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计划的商讨，将情况汇报给董事会开罗方面，又将一切都打点完毕之后没过多久，太阳就已经隐隐地朝西方落下。不用查看手表，只通过太阳的方位就能确定现在应该是下午三四点左右的时间。
回过神来，苏尘上下翻动着旁边堆积着的物资，将清点出的最后一包压缩饼干放到左边。
“食物，还有四包。饮用水，大概够四个人维持两天……子弹，还算充足。医疗用品的话，剩余的不多。喂，你们有听我说话吗？”
掀起遮挡在挡在面前的车帘，苏尘从后面往副驾驶的方向抱怨，然而，刚朝前探出脑袋就被夕子伸手摁了回去。
“别乱动。”
的确，在多出一个随行者后，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起来。实际上作为越野车而言，苏尘所在后座的位置其实还算宽敞，但如果把必须保留的物资和那个已经就任导游的俘虏算在内，留给苏尘的空间就显得狭窄得有些可怜了。
——不过，相比起那四个被丢在原地不知死活的家伙，倒也没什么抱怨的资格吧。
虽说一开始有把他们五个全都带上的想法，但如果考虑到需要丢弃的物资、车内剩余的空间以及他们潜在的危险性，带上一个大概就是极限了。所以，只给他们留下勉强能够维持一天生命所需的食物和水也足够称得上能力范围内的仁慈。
更何况，不论苏尘他们用什么方法交流，那四个硬骨头都不肯回答他们半点词句，给唯一回应的那人——自称哈伦的他一点优待也算是对这份努力的一种认可。
将视线从前方中收回，苏尘再次低头查看着自己所需要确认的物资。
“话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
将堆成小山一般的食物和水在转换到右边摆放整齐，苏尘抬头看向窗外，无尽的黄沙几乎要灼痛他的双眼。千百年的沧海桑田能让富庶的土地变成荒漠，却没办法完全磨灭生命和文明存在的痕迹，远处如水草般在灼热的空气中摇曳着的建筑不知道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虚幻的海市蜃楼。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问这个问题，他们原本的位置距离帝王谷也不过一百公里，而哈伦口中的遗迹就在帝王谷以西不远。
苏尘大概整理了一下思路，斟酌很久之后，他朝那个人开口问道。
“对了，你叫啥来着？”
“半天不说话，就问这个吗？”
发出无可奈何的惊叹，并非是询问的对象，而是作为同伴井上夕子目瞪口呆地叹息着。
“没办法的吧，我又不知道他的名字，一直用「你啊」，「喂」之类的也不太方便吧。”
“哈伦，哈伦·阿拉法特。”
带着些许胆怯的声音传来，苏尘不由得转过头瞥了那人一眼。
他再次翻动着刚刚从夕子那边拿到的任务简报，逐渐将时间线与事件一一对应之后，心中对相关的细节也有了初步的推断与了解。
——不过，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先说说你知道的吧，那个遗迹是什么意思？”
这回他询问的对象是哈伦，为了不放过任何没有考虑到的角度，他选择从头问起。
“……我记得大约两个月前，有什么东西在卢克索附近突然爆炸。那时候大家都说可能是以色列的空袭，战争又要开始了……”
看上去是故意做出的老实表情，但和简报上的描述没太大的差别，与他之前所说的也大差不差，只是，爆炸的影响似乎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轻松。
事故发生在帝王谷的卡纳克神庙西面五十公里左右的位置，不明爆炸的冲击波几乎抵达了一百公里之外的卢克索城区，爆炸掀起的气浪与黄沙形成的沙尘暴在当天夜里才逐渐平息。
事故不止让当地陷入恐慌，甚至还惊动了其他部分国家的政府，各种类似「战争爆发了」、「埃及正在研发核武器」、「恐怖分子的袭击」之类的谣言与质问层出不穷。
不论是出于国际影响还是为了调查事故的起因，当地政府倒是在事故之后的第一时间就组建了调查小队，虽然花了很大力气，但很可惜的是所有的努力全都无疾而终。
“所以，你们是在那边发现了墓葬？”
这个问题不只是在询问哈伦，同样也是说给夕子与伊森。
从简报上来看，埃及政府也并非什么都没发现——实际上，应该说是发现了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
“是的，墓葬的入口在爆炸坑的底部”
眼中显露出追忆的神情，他一脸困惑地小声嘟囔着，将自己的记忆和盘托出。
“无法理解……如果墓葬在爆炸中心点的话，怎么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吧？”
虽然拥有了被称为「王」的力量，但大脑却仍然站在凡人的立场给出结论。苏尘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疲惫都思考着这他打心底里觉得荒谬的原因。
所以，既然无法理解，同为凡人的官方最后只能将其归类为「施工方的失误」——尽管那边只是一片荒漠，更何况这件事既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也没有给当地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埃及的政府也针对外界的疑问给出了合理的答复，谣言与恐慌就这样随着时间逐渐平息。
至于那个麻烦的墓葬，交给专业人员去开发也成了他们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了。不清楚这个名为伊玛目的组织是怎么取得资格与信任的，但比起外来的英国佬，同文同种的当地人显然更值得信任。
虽然对方是独立于政府本身的武装者，不过想必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这点，这才完全不在意这些细节吧。
当然，当时位于卢克索的集团探员们也详实地汇报了这一事件。不过，由于那时候董事会正准备处理名为苏尘的大麻烦，当然也就没什么精力放在这些「小事」上。所以直到「誓言术」的仪式之后，苏尘逐渐融入集团的运行轨迹之中，董事会才将注意放到埃及这边。但可惜的是，他们的反应慢了那么一点点。
“没想到你们也会有吃瘪的时候呀。”
完全没有作为事故相关者的自觉，在伊森与夕子面前，苏尘肆无忌惮地嘲讽着远在天边的董事们。
“你以为是因为谁啊——”
毫无力度的反击让苏尘的眉毛挑衅似得跳动了几下。
不过，就算没有苏尘的影响，集团的入驻恐怕也不会顺利。
早在事故发生的第一刻，根植于当地的伊玛目就取得了第一手的消息。这也是在预料之内的事情，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这个道理。更何况对方同样也是与牌语这一超自然力量利益相关的集体，当然没有理由将其拱手相让。
等到他们赶到时，爆炸坑的区域已经被当地人所占据，而在查明对方的身份后，伊莎贝尔被指派到这里也成了没有办法的办法。所谓的确保入驻计划的顺利，也只是针对伊玛目的被动防御计划。
所以就算已经过去两个月之久，集团也只能将爆炸坑附近的区域封锁起来，至于内部的地区，缺少相关情报的他们也没有太大的胆量直面已经驻扎在那边的伊玛目们。
“那你们驻扎在那边这么长的时间，有查到什么吗？”
这回提问的是夕子，一贯温和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困惑。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毕竟我也只是个外围，哦对，我还听那些技术专家说过，那边的沙子不太对劲，好像是被融化了还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认命了，哈伦一改之前吞吞吐吐的模样，回答的速度也逐渐流利起来。
“航拍显示在爆炸坑附近有大面积的镜面反射……这么说来，不是你们做的？”
顺着哈伦的话，苏尘将简报上的相关词条读了出来，说出的话语与其说是问题倒不如说是为自己的结论寻求肯定，不出他的所料，夕子微微皱起眉头。
“不可能呗，光学拍摄的结果不会出错。如果不是你们做的手脚，又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铺设如此之多的反射镜面？虽然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但现在想掩饰也未免太晚了呗。”
“真主至大！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理由继续骗你们吧？如果有一句谎话，我宁愿去火狱！”
高亢地发出名为冤枉的情绪，碍于双手被绑缚在背后，哈伦只能像毛虫一样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表达抗议与效忠。但那毒誓还没说完，就被夕子重新塞回了他口中。
“啊我知道了——到那边就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了呗。”
用敷衍的态度竖起高墙，夕子宛如充耳不闻一般地闭上双眼。分明是先行寻事的人，但那副恬静的模样却像睡着的狗狗一样乖巧，真是令人火大。
即使如此，苏尘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将目光投向身边的杂物堆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清点。这时，看到前方驾车的伊森似乎察觉到什么那样，眯着眼睛朝远处眺望。
“那边是什么？”
循着他指示的方向，苏尘强忍着被沙漠的折射刺痛眼睛，才发现在地平线的尽头，有一个迥异于环境色的光点闪耀着。
躲藏在沙漠所折射出的阳光中，并不显眼的它和朝阳前方的启明星没什么两样。
“对的，就是那边。”
大概是夕子的怀疑刺痛了他的觉悟，现在的哈伦就像受委屈孩子在炫耀自己的正确一样，展现出所未有的狂热与自信。他的反应让苏尘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所谓的皈依者狂热大概就是指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排除他可能在盘算着的坏把戏，现在的他大概比伊森和夕子两人更加拥护集团的利益。
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今后的处境，为了抛弃了原有的身份、为了获得他们的认可，这一路上想必是经历很激烈的自我身份认同的转变。
尽管只是两个小时的时光，但在这种不停地心理暗示中，他对自己向导身份的认可也达到了一个可观的程度。所谓的皈依者狂热大概就是指现在的情况。
与夕子相视一眼，伊森循着哈伦的指示朝光点疾驰过去。
越野车的后轮卷起黄沙，周围的场景极速地倒退着，远方的光点也随之完整地出现在地平线之上。
视野里的色彩飞速地退去，只在边缘留下了曾经存在着的痕迹，抬眼看去，只眼中只有一片白炽。
虽然沙漠会折射阳光中大量的紫外线，这也是所谓的沙盲现象的原因。但是在视野的尽头，那光芒闪烁间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几乎取代其它的景色。宛如璀璨的钻石，光线不断地在不同的晶面之间曲折反复，最后返回到天空之中。
“不要直视那边！眼睛会烧坏的。”
接住夕子丢过来的墨镜，这才察觉过来自己的脸上已经满是因为结膜刺激而流下泪水，苏尘立刻闭上眼睛，强光映照在视网膜上的残影却仍然在散发着余热。
“那是什么啊——”
再度睁开眼镜时，视野依旧模糊，但经过墨镜的削减，光强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难以忍受。努力辨别周围时，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的边缘。
然后，那场景让苏尘顿时失声了。
几乎是转瞬间，苏尘就明白了哈伦话语里的意义。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人力能做到的事情。
流光随着视角的转变在庞大的镜面边缘闪烁着，就像冰冻的海洋一般洁净的镜面上龟裂成复杂且不规则的纹理，却并不破裂。表面上不断隆起波涛般的曲折像是汹涌的海浪被定格在了这一瞬，在其上连绵反复着一直延续到目光所不及的远方。
铁镶轮的越野车碾在上面，轧断了无数支棱着从卷起的玻璃波涛的边缘伸出的尖刺，不断发出咔嚓的声响。
镜面的范围实在太广了，就算已经抵达了它的边缘，也不能从看到另一端的情况。就好像将沙漠所取代一样，晶莹的结晶与黄沙泾渭分明，只能偶尔间才能发现无辜地被风吹响那边的沙砾。
普通的沙子在高温高压下会结晶形成类似玻璃的物体，但问题在于，它需要一千二百度左右的高温高压环境。
在室外的自然环境下，几乎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现象，就算，也难怪会引起这些家伙的注意。
“没有解答的超自然现象，还有毫发无损的墓葬遗迹……就奇异的程度来讲，确实和你们这些家伙挺有缘的。”
得出结论的同时还不忘嘲讽一番，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现在也在那份令人苦恼的缘分之中。
场景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就这样，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在车里一言不发。
因为看到这样的景象，就算想说什么也无济于事，甚至难以用言语来表达内心中的震撼，而想到造成这样现象的背后的原因，穷尽所有的思考也无法得到结论。
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单纯的紧张与警戒着。
一路上虽然能看到很多人造物和站点一样的设置，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驻守，连应该遇到的盘查都没有，只是沿着笔直的方向在结晶的表面朝前进发。
但是，总得弄清楚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行，既然是自己提出的计划，由责任方来率先开口才比较合理吧。
推算着开口的时机，因此在再次经过一所哨点模样的临时建筑时，苏尘抬头长呼一口气。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你指的什么？”
“对这里的情况啊……老实说，我可不想把这个当成神迹之类的东西。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吧”
总算挤出来一句可以算作调节气氛的话，但伊森两人连看都没看向这边，只是伊森以低沉的语调冷淡地为他的冷笑话宣判失败。
“你之前说过，大部分人被你们的老大派出去巡逻了对吧？”
大概是作为相关者的他早就熟悉了这边的环境，哈伦除了些许的震撼再无更多的情绪，也比初见的几人更快地恢复了思考。
“是这样没错……但不可能连哨兵都派出去，总要有人把守的吧。”
哈伦脸上露出了同样显现出明显的困惑。
看那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不是作伪，伊森也没有了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虽说少去潜入的过程，对苏尘他们而言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毕竟想要躲过盘查还要花费相当大的力气，如果能少费些功夫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事实上，这种脱离计划的诡异发展多少也令人不安，伊森和夕子应该都没有太过相信哈伦。但就算如此，他也没有机会向伊玛目汇报处境，想要依靠埋伏之类的策略发起绝地反击也太过笨拙。再加上他们三人也远没有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的价值。
不论站在哪一方的角度来看，造成这样结果的行为都属于画蛇添足，更不应该承担本就不应当承担的风险。
这部分伊森和夕子当然也明白，所以，他们两人在路上也没有太过在意这点，只是将其作为一个疑点警惕着。
沉默再次降临，伊森再次踩足了油门。
随着哈伦的指引，景色后退间，他们已经到达了伊玛目设卡的位置，临时的铁栅栏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个显眼的符号伫立在黄黑间色的移动路障前，说明了前方正在施工。
自这里向远处终于出现了大规模的人工痕迹，结晶面隆起的部分被打磨修整得极为整齐，较远的距离那边，一个个如集装箱的临时移动厢房看上去才刚建成不久，应该是准备给新加入的施工队员居住的。再偏北边一点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电子公告牌，上面用阿拉伯文写着今天的工作进度。
朝这里走进去，应该就正式抵达了爆炸遗迹的范围内。
但是，却没有看见任何能走进去的路口。
——不，如果说能够进入的路口还是存在着的，但那边密集的路障和紧缩住的铁门仿佛就在宣告此路不通一般，想要悄然进入的话恐怕还是得想想办法才是。
“该怎么办呢？要不去另一边看看？”
一边张望着，一边思考着怎么进去。苏尘用手指缠绕着刘海部分的发尾——
“没那个必要。”
“诶？”
因为伊森那不带感情的回答所愣神之际，巨力仿佛从背后传来，然而，那只是汽车猛然加速时，由于惯性的缘故所体会到错觉。现实是，一股强大的压力将苏尘压在椅背上，目瞪口呆的他完全动弹不得。
“你这混账想干什么——”
发动机的轰鸣声混和着不知道是谁的惊声尖叫，高耸的路障在视野中不断放大。
紧接着，玻璃的碎裂声与钢铁扭曲的嘎吱声中，他们携带着一部分的铁栅栏，还有那破碎的路障，狂躁的越野车卷起结晶的碎茬，像一头棕熊横冲直撞着扯开了那仅有的防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