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外看去,目光的尽头仍然是一片晦暗。迈过凌晨的伦敦只留下一点点灯火,给归家的人照亮前方。
将苏尘的身体转移到这里,距离他割破喉咙已经过去一天左右的时间。救治和手术已经完成,但什么时候苏醒却要看苏尘自己的意志。
“怎么样了?”
从走廊的深处走出,阿卡纳轻轻关上门,跟在伊莎贝尔的身后。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人还没醒——这次我欠下你人情了,谢谢。”
目送着苏尘的担架,伊莎贝尔轻轻的叹气着,像是放下心的的情绪在眼中一闪而逝。
是在想着如何说明吗?又或者是在思索怎么解释这些意外的麻烦。就这样揣度着伊莎贝尔的心情,阿卡纳缓缓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在计划着什么吗?”
“……不,为什么这么说?”
伊莎贝尔走上一节台阶,低头向下看着阿卡纳。
“你并不很习惯说谎——应该克制一下自己的小动作了。”
停下脚步,阿卡纳抬头看着伊莎贝尔的眼睛,指了指她的左手。
揉着眉心的手微微一顿,伊莎贝尔轻瞥阿卡纳,回过头继续向上前进,没有等待他的想法,伊莎贝尔的步伐越来越快。
“这很反常——不论是怎么测量,他的身上都没有「牌语」所应有的痕迹,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那些伤势复合你提交的报告……”
继续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判断,阿卡纳不禁叹了口气,随即否定了自己那模糊的态度。
“我不信任这个人。”
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敌人,突然出现的存在都太过离奇。
突然出现的「新王」,莫名与之纠缠不清的本土势力,还有唐突参与其中的伊莎贝尔。
所以,如果不是她自己的安排,那就只能是另有原因了。
“你又会信任谁呢——我的未婚夫大人……哦不,私底下,是不是可以称呼您为哥哥?”
锋锐的言语带着冰冷的气息,伊莎贝尔站住脚跟,带着刺的余光死死的盯着阿卡纳的脸。
“这种低级的挑衅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我只是作为你的助力给出合理的建议。”
浅短的叹息声交织之后,伊莎贝尔像是认可了阿卡纳的话语,晃动着肩膀,她继续一步一阶向上走着。
意外的沉默如岩浆般炽热且凝重,打破了这缓缓压迫而来气氛,伊莎贝尔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要伤害我的机会有很多,所以,无意义的猜疑可以先放下了。”
面对这样的话语,阿卡纳有些愕然的张了张嘴,仍未吐出心中的关切,或者说说,他只是因为无法理解这样的伊莎贝尔而沉默下来。
“之前回收「肢体」的人怎么样了,还有……有收集到残留的样本吗。”
不愿在这样的话题上浪费时间,伊莎贝尔不自觉的开了口。
“司机当场牺牲了……剩下的三个人两个重度烧伤,正在抢救,还有一个心智上似乎出现了障碍,现在进行精神评估,是那两个人的权能吗?”
“——不能确定,但「列王志」里没有提到过「正义」或者「战车」有这方面的力量。如果我当时可以选择去求援……”
伊莎贝尔有些恼火的咬住指尖,看着她的动作,阿卡纳低头思考着,然后继续说道。
“不过万幸的是,从残骸里找到了还没被完全烧毁的「肢体」。现在实验室在分析成分,大概明天就能得出一些结果——苏尘醒来后,这件事要通知他吗?”
“……有什么意义吗?”
伊莎贝尔沉默了一会儿才回话,她轻柔的抱着肩膀,转身面对着阿卡纳。
“毕竟是他的「遗骸」,本人应该有知情权的吧?”
“……明明刚刚还在表达自己的不信任,现在就要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和盘托出吗?”
不带感情的翘起嘴角,伊莎贝尔露出了看似温柔却又藏着讽刺的微笑。
“只是质疑他本身的动机而已,说到底——我不明白被「正义」肢解的那个苏尘、和现在活着的苏尘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所以你想通过这个试探他?”
然后,她用手背轻轻拂去披散在胸前的秀发,展现出更加讽刺的冷笑。被那样刺人的眼神看着,阿卡纳无奈的耸了耸肩。
“嘛,不论是敌人还是伙伴,加深对他的了解总归是没错的。”
不过,这只是让伊莎贝尔放松的谎言。
并不在意苏尘究竟能不能够信任,重要的是,伊莎贝尔的打算。
作为控制着维多利亚集团的董事会,遭受她的反抗也是意料之中的——毕竟,那是杀死了先代「维多利亚」,又对她的女儿施下禁制的仇敌们。
尽管顺利的成长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仇恨的火焰也许一直在煎熬着她的内心。
既然宁可欠下自己的人情也要绕开董事会,苏尘或许就是她寄予厚望的一张王牌。
就算伊莎贝尔那「新王」的说法只是一个幌子,但被卷入牌语者的战斗中还能幸存,也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他的价值所在。
“董事会那边的反应呢?”
“该说是完全不在意呢……还是说另有所图……甚至对你的独自行动的行为,他们也没有进行处罚的想法。”
说罢,伊莎贝尔愣了愣神。
“是觉得已经掌控全局而觉得毫无必要,所以就算放任不管也完全无所谓吗?”
“顺便一提,「家族」那边倒是有些看法,他们希望你不要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这样对计划的实行很不利。”
“是吗?那可真是难为你们了,在董事会里当双面间谍一定很辛苦吧。”
站在电梯前,她晃动肩膀回头,用职业般的假笑面对着阿卡纳,原本紧盯着他的眼神却变得警惕。
“我对你们在董事会夺权的事情并不关心,但在这个节骨眼我希望你们能遵守「约定」——不然的话,要是引起其他董事家族的注意,不也很麻烦吗?”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提示到达的铃声终止了两人的交谈。
不经意间,气息漏出了阿卡纳的嘴角。尽管在血脉与空间中近在咫尺,但心灵之间的距离却遥远得让他无比悔恨。
如果时光机器真的可以发明出来的话,他一定会去阻止那发生在十年前的悲剧。
只是回想起来,那样的场景就让他无比悲伤得想要哭泣。
他所知道的,想高声告诉伊莎贝尔的东西,或许并非是那真实的全貌,但那必然是可以驱散部分黑暗的烛火。
但是,在这十数年中,他究竟犹豫了多少次,又欺骗了她多少次。压抑着渴求原谅的愿望,他还是选择了那一定正确的道路。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既然已经选择了欺诳,就绝不允许自己犹豫着回头了。
一切,都是为了那传承至今的执念。
电梯的厢门缓缓关闭,隔断了他注视伊莎贝尔的目光。
“一定,把你从其中拯救出来。”
喃喃的自语中,窗外的大本钟发出了洪亮的鸣响,微红的太阳准时升起在城市的边缘。蜷缩在窗沿的鸽子被惊醒在这黎明中,它们不情愿地扇动双翼,却没有加快频率,而是慢慢地在空中向远方滑翔。
像是傻瓜一样的站立在原地,阿卡纳露出了一阵尴尬的苦笑。
“我在自满些什么啊——自我意识过剩吗?”
他稳稳当当的迈出离开的步伐,低声否定自己的发言,脸上仍然带着自嘲的痕迹。
但那决心却不带任何的虚假,说不定,那是他身上最为纯粹的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