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踹开半边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的苏尘,伊莎贝尔半跪着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
“……你又发什么疯。”
烟雾升腾之间,遮挡住了伊莎贝尔的视线,她稍微眯起眼睛, 看见苏尘捂着痛处不停咳嗽,应该是被刚刚那一脚踹得不轻。
“不,刚才你们谁推了我一把?”
终于把吃到嘴里的灰尘吐干净,他斜着眼睛向后瞅着,但所有人都是一副迷惑且无辜的表情,这让苏尘有些讷言。
“为什么要推你呢?这里这么狭小,是你自己不小心吧。”
从后方走过来的夕子用手电四下一照,明亮的光柱立刻穿过烟云。前方是一个大概十平见方的小屋,青石板墙壁上雕刻着的壁画完好无损,地面也因为精心地休整而变得平滑。仔细观察周围,还能看见一些小巧的雕塑和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桌椅板凳安置在房间里。在桌椅上,还整齐地码放有些晶莹的瓶瓶罐罐。
然而,这些暂时还不在苏尘的思考范围之内,他能切身体会到的,目前也只有源自胸口的闷痛。
“不……真的是有人啊。”
大感冤枉的心中多少出现了几丝委屈,苏尘挤了挤眼角,努力半天也没能分泌出几分装可怜时必要的眼泪,只好哀叹着作罢。
“好了,既然是意外就算了,以后当心点。”
苏尘的视线朝着那声音飘来,只看见了伊莎贝尔留给苏尘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在摇晃的身影中,她好像有微侧着朝苏尘看去,却在苏尘注意到的瞬间又别过脸去。
“不……都说了不是意外啊。”
“那你是故意袭击我的?”
被伊莎贝尔冷峻的目光注视着,苏尘哑口无言,只能乖乖地闭上嘴巴。
苦恼地皱起眉头,苏尘低声抱怨着,看着他们似乎是想将这事轻轻揭过,苏尘也自觉没什么立场再纠缠下去。然而,刚才那诡异的冰刺感仍然缭绕在他后背,苏尘不由自主地朝之前的方向看去,也只能看到那晦暗边的甬道。
“怎么可能——”
就算再三确认也瞧不出什么异样,虽说那些触感真实得完全不像是幻觉,但事实就摆在眼前,不论怎么思考,苏尘也只能将其归类为自己的幻觉。
“快去帮忙,做错事就好好表现呗——”
眼看着那自我怀疑般的情绪在他的脸上愈发浓郁,夕子用力一拍他的后背,半是呵斥地低声让他苏尘的立刻暂停了思考。
“可是这——完全不应该啊……”
仍然难以置信那真切的感受只是自己的幻觉,他有些不甘心,刚试图走向原地再去调查一下,视野的余光中却发现夕子的脸色隐约间暗沉了下来。
“或许是之前的爆炸所导致的吧,让你在感知上出现了些许问题……而且这里的空气并不流通,含氧量也低于一般水准,光线也很容易造成视觉上的错乱……受到这些不良因素影响,出现幻觉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大概是听到了苏尘的自语,伊莎贝尔转过身,遥遥地对苏尘说道。
“就算是身体上会有不适……这个说法也太过牵强了。”
既然都被这样说了,苏尘也没办法再继续固执下去。
然而,尽管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收回了自己的脚步。就算是再怎么固执己见的人,被这样劝解也该明白,现在不是弄清未解之谜的时候——至少在队友的角度来看,这些并无意义。
来到这完全未知的地方,会发生各种各样的神秘事件也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伊莎贝尔他们想必也并不可能将自己的工作重心放在这些时不时出现的随即时间上。一方面是没有太大的动力去驱使他们行动,另一方面,时间的紧迫性也让他们只能选择去完成最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叹息着咽下自己的不甘,苏尘转过身,面向正在四周忙碌着记录的大家。
伊莎贝尔闻言微微偏过头,接着她从那边的墙前返回,等来到苏尘面前时,她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类似量杯的容器。
“我记得,你大学里学的是物理?”
虽然深知自己的过往早就该被他们查得一清二楚,而曾经的专业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隐私,但听到伊莎贝尔就这样把他的底细轻而易举地说出,苏尘还是感到一阵背后发凉。
“话虽如此……但有什么事吗?”
“你觉得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就是一个量杯吗……”
对伊莎贝尔那问题感到明显的困惑,他接过了那个杯子,即使是在这样密闭的空间内,它仍然被岁月的威力所侵蚀,本来光洁的杯壁现在却犹如粗糙的水泥地面,稍一用力,接触的位置就会发出宛如威化饼干般酥脆的声响。
但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都应该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容器。如果硬要找茬的话,恐怕也只有文物这一属性能作为它的特点了。
仔细端详了杯子很久,苏尘仍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他将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回伊莎贝尔的手上,等待着伊莎贝尔的解释。
“你不觉得它太新了吗?”
伊莎贝尔将杯子举起在半空中,昏暗的环境光透过杯子,在她的脸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没有……倒不如说,这东西拿到潘家园可能还是个少见的宝贝。多少也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吧。”
“……潘家园?”
敏锐地捕捉到了陌生的词汇,伊莎贝尔有些困惑地抬了抬眉毛,不过,瞧向苏尘的双眼在一瞬间恢复了沉着,或许是立刻意识到那只是苏尘惯例的口不择言,她再次把思绪放在现在的主题上。
“或许在你这个行外人眼里是这样,但如果看多了,就知道这东西的存在时间至多不超过二十年。”
结束了对桌面搜查的阿卡纳来到两人的身边,脸上懒洋洋的表情依然没有改变,然而他的语速却不知为何加速了些许。这点细小的差别让苏尘不由得稍微侧目,见苏尘突然看向自己,阿卡纳稍微轻咳了几声,像是被灰尘呛到了气管。
“那这么说,这里之前有人来过?但为什么要留下这个东西……而且说实在的,这里也是在太不像墓室了吧?棺材呢,宝藏呢?”
顺着他们的思路,苏尘终于发现一直以来的违和感究竟来源于何处。
本该存在的物品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与此处毫无干系的各种瓶罐。比起阴森的墓室,这里的布置甚至让苏尘回想起来还没过去多久的学生时光。
将有些不太友好的回忆驱逐出大脑,苏尘重新看向眼前的两人说道。
“你们的意思是,这里曾经有人来过?甚至逗留了很久?”
“从各种迹象来看,的确是这样,在之前的甬道里,伊莎贝尔也说过萤石粉看上去也过于新鲜。至少,直到数个月前,这里仍然还有人行动的痕迹。”
听到阿卡纳振振有词的推论,苏尘却看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的夕子与伊森。
“不对……至少有一点非常奇怪。”
苏尘犹豫着说出自己的猜测,虽然他的话头是朝伊莎贝尔抛去,但他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那沉默的两人。
“既然那些人很早就来到了这里,可为什么直到一个月前才被集团发现了动静——发现的那个还是明显属于意外的爆炸。”
“……如果你想追究开罗方面的失职,现在明显不是好时候。”
伊莎贝尔皱着眉毛,但在话说出口的一刹那,她立刻就明白苏尘到底想说什么。
“这不可能!”
明显是难以相信这种荒谬的结论,她吓了一跳那样瞪大了眼睛,随即愣在原地。她的脸上满是惊讶,视线也在苏尘和阿卡纳之间摇摆不定。
“确实不可能,集团没有出卖我们的立场与意义。”
猜到他们究竟在想什么的伊森立刻叫停了伊莎贝尔的胡思乱想,让伊莎贝尔立刻拽回了不但发散的思绪。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苏尘环顾四周,略带不确定地说到。
“我们落入圈套了。”
他的话并没有立刻引起其他人的反对或者赞同,而是在话音刚落下的瞬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众人的视线齐齐凝视在他的身上,全场死寂得宛如被抽去了空气。或许在这时,这里才能称得上墓室之名。
“……别都这样看着我呀,好歹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被伊莎贝尔那渗人的目光盯得全身发毛,苏尘有些心虚似得把视线瞥向一边。
“是有这个可能,但矛盾点还是太多,真的想要去论证的话,也说不太通。比如两个地点发现的年代差异,如果他们一直在这边的话,这些器皿也不会有如此严重的老化。”
阿卡纳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回首看向伊森。俄罗斯大叔立刻心领神会地掏出腰间的对讲机,一阵沙沙的杂音中,来自地面的消息很快传来。
“地面没有异常,卫星监控范围内也没有发现可疑人物,但说是有点情况需要汇报。”
回过头来报告地面传来的消息,伊森边说着边走到三人的跟前,把对讲机递了过去。
阿卡纳与伊莎贝尔对视一眼,随后两人又朝着苏尘看去,带着命令般意味的视线让苏尘一愣。
“不是,为什么是我……”
苏尘打心底里不想过多地参与到他们的决策中。
命令与决定就象征着责任,现在的他可远没有能够担起这么大个包袱的觉悟。而且从一开始,苏尘得以来到这边也只是基于对伊莎贝尔个人的半推半就,以及对享乐主义的执着——毕竟再怎么说,集团高级精英与小公司职员之间也天差地别。
所以,即使是已经打算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并也为之做出些许行动,但他仍然不愿意就这样冲锋陷阵。
至少不该是现在。
然而在两人近乎命令一般的注视下,苏尘还是老实地接过对讲机,他不由得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把听筒靠近耳朵。
“莫西莫西——喂,Hello——大家伙啊——”
“说重点。”
实在看不惯苏尘那副故意摆出的吊儿郎当,伊莎贝尔低声提醒着。
将不满的心思用具象化的白眼表达出来,等到眼球几乎要翻到天上时,苏尘才清了清喉咙,认认真真地按照规章化的语言说道。
“这里是ST-002,苏尘,收到请回答。”
电子噪音沙沙作响了片刻,才从那头传来了一个听上去黏黏糊糊的男低音。
“B-200478,约书亚收到。”
对讲机那头,聚光灯下的硬汉与远在地下的苏尘露出同样难以言喻的神色,前者是因为苏尘那糟糕的中式英语,后者则是被那难听的嗓音折磨得不轻。
怪不得这俩人不乐意接电话,感情是不想糟这罪。
心里还在腹诽着伊莎贝尔他们这种恶劣的行径,但嘴上却还是不敢得罪分毫。苏尘再次清了清嗓子。
“你们有什么情况汇报吗?”
“不,一切正常,但集团的天气预报组说再过一个小时会有强降雨,坑洞内可能会发生内涝,开罗方面的策划组建议你们在半个小时后返回到地面。”
约书亚对着听筒做着报告,抬头一看,本来晴朗的夜空已经逐渐变得模糊,皎洁的月亮也消失在了视野中,只有几束顽强的光芒刺破云层,却又被地面的灯光吃了个干净。
“这么倒霉?”
对面传来的消息令苏尘不由得皱起眉头,将对讲机的话筒捂住后,视线一转看向伊莎贝尔。
“说是待会儿会下大雨,建议我们马上出去。”
询问的话语没有说出口,苏尘又转到阿卡纳的方向,朝他微眯了下眼睛。
“现在正巧是埃及的雨季,会下雨很正常。但问题在于规模,这里的天气经常跟抽风一样,搞不好就能搞出个天池。”
夕子大大咧咧地靠在一边的石桌上,手里一边把玩着从桌上拿起的玻璃杯,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
伊莎贝尔闻言微阖上了双眼,片刻后她轻轻晃动肩膀,睁开眼睛朝在场的人说道。
“把这里的壁画进行分类归档,五分钟之后撤离。”
似乎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阿卡纳耸了耸肩,随手把记录壁画的照相机塞进背包,又不留痕迹地顺走了几个杯子。
苏尘用有些讶异的眼神瞧着脸上还残留些许无奈神情的伊莎贝尔,但在她的视线流露出部分疑惑之前,他就转移了目光,拿开一直捂着话筒的手掌,一字一顿地呼喊道。
“ST-002,苏尘汇报,我们将在五分钟后撤离。”
“B-002478收到,接应部队正在部署。”
得到可靠的回复后,苏尘放下对讲机,看着伊森和夕子作者最后的扫尾调查。他小心翼翼地挪到伊莎贝尔的身侧,淡淡的皂香味时不时钻进他的鼻腔,他定了定神。
“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应该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搞清楚吧。”
抬眼瞅了一眼苏尘,仿佛是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带给了苏尘不小的精神伤害。
“我还没有卑劣到需要拿亲友们的生命做为垫脚石。
恶狠狠地瞪了苏尘一眼,也没理会苏尘接下来的反应,伊莎贝尔就快步走到了墓室的另一边。伸手壁画上的刻痕,再度紧闭上的双眼让人看不出她究竟想做什么。
——好吧,就算睁着眼睛也猜不透。
“你在干什么?”
厚着脸皮地跟在伊莎贝尔的后头,苏尘左思右想蹦出这么一句。
感受苏尘那从里到外散发着的愚蠢气息,伊莎贝尔努力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
“临走前探明一下这个阵列的作用,既然都要离开了,就算发生什么也跟咱们没有关系。”
伊莎贝尔说完就没有再理会苏尘,只是埋头细心地感受着自己的精神力在阵列回路中的流动。
“嚯……所以就这样结束了?还以为按你的性格不论如何也要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看下来,几乎什么收获都没有嘛。”
“哪壶不开提哪壶。”
背后被人用力一拍,身体被夕子挤到一边,她仰头朝苏尘翻了个白眼,扭头和伊莎贝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发现什么了吗?”
“也不能说发现了什么……这个阵列应该也是复合型的矩阵,但结构却很原始。”
伊莎贝尔停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再次开口。
“不过,牌语流动的感觉倒是有点熟悉,很像传送类的阵列,但在运作形式上肯定有其他的差别。”
“这地方能传送到什么地方呢?”
听着完全听不懂的对话,苏尘扁了扁嘴,就那么随口说道。
“谁知道呢,有时间的话肯定要尝试一下,但现在这个情况……”
“你可真莽,就不怕有啥危险吗……那天也是。”
想到那天英勇无畏地从天而降的伊莎贝尔,真不知道这家伙知不知道什么叫风险评估,到现在也没提起过她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反正肯定不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满是不信任地瞅着伊莎贝尔,而已经放下手臂的她回头就察觉到了苏尘那略带猥琐的注视。她半是挑衅地扬起眉毛,样子嚣张极了。
躲开扎得他心慌的视线,苏尘摆了摆手从原地离开,一扭头就看到阿卡纳和伊森已经站在入口的地方等着他们了。
“快些,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只剩下十几分钟。”
和阿卡纳聊着天的伊森看到过来的几人就开口催促道,有些责备的语气让伊莎贝尔不由得扁起了嘴。
“知道了——毛茸茸大叔。”
夕子毫无顾忌地调笑着,却也在伊森那副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前吃了个闭门羹。
“还是别闹了,快跟上吧,苏尘来和我殿后。”
一把揪住想要朝前面挤着的苏尘,看着他那逐渐变得哭丧的脸,伊莎贝尔的嘴角微微上扬,看向苏尘的眼神就像佛祖看孙猴子那样和蔼。
自知没办法逃出她的五指山,苏尘只好叹了口气,低声嘟囔些抱怨的话。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就这么离开真的可以吗?总感觉白来了一趟。”
跨上台阶,苏尘头也不回地朝伊莎贝尔问道。
“该了解到的情报已经到手,也就没有继续赖着不走的意义了。毕竟遗迹探索之类的任务也就是这样,这次如果不是因为和牌语者有关,任务的等级也不足以让我出面。”
“也是,如果只是做做考古,有几个专家坐镇就够了,你这个自走核弹来这边反而会碍事。”
对苏尘那不太礼貌的说法皱起眉头,伊莎贝尔不太开心地瞪了苏尘一眼。
感觉到脖颈处有点凉飕飕的,苏尘忍不住用手挠了挠。
“那,之前你来救我的时候,也是因为任务?不过那时候毕竟有两个牌语者,集团吃饱了撑得让你只身犯险——”
“啧,烦死了。”
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苏尘的揣测,还在专心走路的伊莎贝尔扭过头,用力地锤了一下他的后背。
“啊——痛,干嘛啦。”
装模作样似得诶呦几声,苏尘轻轻扭头抬眼想看看还有多远,却发现阿卡纳面色诡异地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墙壁上的一点。
“你怎么了?”
走在后边的苏尘两人也注意到了阿卡纳的异常,伊莎贝尔沿着楼梯走了上去,却立刻被阿卡纳的手势制止。
“先别动……有什么声音。”
看到阿卡纳那有些认真的表情,苏尘顿觉大事不妙,但就算他竖起耳朵,也没办法听到任何特殊的声响。
“没有什么啊——”
然后,就在话出口的瞬间,他看到伊莎贝尔正在用手抚摸着墙上的什么东西,凑近仔细一瞧,才发现那是一道裂缝。
“之前有过这东西吗?”
伊莎贝尔低声朝苏尘问道。
“我没什么印象……”
颤抖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不自信,苏尘又看向已经凑近的阿卡纳,金发的帅哥也摇了摇头,只是,他给出了相当令人信服的回答。
“没有,我们来的路上对每一处壁画都进行的探查,不可能看不到这么大的裂痕……等等,这里也有!”
看向阿卡纳指着的前方,不易察觉的缝隙将甬道的前后斩开,
切面整齐得就像被利刃划过的豆腐,伸手触及它的边缘,从指尖传来的微凉让苏尘产生了些许错愕,就在他稍微愣神的时候,左脚微微朝后轻碾,就发现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好硬,是石头吗?但好痛,感觉鞋底都要被刺穿了。
心里不禁这样疑惑着,他抬起脚来想要一看究竟——
“等一下!别动!”
一直在前边左顾右盼的伊森突然用力摁住苏尘的肩膀,久经锻炼的肌肉完全控制了他的身体,苏尘就这样被迫半跪在地上,他瞪大了惊讶的双眼,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唔——怎么了?”
“你脚下有东西。”
夕子的语速极快,那一脸嬉笑的表情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本来藏在苏尘军靴里的军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的手上,利刃上下飞舞间,被她精确地抓住把手。
“小心,我数三下,你就立刻抬脚……三——”
心跳猛地加速,苏尘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在三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夕子突然出手,军刺飞镖一般地被她强有力的手腕掷来,苏尘立刻朝前蹬出。
一个拳头大小的黑影腾地跃起,紧紧追着他的脚踝,一口咬了下去。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一分清脆的声响中,军刺和那东西齐齐落地。
“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苏尘咧着嘴靠在墙上,深呼吸几下才摆脱了嗡嗡作响的耳鸣。
那东西像是一只巨型的黑色甲虫——不是像,应该是说它就是一只巨型的黑色甲虫,军刺精准地顺着它背部的中脊线刺入,完美的分割甚至多出来几分强迫症的感觉。
它身下渗出的那滩乱七八糟的未知液体可能是它的体液和内脏,乳白色的浆状流体还夹杂着几分墨绿色,可即便如此,这只甲虫仍然展现出了自己那丝毫不逊色于蟑螂的生命力。
夕子这一记飞投几乎是完美的破坏了它的中枢神经,但它仍然在顽固的朝苏尘的方向划动着自己那六只健壮的、充满倒刺的黑爪,头顶的巨颚在空气中啪嗒啪嗒的咬合着,背上的鞘翅发出不停歇的嗡嗡声。
“这是什么鬼东西——”
强忍着恶心与反胃,苏尘掩着嘴干呕几下,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只虫子。
“你没事吧。”
伊莎贝尔看着一动不动呆若木鸡的苏尘,有些急了,伸手去拽他。
“——不,我没事。”
苏尘半天才缓过神来,他看着那只恶心的虫子问道。
“这东西是什么啊……”
“不知道,看样子不像是圣甲虫…但这里怎么会有这种虫子?”
仿若自言自语般,伊莎贝尔再次朝四周看去。
“这话你别问我啊…”
苏尘强忍着恶心,把军刺从地上拔了出来,淅淅沥沥的乳白色胶体沿着军刺的边缘滑落下来,滴在地上,发出了“呲——”的腐蚀声。
一阵呛鼻的白烟飘起,地上留下了一点清晰的白痕。
“噫——”
他哀鸣了几声,把军刺朝旁边用力甩了甩。
“从外面爬进来的吧……但这里可是岩层,没有食物和水源,难不成这虫子在墓里不吃不喝地活了几千年?”
伊莎贝尔轻轻摇头,紧接着,众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注视着那条裂缝。
“……不会吧。”
苏尘张了张嘴,然后他指了指裂缝。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裂缝里面传了出来,弄得众人头皮一阵发麻。
“快跑!往回跑!”
她刚说完,一群又一群的黑色甲虫从裂缝中如潮水一般,以那条裂缝为中心,向两边涌了出来,就如同油田井喷了一样,黑色的虫潮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它们踏过了刚才先锋兵的尸体,毫不犹豫地向着这队不速之客扑去。
这些甲虫涌出的速度极快,转瞬间就占据了整整半边甬道,而且很快就跟上了苏尘他们逃跑的脚步,它们紧跟着夕子的脚后跟,晃动着自己那只巨大的口器,口器上的酸液不时的溅出,周围的石壁上全是被酸液腐蚀出的白点——明明虫子没有声带这种器官,但苏尘却感觉这空间里面全是这些虫子愤怒的吼声,有几只甚至还飞在半空中,虫翅以一种惊人的频率拍打着,向伊莎贝尔径直的猛扑了过去。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苏尘一把拽住伊莎贝尔的手,把她拉到一边,那几只虫子没来得及改变方向,猛地撞在了苏尘的身上,有一只甚至还爬到了苏尘的脖子上,两只巨颚一开一合,就从上面狠狠地撕下一大块肉。
“嘶——混账!”
苏尘竖起军刺斜劈过去,却连虫子的边都没有蹭到,振翅的窸窣就像无情的嘲讽。
“还愣着干什么!”
伊莎贝尔拽住苏尘往上拖着,回首就从右腿的绑带上抽出一柄手枪朝虫群开火,漂亮的点射把先头的几只大甲虫凌空打爆。
血不断从苏尘的后脖颈上流下,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要哭出眼泪,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其他知觉似乎都丧失了功能,只剩下了痛觉,痛觉,和痛觉。
“怎么办!”
三步并两步地朝上头攀爬,又是一只甲虫飞在脸边,明晃晃的巨颚朝他的脸上猛地一咬,苏尘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又是砰地一声枪响,腥臭的体浆溅射在他的脸上,半边脸顿时像被烫伤那样火辣辣地疼。苏尘抬眼一看,阿卡纳举着手枪,伊森和夕子则一人一柄冲锋枪朝虫群中倾泻着弹药,硝烟弥漫中,三人破口大骂。
“你是白痴吗!”
“我当然不是!你见过会边逃跑边开枪的白痴吗?!”
怒吼着把还在试图用手枪阻拦虫群的伊莎贝尔拽上来,另一只手还在不断地往虫堆射击着,砰砰几声枪响过后,地上就留下了一堆虫子的残肢,但不一会儿,这些残肢就后来涌上的虫子所覆盖。
“脖子少块肉的人能不能少说点废话——”
灵巧地挣脱苏尘的拖拽,伊莎贝尔手里蓝光一闪,临近的几只甲虫立刻首尾分离。
“你倒是早点用啊!”
看着她仍然一副写意的模样,苏尘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的肌肉正因为疼痛而剧烈地颤抖着。
从他脖子上的伤口中飘散开来的那么点血腥味让这群甲虫更加亢奋起来,前赴后继的开始向苏尘冲锋了过去。
反手又是几个点射,只可惜这次只打中了一只,另外的好几只大甲虫像冰雹一样砸在苏尘的背上,劲道大到都能撞了他几个踉跄。
“说什么呢——没有月光的力量,我根本没办法使用牌语!”
尽管焦虑的心情没有显露在脸上,然而那迫切的声音仍然暴露的自己的不安。
她所拥有的月亮只有在月光的呼应下才能发动,在这种地下环境中只能依靠一点牌语强行驱动能力,面对这样的虫海根本无能为力。
至于皇帝——那东西根本就是个鸡肋权能,不止要求牌语者拥有极为夸张的精神力以作为发动前摇的支撑,还需要大量离散的牌语作为言灵传递的媒介——这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那现在怎么办啊——!”
夕子努力抬高嗓门好不让自己的声音被那震耳的嗡嗡声压过,又是几发点射把试图靠近苏尘的虫子打爆。
“往上跑啊!”
阿卡纳甩出已经打空弹匣的手枪,从背包里摸索出来一个罐装的东西。
再抬起眼,甬道里,虫子们欢欢喜喜的朝着这群鲜美的血肉轰鸣而去,它们争先恐后地爬上石壁,爬上一切他们能爬的地方,没地方落脚的就晃晃荡荡的扑楞着翅膀。这里在它们看来是即将举办一场满汉全席的餐厅,这顿大餐的主菜就是在场的五人,而它们就是远道而来参加宴会的饕餮食客。
“趴下!”
阿卡纳喊得声嘶力竭,苏尘听到这声音懵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阿卡纳到底在说什么。只看到他的手臂猛地一抡,手里的东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曲线,然后精准的卡在岩缝中间。
“趴下!”
这回是伊莎贝尔的惊呼声,然而没给苏尘自己反应的时间,她一个格斗技就把苏尘撂翻在地,紧跟自己也趴在了地上,双头抱头,像只鸵鸟一样把脸埋在了碎石堆里。
轰——
是刺破空气的声音,还是压迫岩壁的闷响,等传到耳朵里的时候只能让人将其混为一谈。爆炸产生的气浪像刀子一样掠过他们的皮肤,即便是背对着爆炸点,苏尘仍然能感受到那一股子接着一股,如海浪般翻滚着的热浪。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滚滚浓烟腾空而起,猩红色的火焰妖艳绽放。能量被岩壁阻碍,只能朝前后释放,灼热的气体将空气压碎,尖锐的破空声直接导致了一股强烈的耳鸣,地面上的碎石仿佛就像是碰了水的热油,噼里啪啦的在地上以极快的频率蹦跳起来。
不多时,空间逐渐安定下来。苏尘有些迷茫的张开眼睛。大着胆子朝弥漫着灰尘与烟雾的周围看去。
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的,就连一向注重形象的阿卡纳此时也散乱着头发,漂亮的金发在边缘似乎还有几分燃烧的痕迹,满脸都是黝黑的道道。
烤蛋白质的味道弥漫四周,散落在脚边的黑甲虫烤得酥脆,但还有一些似乎仍然保留着那顽强的生命力,在地上胡乱扑腾着。
刚想往前张望,又是一股热浪,
“你这个白痴!想让我们憋死吗?”
“憋死和被咬死你自己选一个!”
丝毫不理井上的咒骂,阿卡纳一把把还趴在地上当鸵鸟的苏尘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干了什么?”
才回过神来的苏尘还有些懵懂,他看看周围的惨状,张了张嘴。
“燃烧手雷,来之前特地让装备部的人加装了燃烧剂,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阿卡纳捂住口鼻,被燃烧后的空气始终有一副焦油般的怪味。
“快走,不知道这虫子还会从什么地方出来,赶紧离开这里。”
伊莎贝尔蹭了蹭脸,把沾在嘴角的发丝打理一下,朝苏尘和阿卡纳微微抿嘴。
苏尘心领神会,立刻就站起来朝出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可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一秒。
迈开腿就往前冲,几人也不再顾虑原本商量好的队形。毕竟要对付这种超规格的东西,什么队形也没有重火力来的有效吧。
路过那条裂缝前,苏尘不禁朝那边又瞅了一眼,黝黑的缝隙就像深渊的凝视,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快走快走!”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催促,苏尘手脚并用地前进。
突然一阵铃声从苏尘的耳边响起,他微怔着,下意识地朝后看去,却发现伊莎贝尔与夕子两人和他们落下了一段距离。
还没等他出声,已经走在有些后边的伊莎贝尔突然抬头,她努力着朝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嘴里还喊着快走啊之类的词汇。
但地面上多是刚才烧死的虫子,它们圆滚滚的体型让伊莎贝尔也很难立稳脚跟,就算想要用力踩下去,滑溜溜的体液更是让维持平衡成了一件难事。
“我们正在走啊!你跑过来做什么——”
呼喊发出疑问的瞬间,苏尘立刻感到他的耳蜗处一阵疼痛,那阵铃声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他甚至能听清楚其中的呢喃。
就像受到次波伤害的感觉,不断振动着的波从他的耳膜一直传入大脑,想要把他的脑子搅碎一样在颅腔里乱撞。一阵晕眩中,他觉得喉咙一热,有些腥咸味道的液体从他的嗓子眼涌了上来。
“呕——”
苏尘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干呕,一时没有抑制住的他把嘴里的东西尽数喷出,液体在伊莎贝尔的胸口前形成一滩红色的污渍。
在余光的另一边,夕子瞪大了双眼,张大的嘴巴像是要把内心中的恐惧掏空。
——什么东西这么吓人,木乃伊复活了?
思绪已经完全模糊没有逻辑,视野中的伊莎贝尔突然像是浩克一样,单手拎着井上夕子的手腕,用力一扭腰身,就把她朝前面丢了过去。
“喂!你在搞什么?!”
“快走啊——!”
但她自己却没办法控制余力,脚下一滑,伊莎贝尔朝后边倒了下去。
她的身影像被打翻的摄影机那样上扬着旋转,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尘土让视野变得晦暗,他看到裂缝上那不断延展生长的枝丫;看到那枝丫般的细纹最终化为石壁那深不见底的微笑;看到尘土变为的碎石在伊莎贝尔身上不断弹跳——
而那次波终于在这一刻化为了实际的声响。
那是岩石崩碎的声音。
甬道疯狂地震动着,就算还停留在空中的伊莎贝尔也能感受到那股蕴藏在其中的,毁灭性的力量。
仰面看着天花板,她缓缓闭上眼睛,不再看向四周。
“混蛋啊啊啊啊——!”
不顾一切的嘶吼声与踩碎甲虫的声响在那轰鸣的背景音中竟然如此清晰, 伊莎贝尔诧异地睁开眼睛,就看到面前是苏尘狰狞的表情。
“喂——!”
她惊呼着,电光火石间,苏尘像一只猛虎那样扑向她,伊莎贝尔被强硬地拥入苏尘的怀里,温暖的体温从那个人的身上传来。
伊莎贝尔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来。
终于,他们摔在地上,碎石把他的视野完全覆盖,就像轻柔地盖上一抹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