而是带着她们到处转圈,难怪即使对方现在已占据优势却也不出手……一切都是因为这座地底世界根本不存在灵力啊!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察觉?!

忘川雪的内心变得焦急无比,当感受到赤司唯上前和对方交手时双方爆发出来的强烈杀气后,她第一次在离开家族之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为首的矮人士兵凭借专门应对灵力的盔甲和兵器,不断诱导着赤司唯攻击自己。

“小鸟,快住手!”忘川雪急切地喊道。

“怎么了?我还没有使出全力呢!”赤司唯退回来,不满地说。

“我们中计了。”忘川雪把当前的局面告诉给她。

“什么?”赤司唯听后脸一红,“这帮家伙!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卑鄙无耻了!我继承的记忆里可不是这样讲的啊!”

的确,矮人族并不像是会使用这种计谋的种族,他们的智慧较低却又极讲道义,按照惯例来说是不屑于使用这种手段的。这也是忘川雪如此轻易就中计的原因。不过,也正如她所认可的那样——一切都是有特例的。

“哼——”为首的矮人士兵听后冷哼一声,“我们矮人一族也是有盟友的!来自西域的巫师早已把你们的情况都告诉了我们。什么来自东域的不会飞的废鸟、被家族驱逐的猪笼,我们都了如指掌!”

猪笼是矮人等其他人族对正常人类即体型两米上下的人类的蔑称,是中等的变音。那些家伙仗着数量多就把人族划分为巨人、矮人等各个种族,并在其中妄自称尊。这一直让矮人族感到不爽。

听到对方带有极度侮辱意味的话后,不只赤司唯火冒三丈,就连忘川雪也变得有些恼火起来。

赤司唯不管不顾地上前与对方交手,忘川雪在一边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料片刻后,对方竟主动帮她结束了纠结的处境。

为首的矮人士兵似乎打累了,下令围剿她们的矮人军队一起进攻,二人没有反抗多长时间灵力就变得枯竭,最终被身虚体弱地困在中央。为首的矮人见状一笑,提剑正要上前来,却听一阵尖锐的鸟鸣响起,紧接着一阵熊熊翻滚的真火向他袭去,并将他的剑尖焚成灰烬。那真火来自一只巴掌大小的赤雀,是它从鸟喙中喷射出的身体内与生俱来的真火。

为首的矮人脸色大变,急忙往后退去,同时大喊:“快放!快放!”

下一秒,令矮人军队退避三尺的真火,竟被一阵从上方飘落的奇怪的紫色阵雨给扑灭。

不对,那不是雨。忘川雪看到雨水从上方的紫水晶中瓢泼而下,顿时心如死灰。她知道那是什么,她曾在忘川家的古籍中读到过,有一种紫色的灵矿可以聚敛天下之水,如无底洞般储存起来,并经天地灵气酝酿,在需要的时候从内部放出,以解滥火之灾。

赤雀张开的小嘴中飘进一滴紫色的雨水,顿时声音嘶哑地“啁啾”起来。忘川雪快速地把她拾起,担忧地将它托于掌心。

“小鸟……”

她身型单薄地蹲在矮人的包围之中。

“统领,要怎么处置她们?”

为首的矮人统领看了失去抵抗力的忘川雪一眼,眼珠转了转说:“先把她们关进牢里吧。反正这里与外界隔绝,无法恢复灵力的她们就跟待宰的羔羊没什么两样。其他的事,等王和巫师回来了再说。”

“是!”

她们被押到宫殿背后的地牢中,守卫愤愤地看了她们一样,关上了地牢沉重的黑铁门。

“哐啷——”

火车终于坠落到地面。尘埃弥漫,吞没天光。乱石纷飞,鸣震如雷。

我从天上来到了深渊。

现在想来,当时的小雪就已经有些怪怪的了。虽然我说不上来具体是哪一点,但她在那次与矮人有关的事件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力量。不管是战斗也好,还是心境也好,她都没有达到最佳状态——甚至还不如平日。

看来,不只我需要人拯救。

小雪也需要人拯救。我们都需要人拯救。

于是,恰如冥冥中的天意,在我们被困地底黑暗之时,救赎来了。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