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后。
我睁开眼睛。
是秋日一个慵懒的午后。
“睡着了吗......”
闹市常有的喧嚣传入耳中,汽车疾驰驶过的声音。由远至近。
湛蓝的澄空、不合时宜的风铃。我坐上宽广的窗台,俯瞰行人稀疏的旧街老巷。
晚霞开始浸染西边的天空。
稍有年代感的电线杆,惊起的群鸦鸣叫着飞向了我看不到的世界。
留下几根黑色的羽毛。
枫树的碎叶、不知何时躺在了看到一半的书中。
究竟,睡了有多久呢?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
......想不起来。
左眼突然看见了黑暗。
伴随着一闪而过的剧痛,一切又重归于静。
我感觉有些烦躁。早秋的凄凉虽还未至,但这样坐着也难免会受点风寒。
干脆合上即将接近尾声的小说,将窗户紧紧锁死。
今年的夏天,什么都没做呢。
不觉间日落西沉,仅仅像这样眺望玻璃后渐渐坠入黄昏的天空。心中某处便会突然感伤。
人生的所有地方都被画上记号。
启明星的光芒初现。无所事事的一天随又要结束。
六畳大的房间里、手机屏幕散发着淡薄的微光。
直到玄关那边传来一阵紧凑的敲门声,我才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穿过狭隘的居室、在黑色塑料袋堆积而成的海洋中开拓着道路。
我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玄关。
间断地击打在门上的响声戛然而止。
透过猫眼向外看去。那里站着一个素未相识的男人。
“不在家吗......”
夕阳被遮挡、秋蝉在嘶鸣。为了挽回不复存在的东西。
“这可怎么办啊。”
他似乎感到很为难,宁愿站在原地踌躇也不愿离去。
我也多少有些厌烦了。转身的时候、看到被晚霞烧焦的榻榻米上,手机振动了。
那声音使我停下了想要逃离的脚步。
“怎么了吗?”
可我也不愿回头,仅仅将抬起的左脚定格回了原地。
在寂静的、仅有一人的隔世里侧耳倾听。
“又是,那个吗?”
女人的声音。
流光就像壁虎一样,在墙壁上肆无忌惮地爬行。
“是啊。每次都不在家,真的让我们很头疼啊。”
远去的喧嚣中,隐约听到了明天的天气预报。
“没关系。之后我会转交给他的,请把它给我吧。”
“真是每次都有劳你了......不过,其实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了。那家伙其实是在家的吧。不,肯定是在的。不在家又能去哪呢?像他那样游手好闲又性格怪癖的人,是什么地方也去不了的。”
孩童们的嬉闹声、油烟中的稻香。
“呵呵。谁知道呢。”
女人只是轻轻一笑。那其中既无轻蔑也无讥讽。
我,到底在做什么?
“肯定是这样,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呢。那家伙只是躲着不敢出来而已。”
偷听别人说话是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真是愚蠢到家了。
“不过......唉,算了。遇到这样的住客也只能自认倒霉,这些话只当我今天对你说过,之后就不要再提起了。还有这个也麻烦您了。”
“呵呵......”
她仍然只是笑着。
够了。
将后背倚靠在门上,就这样转动了把手。
“诶?!”
她似乎吓了一跳。
“那个......原来你在家啊。”
我知道的。
她会感到吃惊,并非是因为我在家。
空调风扇的运转声令人难不觉嘈杂,单调反复的日子在一声声叹息中逝去。
我不想回答她。
“怎么了吗,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努力寻找着话题的她,紧张之余攥紧了手中的废纸。
“不是。”
或许是以为我会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吧。
但那样的话,我站在这里的就没有意义了。
她低垂的眼神中,某种光芒复苏了。
“这种东西就不劳烦你了。”
我瞥了一眼,从她手中夺走了那几张废纸,对折成两叠。
“谢谢。”
干脆简单地尽到应有的义务之后,想要关闭的门却受到了阻碍。
“等等。”
涂有绿色的指甲油。
等我意识到自己太过用力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好疼!”
“......”
她的指尖有些发红,毫无意义地冲它呵着气。
想说些什么来着,但不知为何也想着就此作罢。
“没......还有什么事吗?”
应该说些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如此考虑着的我,最后还是说出了近乎冷酷无情的话语。
早知会变成这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说地关上门好些呢。
做些残酷的事情就好,事到如今后悔也没有意义吧?
“对不起,我似乎做了些让你困扰的事情。”
用左手将右手怀揣在胸前的你。却向我道着歉。
“.......”
已经什么都无法说出口了。
愈发红艳的晚霞。站于玄关后也能看清它那不断延长的线影。
无休无止的蝉鸣开始惹人厌烦。
如果说他人是能映照出自身的镜子的话。
那么,不想欣赏丑陋的自己的时候将它打碎也没什么错吧?
“其实。自你搬来这里之后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吧,我一直很想和你好好谈一谈呢。”
如此想着的我。看到了如此说着的,你脸上虚伪的笑容。
“可是,作为你的邻居。我却一直无法找到合适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对那种形式般的东西也形成了抵抗力。
稍久之前的自己,竟还会对这样的东西产生共鸣并回以相同程度的虚伪。
想来越发觉得自己愚蠢了。
“......哈。”
我想要糊弄过去,含糊其词地回应着她。
“今天正巧遇上了这样的机会。怎么样,来聊聊吗?我想要更多的了解你呢。”
“......”
本来是如此打算的,现在换做我开始困扰了。
拒绝别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痛苦的事情。
但要去接受别人却是更为痛苦的。
思考措辞之类的,真是费力又不讨好。
我所说的痛苦,全都是仅限自己的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对自己产生了同样的抵抗力也说不定。
“啊。但是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呢。”
看了一眼她身后,茜色正急切地想要归于暗淡。
“吃过晚饭了吗?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家吃哦。或者,恩......在你的房间里也可以哦。”
她举起一个装满着食材的购物袋,在我面前。
“厨具什么的应该都有吧,虽说没有也没关系就是了。”
她自说自话地想要带着那些东西进到我的房间里去。
我伸手拦住了她。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吃过了。”
不这样的话,之后只会愈加痛苦。
“啊......”
被拒之门外的她楞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不忘越过我的手臂朝屋内无意一瞥。
这次我干脆用身体将那视线也完全阻挡。
“是吗。已经吃过了吗......”
她退后一步。
显然是因没预料到的回答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但在她松弛下来的眼角中,分明流露出了明白什么的眼神。
我也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
想要把门带上。
“那个,还在为工作的事情......困扰吗?”
并没有因此关上。
我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该如何回答她呢。
逃走的想法,此刻竟也完全消失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直至茜色将身影也连带着一起拖进了黑暗。
她总算开了口,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道。
“是吗......”
还想再一次看见星空。不知为何这样的想法突然占据了脑海。
“虽然这样的话由我来说可能不太合适。但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我知道。”
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野守先生......不知如此称呼你是否合适。我认为不论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放弃人生。即使现实有多么的艰辛,大家不都是一样在努力吗?”
不是的。我才不会因为那样的理由......
“虽然会很痛苦,但正因如此在幸福到来的时候才能真正感受到人生的甘美。不是吗?”
痛苦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什么的。我听不懂。
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一清二楚,用不着他人来指手画脚。
眼泪会使人坚强也全都是诡辩。
这种话根本无法说出口啊。
“嗯。我知道的。”
对我来说。
“明天起。我会试着去努力的。”
对你来说。
“是吗!你能明白的话就太好了。”
人生终究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你握住我的手,在那交合的掌心中传达温度。
眼前观测到了微笑。
满是伪善的话语,实在无法使我为之动容。
“啊。都这个时间了啊。”
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的手抽离。在那之上什么也没留下。
你转眼眺望完全没入黑暗的夜空。
满缀的星辰,不允许丝毫停留。你的眼神只是匆匆掠过。
“以后有空再聊吧。我得先回去了......明天请一定要努力的生活下去啊。”
说着这样的话,你离开了。
空调的扇叶偶尔停转,却不变地持续运作着。振发出的声响与热风让人不禁想起夏天。
我也望向星空。总感觉那是比以往更为璀璨的光芒。
手中是印上我名字与成串数字的废纸。腹中不禁回响起悲鸣。
“知道我的姓氏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念叨着无意义的事情。
我锁上了门。
但一想到自己连对方的姓名都不清楚,便觉得吃了亏。
回到房间中。
窗边,她背靠着站在那里。
我看见了月光,在六畳大的牢狱里。
徐徐吹进的微风中,有你的气息。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
闭上双眼的你,聆听着飘荡在风中的铃声。
光芒好似尘埃,你就像那尘封已久的回忆本身。
迟迟不肯开口,时光向着无限延伸。
一切在沉默中重复,连睁开眼都将万劫不复。
而我是知道的,你一定早已下定决心。
“莲太郎。”
像这样被直呼其名,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
我向你靠近过去。
无垢的明月,在你身后。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来找我啊?”
“......”
好不容易看清这世界的你。悲伤与忧愁在两眼间游离。
“如今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有什么意义吗?告诉我,艾拉。”
为什么,明明是不想看见你那痛苦的样子的。
情感轻易化成了话语。
在你面前我总会这样。
“我来这里,是为了向你传达重要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没有出现。
“非得是现在不可吗?”
六个月前,我哭泣着醒来的、那个平凡的早晨。
她的眼神,流露着忧郁。
“两个世界,如今正逐渐融为一体。”
避开我的视线。狭窄的窗户中,我注意到了那硕大的明月。
其实是早已在那个世界里看到过的星球。
地球。
“是吗。”
自然而然地,我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而我脚下践踏着的,也毫无疑问是我自己的房间。
连这一点都很自然的接受了。逐渐理解她那简短的话语中蕴含的意义。
但我对这一切没有丝毫的兴趣。
被抛弃在榻榻米上的手机,不应景地闪着比月光更为刺眼的光亮。
艾拉似乎看见了什么。
“两个世界,合二为一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
我想说些什么。
“一定会发生很厉害的事情吧。那样的话我还真想亲眼见识一下呢。”
“......”
不是这样的吧。
故作姿态注视着些什么的你,其实眼中所见也早已与我无异了吧。
看不到尽头的空虚。
“艾拉,那个时候。一切结束之后,你去了哪里呢?”
想要否定你的一切。
“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可那与赞同你的一切相同,都是无异于欺瞒的事情。
“七羽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你终究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
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带有秋凉的夜风不知何时停下了。风铃无力摇晃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看着变成了地球的明月。
空调外机地振鸣声却将世界淹没了。
未读信息多到数不清的地步。
沉默不语的你使我心情舒畅。
夜晚的燥热只留存于心中。
“小心......撒旦。”
远处、古老的巨塔冲破了胎衣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