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黑，但头顶的四个白炽灯都已经在发光发热，连接着麻花状的电线，从蒙着灰的天花板上垂下来。
墙面被刷成了灰色，上面还有许多率性的涂鸦，有的抽象，有的写实，有夸张奔放的朋克风，也有温馨可爱的卡通风，明显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屋子里摆了九张小圆桌，每张桌子都配了四只藤编靠椅。和门口正对的地方是吧台，有两个男生懒散地坐在那里玩手机，他们背后的橱柜上摆着一堆瓶瓶罐罐，橱柜旁边则是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冷柜，从透明的玻璃上可以看到里面零星地摆着一些水果和甜品。
这是一家本校学生开的休闲吧，位于男生宿舍楼附近小卖部和水果店的楼上，从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装修风格可以看出投入的资金非常有限。
我很少来这附近，因为我的宿舍在住宿区南边角落里，这里在相反的北边角落里。并且这里的小卖部和水果店以价格贵服务差闻名，四年的时间里我只在这里买过一次水果，当初年少无知的我路过的时候没有问价格便买了几颗苹果，付完钱以后感觉自己买的不是苹果而是刚割下来的新鲜韭菜，店主的镰刀锃光发亮。这样的店能在学校里面屹立这么多年堪称奇迹。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实际上也是今天才知道学校里还有这么个地方。听翰轩说这家休闲吧今年年初才开业，以前这里的确是废弃的，后来被几个有创业想法的学生合伙以优惠的价格租下来。
所谓休闲吧就是提供饮料、零食以及娱乐的场所，大概是因为开在学校里的缘故，这里不提供酒精饮品。菜单上有奶茶、果汁和咖啡等常见的饮料，零食则是蛋糕和饼干之类的小点心。
区别于普通饮品店的地方，也正是这家店的特殊之处在于，这里提供各种免费的棋牌类和桌游类的游戏，非常适合叫上朋友一起来玩。
现在，东南角的四张椅子中，有三张上面坐着人，分别是我、翰轩以及凌熙，还有一张上面放着我和翰轩送给凌熙的生日礼物。凌熙没有当面拆开我们的礼物，不过我和翰轩在来之前偷偷交流过各自买的礼物，据他所说他买了一只黑色的斜挎包，从包装来看不是很大。现在这种只能装个手机和细小杂物的包似乎在女生中非常流行。
我们之所以选了这样一个偏僻角落是因为门口有8个人把3张桌子拼起来玩狼人杀，感觉他们有些吵闹，所以想要离他们远一点。
只不过这间屋子比较小，尽管已经到了离他们最远的地方，还是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谈话。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种充满了谎言与背叛的游戏，伪装自己并欺骗那些信赖你的人绝对是最恶劣最不可饶恕的行径，绝不是因为我总是第一个出局才不喜欢的。
从我们四点来这里开始，这家休闲吧就只有两拨客人，我很怀疑老板能不能赚到钱。这里毕竟不是什么高消费场所，喝杯饮料吃些点心花不了太多钱，如果没有足够的客流量支撑的话恐怕连房租都付不起。
菜单上的饮品价格普遍没有超过10元，我们点的三杯饮品和一些点心也就花了五十多块钱，那三张被拼起来的桌子上只摆着几个空杯，我没有数具体有多少个，感觉不会超过一百块。虽说卖饮料利润率比较高，但是这么低的单价和销售量，销售额肯定不会太高。不知道到了晚上生意会不会好点。
学校里原本没什么可供娱乐的地方，现在能有这样一个场所其实还是不错的，有可能的话我倒是希望它可以一直存在下去，虽然我在学校也待不了几天了……
带我们来这里的是翰轩，凌熙以前也没听过这个地方，我们一开始玩了一会儿跳棋，凌熙总是第一个走完。后来开始玩大富翁，我和翰轩也是输多赢少。就连斗地主，我们两个的胜率也惨不忍睹。基本上玩什么都会被凌熙碾压，而且凌熙不仅没想过放放水，反而越赢越兴奋，不断地享受着胜利的喜悦。还好我们只是娱乐，要是认真的话，可能会被气死。这种被单方面施暴的无力感，只能用绝望来形容。
今天是凌熙生日，让她开心一下也是应该的，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当最后一把飞行棋仍旧以我和翰轩的惨败告终时，凌熙似乎终于感到了厌倦。
“呼~你们也太菜了吧？真没意思，怎么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是不是饿了？要去吃饭吗？”
“走吧走吧。”
“赶紧走吧。”
我们迫不及待地催促凌熙赶紧动身离开这里。
其实我一点都不饿，只是不想再被虐了，智商被人摁在地上反复摩擦的感觉真的很糟糕。我看了看翰轩，他流露出我懂你，我和你一样的神情。
晚餐的地点选在学校外面一家粥铺里，这里的特色就是各式各样的水果粥、蔬菜粥、粗粮粥。当然不是只卖粥，家常风味的炒菜也不错，口味相较其他饭店会素淡一些。
实际上我们原来计划去吃凌熙的家乡菜——东北菜。但她中午吃了川菜之后觉得有些油腻，晚上想吃点清淡的。我们这才临时改变主意，在网上查了查发现这家店评价还不错，于是跟着手机导航来到这里。
为凌熙庆生的人并不只有我们，中午的时候凌熙和一些同学一起去了川菜馆，其中也包含她的舍友。
后来她们还去KTV玩了一阵子，再后来凌熙才与我和翰轩碰面。
寿星凌熙一整天都没闲着，作为现充中的现充，她的交际圈不像我那么狭窄。
我除了舍友，和班里的同学鲜有来往。
学生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学校里，说得更具体点是在班级里度过。所以同学就是一群朝夕相处的人，每天上同样的课，完成同样的作业。甚至还有同桌或是舍友这种关系更为亲密的同学，只是这种亲密一般只体现在距离上，而非心灵上。
同学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但不是全部，大多数同学不会与你志同道合，无法与你互诉衷肠。而且这部分同学，一旦毕业，跟你就几乎再没什么瓜葛。虽不至于形同陌路，但其实也差不多。
如果是我这样的人，一不小心碰到以前的同学，可是会想办法躲着走的。
大部分同学之间的关系，毕业的时候就土崩瓦解了，就算毕业以后有同学聚会这种东西存在，所谓的联络感情也只是名义上的目的，实际上哪有那么多感情可以联络呢？就算是奸情也会被时间冲淡，更别说这种一开始就满是虚伪的感情。
为了相处融洽、不被孤立，想要在集体中占据一席之地而带着功利性小心翼翼地经营的感情，在我看来没有任何价值。
无法成为朋友的同学注定只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我讨厌别人在我的生命中走来走去，所以我不想和无关紧要的人建立联系。
这家粥铺的菜量并不像东北菜那样夸张，就是很普通的分量，但我们点的三道菜没有一道吃完。
清炒西蓝花，不用说也知道是凌熙点的，只动了几筷子。
家常豆腐是我翻了半天菜单选出来的比较清淡同时符合我口味的菜，吃了一大半。
西红柿炒茄子，翰轩点的，茄子倒是都吃完了，但剩下一盘西红柿。
倒也不是因为菜不好吃，只是这里的粥太好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到了肚子里占的容量实在太多，再加上下午吃了不少小点心，因此没留下多少空间装其它的东西。
凌熙的一碗南瓜粥喝了一半以后就再没见她动过，菜也没怎么吃。按她的说法，中午的饭还没消化完，实在吃不下了。
于是我们把希望都寄托在翰轩身上，就算他已经喝了一大碗香菇菠菜粥，我们仍然觉得他有足够的实力把剩下菜消灭干净。
为了不浪费粮食，为了响应光盘行动，为了可持续发展，为了全人类的爱与和平，我和凌熙向他投去期待的目光。
结果翰轩一脸嫌弃地对我们说：“看我也没用，我只保证把我点的菜吃完，剩下的能吃多少算多少。”
然后翰轩极其悲壮地迎来了只有他一人的战斗，我和凌熙则化身为啦啦队，在一旁为他加油打气。
最终他连自己点的菜都没吃完，明明还剩下许多西红柿，却摆出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你是不是歧视西红柿？”
“啊？什么鬼？”翰轩歪着头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光把茄子吃完，西红柿全剩下，还敢说不是歧视？”
“这不是歧视，这是爱。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故意把西红柿留下是为了给你补充营养吗？你看你最近瘦得不成样子，现在连150斤都不到吧？”
翰轩再次拿起筷子加了一块西红柿送到我嘴边。
我毫不留情地推开他的手。
“信你个鬼啊，刚才某人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要把自己点的菜吃完，这么快就忘了？你属鱼的？”
“我的确吃完了呀。”
“看来你不仅脑子不好，眼睛也有问题啊，这盘子里装的是空气吗？”
翰轩面对我的嘲讽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这就涉及到你知识的盲区了。要知道，西红柿在植物学上可是算水果哟。所以我已经把自己点的菜吃完了，我又没保证把水果吃完。”
难以置信。水果不都是甜的吗？这种酸不拉几的东西凭什么算水果？是不是他为了找借口故意诓我？
“真的假的？”我向凌熙抛去求助的目光。
凌熙扶了扶额头。
“我记得是有这样的说法。”
简直是颠覆三观的知识点……
虽然圣女果很多时候也被当做水果，但我以为仅仅是当做而已。谁能想到西红柿居然真的是水果。
“知识改变命运。不好意思，这一回合是我赢了。”翰轩的脸上写满了得意，举起装着可乐的杯子。“再次祝凌熙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谢谢，你们也要快乐呀。”
我和凌熙也顺势举起杯子，三个杯子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去趟厕所。”
翰轩站起来，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此时，只剩下我和凌熙两个人。
饭吃完了，等翰轩回来我们就该走了吧，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凌熙突然和我说了一句话。
“你最近，和洛洛关系不错啊。”
并非是在调侃我，语气里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分。
仿佛在说一件不相干的小事，极其平淡，甚至是漫不经心。
可是，特意挑了翰轩不在的时间点单独和我谈，让我有些在意。如果真的是随口一提的小事，没有回避他的必要。
我能感觉到，微妙地有些不对劲。
虽然不知道凌熙究竟有什么意图，但我确信一点，她对我不会有恶意。因此，我只需要实话实说就行。
“嗯，最近是联系得比较多，她为了给你个惊喜，还把送你的礼物在我们宿舍藏了几天。”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
凌熙的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那是？”
“这两天她经常在我耳边提起你。”
“不会是在说我坏话吧……”
“怎么可能，她才不是那种会嚼别人舌根的人。”
“难不成是在夸我？”
“勉强算是吧。”
“勉强……算是……这个说法听起来太牵强了吧。你可以实话告诉我，我还是有点心里承受能力的。”
“她说你很搞笑，跟你聊天总能被你逗笑。”
这……算是夸我吗？
心里有个大大的问号。
只是单纯地被当成了某种搞笑角色了吧……
其实我很多时候并不是故意绞尽脑汁去搞笑，大多数情况下那些话就是自然而然地到了嘴边，我只是顺势把它吐露出来。
明明平时是个话不多的人，却意外地很幽默。
矛盾吗？
不矛盾。
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技能，可以称之为习惯，也可以称之为思维定式，与某些动物碰到危险会躺下装死也有相似之处，我会不由自主地用笑话来掩盖真正的自己。
如果一个人这么擅长愉悦他人，那他一定是个积极阳光，心中有爱的人吧？
一定，不是消极颓废，内心阴郁的人吧？
一定，更像个正常人吧？
“看来我这一身幽默细菌多少还有点用处。”
“很少听到她会主动夸别人呢，尤其是，男生。”
听到这里，我的脸忽而变得发烫，想必已经红得不像样。
“因为她平时本来就很少跟男生接触吧？”
“哦？这你都知道？那么，你觉得她怎么样？”凌熙用一只手支着下巴静候我的答案。
突兀，实在是突兀，这个问题跟刚才的对话内容貌似并没有什么联系。可是，我能感觉到，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东西。刚才的一系列对话只是铺垫，并且加下来才是重头戏，我有这样的预感。
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我也隐约察觉到了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但，我们都没能打开天窗说亮话。
“挺好的呀，大方漂亮，乐观开朗。”
“你不需要进行客观上的描述，我想听一听主观上的，也就是你个人对她的想法。”
“就是……蛮优秀的女生啊。我能有什么想法？你这个问题，真是莫名其妙。”
我喝了一大口饮料，放下杯子时趁机把视线转向别的地方，凌熙犀利的眼神令我心神不安。
我没有说谎。
除了仰慕她的优秀外，我确实没有别的想法。
我知道凌熙在想什么，我很想告诉她我脑子里没有那种平凡庸俗的东西。
但说不出口，这种话太像狡辩，太像极力掩饰什么东西。没人信的真话，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她歪着头眯起眼睛，显然对我的答案不怎么满意。
“真的是我莫名为妙吗？那我换个问法吧，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和她。”
“没，没打算怎么办啊。我一向不擅长做计划，所有的打算归根结底就是没有打算。”
“你不是没有做计划的能力，只是没有意愿。这样会害了你哦。对于未来，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可能我什么都不怕，也可能什么都怕，谁知道呢。”
“总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一定会吃大亏的。如果你没有答案的话，我就给你一个吧。作为朋友，作为你们两个的朋友，我有义务给出一些忠告，因为我不想看到一个悲惨的结局。你听说过吗？有一种身上带着刺的野生动物叫做豪猪，冬天的时候它们会聚到一起取暖。但是离得太近就会刺痛彼此，离得太远又会寒冷不已。所以，它们需要不断地摸索，寻找一个不近不远的最佳距离，既可以取暖又不会刺到对方。”
伤害彼此。
凌熙说出了令我意想不到的话。
为什么是彼此，而不是只有我？
如果只有我的话，那是无所谓的，不必介意的。
因为，那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
我并非一无所知。
我还没有迟钝到那个地步。
我和伊卡洛斯做着同样的事情，向着太阳飞翔。不同地方在于，我一开始就明白虚假的双翼经受不住太阳的高温，我终将坠入深不见底的海洋。
但我仍执意飞翔，因为我向往着太阳。
那样的炫目，那样的美丽，那是给予阴暗潮湿的我唯一的慰藉。
那耀眼的光芒，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
哪怕我知道凡人不仅无法比肩太阳，而且越是接近，便越容易离坠入暗无天日的海底。这些，都不重要，不需要去思考结果。
只要那光还在，我就无法停下追逐它。
凌熙见我不语，继续说道：“你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了。这一点，归根结底也怪我，所以我觉得自己负有责任。我希望你们可以保持一个不会刺痛彼此的距离，这样对你们都好。对她而言，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话说，你真的了解她吗？”
“可能……并不。”
我没有去询问凌熙为什么断言我们会伤害彼此。
我不想知道。
我不敢知道。
我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无知者，最幸福。
逃避一切，这便是我的生存方式。
“你们两个，表情怎么都这么沉重呢？难道是以为我逃单了？”
翰轩大步流星地从卫生间走回来，拿了张餐巾纸擦了擦手上的水。
“吃撑了，稍微有些难受。”
凌熙搪塞了过去。
“不至于吧？你明明就没吃多少啊。”
“可能是中午吃的东西不好消化。”
“那我们去散散步？”
“嗯，走吧。”
翰轩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一起走。趁着凌熙付账的时候他拎起装着礼物的手提袋，随后我们一同走出饭店。
街上有些吵闹，大部分都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个不停的人，有的和我们一样用餐完毕刚从饭店出来，有的正准备去吃饭。
马路两旁停满了车，这一带的饭店很多，不只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很多附近的居民也常来这条街吃饭。
虽然走得很慢，但因为离学校比较近，我们只花了十多分钟便走回学校。进入学校后再走一段路我和翰轩就要与凌熙分道扬镳，各自回宿舍。
在回去的路上，翰轩和凌熙闲聊了一些学校里的八卦消息，我没有参与讨论，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在旁边走着。
他们两个的声音从左耳进来，又从右耳出去，没有在脑子里停留，因此我完全没记住他们说了些什么。
“你不舒服吗？怎么自从我从卫生间回来以后就感觉你闷闷不乐的？”
“我……”
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是因为惊讶。
是因为混乱。
我们三个，迎面碰上了翰轩的前女友。她旁边还有一个女伴，看样子应该是同学之类的角色。
两边的脚步都没有停下，招呼也没有打，只有眼神，互相对视，但也仅有一瞬间。几秒钟后，就已经听不到她们的脚步声。
“诶？那个不是你女朋友吗？怎么……”
凌熙回过头看了一眼她们的背影，十分不解地问翰轩。
“分手了。”
没等凌熙把问题问完，翰轩就已经说出了答案。
“还是……分了吗？”
“嗯。”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
“最近的分手的情侣多得吓人。”
“毕竟马上就要毕业了呀。”
“可惜了，我一直觉得你俩挺般配呢。”
“这种事……没办法啊。倒是你，和他还好吗？”
“你这种问法，怎么感觉怪怪的？是觉得我也应该分个手然后跟你们一起当单身狗抱头痛哭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翰轩连忙解释。
“哈哈哈哈，我跟你开玩笑呢。我们还是老样子啊，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下午在KTV的时候他还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说这里很吵，等会儿给你回过去。结果到现在都没能抽空给他回电话，我等下回宿舍得赶紧给他打过去。”
“你这放鸽子的技术倒是越来越纯熟了，不怕他生气啊？”
“要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生气的话，我们肯定没办法在一起这么久。”
“异地恋谈这么久感情还这么好，有什么秘诀吗？”
“秘诀？可能是因为有距离感吧。”
“距离感……这是什么意思？”
“彼此都有缓冲的空间，不容易有矛盾。因为我们生活的交集不大，所以互相之间也不怎么影响。相对独立的状态，我们两个都挺喜欢的。”
“可是一般的情侣不都希望拉近彼此的距离吗？甚至还会有占有、控制的想法。”
“那种人大概是心里有问题，人只要做自己就行。”
“哇，原来你思想觉悟这么高啊。”
“我怎么感觉你这话里满满的嘲讽？”
“这可是肺腑之言。”
“切，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到了要分开的路口。
“给你，拿好，我们就从这边走啦。”
翰轩把手提袋递给凌熙。
准备分道扬镳的时候凌熙问我：“对了未历，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呢？”
“过几天吧。”
“走的时候提前说一声，我们送送你。”
“送我？难道是舍不得我走吗？”
我俏皮地反问了她一句，谁知她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主要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我只是去上个班，不是去英勇就义，不可能回不来！你别把气氛烘托得这么悲壮啊。”
“反正别忘了就行，不然可能造成终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你够了……”
“那么，再见。”
“嗯，再见。”
“再见。”
我和翰轩一同向凌熙挥手告别，目送她离去之后，我们沿着相反的方向回到宿舍。
自从开题答辩结束以后，我们宿舍里的人每天就只干三件事，吃饭、睡觉以及玩手机电脑。
虽然按照学校的安排我们现在应该开始写论文了，但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其实也就是我们宿舍里，还没人动笔。
王昊在找了枪手之后终于通过了开题答辩，剩下的事他直接交给枪手全权负责，自己落得一身轻松，每天高枕无忧好不快活。
小超和阿P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动静，反正对于他们来说时间绰绰有余。如果早早把论文写完，之后也没事干。而且就像假期的作业，到了最后几天写才最有效率，论文也是如此。
我心里还是挺着急的，因为我迟早要回北京，一旦开始工作就很难保证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去写论文，所以我得趁着现在能写一点算一点。
思路异常清晰，但就是行动跟不上。
人的肉体和精神果然是割裂的，从起床到现在我已经无数次督促自己要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滚去写论文，可身子就像鬼压床一样动都动不了。
我肯定是被怠惰之神诅咒了……
人类果然还是没办法对抗这种超自然的力量啊。
与其苦苦挣扎也无法改变，不如顺其自然学会享受。命运在哪里让我跌倒，我就在哪里躺下。绝不给它第二次让我跌倒的机会，这就是对命运最好的嘲讽。
在悟出了这样的哲理后，我心中不再纠结，不再苦恼，感觉人生都变得灿烂起来。
起不来就起不来吧，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在床上能干的事也很多。
于是我愉快地拿起手机，开始看搞笑视频。
就在我捂着自己的嘴咯咯笑的时候，一条映入眼帘的微信让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你开始写论文了吗？”
发信人是戚雪洛。
明明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消息，却在我的心里掀起了波澜。
条件反射似的从床上弹起来，被子从上半身滚落堆在我的大腿上。
时间滴答滴答过去了，但我却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来，有可能是几分钟，也有可能是几秒钟。
我，需要作出回应。
深吸一口气之后我在输入框中打下‘没有’两个字，在点击发送前又迅速删掉换成下面这几个字。
“还在构思中……”
这可不是为了掩盖自己什么都没干的事实而玩弄的文字游戏，我是在向她传达一种写论文的重要方法。先在脑海中把框架构建好再开始写作，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就是这个意思。相比之下，一个字都没写这种事不值一提，没有必要特意说明。
“哦，那就是说没有写喽？”
……
这个人就不懂人艰不拆的道理吗？
“这样的说法并不严谨，在脑海中书写也算写。”
“但是word又不能把你脑子里面的字统计出来，写得再多也凑不够8000字呀。”
“只要心里有8000个字，word里自然也会有。”
“现在word功能这么强大吗？连读心术都会？可我的Word为什么没这个功能？”
“Word只能读聪明人的心，碰见笨蛋就没办法了。”
“皇帝的word？”
我随口扯的一句胡话，没想到竟被她和丹麦的童话故事关联起来。不过感觉这个旧瓶装新酒的故事好好改编一下的话确实可以直接收录进李未历童话故事中。
但紧接着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么一来我不就成了那个招摇撞骗的人吗？
而她俨然就是那个诚实的小孩。
这招可谓是一箭双雕，不仅把我拖下水，还顺便捧了她自己。虽然不确定她自己有没有想到这么多，但从结果上来说……我输得太彻底了。
正面抗争是不可能了，她已然在道义上立于不败之地，因此我只能想办法尽可能体面地退场。
首先，顺着她说下去， 然后趁机把水搅浑，撇清自己的干系，最后就可以完美洗白自己。
绝佳的计策！
“哈哈，正是皇室专供版word。一般人还真用不上呢。”
“那用多了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呀？比如鼻子会变长什么的。”
计谋宣布破产。
她捏紧我的七寸不放，丝毫不给我浑水摸鱼的机会……
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有死不承认，也就是俗称的嘴硬。
“五行属木的人大概会，但是很不巧我属水。”
“……越扯越远了，我找你有正事。”
看到这句话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什么正事？”
“我正准备写论文呢，结果word打不开，重启电脑也没用。”
“一般碰到这种情况把Office删了重新下载一个就好了。”
其实word打不开的原因有很多种，对应的办法也不同。如果知道问题在哪里就可以对症下药，不需要卸载。重新下载虽然比较费时间，但却是最简单的方法。
不出意外，戚雪洛应该是个电脑小白，教给她太复杂的方法有可能适得其反。
“连同excel和ppt都要卸载吗？”
“对。”
“那我试试。”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我还以为她已经修好了，没想到她又一次向我求助。
“我试了几个版本，安装好以后还是打不开。崩溃了……”
重新下载还是不能使用，大概率是系统上出了点问题，实在不行只能考虑重装系统。毕竟我也不是专业的，尤其是系统层面的知识，只懂个皮毛，能采取的手段有限。
不过话说回来重装系统是解决各种计算机问题的万能良药，简单粗暴，专治各种不服。
“要不重装系统吧？”
“可我不会啊。”
虽然现在有很多辅助工具让重装系统变得简单很多，但没有经验的人还是很容易出错。为了防止问题变得更糟糕，我只能本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亲自出马了。
“那我帮你弄吧。”
“好啊。”
十分迅速的回答，好像就在等我说这句话一样。
就在我翻箱倒柜找U盘的时候戚雪洛又给我发来一条消息。
“我们就在食堂碰面吧，可以坐下来慢慢弄，而且现在应该没什么人。”
我顺便看了眼时间，十点多，既不属于早上也不属于中午，确实是食堂人最少的时候。而且从住宿区去食堂比较近，我们两个都不必走太远。
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
刚刚挣脱床的束缚的我还没洗漱！
“你先别着急出来，等我洗把脸，二十分钟后见。”
扔下手机我就直奔卫生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洗头洗脸刷牙等一系列操作。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到半干穿好衣服就匆匆忙忙抓起手机和U盘冲出宿舍。
我总共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钟便到了食堂，跟我计划的一样。
上次迟到了就让我很尴尬，这次实在不好意思再让她等我，因此故意把约定的时间往后推迟。
食堂里只有工作人员在各自的窗口忙碌着，除我之外没有第二个学生。有一个推着装满食材的手推车的人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还颇为疑惑地打量我。
我在食堂靠近门口的地方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来，这样她一进来便能看到我。可我等了一阵子，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她还是没有出现。
眼看时间不断流逝，我难免有些着急，掏出手机，心里犹豫要不要问一下她什么情况。
但我还是忍住了，一个劲儿催别人也不太好，宽容一点会显得比较有绅士风度。而且我是有前科的人，如果我去指责她迟到了，就会有一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感觉。所以各种意义上来讲，我都不应该催促她。
女生嘛，拖拖拉拉的很正常。况且我也没有要紧的事，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我把手机再次装进口袋，走出食堂望向女生宿舍，仍旧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心中有些失落的我返回食堂，在门口的一小片空地里踱来踱去。
要不还是问问吧？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并不是等得不耐烦，而是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伸进口袋里的手捏紧了手机，正准备把它拿出来的时候我听到了推门的声音。
戚雪洛一只手拎着电脑包，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塑料袋，急急忙忙地走进来。
“不好意思，我去买了两杯奶茶，耽误了点时间。你是不是等了很久呀？”
“没有，我也刚到。”
“那就好。我本来出来的比较早，心想去买两杯奶茶再过来时间应该正好，结果我前面那个人一口气点了十二杯。而且我钱已经给了，也不好意思让老板退给我，就一直等到现在。”
“听起来那个人好像是故意的。”
“不可能啦，我和他又没仇。”戚雪洛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说不定是和我有仇。”
意识到我在开玩笑地戚雪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你想象力太丰富了吧。”
“想象力可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哦。咱们别傻站着了，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那就坐这儿吧。”戚雪洛腾出一只手指着旁边的一张四人桌。
我往前走了两步，在桌子左侧坐下。
戚雪洛从我身边走过，我原以为她会坐在我对面。但她绕了一圈，在我旁边，也就是桌子的右侧坐下。随后她从塑料袋里取出两杯珍珠奶茶，把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又给了我一只吸管。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就买了原味的。”
“原味的就挺好。”
并不是在奉承她，而是我只喝过原味的奶茶，所以并没有其它选项可以让我比较。我喝奶茶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时更喜欢酸奶或者柠檬汁之类的饮品，简单地说就是喜欢酸的胜过甜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导致我的人生充满辛酸。
我用吸管戳破塑料封膜，吸了一大口，清凉甘甜的液体和圆润有弹性的颗粒立马涌入我的嘴巴。奶茶滑过喉咙的感觉异常奇妙，就好像是在给喉咙做SPA一样，我似乎能感觉到身体里正在分泌多巴胺，心情不由自主地愉悦起来。
甜品果然是有魔力的。
旁边的戚雪洛喝了一口奶茶之后也是一脸心旷神怡的表情。
“真好喝呀。如果可以天天喝奶茶就好了。”她不禁感慨道。
“想喝就喝呗，奶茶又不贵。”
“那还不胖成猪？”
“差点忘了，你还是有梦想的，闪电小姐。”
“我……喝完这杯中午就少吃点。”
“没关系，奶茶是冷的，没有热量，喝不胖的。”
“你当我没上过学呀。”
戚雪洛又气又笑，用握成拳状的手敲我的肩膀。
“你没听过自我暗示吗？只要你自己坚信奶茶喝不胖，那它就真的喝不胖。记得，心诚则灵。”
“科学之后又是玄学吗？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知识是从哪来的？”
“这可不是玄学，是正经心理学。”
“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一点都不正经。”
“你这什么意思嘛，难不成我是个坏人？”
“本来就是。”
“那你是什么角色，无知少女吗？”
戚雪洛突然闭上双眼，捂住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别说了，我都是当阿姨的人了。”
“这有什么，我上高中的时候就有小学生叫我叔叔。”
“哈哈哈，真的假的？”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漫步在春意盎然的公园里，一个小朋友的风筝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脚下。我捡起来拍拍灰还给了他，小朋友十分激动，对我了句‘谢谢叔叔’，然后在我揍他之前跑得无影无踪。”
听完我的故事，戚雪洛笑得合不拢嘴，过了好久她才平静下来。之后她盯着我看了半天，让我很是疑惑。
“你看起来也没那么老啊。”
“当时可能是因为没有刮胡子，头发也很久没剪，所以显老。”
“我倒是很想看看当时的李叔叔到底什么样。你有照片吗？”
戚雪洛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但是她的愿望估计要落空了。
我对拍照这种事有点抵触心理，除了不得不拍的集体照，几乎没拍过别的照片。自拍什么的，更是不存在。所以我的手机里没有一张自己的照片。
再说，也不会有人无聊到故意留着自己的丑照吧？
现在想起来，十七八岁本应是最美好的年纪，事实上却是我形象最为崩坏的时期。不过还好我不爱拍照，也没留下什么记录，使得我不用去面对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等等，照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正在上高三，课业繁重、时间紧张，尤其是临近高考的时候，连续一个多月没有剪头发。不要说刮胡子，有时候连洗脸的时间都没有。所以那段时间我整天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像个流浪汉。
结果有一天突然全班被拉去拍照，没有一点点防备。老师说这照片是高考准考证要用的，随便拍一下就行。我心想只用一次，拍得不好也没什么影响。谁知后来直接录入了学信网，每次查学籍资料都能看到仿佛拾荒者一般的自己。关键是这该死的照片还删不掉！
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这张照片，就算是戚雪洛也不行。不，应该说，正因为是戚雪洛，所以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看到。
那么，我该怎么和她说呢？
掩饰那张照片存在的事实？
这样一来她也没什么办法，我也不需要过多解释，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可是，我心里却下意识地否决了这个方案。我不能欺骗她，绝对不能，无论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
但是，黑历史也注定不能再现江湖，就让它尘封在学信网的数据库里吧。
“打死我也不会给你看，绝不能让我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真的有啊，快给我看看。”戚雪洛兴奋地说道。
“绝！对！不！行！”
“噫~小气！看一下你又不会少块肉。”
“我主要是怕吓着你。”
“你少来，我又不是老鼠，胆子哪有那么小。”
“你听说过狼人吗？”
“又跟我胡诌，我还吸血鬼呢！”
“那你肯定是在骗人，刚才从阳光下走过来一点事没有。”
“我是跟你学的！”
“你连皮毛都没学到，我能证明你不是吸血鬼，但你却不能证明我不是狼人。既然不能证伪，那就存在是真实的可能性。我们，有本质上的区别哦。”
“哼，你就会耍嘴皮子。”
“谁说的，我还会修电脑。你电脑到底还修不修啦？”
戚雪洛气呼呼地把电脑包推到我面前，同时把头扭向另一边，嘴里似乎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虽然我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在偷笑。想不到她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打开电脑以后，我双击桌面上的word图标，启动画面刚出现就闪退，系统也没有提示错误的类型。
不明原因的BUG。
搞不清楚原因，那就只能重装系统。
因为重装系统会格式化C盘，所以我要先把她C盘中的资料备份到D盘。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少用电脑，几乎没什么值得保存资料，整个电脑连软件都没安几个。
之后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U盘，插入侧面的USB接口，启动U盘中提前准备好的镜像文件。接下来就等它慢慢安装就好了。
没错，步骤就是这么朴实无华，没有什么含金量可言。
其实重装系统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制作U盘启动盘，我当初把系统更新到win10以后觉得不好用，为了换回win7，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花了不少功夫才做出来。只要有了这个U盘，接下来就是傻瓜式的操作。
“等它安装完应该就没问题了。”
“已经弄好了？”
戚雪洛为了能看清屏幕把身子贴过来，上半身挡在我和电脑之间。
由于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缩短了很多，我忽然从她身上闻到一股香甜而又清爽的味道。虽不浓郁，却沁人心脾，宛如一股携着花香的春风缓缓滑入鼻腔。
这是我从未知晓的味道，美妙得甚至让人有些沉醉。不如为何我有一种这样的气味只是昙花一现，必将迎来稍纵即逝的结局的预感。在这种预感的驱使下，我不由自主地深呼吸，希望可以把这种味道精准地存储在我的脑细胞中。
大概是我吸气的声音比较大，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呼啦一下子把身子缩回去扭过头来看着我，和我四目相对。
“等进度条到了100%就好了。”
为了掩饰尴尬，我连忙向她解释电脑的状况。
“但是这个走得好慢，还要多久啊？”
“一般二三十分钟吧。”
“这么久啊。”
“毕竟是在重装系统，花的时间肯定会多一点。”
“我的电脑一年都用不了几次为什么还会坏呢？”
“正是因为很少用才容易坏，天天用的电脑反而不怎么出毛病。”
“这就很奇怪啊，东西不是用得多才容易坏吗？”
“电子产品正好相反呢，需要经常使用，软件才能更新优化，硬件也不至于受潮生锈。这一点倒是有点像人，无论是脑子还是身体，长时间不用就会变得迟钝，用得越多才会越好用。”
“是不是就相当于通过大量的练习积累经验或是肌肉记忆什么的，从而达到强化某方面能力的目的？”
“没错。其实就是一万小时定理。只有经过持续不断地努力才能成为某一领域的专家。”
“但是这世上也有不怎么努力就很厉害的天才呀。”
“那种人毕竟是凤毛麟角，大多数人都不过是资质平平的普通人。”
“你说，资质平平的普通人通过努力可以达到天才的程度吗？”
“当然有可能，勤奋的天才本身就是一种天才。况且很多事情，并不是凭天赋就可以解决。不如说在某些特定领域，努力远比天赋更重要。”
听完我的话后，戚雪洛默默地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奶茶。
“怎么了？”看到她的样子有些奇怪，我忍不住问道。
“我啊，很早就明白自己不是什么天才，想要变得优秀只能努力努力再努力。尤其是在学习这个事情上，文科还好，理科我是真的一点都不擅长。高中的时候就很努力地学习，但也只能考上这样的大学。上大学之后我也没有丝毫松懈，因为我一开始就决定要考名校的研究生，这四年也一直是勤勤恳恳地学习。去年一整年，我几乎是发了疯似的学习，我已经想不起来我到底看了多少视频课，买了多少参考书，做了多少练习题。我做不到比那再努力了，那就是我努力的极限，可我仍旧没能达成目标。一个人想要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取得成就这么难吗？”
戚雪洛的眼神不再像从前那般炯炯有神，颓废得像一只三天没吃饭的猫。这让我觉得可怕，心里仿佛有东西在崩塌。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难，真的很难，难如登天。
可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我只能说一些形而上的话去安慰她。
“或许，不一定是实力的原因，事情的成败总有运气的因素在里面。况且，失败只是结果，并不能因此就否定整个过程都没有意义。”
她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难看出她并没有认可我的这套说辞。我也没有天真到认为简简简单的几句话就足以化解她的焦虑。
咕嘟咕嘟大吸几口奶茶之后她告诉我：“我真的怕了。这段时间以来，我时常做噩梦。我梦到我考研失败了好多次，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恍惚之间到了三十岁，我还在考研。我越是在白天表现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到了晚上就越是崩溃。我不想让周围的人替我担心，可我真的感觉自己跨不过去。嘴上说着今年也要努力复习，可是现在却完全没办法学习，每次拿起书手都要颤抖。”
原来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表象吗？那个坚强、美丽的戚雪洛只是她给自己编织的保护色，她的内心也同样脆弱， 她也同样有着对未来的恐惧。
考研失败给她造成的心理创伤远超我的想象。
我以为，她早就振作起来。
我以为，她已经满载勇气奔往未来。
可是她没有。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先不要想那么多，好好放松一阵子怎么样？”
我无法给出什么像样的建议，因为一直以来我所擅长的，只有逃避罢了。
戚雪洛没有回应我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说，我要不要直接去工作？”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嗯……反正迟早都是要工作的嘛。”
“考上研究生不是你一定要做到的事吗？”
“考研，不是目的，是实现目的的手段。如果有别的手段，尝试一下也不是不行。我将来想去一线城市工作，你说北京怎么样？”
“不怎么样。”
“是，是吗？我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太原念书，从没试过长时间远离家乡。但是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归宿，如果要去别的地方，我想去一个有朋友在的城市，至少，不会那么寂寞。”
“你，也会怕寂寞？”
“这叫什么话，是人都会怕寂寞。”
不，不对，不可以。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凡人一般的语言。
“你怎么可以因为一点点挫折就放弃呢？那可是你的梦想！你为之奋斗，为之努力，为之拼搏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放弃吗？”
我在绝望中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严厉而又激动的话语，戚雪洛咬着嘴唇以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我。
“但是，如果那就是我能力的边界呢？无能为力的事情，也是有的。”
“不能逃避啊，只要不放弃就还有机会，放弃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累了。”
戚雪洛把头扭到一边，不再说话。
为什么要放弃？
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你是那个勇往直前的戚雪洛啊。
怎么可以有放弃这个选项。
你说话啊，戚雪洛，告诉我你不会放弃，你还是那个闪闪发光的戚雪洛。
我们沉浸在无言的沉默之中，任凭时间缓缓流逝。眼看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从95%到96%，再到97%，一直到达100%。终于，系统重装完毕。
我在桌面上新建一个word文档，可以正常打开，保存也没什么问题。旁边的戚雪洛也亲眼看着这一切。
她嚅动着嘴唇，想要说什么。
我在她的话语到达之前，干净利落地起立，转身，离开了她。
我，不敢回头看，哪怕一眼。
宿舍里只有小超一人在打游戏，王昊和阿P不见了踪影。平常这个时候他们都还没起，今天却一反常态。出于好奇，我向小超打听他们两个去哪了。
小超在游戏中激战正酣，过了几秒钟才答复我。
“好像是你走的时候把昊哥吵醒啦，然后他就把P哥叫起来去洗澡。”
我们学校的宿舍楼里面没有可以洗澡的地方，洗澡要去远一点的公共澡堂。而且由于澡堂本身比较小，从中午开始，就常常人满为患。如果不想排队，上午去是个明智的选择。
在我们上大一的时候就听过学校要扩建澡堂的传言，结果到现在也没看到新澡堂的影子。
我要不要也去洗个澡呢？
去洗澡的话要收拾洗漱用品和替换衣物，还要走一大段路，感觉……有点麻烦啊。
算了，明天再说。
现在什么都不想干。
熟练地爬上床之后我本来想睡一会儿，可床下传来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吵得我睡不着。无奈只能拿出手机来玩。
过了一会儿，门‘嘭’一声被踹开。
“洗完澡真爽啊。”王昊伸着懒腰走了进来。
“你爽就爽呗，踹门干啥，把我的小心脏吓得扑通扑通直跳。”紧随其后的阿P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怎么就这么想把你顺着窗户扔下去呢？”
“哎呀，好怕怕。”
“我服了，你是真的厉害，总能恶心到我。”
“你再这么夸我我会骄傲的。”
“不过，我最佩服的还是未历。”
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是想夸我。其实我和他没什么仇，只是他这个人与人交流的唯一方式就是嘲讽，哪怕是赞美之词，他也能灵活运用到嘲讽和贬损之中。
虽然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但为了弄清原委，我还是从床上探出头去问他：“我怎么了？”
“你是我偶像呀，无缝衔接，不服都不行。”
“啊？”
“你就别谦虚啦，刚才我们路过食堂看得一清二楚，你跟一个妹子在里面聊得欢天喜地。本来我还想进去跟你打个招呼，阿P非拉着我不让我打扰你撩妹。你这刚把人家小学妹给踹了就勾搭上新妹子，效率挺高啊。”
这种轻浮的说法让人没法不愤怒，我想要反驳他，可是，他说的又好像都是事实。
虽然是事实，但却不是真的，绝不是这样。
“那个……只是朋友，勾搭个屁。”
到头来，我所能做的，只有这种程度的抗辩。
既苍白又无力。
“不都是从朋友做起的吗？欺负我没找过对象不懂套路？”
“不是……”
我想解释清楚，可我自己都没想明白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我，有把她当做朋友吗？
我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都没有答案。
“我们在外面都没看清脸长什么样，好不好看，有照片没有？”阿P饶有兴致地问我。
可我不想搭理他。
我已经，够烦了。
“你是不是想女生想疯了，历哥见个朋友还要被你俩一顿损。谁没个异性朋友呢。”小超有些看不下去，帮我说了句话。
“我就没有。”王昊自信满满地答道。
“我也没有。”阿P附和道。
“昊哥说没有也就算了，P哥你可别装啊，你微信列表里那一堆女生是怎么加上的，能解释解释吗？”
“充会员送的。”
“我QQ会员都SVIP8了，也没送我啊。”
“QQ会员本来就不送，微信会员才送。”
“上哪偷微信会员去？欺负我们村里人不上网？”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微信会员不是你想充就能充，只有我们这种长得帅的才能充。”
“你可滚犊子吧。”
王昊得意洋洋地对小超说：“他说话就跟放屁似的，听都不用听。要是长得帅就能充，腾讯得先送我五十年的会员。”
“你丫的说话还不如放屁呢，谁给你的自信？”
“没办法，天生的。”
……
他们似乎遗忘了我的存在，话题也渐渐跑远了，多亏这样我才能喘口气。
吵闹了一阵子以后，宿舍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们也像平常一样，各玩各的，没有人再关注我的事情。
但我的困惑，丝毫没有消减。
王昊的话萦绕在我脑海中，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不厌其烦地在按重播键，一遍遍地回放，一次次地刺痛我敏感的神经。
在他眼中戚雪洛只是替代品，但事实绝不是这样。
别人会以这样的目光看我们，果然都是我的错。
戚雪洛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也是我的错。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晚上，戚雪洛发来一条消息。
“对不起。今天一不小心没忍住给你说了这么多琐事，你不要放心上。我可能是压力有点大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希望不会让你太困扰。”
你为什么要道歉啊！
难道真正有错的人不是我吗？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出现，你就不会堕落至此。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软弱与逃避的影子，那些，原本是属于我的东西啊。
人与人一旦接近就会相互影响，如此浅显的道理，我却视而不见。
我不该让你接近我这种扭曲的人，该死，真的该死。
亲手毁掉那样的美丽之物，想必是神都不会宽恕的罪行。
我不是值得依靠之人，我只会带来不幸。
美好之物，我连观望都不被允许。
就此结束吧，我要斩断不幸的根源。
尽管不会有人因此变得幸福，至少，事情不会变得更糟。
下定决心的时候，已是深夜。
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我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小心翼翼地收拾自己的行李。虽然难免会发出一点动静，但是被小超的呼噜声盖过去，没有人察觉到，他们三个睡得都很死。
想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一只行李箱绰绰有余。
收拾好东西之后我坐在椅子上等天亮。
第一缕曙光升起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赶紧掏出手机买了一张七点半的火车票。
目的地是北京。
我，又一次逃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