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地行走在近乎垂直的甬道中,苏尘一点点地朝前方挪动着,向前射出的探照灯只能照亮前方十米左右的距离,不可知的深邃宛如深渊。随着他们前进的距离越来越远,从外界射入的光明渐渐消逝,漫长的黑暗中只剩那点明亮在努力地向前。

“这里的设计真是精巧……我居然没发现那面石板只是幌子。”

从出口开始,就有许多深深浅浅的刻痕弥漫在甬道的墙壁上,刻痕游走间又构成了一幅幅稍显抽象的壁画,而且,能清楚的看到这些线条的起点与炼金阵列相接。如果按照伊莎贝尔的说法,石板上的纹路大概是下层线路的映射,真正作为阵列核心的恐怕是在那之下的东西。

“这边深度有多深。”

阿卡纳拉起手电的角度,身后的伊莎贝尔则捡起一块碎石,用尽力气朝前方扔过去。

石块在空中沿着直线翻滚着飞去,直到很久才发出一声轻微的落地声。

“大概三十米……氧气传感器打开了吗?”

回头朝伊森问道,大叔扬了扬手里的仪器,大概是表示没有问题。在得到这样的回应后,伊莎贝尔对走在最后的苏尘说道。

“注意传感器的警报,如果出现异常的话就立即撤离。”

“……不用你说,这地方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呆。”

闭塞的空间与沉甸甸的空气都令人感到压抑,如果没有伊莎贝尔在这里,恐怕第一个担任逃兵的就是苏尘本人。

“话说,我们下来是找什么来着?你们之前说的核心吗?”

“不……主要还是收集与调查各个牌语的特性,如果这里真的是牌语者的坟墓,那里面一定残留着一些「痕迹」,甚至于那个牌语者本身——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牌语会对使用者本身造成影响吗?”

“你指的是「遗留物」吧,那个像白血病一样的东西?”

几个月前的记忆到现在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但好在接受的知识还不至于那么快就忘记。稍微在脑海里检索了一阵,苏尘就想起了那是什么。

“是说牌语的力量会对有机体产生影响……就像核辐射那样吗?对身体的影响所形成的产物就是所谓的遗留物——这么说来,你是对尸体感兴趣?”

“……虽然总觉得你在暗示些什么,但的确,被影响的身体并不会因为死亡而恢复正常,异化的肉体仍然会遗留下来——直到永远。”

“所以才称之为遗留物吧,一想到自己身体里会有这种东西……怎么想都不舒服。”

尽管已经从一开始的惊惶中脱离,现在再听到这样的事情也完全感受不到实感——都不知道是不是脱敏疗法见效了。

但被告知自己的身体里有奇怪的东西时,仍然有些不适感缭绕在心尖。看着他不断张合着的手掌,伊莎贝尔叹息了一声。

“放心吧,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遗留物对我们的身体不会造成太大的负担——虽说那东西比较危险就是了。”

“一个当量是等质量TNT数倍的东西,已经不能用「比较危险」来衡量了吧。”

作为在物理意义上从未被世间所知的「超物质」,只是危险一词来形容就算是对它的诋毁——性质极其不稳定,就算在无重力的真空条件下,也不能保证能稳定地保存它,仅是一克就足以将维多利亚大厦夷为平地——虽然那栋楼底下安眠着历代维多利亚,里面有着的遗留物估计能把整个伦敦掀飞吧。

“那这个坑洞也可能是遗留物造成的咯,这么说来我们不是相当于坐在活火山顶上。”

大概是已经联络结束,已经旁听很久的夕子突然插入了他们的对话中。就算是作为老员工的她,对这些事情的认知也只是维持在一个比较肤浅的层次,她仰视着三人的脸庞,眼底的情绪中弥漫着些许好奇。

“不……遗留物的位置并不在爆炸中心,更何况也不会有哪位君主把自己的尸体放在陵墓的中层区域。”

——哪家的皇帝会把自己埋在陵墓的中间层啊,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后的地方是什么?木乃伊的派对大厅?

还没等苏尘的腹诽说出,伊莎贝尔就像预知了什么那样狠狠地瞪了过去,把那几句插诨打岔又硬生生地塞回了他的嘴里。

“没错,如果那个哈伦提供的有关「墓室」的情报正确,那唯一会产生遗留物的个体就只有那具牌语者的遗骸——但是,只要没有「牌语」的激活,遗留物也并不会与周围的物质发生反应,更别提这么大规模的爆炸了。”

“所以只能是另有原因了吧,比如陵墓的保护机制。”

嘀咕着不太靠谱的猜测,苏尘再次抬头看向壁画。

“对了,有调查过墓主人是谁吗?”

“从壁画上来看,大概是当时在底比斯的统治者,甚至可能还是个牌语者。”

纤细的手指从满是尘埃的笔画上拂过,常年保存在厌氧环境下的颜料依然保持艳丽,部分还没脱落的鎏金可以看出那曾经的辉煌,除了常年累月的灰尘。

有些不知道是灰尘还是别的什么沾在皮肤上。伊莎贝尔轻轻揉搓着手上的那点粉末,眉头微微紧锁。

“做好记录。”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伊莎贝尔朝后边说到。

“明白……不过能搞出这么大动静的恐怕也只有你们这批人了。”

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苏尘抬起手上的手电,凑近看向那些壁画,另一只手则按下了相机的快门。

“跟那些金字塔里画得大差不差嘛,以前在历史书上还看过类似的——上面画着的是什么啊。”

凑近仔细看着,穿着华丽埃及风服饰的人向前迈步,身后跪俯的人看样子是他的臣民与奴隶,这个人从画的这头走向那头,时而在沙漠中舞蹈、时而在云朵上踱步、时而又在海面与敌人搏斗。

“我们的王从田野中得到宝剑,从太阳中得到权杖……他统治王国千年不朽,他驱散了恶魔的阴影——”

相较于一头雾水的其他人,阿卡纳摆出一副专家的模样,指着,但苏尘却狐疑地看着墙壁。

“你有研究过这些?”

“好歹我进修的也是考古专业,再不济也不会一点概念都没有。”

阿卡纳的沉默只维持了一瞬间,他再次将视线凝聚在壁画上,朝前迈出一步。

画面也随着转换,那个王从天空跌入地面,在身后留下一道宛如流星般的尾迹。从他开始坠落的位置也有同样的尾迹拉向天空的另一边——这种极具透视效果的手法和周围平面线刻风格的画面形成极大的反差。

——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伪造的作品。

“我们的王从大地上离开,他的血是尼罗、骨是西奈,他走向太阳……”

或许是光线有些昏暗,阿卡纳凑近着查看,脸上却露出迷茫的神情。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些线路,却在准备行动时被身前的伊莎贝尔轻轻勾住了阿卡纳的手臂。

“先等等,这个东西有点蹊跷。”

苏尘有些愣神地看着那只手,他的动作也不由得跟着停止。这期间,伊莎贝尔继续说了下去。

“这是萤石粉……用它覆盖线路,是长期保持炼金阵列线路的常见方式,不过在通常情况下,萤石粉的保质期不会超过六个月,这种状态过于新鲜……像是有人刻意在按时维护一样。”

眼见苏尘沉默不语,夕子露出像在围观什么新鲜事的表情。被那副玩味的表情抓取了一瞬间注意,接着,苏尘咀嚼着话语的内容。

“你的意思是……这里不只有我们,有人在之前就来过这里。”

“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你的猜测,其二么……可能有别的力量在维护这里。”

接着,伊莎贝尔放下勾住的手,看向那副令阿卡纳疑惑的壁画。

“……这幅画有什么问题吗?”

“很奇怪……画面的风格很不自然,好像是有什么模板限制了作者的发挥。”

罕见地露出困扰的表情,虽然此前尝试的触摸被伊莎贝尔所阻拦,但现在他仍然伸手在上面比划着。

“既然短时间内搞不清楚怎么回事,那干脆拍下来发给集团,让更专业的人士来研究吧。我们的目标也不是来这边进行考古学调研吧?”

试探着建议着,接着苏尘抬手用便携的相机挨个拍下那个壁画上的内容,低下头检查着自己的拍照质量时,他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

看到苏尘露出严肃的表情,伊莎贝尔把脑袋凑了过去,不大的空间让她只能勉强侧过身。

她有些别扭地歪着头,从后颈滑下的银丝贴近苏尘面颊,感受到她的吐息,苏尘稍微后仰着,把手指向刚刚拍摄过的地方。看到他的动作后,伊莎贝尔也稍微调整了身姿,把自己的视线放在需要关注的地方。

阿卡纳的解读声也在这时戛然而止,疑惑的表情成为他面庞的主基调。

“奇怪……从这里开始就没有任何文字了,就算只看画面的信息,也和之前完全没有关联——甚至连风格都大相径庭。”

壁画上面没有鎏金作为装饰,也没有任何色彩的痕迹,凿刻的线条也草草了事,完全没有精心打磨的痕迹,画面的线条也并不像其它壁画作为炼金阵列的线路那样相互连结。似乎是它的作者都将其遗忘在这里,又或者是还没完成自己的作品,就被什么更紧急的事情中止了原本的计划。

为了能看清上面的内容,苏尘伸手轻轻拂去覆盖在上面的尘埃。才看见那上面有三个毛糙的圆形围在一起,在圆形的下方还有五条意义不明的竖线,中央的图案不知道是只雕刻了一半还是被人刻意凿毁,只能隐约判断出是一个月牙的形状。

“……这个能看出什么吗?”

身后的夕子只能从苏尘的肩膀上方看到图案的局部,发出有些困惑的声音。

伊莎贝尔若有所思一般地将美丽的双眼眯起。

“这是在描述……一场仪式?”

“有与月亮相关的炼金仪式吗?”

“不会,与月亮相关的只有六族六支的阵列……但六族阵列都以三角为基础线路,不会是圆形。这两者没有任何相关的要素。”

“……是有人把原有的壁画破坏,又雕了新的上去?”

支支吾吾地发出疑问,苏尘又把视野放在之前的壁画上,还在想着他们是不是遗漏了之前的讯息。

“话说之前的这些东西能跟它联系起来吗?虽然损毁有些严重,但还能大概分别出一些痕迹。”

看到苏尘露出严肃的表情,伊莎贝尔把脑袋凑了过去,不大的空间让她只能勉强侧过身。

她有些别扭地歪着头,从后颈滑下的银丝贴近苏尘面颊,感受到她的吐息,苏尘稍微后仰着,把手指向刚刚拍摄过的地方。看到他的动作后,伊莎贝尔也稍微调整了身姿,把自己的视线放在需要关注的地方。

“……很难,痕迹太模糊了。只能看出那个月牙有些变化……。”

“还是先往前走吧,如果是想要记录什么事情,不可能只有这几面壁画。”

就在伊莎贝尔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时,跟在最后的伊森轻轻叩击着墙壁,发出的响声立刻把沉思着的她呼唤回来。

“也只好这样了。”

迟疑了一瞬,理所应当那般地放下心中的困惑,伊莎贝尔突然回头看了苏尘一眼,目光里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感觉。因为被那副表情盯着而有些不安,也完全不明白她的用意,苏尘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与伊莎贝尔相视的双眼也表示出疑问。

但只是一瞬间,伊莎贝尔就扭回头。失去了询问的时机,再开口也显得没什么必要,至于那些疑惑就只能等待时机再去寻找解答。

脚步不自觉地跟着前方的人一起前行,还在想着心事的时候,苏尘突然听到伊莎贝尔在念叨什么。

“怎么了?”

“……不,我没有说话。”

像是被苏尘突然的搭话吓到,伊莎贝尔的双肩微微一颤,她微微偏过脑袋,朝苏尘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然而,她的状态实在令人在意,就像是被谁勾去了魂的伊莎贝尔现在完全不复此前的伶俐。或许是之前被冲击得昏倒所带来的后遗症,时不时丢神也太过反常。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时,还能听见伊莎贝尔稍显紊乱的呼吸声。

苏尘朝前方看着,缝隙中的视野很狭窄,但还是看到前方好像已经快要抵达尽头,一扇朴实无华的石门就阻拦他们的脚步。

“既然快到了就先歇一歇吧,伊森,和上面联络汇报情况。”

来到尽头的道路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远,只是说话的空档里,他们就来到石门的面前。惊讶于石门的风格与四周迥异,苏尘在伊莎贝尔坐下后就凑了过去。

“你觉得是为什么?”

“……可能是工期太紧,没时间建造完全就收工了。”

“也就是墓主人是突然暴毙的咯……所以才在完工前就匆匆下葬了吧。”

斜靠着休息的伊莎贝尔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听到苏尘的声音时,她的肩膀微微一震,回望向他的双眸里有着迷茫闪过。但还没等伊莎贝尔轻启朱唇,另一边的阿卡纳就晃悠悠地来到这里接过话题。

“就算突然死亡的话,还未完工的陵墓也不会因此终止——你应该更清楚这些吧。我听说你们的慈禧太后就是因为陵墓尚未完工才延迟一年安葬。”

“的确,我也听说你们会把自己的尸体停在教堂很久,是因为地方太小,需要排队吗?”

稍微被阿卡纳那擅自插嘴的行为所冒犯,苏尘半是讽刺地回呛着,目光却始终没有脱离伊莎贝尔的脸。

“怎么了嘛?”

大概是被苏尘看得烦了,伊莎贝尔终于回过神来,两条纤细美丽的眉毛锋锐地竖起,和那不悦的目光一起扎进苏尘的胸膛。

在诘问的瞬间,苏尘就偏移了视线,像是没注意到伊莎贝尔那刺人的目光,他继续说着。

“无法理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谁知道?兴许是地震、洪水,也可能是突然被灭国了也说不定。”

已经沿着过道转了一圈的夕子心不在焉地答话道,伊森也跟在她的身后对着对讲机一直在念叨什么,大概是在安排些什么。

“灭国吗……”

只是被夕子随意抛出的猜测却好像让伊莎贝尔有了思路,她扶着一侧的墙壁缓缓站起,对想来搀扶的阿卡纳摇了摇头后,来到最近的一副壁画前上下打量起来。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这里原本并非是作为陵墓建造的,而在这之后,那个牌语者下令捣毁了这里,并重修将其修整,作为自己的陵墓。”

“所以才会出现年代和文明风格上的差异吗……的确是个合理的猜测。”

凑近着想要看得仔细些,苏尘将身体挤到伊莎贝尔的身边。

壁画依然模糊,只能看出有一些线条似乎是表示移动的痕迹,之前那五条刻痕所象征的东西移动到了那月牙的中央,而在那之外的空间,越来越多相似的刻痕逐渐填满整个画面。

“这些刻痕应该是有表达什么特殊的含义吧……比如人的数量?”

顺着直觉的猜想在出口的一瞬间就像钥匙一样打开了想象力的大门,此前所见到的刻画在这时立刻化为线索联系在了一起。然而,心中的喜悦立刻要化为言语从喉咙中脱出时,手肘下那奇妙的触感中断了他的思考。

柔软中带着些许坚硬的感觉,那里是她的肩胛骨——苏尘立刻意识到他似乎有些得意忘形,还没看到伊莎贝尔的面庞,苏尘就好似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我不是故意的!”

辩解的话语先一步说出,他有些畏缩地耸肩,静静等待着伊莎贝尔的斥责。然而那迟迟没感受到那斥责的目光,苏尘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突然觉得有谁推了自己一个踉跄。

“喂——干嘛啊!”

苏尘有些恼怒地朝身后的人喊道,却没人搭理他,紧接着腰间又是有人用力一推,力气大到足以将他推倒。还没从之前的踉跄中保持好平衡的苏尘立刻向前倒去,这时候他可顾不上什么身体接触之类的忌讳了。下意识地想抓住面前的伊莎贝尔,然而挣扎着的手却落了一个空,直直落向前方。

眼前的地面不断向后加速着倒卷,与此同时,他忽然感到脖颈上像被数十根冰冷的钢针直插入骨,身体像是过电了一样出现了瞬间的僵直,他身体顿时颤抖起来,在那僵直感消失的瞬间,他像失去了控制那样腾地跃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连带着身前伊莎贝尔一起扑倒。

伊莎贝尔双目圆睁着,两个人一瞬间手忙脚乱,就这通道那剩余的斜坡翻滚下去,一下子就撞开了面前的那扇石门,连滚带爬地冲进石门背后的空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