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死了。
这已经是第几个了?没人知道。
只是,不断有阴稠的黑雨自天空陨落。
与这片肮脏的土地混合在一起化为污浊的泥水变成所有毫无来由纷争与灾难的养料滋润万物。
人类,就要灭亡了 。
于死者的身上撒下一把尘土。为他染上同这万年不变的天际一般的颜色。
然后我走了。
毕竟我能为他做到的事情也只有这样了,也没有收集尸体那种奇特的癖好。
事到如今对司空见惯的死亡早已无法抱以怜悯和恐惧。但唯有这腹中悲鸣,是无论回响多少次也无法令我置之不理的。
但人类的时代还尚未结束。
在这颗星球衰弱的黄昏之时,只有非人般地活着。才能得以在末世中生存下去。
所以今天,我又会去夺走谁人的未来呢?
将手伸进口袋,感受到的是与之前相同的温度。
冰冷。
枪械宛如尸体上失去温度的肉块。
“不。不管是我,还是幸存于此世某处的任何一人,都早已将未来弄丢在某处了吧。”
明明还是炎热的七月。
能感觉到的却只有无尽的寒意......和寂寥。
我怀揣着口袋里的东西,向市区进发了。
在这片宛如荒漠的巨大废墟中,只有前往那里,或许还有可能找寻到一丝生命的迹象。
黄沙上,长靴留下的脚印未经时间风化,便已被大地吞噬殆尽。
倾斜的高楼,瘫倒的大厦。曾经见证了人类文明辉煌的城市们。如今也成了废土。
和那具荒漠中的尸体一样,这里剩下的只是过去的残骸。
“看来今天的运气不怎么好呢。”
诺大的街道,歪折的信号灯。
愈渐激烈的雨声下,只有我独自漫步于过去的脚步声无比清晰。
以及,那布满尘土的黄灰玻璃下发出的细小声响。
“......也不一定吧,”
察觉到那声音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我的双耳早已敏锐到能轻易捕捉常人无法听见的声音。
雨滴落在了肌肤上。灼烧与刺痛感从手背侵袭而来。我匆忙戴上了手套和雨帽。
那是高楼倒塌后的废墟,断裂的石墙下,是天然形成的居所。
而这磅礴的酸雨,也像是为此刻的我准备的一样。
雨声完美掩盖过了我的脚步声,使我能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窗户。
用一只手时刻死抓着兜里的手枪。越是靠近就越是要沉住气,不够冷静的行动只会致使一切功亏一篑。
对。就像野兽准备扑杀那毫无防备的猎物一般......
然后在到达预估好的范围内的那一刻,迅速掏出事先放在口袋里的手枪。
老化了的玻璃无论历经多少年都能完整如初,但在强力的钝击面前却显得脆弱不堪。
土黄色的碎渣在半空中四散开来。最终去往泥泞的地面接受酸雨的洗礼。
“......”
腐臭的酸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窗户下,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
有什么东西在。
从黑暗中发出了微薄的蓝光。刚才听见的细响,现在也能听得更加清楚了。
这双眼,捕捉到了那身处黑暗的畸形身躯。
“你是谁?”
我用枪指着他,问道。
“×××......×××......××××!”
我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样的生物对话,他说着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语。
但他似乎明白自己的处境,蜷缩于黑暗中的身体不敢乱动分毫。
只有那散发出幽魅蓝光的眼眸于尘埃中若隐若现。
“××××......拾荒者!”
“啊啊。我有印象,这个名字。”
我翻过窗户,进到这连避难所都称不上的狭小黑暗空间里。
手枪的枪口仍指着那双幽蓝眼睛的正中。
“既然你知道我,那话就好说多了。不要乱动哦,很危险的。”
拾荒者,这是这片区域里,所有有智慧的生物为我所取的名字。
“×××......××......×××!!”
不知是否是因为听觉过于敏锐的缘故,我无法辨识出语言了。
但唯有拾荒者这名字,无论何时我都能听得格外清晰。
他刻意提高的声调,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相反被我用枪口指着的他,那双忽明忽暗的蓝眼只能停留在原地死盯着我。
“我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把食物交出来!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了。”
“×××××......××××!”
没等他说完。军用靴的前端便已踢在了他下巴上。
“虽说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但好歹我也给过你机会了,不是吗?”
长着蓝眼的脑袋被我死死踩在脚下,我伸出手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
“×××......××!”
无言地加重着脚的力量。
“真是愚蠢。明明一开始什么都不做就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了。”
从他身上找到的,只有几块比未经风化的岩石还要坚硬的面饼。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拥有着的,大抵也只有他那条微不足惜的余命了吧。
“只有这些吗......算了。”
“××××,××!”
“吵死了!”
脆弱畸形的身躯在地面上翻滚着。
我将两块面饼塞进口袋。连同手枪收在一起。
肮脏的怪物似乎还在念叨着些什么。反正也听不懂,我再次翻越窗户,沿原来的道路径直前行。
事到如今已不会再去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情。如果是为了在这末世中存活下去的话,我不过是做了我应做的事情。
只是......扣紧扳机的手,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无法松开了。
暴雨没有要衰弱的势头,倾倒的摩天大厦形成的景观仍在继续。
没有尽头,漫无目的地雨中前行。
我拿出刚到手的面饼,贪婪地啃食了一口。
发臭的面粉混杂着污浊的酸雨,却还是有如硬石般难以入口。
“呸!”
“这可不像是人能吃下去的东西啊。”
但是......也是啊。或许我确实不是人类呢。
本吃了一口便想塞回口袋的面饼又被拿了起来。
“......总比饿死要强得多。”
于是我又撕咬了一口。
又一口。
......
如果这世界还有未来,人们一定可以充满希望的活着吧。那自我出生以来就已不复存在的一切幻影,如今也成为了软弱者们脑中空虚的梦想。
而武器,便是扼杀那些软弱者幼稚幻想的,最真实的存在。
“......希望,还是存在的!”
“诶?”
我闻声驻足,才发现自己已在雨中彷徨。
“刚才的那个......是什么。幻听吗?”
是起风了的缘故吗。几滴具有腐蚀性的水珠溅在脸颊上。灼烧般的痛楚在肌肤上蔓延开来......不,不是的。
为什么此刻我感到的会是温暖呢......
时隔数年。不,或许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话语,音色竟会如此沁人心脾。
“希望,是不会消失的。”
那声音再一次于耳中回响。虽只是细微无比的程度,却是不可替代的真实。
决不是荒漠中的海市蜃楼。我要找到她,这声音的源头。如此冲动驱使着我的身体。
我停止了雨街的彷徨徘徊。
或是好奇心的觉醒,或是奢望的复苏。
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的东西,也使我第一次在自己身上嗅到了那熟悉的味道。
与那些我所唾弃的、软弱者一样的天真气息。
但无法停止,这冲动已占据我的胸膛。伴随着心脏的鼓动像是要随时喷涌而出一般。
再也按捺不住的脚步开始飞驰,早已顾不上再死握口袋中的真实。任凭双手摇摆,竭尽全力想要找寻到那声音的正体。
视野被雨水覆盖。摩天大楼也与我背道而驰,在余光中一闪而过。
我在不断接近着,未知的一切。未知的自己。
“不要放弃活下去。希望永存于世!”
那是一台破旧的报废电视机。
在垃圾堆成的灰色山丘中绽放着属于自己的色彩。
“垣见......纱爱。”
色彩扭曲的屏幕上显现着话语主人的身影。
“我的名字是垣见纱爱。”
正如她所说的那般,垣见纱爱四个字浮现在了屏幕上,她那虚幻娇小的身体前。
“我会永远追随在你身旁,请不要放弃希望。作为一个人类骄傲的活下去吧。”
她是旧时代的产物。那声音就像是从深埋脚下的棺材板中发出的一般,令人生厌。
“我会一直在这里守......”
军用靴踢穿了早已破损的屏幕,老旧的显像管被踹的粉碎。色调混浊的画面,不恬于耳的嘈杂噪声全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居然会为了这种电子刻印出来的人声而如此奔走。我的脑子果然也不正常了。”
收回深陷进屏幕内的左脚。
直至刚才还能生成出奇异画面的机械,如今也只余下火花在之上跃动了。
无论它是多么精良的产品,只要受到损害就会停止工作。
人类也是如此。
无希无望地苟活,已同行尸走肉毫无区别了。
“无聊至极。”
......
幻想闭上眼睛。
“不要走。”
“......谁?!”
熟悉的声音,这次听得尤为真切。
一瞬间意识到的危险促使我迅速掏出口袋里的手枪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可在那里的......
“......为什么?”
“我就在这里。这里没有敌人,请放下武器。”
枪口前方的显示器屏幕上,清楚地映着直至刚才还出现在另一个屏幕上的身影。
在另一座废弃物堆积而成的山丘上。同样是以灰色为背景板。她就这样生存于屏幕中。垣见纱爱。
“你......原来是拥有智慧的吗?”
“......”
她没有回答,双眼紧盯着枪口。
“你说要我放下武器?那可做不到。”
良久的沉默。
那是连酸雨也无法腐蚀的隔阂。
苍白的屏幕上,淋上了几滴稠雨。
然后,身处于枪口前的她笑了。
连那紧绷的脸庞以及僵持的氛围也会一同冰逝的温柔微笑。
“......你笑什么?”
“来见我吧。”
她重新端正了态度,与我视线交汇。
“去见你......你是真实存在着的吗?”
“......”
她不会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只是将视线投向远方。
“去到那里的话。一切就将明了了。”
我也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了那未曾留意的某个角落。
“为什么,我要听从你的话语呢?”
那是众多旧时代起便倾倒,却意外留存到现在的庞然大物之一。
“其中的理由,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或是下着酸雨的缘故,一层朦胧的雾气包裹住它。
在那若隐若现般的幻境之中,我仍能清楚地辨识出,那是遗产中最为壮大的一幢。
“......别开玩笑了。”
回过神来时,灰色的屏幕上只剩下自己的面容了。举起的手枪宛如正瞄准着自己一般。
“谁会......谁会去相信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啊!”
我挥起枪托,再次将屏幕砸了个粉碎。