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接受这样的事实却还是仿若做梦一般的迷幻。
踩踏着屋脊作为支点,伊莎贝尔轻灵的在建筑间横跃。热浪拍打着皮肤,苏尘从未感受到如此自由的时刻,心情伴随着每一次的腾空而飞跃,如果不是因为怕被发现行踪,他几乎要发出惊叫。
手臂被伊莎贝尔所拉住,明明全部的重力都施加在她的身上,却仍然像燕子一般轻盈。
如果向下看去,就能清楚地看到将城市横竖分割开的道路。没有任何遮挡,他们的影子被投影在地面上,所幸经过的都是无人的小路,就算是被路人发现也只会以为是什么罕见的大鸟。
然而,明明附近就是闹市,耳边传来的依旧只有喧闹的风声,他听不到任何城市应有的纷扰,就连空气都变得有些寂寞。不知是他现在所处的高空就是如此,还是因为苏尘那紧张害怕的情绪使然。
被夏日的风裹挟,他们安全地落地。
“不是,好、好歹提前说一下……”
失重感还延迟在脑干,苏尘用力按压着还在悸动不已的心跳——当然悸动的原因是那毫无体验可言的过山车,而不是身边的美少女。
“……是你太没用了,就算是家里的猫也不至于这么废柴。”
“家里的猫不会是指你吧。”
——为什么突然话里带刺啊。
沐浴在伊莎贝尔冰冷的视线中,苏尘深呼吸地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平静下来。
从离开张雯的家——第一次以跳窗的方式出门的时间,大约过去了一个小时。
穿过四通八达的弄堂,两人藏在小巷的阴影中,尽管场景与那时如出一辙,但身边的她却给了苏尘无尽的安全感,脸上的表情将他现在的想法尽显无遗。
回想起数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苏尘深深地感叹。
“真是麻烦啊——”
即使是接受了这样的设定,他仍然感觉到有些无力,以至于在这种随时可能遇到生命危险的情况中,他仍然无法体会到来自现实的实感。所能做的,只有在心中对被放了鸽子的张雯和苏渲说声抱歉了。
倒不如说,现在得知的现实,早已与他的常识相去甚远。
“所以,你在干什么呢。”
在无人的阴影中,身边的少女默立在原地。双手轻握在胸前,银色的长发轻微摆动,嘴唇嚅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呢喃。
接着,宛若圣域一般,朦胧的光芒将她包裹,萤火一般的光点上下翻飞,如梦似幻的场景中,苏尘不由得屏息。
那光点大概就是伊莎贝尔之前所说的「意识的碎片」。
“——在和「他们」对话。”
停止了呢喃,伊莎贝尔轻声回应着。
“他们?”
听到意有所指的话语,苏尘挑起眉头。
“「牌语」之间存在着共鸣,这是能让我们感知到对方存在和位置的原因。但如果距离过远,共鸣的感觉也会变弱……如果拜托「碎片」,就能够通过间接的方式放大共鸣,毕竟他们也是「牌语」的一员——昨天晚上的事情,也是他们告诉我的。”
“听上去就像转接站一样……”
边点头边听取着说明,苏尘看向少女周围那仍然不断浮现出的微光,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宛如萤火虫一般的事物。
“但听你这么一说,对方也能够通过他们来找到我们咯?”
顺着指尖传来的是苏尘无法理解的杂音,也不知道伊莎贝尔是用什么办法与他们做出沟通,此时的他也只好放下心中的好奇。
“确实如此……但你是个例外,就连「碎片」们也无法感知到你的存在,所以,想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你几乎是不可能的。”
似乎难以为继,伊莎贝尔的话音刚刚落下,光点们左右晃动摇曳,就像即将熄灭的烛火一般,然后逐渐消散,融入空气之中。
“等等,那为什么我要——”
从那话语察觉到与现状不和谐的地方,但质疑的话语立刻被伊莎贝尔所打断。
“为什么要逃走?有没有想过,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住处的?”
用责问的态度作为回答,伊莎贝尔晃动着视线只在苏尘身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她打量着四周,朝着小巷深处走去。
“不要说你住的地方,你的朋友的书店,包括你上班的地方……你所能触及到的地方恐怕都被掌握了吧——在这个时代,想找到一个人还是太简单了。”
没有考虑到的视角被她弥补,几乎是差点犯下过失,苏尘有些后怕地回望着家的方向,内心中同样传来担忧。
“放心,就算是他们,也不会希望将事态扩大。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
听不出是宽慰还是实情,如果仔细回想,不论是之前在小巷中的追逐,还是现在的「捉迷藏」,看得出他们也的确对外界存在着顾虑。尽管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既然如此,就代表着自己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那接下来怎么办,你找到他们了?”
似乎预料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伊莎贝尔转过身,微微皱起的眉头表明了她正在迟疑的心情。
“……与其说是找到了,倒不如说是恰恰相反。”
意料之外的回像抛出的炸弹,丢在苏尘的手中让他猝不及防。但顾不上害怕,只是觉得内心变得沉重,他有些语塞地将视线搁在伊莎贝尔的身上。
“所以是被找到了……”
恰到好处的喃喃自语,让伊莎贝尔变得更加懊恼,本来已经算冰冷的表情现在却变得有些柔和——如果说之前的她像是冰,现在大概就是所谓的雪吧。
“没有办法啊,对方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对「牌语」的理解也更加深刻。”
放弃般地叹息,瞬间,似乎意识到自己那无力的辩解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软弱的举动,伊莎贝尔抬手抚摸着嘴唇,然后轻轻咳嗽着把自己的失态掩饰过去,紧接着,她的表情再度变得坚定。
“如果有「集团」的人……或许处境就不用这么糟糕。”
头一次,苏尘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这样复杂的表情——懊恼几乎从眉间渗出,但同样交织其中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厌恶。
“「集团」?”
察觉到了陌生的词汇,灵光一闪而过,苏尘有些兴奋的开口。
“有组织的话,叫人来帮忙不就好了吗?你说的那个「集团」——应该可以帮得上忙?甩开别人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
“不行——!”
果断的拒绝了苏尘的提议,坚硬到足以斩断钢铁,如此坚毅的态度让他不敢吭声。
“虽然很抱歉,但还是不行,唯独这件事不能拜托「集团」。”
用「请不要过问」的表情缓和了语气,伊莎贝尔态度仍然坚定。
“……虽然不是说不相信你,但如果有所隐瞒的话,即使是沟通也会存在着阻碍。”
“不用做出这样的威胁,不论是「集团」还是我的理由,与我们的处境是不相关的,那样的事情,并不重要。”
声音逐渐变得冷淡,不对等的信任让他心中有些微妙的愤懑。但是,即使是已经相知数年的好友,也会相互隐瞒、背离,更何况,他也没有选择完全相信对方。
“不过,虽说有些难办。但是,这也说明对方同样在迟疑,对我们而言确实称得上是好机会。”
“好机会?”
因此,察觉到她不想被追问,苏尘承受着那沉重的视线,也只好微微点头回应。然后重复着伊莎贝尔的话语,苏尘歪着头陷入了思考。
虽然从伊莎贝尔那边得知了许多,有多少还是自己未曾掌握的信息还是未知,但如果仅从已经确认的情报出发,以及他们可能动用的资源,所谓的好机会大概就是利用信息的不平衡与他们决一胜负。
“意思是你要去当诱饵吗?”
“……居然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到底有没有羞耻心。是鸵鸟星座的人吗?”
“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吧,不对……我可以理解成是在骂我吗,哪里会有鸵鸟的星座啦。”
虽然不是和她吵嘴的时机,两人的关系也远没有近到这样的程度,但仍然下意识地予以反击。近乎僵直的心情也恢复一些。
而听到这样的话,伊莎贝尔像是头痛一般地抵住太阳穴,然后,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愕然。
“当然是正面迎击他们。”
“该不会是觉得走投无路所以要拿我当垫背的?”
“该不会是觉得我和你一样脑袋空空?”
使用了同样的结构,话语却更加的冰冷。吊起那双美丽的双眼,伊莎贝尔不悦地看着苏尘说道。
“想一想吧,毕竟逃避没有意义,我们总归会被找到。甚至如果被暗中偷袭,反而更加危险——更何况,今天的月相对我有利,就算抛去你这个不确定因素,大概也可以勉强平手。”
“——但是我完全没有用啊,怎么使用「牌语」也是毫无头绪。”
看着她明媚的侧脸,脑海中忽上忽下地翻滚,最后,潜藏在他心中的某个想法开始骚动。
“你不是说,我很容易就会被他们所找到……既然如此,我去当诱饵怎么样?从背后偷袭的话,你的胜率会提升吗?”
刚说出口的话语甚至将自己也震惊到,来源不明的勇气催生出了毫无谋定的策略,然而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最可行的方略之一了。
作为完全隐藏与阴影中的选手,就足以这场捉迷藏比赛中获胜,更不用说伊莎贝尔也在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他们的位置。视野上的差距能转瞬扭曲他们的劣势,只要保持信息差上的优势,简直是宛如外挂一样的技巧。
“……太过害怕然后疯掉了?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伊莎贝尔闻言,脸上写满惊愕与无言。竟然让她露出那副表情,苏尘的心底不禁涌起一股成就感,因而他一改之前的惶恐,颤抖的声音中却带着自信。将不安从踢踏地面的脚底踩出,啪嗒的响声阻碍了伊莎贝尔的话语。
“虽然成功的概率很低,但毕竟作为未知的「牌语」,多少也能让对方害怕一些吧。”
答非所问,但也算是恰到好处地将想法传达给了对方。
“我能相信你吗?”
微咬着嘴唇,她吊起的大眼睛瞪向苏尘。读懂了她询求信任的眼神,苏尘松开了嘴角,对着少女用力比起大拇指,露出了纯粹的,不带任何虚假的笑容。
“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