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某日。

从海边归来的清晨、母亲坐于石阶上手织。

我的眼中又开始朦胧,找不到你的身影。

踏进两人共度时光的旧和室。

所有留存着记忆的物品都被搬走了。

映照出熟悉面庞的镜子如今其中也只剩空洞的我而已。

心情不知不觉间变得沮丧。

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拉开通往后院的合页。

风铃吹息而过的声响悄然入耳,象征人类文明终焉的机械仍坐落寒舍。

金属之银如今已锈迹斑斑。黑色的污浊腐蚀了刻下的文字。

不停升起的硝烟一百年之后也不会消散。

偶然捡起的石子,随手扔向了看不清边际的远方。

对世界、对人类的敌意。终将成为刺向自己的刀刃。

那样的话继续装作孤独不就好了?

看啊。就连我也能解答如此复杂的问题,又有什么无法苟活下去的理由呢?

把手枪收进锁好的抽屉里。

到了启程之时就将钥匙也遗忘在某处。

走出陋室的门。

石阶上母亲已不见踪影。

没有我容身之处的街道上嗅不到生灵的气息。

只有似曾相识麝香还芸绕鼻尖。

所有人都背离我,去往了香格里拉。

甚至抛下这尚不完整的世界、一味沉溺。

晴空掷下一轮新生之菊。不远处狭隘的道路尽头,两侧石墙裹挟下。与此快晴不分伯仲的强光烁眼。

而你从那光芒中徐徐走来。

“还能再会的吧。”

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语,连飘落至你耳侧都甚是费力。

无法言说的你,寒谬之光包围身周。数不尽的紫阳花绽放。

“你只是待在原地木然的话,什么都开始不了。”

遥远的声音将白昼下沉沦于梦境的我唤醒。

晃眼的强紫,也从此眸中消逝。

实在太多久违,以至使我都快将他真实的音色忘却。

他就站在那里,不远处却又稍显距离感的街角一侧。

“你。”

我只是侧过颊去,用不善释明的余光映照着他。

事到如今。

或许杀了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走吧。”

但还是保持缄默。

“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那话语有如一阵白雾,从长街角的方向。逐渐淹没了一切视线。

再一次说出口,想不起的名字。

南方的天空,有极光绚烂。

寺院里传出敲打木鱼的声音。

苏醒之时开始便只是独自一人行走。

走过了无人的街道,绿色脉络笼罩的屋檐。

降下三年之多的绸雨,可那晴空依旧。

这座小镇洋溢着过往的气息。你不在便只是单单画像而已。

追寻某人的足迹,停不下脚步。没能将我束缚在这幻境之中,是你的罪过啊。

时代总会变换。

见不到云游的僧侣。连心脏也将被钢铁代替。

山峦终不过成为一颗颗巨大的,滚动的石子。

又回到那巨大机械前。

“你无法带我去任何地方。”

只是诉出话语。内心便不断绞紧自身的血肉。

“我不知道。你的事情早从这混浊的脑海中消失,想法也好话语也好。都是不足挂齿的事情。然而你又为什么能活下去啊?!”

止不住。

注意到时,发觉自己也不过呕着血的怪物而已。

闷热的大气灼焦了鲜红之花。如此肮脏的体液滋润不了任何生命。

最终只剩口中腥臭无法除去。

人类与毒虫,究竟有什么区别......

“同样是向着天空,为什么它就不能成为星光?”

他说着,眼中灰色的白在蔓延。

“已经够了。反正,你也只是将我看做可怜的病人吧?”

推倒了衣竿。可怖的白降临于此身。仿佛将死之人一般。

后院深处,不存在的遥远拓展中。绿影葱葱,醒竹敲响的是无人之境间任其流淌的清澈。

没有一声蝉鸣、冗长的炎热夏日终于开始使我厌倦。

“站起来。”

掀开长眠之人的哀布。光芒将眼中黑暗照得通红。

可是什么也看不见。旭日与云彩......

他抓住我的双手,把我的身体拽了起来。

接下来是什么呢?

白布紧裹住我的身体。变成了长袍,就像那孩子一样。

一言不发地被推搡着。鼻子撞上了合页。

途经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了。

坠落的卫星化成了参天古树。其叶之茂,遮蔽了空无一物的正午。

合页打开了,是他替我开辟的道路。

从什么时候起,我便只是一动不动地任凭摆布。

粗暴的右手按住脑袋。

强迫我在已然蒙尘的叠敷上跪坐。

明明这破旧的和室,也同样空无一物。他只是如此,一句话语也没有留下。消失在扬起的尘埃与光芒里。

我茫然望着地板。

突然想起了似乎是被留下的话语。逐渐暗淡的眼中恍惚了一瞬。

世界也随之改变了模样。

夜晚来临,又超越了黎明。

你就在桌案的另一侧。

“来吧。既然一切已重新开始。”

芥麦茶冷却的温度,镜中和服的倒影。

你的所有,只是对此全然不了解的我的哀歌。

“即便如此,也不愿醒来吗?”

“想再次被你接受,纵然此身只能化为毒虫。”

邻廊谁的脚步疾响。

近来不仅汽车的发动机吵闹。就连天空也传来了引擎的轰鸣。

“虽然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只有你与我蚕食的此处,不受任何干扰。

忧愁的神色不经意间流露。

仅仅与人相连便会使你痛苦。

那我的存在果然还是不必要的吧。

“至今为止你已经逃避了太多事情。或许已没有解脱的道路......但永远沉眠下去的话未免也太可悲了。”

早已经清楚的事情。

想着你的一切,只有我还被遗忘在那片荒野之中。

“我所做的,是不能被原谅的事情吗?”

虚无。

你从和服的里衬掏出袖剑。

“装作视而不见也好,对谁人的话语都充耳不闻也罢。但唯有逃避不可原谅。能正视你自己的人,已经只有你自己了啊。所以。”

你挥下的剑,以我无法理解的速度。

血光在眼前闪现、枯黄的地板上鲜红蔓延。

“不要、不要!”

无垢的和服被渲染。

镜中的你,镜外的你。映照相同的姿态。

无法分成两份的心脏,汁液喷涌而出早已超越了眼中所见任何痛苦。

伸不出双手。

只觉气息愈发沉重。

你最后绽出的芬芳,于这肺与脑髓中不断发酵。

“我、不是在逃避啊。”

沾染绯红的白色拉门打开。

凌乱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旁喘息。

回廊无尽,我在其间不停奔走。迷失于刹那。

和室中依旧如故。

唯有透骨之红在眼角逐渐化为霖雫。

而后我才终于能够安心坐下。

对岸是你仍不变,仅仅唇间苍白如白骨。

......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似乎听到了这样声音的我如是醒来。

却是一成不变的空荡房间。

确认了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变成甲虫。

没有要等待的人也不想去寻找谁。

茫然中发现你也不在。

可是那样的话为什么我又会出现在此处。一切不合理与不公正都不会给出答案。

或许我真是如愿以偿地死去了吧。

不会有天堂、我只是在坠向地狱。我知道的。

可笑的幻想同样愚蠢。

白茫茫的世界快使我崩溃,黑色的火焰令人温暖。

所以将我送往彼岸吧。

人都是迟早要下地狱的。

“你还真是,一定都没变啊。”

蓦然回首,过往皆为梦幻。

我终于睁开了双眼。你温热的气息吹到脸上。想起曾经敬慕之人。

如今眼前便是你。

“白昼下织梦的感觉。还是说,你那么想见到我?”

白。

“艾拉。”

轻轻念出你的名字。

占据视野的脸颊彷徨了出去。那温暖也不复返。

我只感到诧异。

能再见到你,不敢奢望的事实。

但如若这也只是梦幻......

思考着不切实际的事情,你默默抛弃了我。

不,那只是逃开了。

从尴尬的氛围中跳脱而出。仅仅望向窗外的湛蓝。

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也会成为相互的谅解、成为满是裂痕的纽带。

我不愿看到。然而周遭窒息的空气已开始将一切导向那结局。

并非喜出望外。

再一言不发的话,就无可挽回了。

“我还是来找你了。”

将书桌上樱树的花瓣清扫。

是错觉吗。这芸绕胸口的、静待春日的苦闷。

你匆匆翻阅无名的小说,在幼小的手中。

“没有结尾的故事,太过冗长只会招人厌恶。”

能说出口的话一句也不存在于这心底,你不过强硬地延续着不明其意的对话。

“但若要从头来过,也未必会有更好的收场。”

小小房间里,不仅仅有着蔚蓝的窗叶后,明光照射进。

背对我的你,纯白短发在光辉下是如此耀眼。

已有多久了呢。

自上次见到你那温暖的微笑后。

然而如此光景却也只能使我感到呼吸尤为困难、胸襟似乎空洞。

抱着近乎绝望的心情,我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头晕目眩间看到的世界、腹中一阵反胃。

“不是,梦吗?”

悄然自言自语、艾拉并未察觉。

眼前与背我而站的她之间的距离。该以怎样的勇气来缩短这漫长路途呢?

我在犹豫,不知所措。原地彷徨之我,倾听风吹的声音,铃声也只觉刺耳。

仅有空荡的湖面。

波澜不惊、暗流涌动、泛起涟漪。

一切都取决于我。

“这是什么?”

自白纸间的夹缝滑落,触碰至原木时发出哐当一身。

一道白光刺入眼球。

代替默不作声的我。艾拉承接下话语。

目光暇接不及,无意中瞥见纸篓中撕碎的信封。

镜中映照出我看不见的面影。明明如此单纯的事情。

我却无法知悉任何。

牢狱的破口、昏黄在飞舞。

恳求你给予宽容,但又无法对裂痕做到视而不见。

即使如此,你我之间的距离仍在扩大。

放下手中捧起之物,向我走来。

僵硬的身体无法做出任何反馈。

仿佛你在耳边细语,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一言不发地,你穿过了我。

而那一瞬,世界忽然变得晦暗。

深蓝之月在窗外的天空,玻璃微斜、无法关上的门。

灰色的静谧与倒影。

回首望去,空荡房间里你已不在。

外面世界机械运作的声音仍没有停歇。

夕阳炙烤下,逐渐升温。溶解了过去与未来。

不知何时手中拿起了那块方镜。视线被覆盖那之上的裂痕吸引。

强烈的恍惚、在脑海中盘旋。又看向窗外。那倒影中正午的光依旧刺眼。

然后才注意到了。镜像中没有我身影这件事。

怎样都好。

困意加速着时间的流逝。一切开始变得朦胧。镜中,秋樱在飘落。

无法记忆与理解的景象于眼前一幅幅闪过。

镜中映着花,海面生出月。

无人的沙滩、脚印被风沙侵蚀。死去的毒虫,穿着丧服的母亲。

神明不存在封闭的倒影中。

然后我伸出手,抓住了苏醒时第一眼见到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